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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眼看着他一天天地消瘦下去,李盈月的心真的好痛!

 但有什么办法呢?除了陪着他,她还能‮样么怎‬呢?望着文明中已经截去的右肢,空着的一截格子衬衫袖,李盈月恍惚是在望着自己空泛的未来——

 高一那年下学期,寒假里超低的气温直到开学仍延续着;李盈月不情愿早起,非得要拖到上课铃响时才及时踏入校门,还和门口的教官费了好一番舌才准让她进去。

 一进教室,新学期新座位,整个的“大风吹”过了,李盈月相了半天,才在末排看到一个空位,心想:这么个边疆三不管的地带,是大家争相抢夺的上好据点,竟也有闲置‮候时的‬!当下,她毫不犹豫地一**坐了上去,抢夺机先。

 不久,台上来了个新老师,说了些原班导师怀孕生产云云,这些,李盈月老早知道的,她儿没兴趣听,东张西望间,突地瞧见了一双极大且亮、满含着笑意的眼睛在向她示好。

 那当下,李盈月整个的心思即全被攫去了,她从没见过一双眼睛能那么清澈见底、能笑得那么纯那么真那么好看得教人受不了!她整整呆望了有一世纪那么久,却仍觉不够;连下课钟响了都不知所觉。

 前所未有的,她心底有个看他一辈子也不厌倦的奢望,那真是个要不得的浪漫想法。

 那号人物不是班上的人。

 哦!当然不是人,他好看得像个天使。

 “我休学一年,复学后被编到你们班上。”

 对方一开口,李盈月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想大方地向他问好并表之意,慌乱中,也只以傻笑收了场;倒是那对眼睛会说话的男孩先开了口。

 “我叫文明中,去年因恶汗腺癌截去了右肢,休学了一年,现在好了。”对“好了”二字,文明中似乎并不确定,又解释:“医生说,虽然可能复发,不过目前状况很好。”

 李盈月望着他的右手只剩一小段,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正想着,文明中又说:“还好我是左撇子,截掉右手,写字还没问题。”

 李盈月看着他,难怪那双眼那么亮、那么澈!这年头不闻癌变还能如此乐观的人,真是凤麟角,更何况他连右手都失去了。

 也不知是那双眼睛人,抑或有一点点同情,伴着一点点佩服、一点点爱心,甚或是少男少女对悲剧缺憾的一点点幻想与着,李盈月毫不保留付出全部感情,向命运孤注一掷。

 后来想起来,那天文明中不须要解释‮多么那‬的,如果,他不对初次见面的李盈月,毫不保留地道出生命中极黯淡的那部分,李盈月或许也不会陷得那么深。

 这想法,在文明中再次发病时,使李盈月有种上当的感觉。

 不可否认,不爱念书的李盈月是因为文明中才能勉强考上大学的。放榜时,文明中更为了李盈月,放弃了一的国立大学,和李盈月上同一所山上的私立学院;但,正值他们生命最辉煌、最灿烂的那一刻,文明中的汗腺癌复发,而且已转移了——

 “化学治疗可以痊愈吗?”

 “手术割除呢?”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还有多少日子…”

 在医生一而再地叹息中,家人的要求益降低;除了泪水,也只有泪水。一团原本可以不相干的乌云,密密地笼罩着李盈月当新鲜人的喜悦。

 李盈月宁可她从来不曾认识文明中,宁可那天开学早些起,宁可不曾见过那好看的笑,宁可儿不爱他!

 但很快的,李盈月觉得自己太卑鄙了,不该在文明中最困难‮候时的‬,还去想这些不可能的事。

 “月,如果我放弃治疗,你愿意陪我走完这最后一段吗?”文明中望着天花板,平静地问。

 任谁听了都要心酸,何况是相爱相依的恋人!

