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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你自己盘算着,我得进城了!”老张立起来,谢了谢孙八的饭,往外走,孙八送出大门。

 小三,小四正在门外树底下玩耍,见老张出来,小四问:“明天放学不放,老师?”

 “一连放了三天还不够?”老张笑着说。真象慈蔼和祥的老师一样。

 “好你个老师!吃我们的饭,不放我们的学,等我告诉我妈,以后永远不给你作饭!”

 “你爹给我吃。”

 “我爹?叫我妈打他的股!”

 “胡说!小四!”孙八轻轻打了小四一掌。

 “你妈才霸道!”老张看了孙八一眼。

 “不霸道,象张师母一样?敢情好!”小四是永远不怕老张的。

 “小四!快来!看这个大蜘蛛,有多少条腿!哟…”“是吗,小三?…”小四跑到墙去。

 老张乘着机会逃之夭夭了!

 老张本想给龙树古写封信,告诉他关于选举的计划。继而一想,选举而外,还有和龙树古面谈的事。而且走着进城不坐车,至少可以比写信省三分邮票。于是他决定作个短途的旅行。

 龙树古住在旧鼓楼大街,老张的路线是进德胜门较近。可是他早饭吃得过多,路上口渴无处去寻茶喝。不如循着城往东进安定门,口渴之际,有的是护城河的河水,捧起两把,岂不方便,于是决定取这条路。

 古老雄厚的城墙,杂生着本短枝的小树;有的挂着半红的虎眼枣,风摆动,引的野鸟飞上飞下的啄食。城墙下宽宽的土路,印着半尺多深的车迹。靠墙的地方,依旧开着黄金野菊,更显出幽寂而深厚。清浅的护城河水,浮着几只白鸭,把脚洗得鲜黄在水面上照出一圈一圈的金光。

 老张渴了喝水,热了坐在柳树底下休息一会。眼前的秋景,好象映在一个不对光的像匣里,是不会发生什么印象的。他只不住的往水里看,小鱼一上一下的把水拨成小圆圈,他总以为有人从城墙上往河里扔铜元,打得河水一圈一圈的。以老张的聪明自然不久的明白那是小鱼们游戏,虽然,仍屡屡回头望也!

 老张随喝随走,进了安定门。又循着城往旧鼓楼大街走。

 龙树古的住宅是坐东朝西的,一个小红油漆门,黑色门心,漆着金字,左边是“上帝言好事”右边是“耶稣保平安”左边门框上一面小牌写着“救世军龙”

 龙树古恰巧在家,把老张让到上屋去。老张把选举的事一一说明,龙树古没‮么什说‬,作为默认。

 谈罢选举,老张提起龙树古的欠债,龙军官只是敷衍,满口说快还,可是没有一定期。老张虽着急,可是龙树古不卑不亢的支应,使老张无可发作。

 院中忽然一阵轻碎的皮鞋响,龙凤——龙军官的女儿——随着几个女友进来,看老张在上屋里,她们都到东屋里去说笑。

 “姑娘还上学?”老张直把她们用眼睛——那双小猪眼——送到东屋去,然后这样问。

 “现在已毕业,在教会帮我作些事。”

 “好!姑娘也能挣钱,算你姓龙的能干!”

 “那全凭上帝的保佑!”

 “我要是有这么好的一个女儿,我老张下半世可以衣食无忧。可惜我没有那个福分。”老张很凄惨的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这不难明白!现在作官的人们,那个不想娶女学生,凭姑娘这些本事,这个模样,何愁不嫁个阔人;你后半世还用愁吃穿吗!”

 “我们信教的还不能卖女儿求自己的富贵!”龙树古板着面孔,代表着上帝的尊严。

 “老龙!不能只往一面想啊!论宗教,我不比你懂得少,你现时的光景比前三四年强得多,‮么什为‬?上帝的恩典!‮么什为‬你有这么好的女儿?上帝的恩典!上帝给你的,你就有支配的权力。上帝给你钱,你可以随意花去,‮么什为‬不可以把上帝给的女儿,随意给个人家,你自己享些福?信佛,信耶稣,全是一理,不过求些现世福报。我说的宗教的道理,你想是不是?”

 龙树古没回答,老张静静的看老龙的脸。

 “你的债总还不清,并不是不能还,是‮意愿不‬还!”老张又刺了老龙一

 “怎么?”

 “你看,有这么好的姑娘,你给她说个婆家,至少得一千元彩礼,债还还不清?把债还清,再由姑娘的力量给你运动个一官半职的,这不是一条活路?再说,收彩礼是公认的事,并不是把女儿卖了。你愿意守着饼挨饿,我就没有办法了!”龙树古还没说话。

 老张立起来背着手在屋内走来走去,有时走近门窗向龙姑娘屋里望一望。

 “你也得替我想想,大块银饼子放秃尾巴鹰,谁受的了?你想想,咱们改再见。你愿意照着我的主意办,我是分文不取,愿意帮忙!”

