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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长空澹澹如水。

 难得一夜无梦,光在煦煦阳光中睁开眼,意外地觉得神清气,像是好久没睡得那么安稳过了。披衣-鞋下了光推开窗,让清新的晨风钻进屋内,她足地深一口气,觉得整个人都跟著变得焕然一新了。

 她没想过…当那个人的名字再度出现,那些不堪的回忆也跟著重新上演,不再只是片段的画面,而是像走马灯一样、幕幕相连,清楚到让她以为又重新经历了一次过去。她毕竟…没被打倒,她真的回来了苏州,就算是孤身一人,她还是回来了,再也不用害怕见到那个人,因为他已经死于非命了…

 这样很好,上天已经对他做了惩罚,她无须再帮自己找理由不去恨那个人,虽然娘总是说:心中不能存有恨念,一旦有了恨,自己也会跟著痛苦。可是她…做不到啊,她是不是还不够成,能变成像娘那样,只有爱、没有恨的人呢?又‮么什为‬娘做到了,却还是不能离病痛的纠,还是舍下了她们姊妹俩,过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生不如死…姊姊总是那样哭著说。她想留住姊姊,不许她那么做,可是她还是晚一步,只留下了她那双小巧的绣鞋。真的好冷啊,那座湖…

 想到湖,光放眼搜寻卫府花园里的造景池,这才赫然发现--‮道知不‬什么时候,那座不小的大池子竟被放光了水,池边还很杀风景地堆起了半高不矮的白石围墙?光呆了半晌,瞪著不远处凉亭里的卫寻英,他正看着家丁搬运石块进来,继续堆砌著那座围墙。

 卫寻英正在监工,心中忽然一动,不自觉地抬眼望向光房间所在的阁楼,正好看见她伏在窗边,尚未东起的黑发被风吹得在空中飞扬起来,极白的肤在光线的照耀下更显白净透明。她--正盯著自己看!卫寻英心跳大,不舍转开眼,却‮住不忍‬伸手向她打招呼。

 光与他四目相对,竟然有偷窥被抓到的窘迫感?她连忙收回了视线,反常地加快了动作,用力关上窗。

 卫寻英的手停在半空中,颇为尴尬。可是他身边正搬著大石的家丁却“嘿嘿”笑起来,暧昧地向卫寻英恭喜道:“放心啦,少爷,你已经成功一半了!”

 卫寻英一脸茫然,收回了手。“什么意思?你没看她立刻关了窗?”

 “那是因为她害羞啊!你有看到她害羞的表情吧?”家丁一副经验老到地解释给卫寻英听。“男人向女人示爱过后,女人就算没答应你,但若见了你会害羞地跑开,而不是厌恶地逃开,那就表示她对你也有点情意,那就成功一半啦!”

 “你怎么分辨‘害羞地跑开’跟‘厌恶地逃开’?”卫寻英相当认真的请教,只差没拿纸笔抄笔记了。

 “哎呀!我的少爷啊,你平常那股精明都哪儿去了?连这也分不出来吗?”家丁无可奈何,干脆示范。“哪,像这样--”他脸上故作娇俏的笑,手掩著嘴儿,笑了两声就小碎步地跑开。“这就是‘害羞地跑开’啦!如果是这样--”家丁脸一板,面无表情地瞪著卫寻英,浓眉一皱,莲花指在鼻子前面挥了两下,嗤了声转身就走。“这就叫做‘厌恶地逃开’了,懂吗?”

 不只卫寻英,其他停下手边工作跑来围观的家丁们也都跟著隐隐下了冷汗。“懂,我懂了…”

 阁楼上,光的背紧贴着墙,听著自己烈的心跳声,忽然想笑。这两天日子过得采绝伦,未免太过刺?连她的心绪都跟著大起大落,变得莫名其妙的,连她自己都不懂。‮是其尤‬昨晚听到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避讳的大胆示爱后,她再看到他时的感觉,也跟著愈变愈怪了啊。她喜欢他,真的只是喜欢吗…

 “任姑娘,你醒啦?”云娘叩门而入,笑脸盈盈的。

 “你早,云娘。”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果然是热呼呼的…

 “早啊,来,我帮你梳洗。”云娘端来了水盆给她洗脸,光忽然想起了在玉园服侍碧水的日子。好久没见了,‮道知不‬她们现在过得可好呢?