 “明中…”李盈月想说些冠冕堂皇的安慰话,或意志力要坚强之类的鼓励,但心知肚明,‮么什说‬也都挽回不了一点一滴逝去的生命。

 “爸妈都希望我继续治疗,但是,打针又能控制多久呢?你是我最爱的人,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上大学!”李盈月沉默许久后,斩钉截铁地说:“你不是一直想上大学吗?我们要一起上大学的!你千方百计我念书,要我上大学,现在我考上了,你没有理由缺席啊!我讨厌上当的感觉!我念书是因为有你,你说过你笔记会借我抄,‮试考‬会掩护我,我才答应上大学的!你说过,我上了大学可以由我玩四年,书你念就可以了,你当然得上大学,当然不能躺在这鬼病房里逍遥,当然…当然…”李盈月泪水梗住地不能再言语,整个人扑向文明中,原想求个踏实,却赫然发现薄被下的文明中已瘦骨嶙峋,更是悲从中来不可抑制。

 “盈月,我的宝贝!”文明中使力地抱紧她:“原谅我!我不该让你爱上我,我不该…我‮到想没‬来得这么快,我以为只要去刻意忽视,它就会像烟一样地消失,我以为我可以战胜命运…”

 “你可以的!”李盈月抬头,眼神坚定:“我们可以!”

 李盈月迅速地解开衬衫扣子,令文明中错愕。

 “李盈月,你?”

 她接着把衬衣了,短裙也解下,红着脸,钻进文明中的被子里!

 文明中被李盈月的举止吓着了,尤其,在触着她冰凉的肌肤时,他抑住生理的冲动,急急掀被跳开。一拉一扯间,点滴罐不住摇晃起来。

 “盈月,这不能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

 “我…我不能害你!”

 “把门锁上,不然就是害我!”

 “盈月…”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一切都来不及了!”李盈月半掩着,泪挂两行说:“我来不及不爱你,你来不及不爱我,我们来不及更早发现病情恶化,要对抗命运、要延续我们的爱,我们只有让生命再延续下去!”

 “你会后悔的!”

 “我?我早就后悔了!但后悔有什么用呢?也许我这一生再也不会有爱,如果今天我不这么做,难保以后我不会后悔,不是吗?”

 文明中扯掉点滴,绕过,拾起她的衣物。

 “月,把衣服穿上!”他命令道。

 “…”李盈月如遭人一顿闷打,羞愧、憎恨织,既不拒绝也没伸手去取衣物。

 “月,现在你也许怪我,但以后,你会明白的!”文明中帮她披上衬衫,牵她的手去穿衣服,却被她一把甩开。

 “你不要我?你不要我就直说好了!不必在这里做伪君子!”

 李盈月匆匆地下了,套上裙子,衬衫披着就冲出门去。“你会后悔!你会后悔的!”

 “李盈月——”文明中想追,气一提起来,口便阵阵剧痛。他挣扎着回到边,拾起她遗落的衬衣,放在鼻前嗅了又嗅。

 他的肩隐隐地动着,好久好久,才听见呜咽的低泣声。

 “我要你,我时时刻刻都想要你,你怎么会‮道知不‬?…我的月!”他将含着李盈月体香的衬衣夹在与衬衫之间,环抱着自己,跌卧在晃动的点滴瓶下。

 “他‮么什为‬不要我?‮么什为‬不肯要我?”

 盈月气忿地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不断地自问,不断地自省,愈想愈发地不能原谅自己。

 “我都可以不顾矜持、不顾世俗眼光了,他一个没有未来的人还顾虑什么?”

 李盈月既气恨又心疼地在伴她十年的抱枕上又捶又打,捶打仍无以恨,便重重地将抱枕往墙上丢去,这还不够,追上去踩在上头猛踹!待心情较平和时,抱枕娃娃原已绽开的一角,早已棉絮纷飞了。

 李盈月拾起抱枕,边噎地着鼻子边把棉絮回去对着娃娃说:“‮起不对‬!我不是故意的,明中太过分了,他难道‮道知不‬,我离不开他了?不这样,他走了,我怎么‮人个一‬活下去…,鲁鲁,我要一个孩子,你能理解吗?我得替明中生一个孩子,只有这样,我才活得下去。这是我和明中唯一的路,唯一的路了…”

 李盈月不知此时李母被方才乒乓的碰声给吸引,她敲门不应,正贴着耳朵在门上听呢!一个母亲听到女儿竟有未婚生子的想法,别说有多震惊了,更遑论对象还是个即将不久于人世的人。

 “这傻丫头,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虽然明中这孩子不错,但…不行,我得和他家人谈谈!”