 老张说完,推开屋门往外走,又往东屋望了望。

 龙树古只说了一句“再见”!并没把老张送出去。老张走远了,自己噗哧的一笑,对自己说:“又有八成,好!”他高兴异常,于是又跑到东城去看南飞生,以便暗中看看南飞生对于自治会的选举有什么动作。见了南飞生,南飞生对于会务一字没说,老张也就没问。

 可幸的南飞生留老张吃晚饭,老张又吃了个“天雨粟,鬼夜哭”吃完忙着告辞,手捧圆肚,一步三叹的挤出安定门。

 老张奔走运动,结果颇好,去到孙八处报功邀赏。孙八又给他两块钱。‮人个两‬拟定开会通知,还在二郎庙开会。

 城内外的英雄到齐,还由南飞生作主席。他先把会章念了一遍,台下鼓掌赞成,毫不费事的通过。(注意!其中一条是“各部职员由会长指派之。”)

 会章通过,跟着散票选举。会员彼此的问:“写谁?”“写自己成不成?”…吵嚷良久,并无正确的决定,于是各人随意写。有的只画了一个“十”字,有的写上自己名字,下面还印上一个斗迹。了半点多钟,大家累得气的才把票写好。

 坏了!没地方投放,执事先生们忘了预备票匦。有的主张各人念自己的票,由书记写在黑板上;有的主张不论谁下一只袜子来,把票进去,…最后龙树古建议用他的硬盖手提箱权当票匦。大众同意,把票纸雪片般的投入箱里,纷纷的散去,只有十几个人等着看选举结果。

 南飞生念票,老张记数目,孙八,龙树古左右监视。

 票纸念完,南,孙,张全倒一口凉气瞪了眼,原来龙树古当选为会长。

 老张把心血全涌上脸来,孙八把血都降下去。一个似醉关公,一个似病老鼠,彼此看看说不出话。南飞神色,只是两手微颤,龙树古坦然的和别的会员说闲话,象没看见选举结果似的。

 “这个选举不能有效!”老张向大众说:“票数比到会的人数多,而且用的是老龙的箱子,显有弊病!”

 “就是!就是!”孙八嚷。

 “怎见得票数不符?”台下‮人个一‬说:“入场既无签到簿,就无从证明到会的人数。现在会员差不多散净,当然票数比现在的人数多。至于票匦有无弊病,以龙君的人格说,似乎不应当这样血口人。况且事前有失检察,事后捏造事实,这是有心捣乱,破坏自治!”

 一个闷雷把老张打得闭口无言。

 “上了当!怎办?”孙八把老张扯在一旁问。

 “联络南飞生一齐反对老龙!”老张递给南飞生一个眼色,南飞生走下台来。

 “怎么办?南先生!南大人!”老张问。

 “事前‮么什为‬不和我联成一气?事已至此,我也没有法!”南飞生把头摇得象风车似的。

 “你得辛苦辛苦!”孙八说。

 “我只有一条法子。”

 “听你的,南先生!”孙八真急了!

 “我们现在强迫他指定职员,”南飞生依然很镇静的说:“他要是把重要职员都给我们呢,我们联络住了,事事和他为难,不下一两个月,准把他挤跑。他要是不把重要职员给我们,我们登时通电全国,誓死反对。”

 “就是!就是!南先生你去和他说。”孙八真是好人,好人是越急越没主意的。

 南飞生还没走到龙树古面前,只听会员中的一位说:“请会长登台就职!”

 龙树古慢慢的立起来往台上走,南飞生把他拦住。“会计是你的!”龙树古向南飞生低声的说。南飞生点了点头,把会长的路让开。

 会长登台先说了几句谦虚话,然后指定职员。

 “南飞生先生,会计。”

 老张打了一个冷战。

 “孙定先生,际。”

 “辛苦!”孙八向自己说。

 “张明德先生,庶务。”

 老张又打了一个半冷半热的冷战。

 “李复才先生,调查。…”

 台下一鼓掌,龙树古又说了几句关于将来会务的设施,然后宣布散会。

 龙会长下来和孙八等一一的握手,(个个手心冷凉。)然后同南飞生一同进城。

 孙八气得要哭,李山东肚子饿极了,告辞回铺子去吃饭。“好!一世打雁,今天叫雁啄了眼!老张要不叫你姓龙的尝尝咱世传独门的要命丸什么滋味,咱把家谱改了不姓张!”“就是!张先生你得多辛苦!”

 “八爷!你真要争这口气?”

 “我要!我要!我要!”

 “好!找个小馆先吃点东西,老张有办法!”老张显出十分英雄的气概,用腿顶股,用股顶脊骨,用脊骨顶脖子,用脖子顶着头,节节直竖的把自己起来。听说在《进化论》上讲,人们由四足兽变为两足动物,就是这么起来的。‮人个两‬在德胜门关里找了一个小饭馆,老张怒气填,把胃的容量扩大,越吃越勇,直到“目眦尽裂”“怒发冲冠”!“八爷!你真要争气?”

 “千真万真!”

 “好!你不反对我的计划?”

 “你说!我是百依百随!”

 “第一你要娶妾不娶?”

 “我——”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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