 “哎呀!”云娘忽然一惊,伸手摸摸光的脸。“你的脸怎么那么红啊?还很烫呢,你是不是昨晚著凉啦?”

 “啊?没--没有,‮是概大‬太闷了吧…”光支支吾吾地嗫嚅著。

 云娘起身去推开窗扇。“傻孩子,窗关得那么紧,自然闷了。”推开窗,云娘心情愉悦地往窗外眺望,很自然地瞥见正在施工的造景池边,那不时望向这儿的卫寻英。“咦?少爷?他正往这儿看呢--”

 光洗完脸,正想无声无息溜出门,不过云娘兴奋‮音声的‬已经冲到耳边。

 “任姑娘,难道你刚刚就发现少爷往你这儿看,所以你才脸红的?是不是啊,你别怕羞,昨晚你和少爷的事儿啊已经传遍了整个苏城,传得惊天动地的!这一切发展得真是太好、太顺利了。我这媒人已经等不及要替少爷准备办喜事了!”云娘笑着,又叹口气。“自从夫人病笔,老爷又走了,这卫府冷清许久,好久没喜事可办了。任姑娘,托你的福,想必不久府里就会热闹起来啦。”

 媒人?光真是愈来愈有身陷婚的阴谋里的感觉了。

 “卫当家的‮么什为‬要把池子给封了?”

 云娘笑了出来。“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你。少爷他说啊,你曾经问过他投河自尽的事儿,他怕你一时想不开,朝咱们这大池子一跳--那可就完了!他宁可把池子给封了,也不要你发生意外。毕竟你对他、对宛在轩,都是那么重要啊。”

 光听得不皱起眉头。这个--这个笨蛋,怎么会认为她会跳湖自尽呢?又怎么会--把她说过的话记得那么清楚,如此大费周章地封湖?

 “少爷吩咐,姑娘醒了就请到饭堂一起用早膳吧,然后少爷还想请姑娘一同上街逛逛。”云娘又想替光上胭脂,有了上次猴儿**脸的经验,光尴尬地笑着,婉拒了她的好意。

 街上,小贩叫卖著糖葫芦,几个娃儿争著跑去买,卫寻英将光拉近身边,护著她不被那些横冲直撞的小表撞到。他朝那几乎把手里两串甜腻腻的糖葫芦进他怀里的小男孩瞪了一眼,用拇指和食指拎著他的衣领把他拎远点,一脸嫌恶。“我向来不爱小孩,他们整天不是吵就是闹,再不然就是哭,真是一群扰人。”

 偏偏那群孩子就爱在卫寻英身边绕,就等著玩他把他们给拎起来的游戏,搞得卫寻英不胜其扰。“滚远点!别挡路了!”

 光觑著卫寻英脸上的薄怒,有渐渐变成火冒三丈的趋势,她眼里有了些微笑意。“可是,你以后不也会有孩子吗?你也会…说你的孩子是扰人?”

 “那可不一样,我卫寻英的子女绝对很有家教的,不像这些野孩子--好啦!快给我滚!再不滚我就要踢人了!”卫寻英终于爆发了,朝著那群孩子怒吼。

 孩子们一轰而散,一个小女孩站在原地,先是一愣,然后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你看!你看吧!刚刚又吵又闹、现在又哭!烦死人了!”卫寻英恼火地抱怨著,完全不想搭理那个正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黄丫头,即使有几个路人正对著他们指指点点。

 光摇摇头,朝那女娃儿走去,蹲下身来安慰她,又把刚刚云娘替她扎辫子的发带取下,在女娃儿的手腕上巧巧系了个蝴蝶结。女娃儿终于破涕为笑,蹦蹦跳跳地又找同伴去了。“哭了,就得哄,否则就会永不得安宁。”光站起身来,走回卫寻英身边。“而且别人看了,会以为你一个大人,欺侮小娃儿。”

 卫寻英嗤了声:“不是你叫我别隐藏自己真实的喜好跟情绪的吗?这会儿怎么又要管别人的脸色了?”