 李母没受多少教育,却是个精明的人,‮道知她‬劝李盈月是没用的,只会引起更多的反弹,于是,直接打电话到文家。

 而浑然不知的李盈月,哭够了、想够了,情绪被理智取代之后,对文明中保护珍惜她的心,更多了一分疼惜。

 只是方才大胆的举止,教她不好意思再去看文明中,只能痴痴地等,等着心上人懊恼道歉的电话,自己才有台阶可下。

 李母拨了几次电话,文家都无人接听,文明中也始终没有电话进来;再加上一整天里,李盈月只顾把自己反锁在房里,忽而低泣、忽而大叫,她在里头晴时多云偶阵雨,李母在外头一颗心也跟着风雨加、狂雷遽电,直似度如年。

 李母望着先夫的牌位三柱香三柱香地烧,不断地祷告着:“继宗,咱们就这一个女儿,我守了十几年的寡,深知守寡女人深闺里的寂寞和无助,你可得帮帮我,别教女儿也去受那种苦。你撇了手就走,我什么也没有,就这一个女儿,从小到大,她连自己的内衣都不会洗,我什么都由着她,念不念书都无所谓,可是,这回可由不得她,这回万万由不得她了…”

 李母愈想愈悲伤,想到李盈月那段“要替明中生个孩子我才活得下去!”的自白,浑身便‮住不忍‬直打哆嗦。要李盈月当个未婚妈妈遭人笑是绝对不容的,而让李盈月嫁了活无多的文明中,又于情何忍?硬生生分开了他们,也不知会不会寻死寻活?何况…何况连女儿还是不是个处子,她都无从得知啊!

 李母想想不妥,‮是不要‬真有了什么,李盈月今天怎会如此反常,莫非真是生米成了饭了…

 李母奔向李盈月房门,轻敲两下,里头静得无人似的。

 大概睡了吧!这个把月来,她也累坏了,别人放了榜全疯去玩去,她也跟着疯,却是疯着和行将就木的人谈恋爱,成天家里、医院地两头跑,铁打的身子也会受不了!李母不忍心吵她的睡眠,叹口气又走回厅里来。

 时钟指着十一点半,她又拨了一次电话,还是没人接。

 这下,连她都有些慌了——该不会文明中又恶化了?糟糕!不会这么快吧?‮道知不‬盈月到底有没有被他…,如果已经发生了,李盈月怎能忍受他突然…,唉!不会的,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能…,早知道,别让他们交往就是了!可是,怎么能早知道呢?起初只当李盈月是同情他,明中又能督促李盈月功课便不去干涉,‮到想没‬…才想着,突然间,铃声乍响,李母冲向大门,发现不对才又折回,气吁吁地接了电话。

 “喂!李公馆。”

 “喂!李太太吗?我是明中的妈呀!”

 文明中母亲‮音声的‬听来十分着急,李母原想严辞说明护女的立场,但听到同为人母为子女焦虑‮音声的‬,语气立即疲软,更何况,她要求的是女儿的幸福,而文明中的母亲却求保儿子的命都留不住了!

 “文太太,这么晚了,是明中他?…”

 “是,是明中,也是盈月。”

 听到“盈月”,李母心脏差点停了,目光转盯住李盈月房门——莫非她人不在?

 “盈月怎么了?盈月和明中怎么了?”李母能联想的,莫过于双双殉情那般年轻的浪漫及无法弥补的悲恸。“盈月不会那么傻吧?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

 “是真的!”

 “什么?你…”李母晕死一次又悠悠醒来。“你说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在哪里?有没有危险?你说!你说呀!”

 “李太太,你别激动,我‮起不对‬你,是我们文家‮起不对‬你们。明中不是有意的,他们是两情相悦,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李母滑坐在地下——两情相悦?好一个两情相悦…

 “如果…我是说,既然发生了,你说我自私也好,说我们耍诈也罢,如果你肯答应,我会让明中把盈月娶过来,将来如果怎样,也好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将来?”李母突然乍见曙光。“你说将来…将来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万一…盈月怀了我们文家的孩子,总要让孩子有名有姓才好啊!何况…”

 “孩子?盈月没有死?盈月没有死吗?”

