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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 她半伏在桌面上,心不在焉地叫着客人排号。计算机屏幕上一颗颗紫微星宿的名字,分布在生命的十二个宫位,对她而言,和无字天书差不多,却串连着一个男人的命运,一个她好几天萦绕心头的男人的命运。

 “回去吧!看-那无打采的样子。搞不懂-,店开张好几天了,幼儿园下了班也不帮着-妈,大明家里的丧事忙完了就会回来帮我,-暂时就别来了。”程楚明绕到她身后,瞄见屏幕画面,挑眉道:“-也紧张啦?快回去看着吧,别让-妈真被这姓匡的给住了,他不是省油的灯,-那个妈──唉!”

 见她听若未闻,他拉起她,背包在她手上,催念着:“走、走、走,别妨碍我做事,快回去!”半推半拉地将她赶离问事间,门在她身后坚决地合上了。

 从各个角落投来的目光含带着异样,她朝等候的客人挤个无事的表情,走出佛堂。

 街道行人稀落,四下无人时,她用力哈出一口闷气,扯扯头发,跺跺脚。

 她这是在‮么什干‬?什么事‮有没都‬不是吗?

 新店如火如荼开张,大小琐事身,转移了叶芳芝对那晚她迟归的诸多不解。匡政如常地与叶芳芝每天为店务见面,偶尔和她打了照面,微笑是他们唯一的招呼语言,没有人再提起那天的事了。

 那抹宁静无言的微笑,和留在她手上的温度一样,一直淡化不去。映入眼帘的次数若太频繁,恐怕就再也回不去他出现以前的平静生活了,而心中那被隐隐牵起的丝线会缚得更紧了吧?

 绕了几条街,还是走到了崭新的程家面馆前,匡政挑选的店址和旧店不远,走两条街就到,但临近大马路,很引人瞩目。开张后座无虚席,叶芳芝推出的家常菜新颖精致、不油不腻,很受,招牌面更是来客必点,匡政的想法是成功的,程家面馆很快就能远近驰名了。

 她站在落地窗前,隔着一排绿色植栽往内看去,已过了一般人的晚膳时间,来客少了许多,还是有五成桌坐满;中式古典又现代的摆设优致不俗,和一般大众食堂般的面店有别,刚考完大考的程天佑也帮着在端盘送茶,脸上不再是从前的不耐;几名服务生穿梭来回,各司其职,一切都在运转着、活络着。她松了一颗悬挂的心,微笑地盯着弟弟出入厨房和外场的身影。

 她的父亲可以放心了,母亲投入得有声有,回到家连累都来不及喊就沉沉入睡。匡政说得对,她是幸运的,叶芳芝虽迷糊,自始至终从未把丧夫的苦楚带给任何人,她该相信母亲的。

 “-觉‮得觉不‬灯光调该明亮一点,菜会更好看?”

 “还好,这样气氛比较──”她噤了声,惊回头。匡政笑着俯视她,带点疑惑,“‮不么怎‬进去我们的店坐坐?”

 明知“我们”两个字没什么特别意涵,心脏还是有力的地跳了一下。“不用了,我回家路过,看一下我弟弟有没有在打混而已。”

 “进去陪我吃碗面吧!我有事和-商量。”他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直接走进店里,叫住一名女服务生。服务生恭谨地唤声“匡先生”,歪着头觑看身旁的她;她下意识闪躲异样的注意,挪缩到他高大的背影后,他转头客气地问:“来点甜点吧!-应该吃过晚饭了。”

 她随口应着,神色不安地眼着他上了二楼卡座。他拣了个僻静的座位,不变的从容姿态,含笑的凝视,她过快的心跳奇异地渐又?*吕础?br />


 她静待他开口,他垂目沉思,无声中,碗面送上,他拿起筷子,神色自若地吃着,速度比平时快些。她不解问:“你老是这么晚才用餐,对胃不大好吧?你最近好象瘦了。”

 他停顿,对她的关注似有动容。“最近有许多事要处理,所以拖晚了些,再过阵子会好一点。”

 是什么事呢?她想问,却还是沉默,安静地不打扰他进食。看着碗里渐空,他温了胃了,内心涌起无端的暖意,她顺手递了张纸巾给他,笑问:“你找我有事?”‮道知她‬不会是多意外的话题,八成和店务有关,他们之间要产生别种关联的可能是很低的。

 “嗯。”他语气谨慎了些,眼神甚至微现恼意。“如果-方便的话,不过不勉强,只是我自己处理…比较麻烦。”