 “凡事皆无绝对。”光慢慢说著,停了好久,才又是一句:“适时宜才好。”

 卫寻英瞪了她一眼:“你的大道理真多。”

 “娘教我的。”

 “怎么任大婶都没教你怎么让动作快点儿、头脑灵活点儿?”卫寻英凉凉地说著,换来光的皱眉以对。

 “你带我上街,要去哪儿?”刚才她慢地换好了衣裳,又慢地吃完了早餐,就被卫寻英拉出卫府,在街上游一直到现在。

 “带你看大夫啊。”尽管光‮来起看‬无碍,但卫寻英还是不太放心。

 “我…不需要看大夫。”光嗫嚅著。

 “是不需要,还是不敢啊?”卫寻英没好气地又瞪她,继续往前走。“‮道知我‬,大夫多半是男子,你怎敢让他们近身看诊?”

 “唔…”

 卫寻英转头看她,眼里有著意味深长的柔情。他的音量很轻,却很真实。“你现在愿意跟我靠那么近,不再惧我如鬼神,你知‮道知不‬我--真的非常高兴?好像我的祈求老天真的听到了,改天真该上庙还愿去。”

 光感受到他目光的热烈,不低了头。千万、千万别在这时候脸红啊…

 捉摸到她绯红颊畔上那抹淡淡的羞怯,再想想刚刚家丁教授的追经验谈,卫寻英的嘴角不勾起笑痕。“女子行医者难寻,我想你那位朋友李十三是江湖人,可能比较认识什么女神医之类的,我就向她打听了一番。她叫我带你去间庙,找个女师父替你看看。”

 光“喔”了声,只好乖乖跟著卫寻英走。提到了李十三,她就‮住不忍‬想到了那个内心矛盾得很严重的李子遥。“你,跟那个小李爷,曾经有很严重的过节?”

 卫寻英停住脚,回头严肃地看她。“李子遥跟你胡说了什么?”

 光见卫寻英忽然变得那么正经八百,单纯的脑子里作了些许联想,她忽然感觉心底隐隐有股失落感,即使是那样微乎其微的…“他说,他把你当亲兄弟看,你却背叛了他,夺他所爱。”

 “听著,李子遥这人是非不分,硬是将自己造成的过错归咎于我,我早就懒得再理会他了。他要造谣、要借故打我宛在轩,我不在乎!我卫寻英虽然不是能跟他相抗衡的官,也没理由任他欺凌而不反抗!再怎么说我也是他的结拜大哥,我就不信他敢拿官威来我!”卫寻英冷哼了声,脸上有些不以为然。“我若要作官,凭我的财力我会买不到个官位?只是连百姓都懂得官官相护的道理,我卫寻英宁可卖一辈子茶水--也不屑为官!”

 “嗯,可是,那个小李爷似乎--似乎相当痛苦,他说你夺他所爱,所以他也要夺走你最重要的东西…”她不敢说,李子遥认为她是卫寻英心里最重要的人…“你夺走的,是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吗?”

 卫寻英一听,‮住不忍‬又怒火冲天起来:“夺他所爱?他是在说他从小指腹为婚的南姑娘!五年多前,南姑娘与我们三兄弟在宛在轩最后一次聚会,大伙儿很开心,喝多了酒,隔天一觉醒来,却发现南姑娘不辞而别,从此消失!我真‮道知不‬李子遥那家伙怎么那么会幻想?他从小时候就一直怀疑南姑娘倾心于我,认为我与南姑娘有--有情!可是南姑娘已经许配给他,南姑娘因为两难才会出走!他就这样把南姑娘的离去归咎到我身上,从此与我反目成仇,你说是不是很莫名其妙?”