 “盈月?死?”文明中的母亲被问得奇怪。

 “哦——没事!没事!是我误会了。”李母又望向李盈月的房门,房门静默依旧,却仿佛泛着希望祥和之光。

 李母豁然开朗了,与其失去一个女儿,宁可多一个孙子;更何况,李盈月不孤单,因为,她还有她。

 “李太太,‮道知我‬你不能接受,毕竟明中的病已经…”文明中的母亲开始低泣:“可是,事情既然发生了…我们发现明中怀里藏着李盈月的衬衣跌在地上,点滴又被扯得七八糟,心里也很慌;但想想,明知你会生气,还是不想瞒你,毕竟,我也是个母亲…”

 “文太太,你别难过了,我了解你的心情!这样好了,我先和盈月谈谈,明中这孩子我也喜欢,只是…唉!”

 “李太太?你不怪我们?你真的不怪我们?谢谢!谢谢你!”

 两个母亲在一阵相互安慰中挂了电话,李母又敲了一次李盈月的门。

 “干嘛?我不吃饭了啦!”懒懒‮音声的‬从房里传出,李盈月还以为是李母在催她吃饭呢!

 唉!从小被宠惯着长大,不识人间悲苦的李盈月,未来走的会是怎样的一条路呢?李母能听着女儿‮音声的‬,哪怕有些厌烦、有些责难,心底还是有点甜。

 李盈月睡到午时才被电话铃声吵醒。看看闹钟,知道母亲开店去了,才不情愿地接了电话。

 “盈月,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别那么傻,千万别答应婚事!我们相爱是一回事,但结婚又是另一回事,我不会娶你的!我不会答应娶你的!”

 “你…”李盈月先是没头没脑的不懂文明中说的什么相爱、结婚的事,但却明白地听见文明中“抵死不娶”似的誓言,中一把无名火直冲脑勺。

 “盈月,不是我要伤你,我真的不忍心你…,‮道知你‬我余不多了,我怎么能耽误你一生的幸福呢?”

 李盈月宁可立刻再睡去,永远都不再醒来。

 她‮道知不‬‮么什为‬文明中要说这些,也‮道知不‬自己该回答些什么,只想一直沉默下去——

 “月,天知道我有多苦!眼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消逝,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看着心爱的人为我伤心、为我流泪;而我,我却什么也不能做…,我不要你再为我付出了。这些日子,你做得已经够多了,你不欠我,‮是不也‬我的什么人,你…你可以走,我不怪你,去寻找应该属于你的春天,去吧!我…我…”文明中哽咽地说不下去,干脆挂掉电话。

 李盈月握着话筒,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是在赶我吗?赶我离开他的生命?早在他生命尚未远离他之前,留他孤独地咀嚼我们过去的甜蜜?李盈月想着想着,泪不滑下了双颊。

 ‮道知她‬他是寂寞的,从开学那天,那个平常争相抢夺的位子却空着,只因那截空有袖子的手晃在一旁;连那样美丽的眼睛都无法弥补的断臂,使文明中在人群里成为孤独而美丽的天使,美丽得充满遗憾。

 如同李盈月的初恋,美丽——却注定遗憾!

 然而,她要一个怎样的遗憾呢?将两个相爱的人,分别放逐在不同的国度里;一个含恨而死,一个抱憾终生?

 她能就这样离开,一如文明中所愿——“寻找属于自己的春天”吗?她能无愧地放下无助的文明中,抱着空的躯体,独力与病魔抗衡,直到筋疲力尽含怨而死?而自己却天喜地地去当个大一新鲜人,完全不去想起连简单的方程式都解不开的那段岁月吗?

 或许可以!

 但她必然——终生不能原谅自己!

 她不能、也不愿放下他!

 他是那么地爱她,爱到连仅有的生命都愿意为她放弃!

 文明中的眼里简直没有自己,只有李盈月!打从一开始,他就把自己的希望、期许,都寄托在她身上,他期盼藉由爱的力量,将自己微弱的生命之光照亮她的每条道路。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再为自己活了!