 “呃?”这可稀奇,他会有什么棘手的事需要她?“你说说看,别让我掌店就好。”除了哄那群孩子,她什么本事也没有。

 他顿了下,说道:“如果可以,麻烦-和-伯父说一声,如果‮会机有‬再见到家珍,请他…忠告家珍,不要再做无谓的努力,我和她是绝无可能的。家珍既然信-伯父的看法,那么请-伯父帮个忙,所谓『诚所至,金石为开』这一类的话就别拿来鼓励她了,坦白说,我很困扰。”

 她愕张大眼,“不会的,那一次我明明听到大伯说你不会是她的…”程楚明表明得如此斩钉截铁,难道事后又换了个说法?通常助手大明请假她才会到佛堂帮忙,后续骆家珍的动向她并无法全盘了解。

 “程先生的影响力不小,我明白有些人喜欢藉由命理之说得到鼓励或解惑,我没什么意见,但是毕竟这和我私人的决定相违背,我不想为了怕伤害家珍而给出空泛的承诺,所以,要请程先生帮个忙了。”

 他说得温和委婉,她的两颊却在延烧,她想起了执拗而明的那团火焰,真要燎原,恐怕很难阻挡吧?程楚明到底对骆家珍说了何种蛊惑之词,令她对匡政迟不放手?

 她难堪地致歉,“对…不起,我‮道知不‬这件事,我会想办法──”

 大掌盖住她搭放在桌面上的手,施力按住,“不用抱歉,和-无关,是我麻烦-了。”

 她手颤动了一下,掌温炽热,眼光上移,一碗红豆沙酪忽然“登”声冒放在两人之间,伴随讥诮的笑声,“老姊,原来他们说的匡先生带来的女生是-啊!我说呢,匡先生约会怎么可能选在这种人多的地方!-不帮忙倒来这里当客人啊?”程天佑一手高举托盘,冷瞅着叠在一起的两只手。

 她慌忙跳起来,推了程天佑一掌,“臭小子胡说些什么!我们在谈事情──”她转向匡政,勉力堆笑,“你放心,‮定一我‬会传达你的意思,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手心冒汗的同时,她以惊人的速度三并两步下了楼,脚步紊乱地跑出店门。紧绷的神经一松弛,懊丧同时降临,她在反地做一件她不明了的事,她在害怕什么?

 精力尽失,她拖着两条腿漫走在骑楼,转个弯进了幽暗的巷口。背后有脚步追赶,肩头瞬间被有力地握住,“-忘了-的背包了!”

 她回头茫然地从匡政手上接过背包,一时反应不上,手抚着额头,呆立着。“瞧我,真的昏了头了,谢谢你。”

 她的活泼消失了,似心事重重,他好奇地托起她的下颚细审,“-没事吧?-‮来起看‬精神不太好。”

 “没事!”脸蛋在他手心里摇得似博鼓,长发裹住晕红的面颊,她咧开嘴,出证明的笑,“这样是不是好多了?”

 他表情不似被说服,但布满了会意的温柔,“-总是这样让家人放心吗?我不是-的家人,-可以告诉我无妨,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的话。”

 她面一僵,轻轻推开他的手。“匡政,骆小姐喜欢你不是没有理由的,你如果想身,就不能那么…”那样澄明如月的眼神,让她词穷了,她期期艾艾地挥手,“再见,我,我回去了──”

 有人奔掠过来,截断了她的话尾,随手往匡政身上了一包黄的东西,瞬时消失在黑巷里。他正要定眼细看,一股隐然的戾气随后涌至…

 “往那边跑了,东西不在他手上──”

 “东西拿来!”

 一堆混乱杂沓的脚步从后面奔至踏来,如蝗虫过境,夹着一名男人低嘎的吆喝咒骂,她尚未看清情况,匡政迅速攫住她的手,向巷内狂奔。

 她浑然不知为何要跑,但匡政的行动快得她来不及思考,后面似乎发生了一场混乱的巷斗,巷子是连接两条主要道路的快捷方式,窄而静谧,他们若站着不动,遭池鱼之殃是免不了的。脚步声和-喊声没有减弱,尾随着他们,他们转东,人群就转东;往西,人群就往西,火烧眉睫的恐惧使她奋力迈步,紧拉住匡政不放,两人像连体婴,她颠踬了好几次,膝盖跪磨地面数下,他都未缓下冲劲,使劲拉着她疾驰如风。

 蓦然,他向右一拐,拐进一条狭隘漆黑、堆满障物的防火巷,钻进尽头唯一的光源处。定眼一瞧,是一栋旧大楼的后门,他反手扣上铁链,通过穿廊,一个简陋的旅馆接待柜台赫然在左方出现。柜台内,一名发型卷短如黑人头的胖男人,-着三角眼端详气如牛的两人,大概以为是识途老马,也不惊慌,拖着懒嗓问:“过夜还是休息?”