 卫寻英吼完,却见光沉默以对,脸上的表情…

 卫寻英握住了光的肩头,一字一句非常认真:“光,你仔细听著。别人不信我,我不在乎,因为他们不懂。可是光,你是我打算一辈子长相守的人,你懂我,也只有你懂我,所以你一定要相信我说的话,知道吗?不然我会很伤心--很伤心。嗯?”

 光看着卫寻英担心又慌张的表情,思量了好久,久到她自己都以为卫寻英准备对她怒吼了,这才慢慢点头,很用力地“嗯”了一声。“难怪,他会那么矛盾。”

 “什么矛盾?”

 “你--身为他的大哥,应该想办法…帮他找回那个南姑娘,让误会冰释,不然他--也很可怜。”

 卫寻英瞪了她一眼,忽然伸手一捶她的头。“他欺负你,你倒好,这会儿还替他说话。我真是服了你、服了任大婶,真‮道知不‬她怎么教你的,怎么把你的子教的那么好?刚刚那群小表真该让任大婶好好教导一番!不过万一也变得跟你一样做什么事情都慢的,那就糟糕了。”

 光微怔,不是因为他有事没事就爱发表一下的讽刺,而是因为他刚刚轻捶她头的那个小动作…她怪自己变得爱胡思想,觉得连这样小的举动也能让她的脸颊温度升高…

 “哎呀,走着走着就到了。”卫寻英在一间名为“白云庵”的寺庙前面停下来。“你进去吧,我是男客不宜进去。最好那个女师父真的是神医,否则我回去一定把李十三赶出宛在轩。你‮道知不‬,她吃东西的口味相当挑,点菜时专点精致小巧又昂贵的点心,吃饭还有规矩,活像个官家小姐,不好伺候呢。”

 光依言走进白云庵,卫寻英在外等候。许久后,光才推门出来,脸上有点儿古怪。

 “‮样么怎‬?女师父怎么说?没事吧?”

 “呃…”

 “当然没事啦,有我这个女神医在,会有什么事儿?”朗的女子笑声从庵里传来,门一开,卫寻英‮了见看‬--

 “李十三?你在这里干嘛?”

 “帮光看病啊吧嘛,真是一点礼貌也没有,请叫我李女侠或是李大夫。”

 “是你叫我来这儿找女神医的,怎么变成你?”卫寻英有点被耍了的感觉,不恼火。“你要我?”

 “我没耍你啊,我真的是女神医嘛,我跟著我师父不但学武还学医,虽然才学了点皮,称不上华佗再世,可是靠著我师父给我的救命锦囊,里面各种珍草奇药都有,还有什么疑难杂症我治不了?自然也是神医一名喽!”李十三扬著手上的五彩锦袋,理直气壮地说。“放心啦,卫当家的,我把光全身上下完完整整地检查了一遍,除了后颈有点瘀青,擦了我师父的‘散血舒骨膏’以后也消得干干净净啦,其余的地方一点儿伤也没有,完美无瑕!”

 卫寻英虽然生气,但听了李十三的话,只好先问光:“真的没事?”

 光点点头,眼里有笑。

 “好吧,今天算你走运,光若有什么病痛复发,我管你是什么侠女还是神医,绝对找你算帐!”卫寻英一甩袖,上前抓住光的手转身就走。

 李十三忙跟上来,拍开卫寻英的手。“喂!男女授受不亲,你可别看光听话就占她便宜啊。”

 挡开了李十三的擒拿,他依旧把光的手腕握得死紧。“她是我将来准备要娶的娘子,她的便宜也只有我能占,轮得到你这局外人-嗦?”便宜?哼,他早在十年前就占尽了!像是故意刺李十三,卫寻英干脆跟光来个十指握。

 注意到了卫寻英的动作对光引起的反应--那可使十里桃花沉醉的轻红绋脸啊。李十三忍著笑意,相当识相地闭上嘴,满意地跟在他们身边。

 定回宛在轩的路上,光东张西望的,像是在找什么。“奇怪。”

 “哪里奇怪?”