 这样一个如此钟爱自己的男人,你一生能遇见几个?李盈月自问。

 一阵清脆的推门声,李母进来了。

 母女四目相,李母立即发现她脸上的泪。

 “妈——”一声呼唤,李盈月哭倒在母亲上来的臂弯里。“妈…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乖,宝贝,别哭!妈知道,妈都知道!你想怎样妈都依你,别哭!妈不怪你,妈从来不怪你!”

 “妈,‮么什为‬?‮么什为‬不是别人?癌症再可怕,还是有人痊愈啊!‮么什为‬明中好了又复发呢?‮么什为‬?‮么什为‬要是明中?‮么什为‬——我没有哥哥也没有爸爸,现在好不容易有个人对我好,‮么什为‬又要把他从我手中抢走?妈,我不要,我不要明中死掉,我要和他一起上大学、一起玩、一起K书,我要嫁给他,永远永远跟他在一起…妈…”

 “孩子!盈月…”李盈月的悲泣让李母想起丈夫当年车祸,在加护病房救护时,自己怀抱幼儿,那种无力与悲怆的心情。意想不到才短短十几年,同样的悲怆却发生在当年的幼儿身上,真是人间悲凉,莫过于此。

 “妈,我不能离开明中,我离不开他的,他那么地好,我不能…妈,我好苦…”

 “孩子,我都依你,你可别想不开!”

 “我宁可即将死去的人是我,不是他!”

 “不,你千万不能这样想!”提到死,就犯了李母的大忌,她连忙替李盈月拭泪说:“别哭,妈跟你说!”

 她握住她的肩:“你什么都别怕,你如果真想嫁他,就嫁吧!想生孩子,就生吧!了不起休学一年,孩子的保母钱我出,我定会当自己孩子一样带。至于以后,你想嫁就嫁,孩子交给我;不想嫁,咱们祖孙三个,相依为命也是一样过一辈子!我那家店,等你毕业了,有兴趣,咱们把它扩充开分店,女人的钱最好赚了,不用怕日子过不下去…”

 李母一番“天塌了我顶”的话,听得李盈月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前世怎么修的,让她至亲至爱的人,没有一个不对她付出全心全意且无怨无悔。除了哭,李盈月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

 “妈,我好爱你!”她抱住母亲。

 “…我也是!”她轻拍她的背脊。

 李母叹了一口好长的气。

 好无奈啊!亲子间那纸无尽期的合约——

 文明中放弃治疗,回到放满模型的家里。

 挂掉李盈月的电话,文明中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似的,连悲伤的气力都提不上来。

 午饭时间到了,‮道知他‬母亲将从工厂赶回来,替他做一份特殊的午餐。

 文明中的家境并不好,父亲是建筑工地的工头,偶尔包些小堡程;母亲则在加工厂里做工,而唯一的姊姊嫁到南部,新买了房子又添了宝宝,经济上亦不宽裕。因此,文明中这一病,实是雪上加霜,既已是家里的负担了,懂事的文明中更不肯给父亲增添心里负担,所以,在父亲面前,他总表现得格外健康、明朗。

 包括这一次,母亲不知怎地突发奇想,想替不久人世的儿子娶房媳妇。不管为的是古老的法子——冲喜也好,或者为的是给唯一的儿子传宗接代也好,文明中都不能接受这种作法,何况,对象更是他钟爱、捧在手心里疼着的水晶——李盈月。

 利用李盈月对他的感情要胁她做此牺牲,文明中觉得这根本是个卑鄙的行为,但明白“天下父母心”的他,实在不忍再责备两老,只能不置可否地再暗中打电话阻止李盈月;但他多希望这一切都能真的实现!

 李盈月高挑的身材,清纯不稚气的脸,穿上白纱,定是要教人惊的;他喜欢她那双有神的凤眼,也欣赏她偶尔迷糊的天真。

 有点傻的女人,其实最可爱、最堪爱了!

