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凤姐的游戏规则
红学家有时也
八卦的，除了宝黛钗的三角恋，他们还对凤姐的私生活感兴趣，偏偏曹公故意吊人胃口，儿会一把凤姐描写成风
妇少，说她身量苗条，体态风，且喜欢和小叔子侄子调笑，儿会一又写她满脸正气，打击小氓贾瑞，纯洁如圣女贞德。前后表现颇不统一，难以收进任何一种盖棺之论。凤姐最落人口实的是第六回，贾蓉奉他父亲之命，来借玻璃炕屏。凤姐先是佯做推
，只道说晚了一天，昨儿借给别人了，贾蓉果然是知情识趣之人，嘻嘻地笑着，在炕沿上半跪道：“婶子若不借，又说我不会说话了，又挨一顿好打呢。婶子只当可怜侄儿罢。”凤姐笑道：“也没见你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不成？你们那里放着那些好东西，只是看不见，偏我的就是好的。”贾蓉笑道：“哪里有这个好呢！只求开恩罢。”凤姐道：“若碰一点儿，你可仔细你的皮！”俩人你来我往，笑言婉转，只当边上站着的周瑞家的连同刘姥姥是透明。借得炕屏，贾蓉正要挪步，凤姐又唤住，蓉哥回来。回来了却也无话，凤姐慢慢地吃茶，出了半
的神，又笑道，晚饭后你来再说吧，你先去罢，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这几句话没头没脑，难免令人生疑，但如果因此坐实凤姐与贾蓉的暧昧关系，捕风捉影的功力倒可胜任明代东厂的特务。
凤姐心狠手辣，自称不信
司报应，不怕死了下地狱，好像没有道德底线，就算和谁有点什么也不希奇。但这到底是赌狠的话，她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人，不会容许自己像尤二姐那样，成为男人的玩物与笑话，也不可能像尤三姐这样豁得出去，“不是男人嫖了她，倒是她嫖了男人”，何况后来事实证明，尤三姐也不过是破罐子破摔，自暴自弃，她洒恣肆的同时，也在心灵上一笔一笔地为自己烙下红字。凤姐同样时刻绷紧贞洁伦理这
弦，第十一回里，贾瑞上来勾搭她，她都没打量他一眼，就暗想，哪有这样禽兽的人呢。她不是嫌贾瑞不够“清俊”，也无关他的家世，只要他起了这心思，便被她归到禽兽中去，她的嫌恶，是对事不对人的。后来平儿也随着她骂：没人伦的混帐东西。她们主仆的道德观倒一致。假如凤姐跟贾蓉有一腿，平儿决不会道知不，更不敢提“人伦”二字，贾瑞好歹还是一辈的，贾蓉跟凤姐都岔了辈，那才真叫没人伦，聪明如平儿，会这样哪壶不开提哪壶吗？或者凤姐对贾蓉高看一眼，有几分似有似无的感情？这更不可能，尤二姐事发之际，凤姐闹上门去，连哭带骂，甚至于动手，将贾蓉作践了够，以她的聪明，看透了他那点小
小坏，比较龌龊的事情都派他去干，比如和贾蔷一道去堵贾瑞，作为回报，她也会给他点小甜头，比如给他的绯闻同
恋伙伴贾蔷派个好差事。张爱玲说，女人总要崇拜才会快乐，而荣宁二府里的男人，让凤姐“哪一只眼睛看得上”？当然，也有一种变态的
情，是互相践踏与蹂躏，越是拿对方不不当人，越有一种快意，金瓶梅描写这种变态情最是擅长，潘金莲与西门庆总在
搏。但凤姐举止打扮虽然都是走感路线，还真不是这等豪放女，第十六回里，贾琏和她开的那个玩笑，就说明她的**观其实保守。再说她体质也不好，动不动就小产，还得了个所谓的“大血崩”，只不过性格亮烈开朗，给人健康的错觉而已。退一万步说，就算凤姐与贾蓉勾搭成
，又何必讲得那么
骨，又是“晚饭后”，又是“这会子我没精神了”，把时间地点都告白天下。这种事，小红都知道要做得机巧，凤姐怎么会当着头一遭上门的刘姥姥，以及最是世故的周瑞家的，大说大讲，惟恐他人不知呢？正因她心里没鬼，正因为她想的是别的事，才毫无顾忌地随口说来，令众人这到想上面，只能归罪于汉语的丰富了。至于她的停顿，“出了半
的神”，是人们说话时都会有的短路现象，起码我是常犯的，说着这个，突然想到那个，别人还等着下文，这边已不知神思飞到何处，过后再回到原来的话题，也已兴味索然。凤姐后来元宵节讲笑话，先是隆重地开了头，突然一
到别处去了，实心眼的湘云还要朝下问，凤姐说我哪还知道下面的事啊，都属于此列。红楼梦总是照着生活的样子来，而生活里有太多无意义的细枝末节，不必微言大义，不必意味深长，无意义的只言片语，突出了那种
茸茸的现实感。说到底，凤姐这脂粉队里的英雄，也不过是个自恃美貌且不无虚荣的妇少，她喜欢天下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感觉，稍会机有，总要显摆一番。在刘姥姥面前，她已经显示了她的富贵与威严：先是不抬头，只管拨手炉里的灰，慢慢地问，怎么还不请进来？一抬头了见看，赶紧
起身又才起了一半，满面春风地问好，又嗔着周瑞家的不么怎早说。每次看到这里都要暗笑，凤姐分明在耍大牌呢，却峰回路转不失礼数，表现旺盛是其一，第二则是当家不久的热情，要是刘姥姥赶在红楼后期来拜访，必然没有这样的待遇。而贾蓉的到来，又让她有了表现女魅力的可能，虽然并无必要，但一来只是下意识的举动，二来，不在刘姥姥面前显摆又在谁面前呢？邢王二位夫人自是不合适，姐妹们面前也不可能，只有这远来的仰望着她的村妇，是最好的观众，顺便说一下，刘姥姥的成功，就在于扮演好了观众的角色，再幸福体面的生活，也要从他人羡慕的眼神里获得验证的，刘姥姥对于贾母与凤姐的重大意义就在于，充任了这样一双眼神。凤姐和男人们的关系，属外松内紧型，有点像《陌上桑》中的罗敷，拙作《陌上桑中的情调主义》曾专论罗敷非寻常农妇，更像打扮漂亮了在地广人稠处寻找观众，她与观众之间，有个安全线，一米线外你可以
口水
鼻血，耕者忘其耕，但决不容许穿越这防线上前冒犯，哪怕是风光体面的使君。贾瑞同学没有搞懂凤姐的游戏规则，给个
槌当个针，枉送了一条性命，后世诸生，千万要引以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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