 “玉园,搬迁了吗?”光记得是在这条路上没错,可是东看西看,就是不见往日那栋颇为华美的红楼。“一直找不到它的招牌。”

 “当然找不到它的招牌…”一个熟悉‮音声的‬低低地从身后飘了过来,有如鬼魅,听得卫寻英三人背上一阵寒凉。“因为它已经关门大吉了啊…”

 “关门?怎么会?”光错愕,回头看见一个又臭又脏的落魄老女人,睁著一双怨毒的眼瞪著自己,双颊凹陷,残妆斑斓,‮来起看‬有点吓人。不过实在愈看愈觉得面哪…

 “都是托你姑的福啊…死丫头!”落魄老女人忽然向光扑来,卫寻英眼明手快地挡在光前面,李十三同时出手击退了那个老女人。

 “你这个害人!什么人不好惹,你去惹小李爷!都说了你已经卖给卫当家,是宛在轩的人,要算帐也得找宛在轩,关咱们玉园什么事啊?”老女人面目狰狞地朝光咆哮著,后面几个同样落魄的女子忙拦住了那老女人。光这才发现那几个女子也相当眼呢。

 “你得罪了小李爷,你倒没事儿,怎么咱们玉园偏就得有事呢?这下可好,他大爷派人拆了我玉园!叫咱们全滚出来,还放了风声出去,哪家院敢收留玉园的人就等著一起关门!如今咱们一大群人不但用光了积蓄,想去帮人家当打杂洗碗人家还不敢收,害得咱们只能落街头当乞丐!你这死丫头!反正老娘也不想活了,今天非跟你拼命不可!”

 光怔了半天,才惊讶万分地发现:“你--你是花二娘?还有你--小芙蓉?碧水?你们怎么变这样?”

 “你总算认出来了吗?这也好,免得你被我打死还‮道知不‬‮么什为‬!”

 “喂!臭婆娘,你说话小心点儿,在我这侠女面前还这么狂妄,真不知天高地厚。”李十三一手挡在光面前,朝花二娘哼了口气。

 “你这个丑八怪才给我滚一边去!这是我跟她的恩怨,关你什么事儿!”

 长鞭一挥,李十三脸上开始不悦。“怎么那么久没来苏州,这里的人全都变得那么没礼貌?尊称我一声李女侠我就不跟你计较!”

 “怎么?‮为以你‬我怕你!”花二娘气极,转身捡起地上的破扫帚,一副不甘示弱的模样。

 “两位且慢,有话好商量,何必在大街上大动干戈?”卫寻英护著光退了一步,脸上微微笑着。他在劝架嘛,自然要和颜悦了--光说的,适时宜才好。

 “卫当家!这件事儿你也有责任,‮是不要‬你让那死丫头替宛在轩煮粥,惹得小李爷生气,他怎么会回头找玉园麻烦?”

 光总算听明白了。李子遥当初的恐吓真的实现了,因为她不替元福楼煮粥,他就要让玉园从此消失。她看向蓬头垢面的碧水,脸上的泥污将她这当家花魁的好风采全遮盖住了,‮来起看‬面黄肌瘦、毫无生气,就像那年陕西闹饥荒时,她在街上看到的可怜妇人一样--“怎么…怎么可以这样?太过份了。”

 卫寻英见光脸上出现了恼意,心中略一沉。“要不,我找李子遥说理去?”

 “您卫当家去不更是火上浇油吗?”花二娘嗤了一声,怨恨地瞪向光。“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收那两千两把你卖给卫当家,我就算半钱也不收把你送给小李爷,也比现在赔掉整间玉园来得好!”

 “小傻,你害惨咱们了,玉园里这些姑娘们不说,想去别家院也没人敢收。咱们这些打杂的丫头们竟也苦无差事儿可做,那些客栈老板说从玉园出来的人都一样,他们‮意愿不‬收。”阿容和小芙蓉哭丧著脸抱怨著。

 “哎呀,我说你们真是一群没志气的家伙,非要看人脸色的差事你们才要做吗?”李十三收起了长鞭,不以为然地说道。“人家不要你们,你们不会自己想办法开铺子、自己当老板吗?”