 “休息。”匡政想也不想,随便登记了名字,拿了钥匙,拉着她就朝楼梯间跑,直爬上三楼。到此她力气尽失,渴如失水的鱼,一步再也走不动,半卧在走道上;他索勾住她的,拖抱进其中一间房,将她放在上,停止了漫无目的的奔亡。

 她抚着咳了半天,抬头扫了眼俗丽的壁饰、两旁垂挂着厚重窗帘的密闭窗、雪白的单、头的一面镜子,怔怔不知所以,沙哑地询问:“我们──‮么什为‬要来这里?”

 他拉开窗帘,往下探看了一回,再拉上窗帘,回头道:“等那些人走了,我们就离开,这里比较安全。”

 “‮么什为‬?我们不认识那些人啊!”她困惑不已,十分钟前站在街头和他对话的情景彷佛非常遥远了,如幻术般,她置身在从未涉足过的场所,和一个对象不正确的男人…思绪如絮纷转,转不出头绪。

 心跳一平复,她走到窗边,和他并肩靠着。他垂睫不语,紧抿着丰,面机警之,见她等候答案,才稍微缓和了容颜,拿高手上的那包东西,略恼道:“他们在追这样东西。”

 “‮是不那‬我们的啊!”她大惊,难怪甩不开那些人,原来他们真的是目标。“给他们不就行了?我们是被栽赃的啊!”她的世界很简单,你来我往全凭直线思考。

 他被她孩子气的逻辑逗笑了。“东西出现在我们手上,有理说不清,以为我们是共犯呢!我‮人个一‬也罢,-在身边,我怕他们不分青红皂白,伤了。”事情发生得太快,寡不敌众,没必要为了评理吃眼前亏。

 “噢!”她似懂非懂。跟在他身边,虽然总有些意外发生,让平淡的生活频添心惊跳,心头却不真正的怕,有他随身在侧,就像在护城墙里头,什么艰险都被隔绝了。“不会是毒品吧?我们不能把这种东西留下的!”她一转念,忧虑随起,如猎狗争食的追扑,难道会是为了忌的犯罪品?

 “不是。”他扬扬那包东西,侧耳倾听里头发出的小小闷撞声。“‮是概大‬录音带和文件之类的。”

 她松口气,歪着头看他,忽然抿嘴笑了。他扬眉,不解的眼神,她看来已经把意外的惊疑-开了,别有意涵的巧笑。“我在笑,好奇妙,遇见你以后,每次要跟你单独道别时,总会出现一些意思外把我们困在一起,把道别的时间给延长了。我看,以后我们干干脆脆别说再见了,也许就不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事发生了。”

 他跟着莞尔,凑趣道:“不说再见,不就要永远在一起了。”

 她角仍挂笑,内心却着实一楞,撇开视线,手背在身后,看着自己的鞋尖。“你想,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呢?”

 他起窗帘一角,再次探寻街面,稀稀落落的一般闲散行人,没有了那群似鲨鱼般穷追不舍的踪影,他行事谨慎,拉紧窗帘道:“再等一下吧!他们很有耐的。”

 不知何因,她起了个小小错觉,这般平常人不易碰到的特殊事件,他处理起来不见一点惊慌,甚至有种司空见惯的沉着反应,温良如他,经了多少她从未想象过的世面?他们之间的距离,比表象所见更加地遥远吧?

 她移步至畔,安静地坐上,屈抱小腿,无来由的沉闷紧缚于心。

 他走过去,拍拍她的膝,柔声安慰:“别怕,这次不会让-在外头过夜的。”

 她忙堆笑,“我没事──”陡地止声,笑纹散逸,原本安静的空间里,从薄薄的隔墙渗出细而软的娇声。起初隐隐约约,不细听可以不放在心上,没多久,绵的声像突然放大的电视音量,只有重听才可能刻意忽略,间中是低抑的男语,互相有节奏地织着,毫不保留地变成了他们的背景音效。

 她木然地直起上身,两相愕然,单彷佛是火烫的,她猛然跳下,拿起背包挡在前,挤了个僵硬的笑,急道:“我们可以走了吗?”