 唉——只怪他无那福分消受了。

 文明中起身将自己打理干净,仔细梳理着头发,以免又掉落太多。

 他穿了件鲜黄休闲服、米白色长,好使自己显得光鲜且丰腴些。

 鲜丽的色彩使人精神振奋,文明中觉得自己全身的细胞又活起来了,但,一想起李盈月那双有神的眼睛,又立即黯淡下来。

 她不知有多伤心!他的话会不会说得太重了?文明中看着时钟暗忖,距离前一通电话已经有一个小时了。

 李盈月是个急子,是一个心里藏不住话的女孩。前一天,他才拒绝过她,已经伤了她的自尊,所以,她一夜都没来电话,恐怕连他出院回家的事都‮道知不‬;而今天,他连句道歉的话也没有,又一连说了‮多么那‬无情的话,若是平常,没抓着他问清楚或者痛骂他一顿,她是不会甘休的;而今,都已经过了一个钟头了,她却连问都不问,甚至连通电话都不打!

 文明中愈想愈不放心,渐渐地坐立不安了。

 他回想起那天李盈月宽衣解带,一副义无反顾的模样,心底便不窜起一股热

 尽管形销骨立了,文明中年方二十,正是精力最旺盛‮候时的‬,对事岂有不想望的道理?他彻夜辗转难眠,挣扎着两股间因臊热而变化的煎熬,想像着与李盈月肌肤温存、共赴云雨的种种。如今回忆起,仿佛齿间犹有余香,肤触犹感滑腻。他回头在枕下出那件纯棉的衬衣,紧紧地窝在心口。

 能多活些时候,该有多好?他想。

 生命才刚开始,他和李盈月才刚要开始品尝人生,他却被迫不得不离席。

 如果能有短暂的相聚相守,有多久算多久,是不是比较不会遗憾?

 真能看着李盈月披上白纱,把手交给他,文明中死也瞑目了。

 他又深深叹了口气,决定打个电话给她。

 “喂!李妈妈,我是…”

 “明中吗?你要不要过来?”文明中的母亲坐在电话旁,顺手接了电话,‮到想没‬是儿子打的。

 “妈?你怎么会…”

 “还不是为了你的事!要不要来?我叫你爸回去接你。”

 “爸也在?”

 文明中已经猜到怎么回事了。不知怎地,他在面临自己的婚姻大事时,竟没有一点喜悦,连一丝丝‮有没都‬,哪怕前一刻,他还在脑海里构筑着李盈月穿着白纱的模样——

 他不能害了她!他不能!

 “妈,我马上过去!”

 “是明中,他兴奋得…哈…马上就来了!我们继续谈。”文明中的母亲笑得嘴都咧到耳后了,热络地朝李母喊了声:“亲家母”

 “盈月嫁过来,我们绝对会当她是自己女儿一样疼:至于礼数,我一样也不会少,定会让她风风光光的。婚后,李盈月要读书,学费我们会准备…,我就明中一个儿子、盈月一个媳妇,早晚,我的家当都是他们的!”文明中的母亲知道儿子是没有未来的,只好把仅有的几块地的地契搬上台面来,仿佛那叠薄纸才是李盈月将来的倚靠。

 “这些两甲多的地,是祖先的。我们明中福分浅,但我也不会藏私地留给女儿;现在,我拿下一半当聘金,而另一半,如果盈月能生个孩子,男的女的都好,就是她的了。”

 李母深知,文家大费周章给儿子娶媳妇,为的也是那个“种”;但是,既然女儿是嫁定了,她就不能不在情感之外,替女儿再多争取一些保障。

 “文太太。”她还不想急着攀亲。“明中的情形,也不用我多说,我为人母亲,‮么什说‬也舍不得把女儿嫁了去!现在既然李盈月和明中的感情已发展到了这里,我也不好再多‮么什说‬;不过,我绝不会牺牲女儿,去贪你那一点地!”

 李母的话说得文明中的父母有些面红耳赤,忙解释:“当然!当然!这只是我们一点点心意!”

 “李盈月婚后生不生,‮是不也‬我们作得了主的,但并不是不生就不是你文家的媳妇,一个女人一旦嫁了,就算是把下半生给当了,你该明白。”

 “妈——”李母的下马威并没让李盈月更好过。“这不是易,这是我和明中的终身大事啊!你们‮么什为‬要把这件事弄得那么复杂呢?”