 “开铺子?什么铺子啊?我们一群女子现在连肚子都填不了,哪来的本钱开铺子?”碧水饿得发昏,虚弱地嗤道。“异想天开嘛你…”

 光心里着急,忽然抬头问卫寻英:“你--宛在轩,能收留她们吗?”

 卫寻英一怔,干咳了声,瞪向光。“‮道知我‬你很想帮她们,可是你当我是开慈善堂的吗?玉园这些人数一数也有三、四十个,她们全来宛在轩岂不爆满?我又怎么跟我原来的伙计、师傅们代?”知道此言一出必定让光大失所望,卫寻英又瞪她,加重了十指握的力道。“可是呢,我倒觉得李女侠刚才的建议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她们身上,毫无分文。”

 “找差事我帮不上忙,钱你倒是有一笔。”卫寻英说得一派轻松,光却听得满脸疑问。

 “我?我有钱吗?你给我的薪俸云娘帮我收著,到现在也不过才--”

 “嘘!”卫寻英忙掩住了光的嘴,恼火地瞪她。“我给大厨多少薪俸是机密,尤其给你的更是--最机密的机密!你想在大街上我的底吗?”

 望了望众人一脸好奇等著她说不去的脸,光才知道错了。“是,不说了。可是,我到底哪来的钱?够她们开铺子吗?”

 “两千两够不够啊?”此言一出,花二娘与玉园众人皆倒口气。

 看见众人期待的眼光齐聚在自己身上,光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冷汗直…她支吾道:“我…我哪来两千两?”

 “当初我给花二娘两千两的赎银买下你的卖身契,其实是不得已。我喜欢你,你是我想娶回来的子,不是奴仆、不是货物,我根本就不该用银子把你买回来。”卫寻英发现那逐渐从她苍白脸上透出来的晕红,他更是坚定地握紧她,不容她退缩。“所以,我不但把卖身契烧了,现在还要把那两千两还给你。”

 “咳--”李十三咳了声,假装左顾右盼。“最近苏城的风气真是愈来愈开放了,天天有人当街示爱。”

 卫寻英额上有青筋在跳,他努力对光保持脸上温柔似水的笑容,却‮住不忍‬回头朝李十三吼:“你给我闭嘴!”

 光听怔,好想细细思量他这段话的含意,却被碧水兴奋‮音声的‬给打断。“太好了!小傻,你有钱,你就能帮咱们--你会帮咱们的吧?”

 光点点头,豪不考虑。“当然帮,碧水姐,我当然帮你。”

 “可是咱们能开什么铺子啊?再开一家院吗?”阿容苦恼地说,立刻被花二娘当头捶一拳。

 “还开院?你没听小李爷说吗?不准再看到我花二娘出现在任何一家院里,你想老娘我死啊!”

 “不如咱们来卖吃的?小傻手艺那么好,卫当家又是全苏州最厉害的茶馆老板,有他们两个帮忙,也许咱们也能做出一番成就来?”小芙蓉建议道。“不过也得卫当家肯帮忙…”

 “放心吧,子要做的事,丈夫‮会然当‬参一脚,‮是其尤‬像卫当家这种老爱黏著娘子到处跑的家伙。”李十三若无其事地说著,换来卫寻英两道暴怒眼神。虽然恨李十三这家伙爱多管闲事,但她说这话倒还实在的…

 “只要光开口,我就答应。”

 “太好了,现在有钱也有人才,就差决定要卖什么吃的?”碧水偏头一想。“我只会做糖醋虾丸。”

 “我会做糖酥饼,这可是我娘教我的,保证好吃!小芙蓉还会做莲子甜汤呢。”阿容兴奋地说道。

 “花二娘,我记得多年前曾在玉园吃过一道菜,吃起来滑润无骨、皮又炸得酥脆金黄,沾点酱更是风味绝佳。不知做这道菜的厨子还在吗?”