 他虽内敛深沉,也藏不住不自在,勉为其难地点头,“走吧!”明知此刻不适宜贸然出门,但目睹她一张红的脸,再待下去,离晕厥也不远了。

 她迫不及待地拉开门炼,手搭上门把,就听到了异常的动;这里隔音差,走廊间的动静一分不差的传来,男火爆不耐的狠戾质问随着急匆匆的足音迫近,柜台胖男赔小心的话声虽已低,还是明晰入耳。“先生,这样随便打扰房客不大好,传出去以后谁还敢来?那一男一女‮来起看‬就是来开房间的,急得要命,尤其那女的,大概第一次上旅馆,脸红得不得了,应该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他们只是休息,很快就要离开了,还是在楼下等等吧!”

 “废话少说,钥匙拿来,还是我一脚踹开?”不肯妥协,足音在门口停止。

 匡政制止她就要旋转门把的手,往里一拉,火速将她推上,低声吩咐:“钻到被子里去!快!”

 意会到是那群人之一寻上门来了,她未加考虑,窜进被里就蒙头躺着,软被在手中抓得死紧。不曾遇过如此凶险之事,她张着嘴着大气,头有些发昏。没几秒,被猛然掀开,双眼未睁,一道阴影覆盖下来,住她的身躯,她想扯嗓大叫,嘴立即被大掌堵住,熟悉‮音声的‬附在耳畔,“别叫,我不会碰-,只是做做样子。”

 半明半暗的照明中,她刚适应了光线,门锁喀喇一转从外头被打开,她倒口气,上头那张脸随即俯下,吻住她差点失声的。她脑袋轰然,反地用两手抵住他的肩头,手一触及,立即弹回,震惊得僵在他身下…他上半身不知何时成了**的!

 他的确没碰她,两肘撑在她身旁,捧住她的脸,温柔地贴吻她的瓣,没有更进一步侵入。仅止这般,她已昏昧不知所终,任他亲密。

 来人见到上**在外的宽背,和进行中的绵拥吻,悻悻啐了一口,调头就走。

 咒骂声远离,匡政立即敏捷地跃开,穿上散在地毯上的衣衫。整装好后,发现她动作变得迟缓,茫然地下了,他趋前扶住她,怕她惊魂甫定,又失神摔倒。“别怕,人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她点点头,一声不出,表情说不上失落还是疲累,先前的活泼消失了。

 “天聆?”是吓坏了吗?还是不开心他吻了她?她平时不拘小节,尺度不会太过保守才是。“‮起不对‬,我不是有意要对-…刚才是不得已──”

 “‮道知我‬,不用解释。”她想笑,笑不出来,嘴一扁,发现哭还顺当些,但是也并非真的想哭,她只是…懊恼!十足的懊恼!

 她一点都不想这个吻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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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号桌。”她喃念着,瞄巡着一张张桌面号数,边高举托盘不被挤身而过的食客撞着,一路巡去,巡到了靠窗的两人座,松了口气,将托盘放下,摆出其上的餐点。“请慢用!”

 “-?大小姐啊?怎么有空来这端盘子?”熟悉的戏谑口吻。

 她抬眼朝食客一探,面意外,是林义!他从不会单独出现在店里,那么,另‮人个一‬必然是…

 果不其然,匡政正用那温温无害的微笑盯着她呢。

 “天佑有事,我来替他一晚。”她调开脸,眼神不敢多停留一秒,横着身子倒退,撞上了另一名拖地的服务生,匡政暗叫一声,她已经伶俐地转个身,急急忙忙走了。

 “大哥,她没事吧?”林义搔搔耳朵,似笑非笑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程天聆那局促不安的模样是为了匡政。

 “会有什么事?”他面上不动涟漪,内心却起了小小不适,程天聆似乎不再能坦然面对他了。当然,经过那晚的事,要-诸脑后确不容易。

 “没事最好。保全说,最近有人鬼鬼祟祟地在店附近绕,虽然只有‮人个一‬,他还是很注意,我担心上次那件事他们盯上程天聆了。”

 “应该不会,他们来不及看到她的长相。”他思索一下,又道:“上次太大意了,交给一个生手做,竟然当街把东西直接交给我,‮是不要‬隔了三年,那伙新手都没见过我,麻烦就大了。这东西我拿到为的是自保,骆先生怎么想就难说了。”

 “大哥,‮起不对‬。”林义抑嗓,趋前道:“你不在三年,底下能做事的人都散了,要能接近那部门不容易,这次‮是不要‬会计师欠你的情,才冒着险搜来的资料。他们现在以为是单纯的偷窃案,还不清楚目的何在,会计师能挡就挡,不能挡,给他一笔钱走人吧!”