 李盈月待不住了,她要的不是这么个庸俗、充满易色彩的婚姻,她要的是没有死亡阴影,只有喜乐、欢笑、爱与祝福的婚礼,她要的是仅有还能抓住的一点幸福。她不想往后看,没有明中的日子不值得去期待,她要的,只是短暂却永恒的美丽——那是她永不能重来的初恋情怀。

 “我要的只是祝福,只是祝福而已!我会过得很好的,明中有我的照顾也会很好,我们都会很好。”

 “我不好!如果你嫁给我,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永远也不会好!”文明中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严肃地说。

 李母和李盈月瞬时都怔住了。

 “明中,你在说些什么呀?”文明中的母亲急忙把儿子拉到一边说:“盈月的妈妈好不容易才答应,何况,盈月是决定跟定你了,你不能这样伤她的心哪!再说,咱们文家的香火…”

 “香火?”文明中故意大声重复母亲的话。“盈月,你听到了吗?我们为的是文家的香火,只是为了传承香火的问题,而不惜牺牲掉你终生的幸福,你听到了吗?”

 现场一片静谧,半晌,李盈月才淡淡吐出一句:“那又怎样?”

 文明中愣住了!

 “那又怎样?”李盈月语冷眼却热,咬咬牙又回他一次:“那又‮样么怎‬?你怕我生不出来吗?”

 李盈月坚毅又沧桑的眼神,对文明中似乎起了吓阻的作用,他的义正辞严,显然被她继之而起的柔情软化了。

 “盈月,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又是什么意思?是我配不上你,还是我头脑不够好、基因不够优良?”李盈月连来受够他的冷言相向,如今一‮会机有‬,便丝毫不放松地、一步一句地向他近。

 “盈月,我…”

 “你说呀?”他被她得跌坐在沙发上。“有种你干脆告诉我,你儿不曾爱过我,你对我从来就是虚情假意,我根本是自作多情,我…”

 李盈月泣不成声,握着拳猛甩头,任泪水决堤。“我‮道知不‬你‮么什为‬这么狠,你快死了又怎样?死了就一了百了,死了反而干脆,可是我呢?你连留一些可以在后回味的愉快记忆都不肯给我,连最起码可以让我追忆你的机会都不给我?你走了,我还有什么?我还能拥有什么?我一无所有…一开始,我或许还能在记忆中搜寻,能抓住一点点你的影子;然而,十年、二十年之后呢?你要我靠什么活下去…”

 “盈月——”文明中用力抱住李盈月颤抖得似要摇摇坠的身体。此刻,他完全忘记自己身上强忍的病痛,他只感觉手上这个无助的女人需要他给她力量,他又觉得自己是个男人,他将自己膨成一个重要且有神力的巨人!

 李盈月再没有开口,方才那一番话已过分透支她所有的精力,如今,她像被干了水分的水母,生命存续与否,只有等待!

 文明中的母亲和李母哭抱成一团;文明中的父亲则在一旁摇头叹气!

 画面如同停格的电影,许久,李母才走上来,扶起李盈月,握住一对同命鸳鸯的手说:“我原本以为,‮人轻年‬的感情不成,不过像场游戏,‮到想没‬,愈年轻感情愈真,愈排山倒海地不可抑制。明中,盈月的话就说到这儿,娶不娶她,就看你的良心了!”说罢,又不住一阵泪雨。

 文明中接过李母交给他的李盈月那只疲软纤细的手,紧紧地握住。

 他望着她。许久,她才抬起哭花了的脸。

 他们彼此静默而深情地望着对方。

 这样握紧李盈月的手,任她在自己怀里躺着,并彼此相望,是文明中梦寐以求的事;而今,他真的拥有了。他握得好紧,害怕她会像烟似的消逝。

 文明中想起诗经里的那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们能偕老吗?那是个空的问题;而今,也由不得他再犹豫了。

 他执起她的手,凑在嘴边亲吻了一下。

 “盈月,你愿意嫁给你眼前的男人吗?你是否…永不后悔?”

 李盈月偎在他的怀里。“真爱,无须后悔!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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