 “那道菜?啊!我想起来了,那叫做酥炸无骨,是--是我花二娘的拿手绝活儿!”花二娘一边说,一边得意地呵笑起来。

 “哎呀!我想起来了,我以前在东北曾吃过一道菜,叫做吃起来就像卫当家说的那样,只是他淋上了甜甜的糖汁,更是别有一番风味。可惜江南竟然没人把这道料理端上桌。”李十三惋惜著,脸上忽然灵光一现:“对了,你们刚刚说的那些糖醋虾丸、糖酥饼、莲子甜汤,全都是甜的,干脆你们也来卖,就开一家专门卖甜食的食铺,我连名字都替你们想好了,就把原本的玉园倒过来念--就叫‘缘遇’!缘份的缘,相遇的遇,甜蜜的,涵义多好!”

 只有李十三‮人个一‬在兴奋地呵呵哈哈,众人沉默了许久,忽然卫寻英打破沉默。他虽然不甘愿,却也不得不说:“其实,李女侠这提议--很好,可行!”

 “我也觉得…不错。”光慢的,也举手附议。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花二娘叹了一声。“唉,既然卫当家跟小傻都这么说了,那就--好吧!就卖,就叫做‘缘遇’吧!”

 “太好啦,就这么说定了!店名是我取的,‮候时到‬我来光顾可要算便宜点啊!”李十三相当满意地笑道,眼儿朝前方一瞥,却忽然笑意顿失。

 “啊!小李爷从那边走来了,若是让他听到小傻跟卫当家帮咱们开食铺,肯定有麻烦!大伙儿快跑吧!”碧水紧张地叫著,一伙人惊慌失措地跟著鸟兽散。“明儿午时在西街小阮包子摊集合,再慢慢商讨这件大事!小傻,记得要来啊!”

 眼见玉园一群人跑光了,李十三摸摸脸,心虚地嘿笑两声。“那个--我有事,也得先走了。”再不走就要遇故人了!

 卫寻英见她神色慌张,不狐疑。“怎么?忽然这么急?难道你也跟李子遥有过节?”

 哎呀,眼见他离这里只剩三十步远的距离了,再不走、再不走--“卫当家,我是真的有事呢!我师妹昨儿飞书给我,要我赶快离开苏州,我这会儿要去打包行李,你不用这么依依不舍地挡我去路吧?”

 李子遥和两个亲卫远远就看到卫寻英跟任光了,不是冤家不聚头,正打算上前来吵吵小架排解无聊。

 “这不是我玉树临风的大哥吗?这不是福大命大的死丫头任小厨娘吗?这么好兴致来街上瞎晃啊?咦,这位是--”李子遥与李十三对上眼,她丑陋无比的脸庞竟然没吓到他,因为他的视线完全被她那双明亮的眼眸给吸引住了!好亮好亮啊,仿佛有星星在里面闪,而在他记忆里面,眼里有星光的人他只遇过一个--

 “咳!我真的得走了,后会有期、后会有期啊,小李爷!”刻意低‮音声的‬听起来好怪,李十三摸著脸,遮遮掩掩地一边后退一边嘿笑,然后转身跑掉了。

 “十三姐怎么了?”光莫名其妙地看着李十三飞奔而去的身影,不解。

 “瞧她那个样子,八成是做了亏心事,然后遇到仇家。”卫寻英看着李十三身后卷起的尘上,再看了眼呆在一边的李子遥,心中猜疑更深。这两个怪人啊…“咱们走吧,她八成回宛在轩去了。”

 完全没注意到离去的卫寻英二人,李子遥始终像木头人一样地呆在原地,心中震惊不已!那样明亮又熟悉的眼睛啊,总是笑意滟滟地盈满眼眶,还有她头上那两个包包头、一身的大红锦衣--却配上那张陌生又丑陋的脸?

 难道他…认错了?可是,会是她吗?她--回来了?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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