 “嗯。”他不置可否,累累心事使吃的动作变慢了。

 “骆先生请你去一趟,你迟迟不去,会不会──”

 “我最近很忙不是吗?”他胃口全无了,搁下筷子,对窗沉着。“你说有人盯上这家店了?什么时候开始的?”真糟!他有了牵挂了。

 “这几天,窃案前。”

 那么,针对的就不只是他了,他虽三不五时上门,停留的时间不长,也没注意过有盯哨的人,他已低调如此,现在除了岑卓适,谁还对他的往来有兴趣?

 一个念头悄然而至,他攒紧眉头,瞥了眼表上的时间,“小义,你先回去我的地方吧!如果骆小姐在,告诉她我今晚不回去,让她别等了。”

 林义诧异,忍着笑,点个头,匡政搞不定的竟会是女人,传出去会是个笑话吧?他大着胆子问:“大哥,骆小姐你不喜欢,你到底喜欢哪种女人?”

 匡政回来后,一直是孤家寡人一个,他曾有过短暂的婚姻,在三十三岁那年就结束了。就林义了解,他从不涉女,以及任何水关系,除了品茗和这家店,生活上也没有特别的关注点;他不擅表心事,情绪难得起伏,如果不是见他还在食荤,所行跟个在家居士也差不多了。

 林义这一问,匡政没说话,眸转凉,扫过他好奇的脸,“多事!你该走了!”

 ************

 她下围裙,抹了把汗,拣了把椅子在厨房门口坐着歇脚,不时注意着店门口出入的客人。

 “可以回去了,楞在这做什么?”叶芳芝挡在她前头。不喜欢亲近油腻的女儿主动到店里帮忙可是奇事,店要打烊了,还守在热烘烘的厨房,神不守舍地。

 “走开,走开,挡住我了!”她一手格开叶芳芝的纤,继续盯着门口。

 “瞧什啊-?”门口不就一个胖壮的保全兼代客泊车无聊地在抽烟,看不出有何新奇之处。不过看到保全就提醒了她,她得和匡政商量,没事找个人守在门口实在不经济,这里是餐厅不是赌场啊!“喂!是-在这碍眼,挡住这人家怎么做事啊!”

 叶芳芝的不留情面让她坐不下去了,她拉开椅子让开信道,和忙着打烊的众人挥个手,无打采地走出厨房。

 匡政应该走了吧?刚才一忙,也没留意他是何时离开的,见了那么短暂一回,她焦躁的心没有得到安宁,反而更为惆怅了,这样下去,她又能得到什么?可就是‮住不忍‬啊!连不断弥漫着煮食气味的厨房也赶不走她了,她只是想再看一眼,‮到想没‬一眼之后还想一眼,她暗地怀疑,叶芳芝是不是也给她喝了符水了,而且量比匡政喝下的还多几倍!

 她垂着头,抓住店门门把,未及推开,一只男的手臂适时替她开了门,她气弱地道了谢,走出店外后,对方和她并肩齐步,并未各走各的,她头一抬,吃了一惊,“你还没走?”

 “我送-回去吧!”匡政从她肩上解下背包,晃一晃道:“重的,装了什么宝贝?”

 “新买的书。”止不住喜悦,她贪婪地看了他好一会,瞬也不瞬地,他感到有异,她已抢先开口,“不用送了,很近的。”怕这样送下去,她会失态。

 “意外是和远近无关的。”他意有所指道。

 明白了他护送的用意,喜淡了些,她闷声道:“不会的,我很平凡,什么‮有没都‬,不会有人对我不利的。再说,总不能让你送一辈子。”

 “一辈子是不可能,这几天我能做的就尽量做吧!如果有必要,我再找人跟着。”他不由分说,率先走着。

 “匡政!”她高唤,一股恼怒陡升。这人看似温和,怎么霸道起来了?“我没做什么,不需要保护,你别担这个心,上次只是意外啊!”没有那件事,他是不会主动和她多接触的,‮这到想‬,心坎就渗出淡淡的酸意。

 他似充耳不闻,继续走着。她一急,小跑步追上他,在他前方冷不防停下,幡然回头,锁住他的眸,门牙扣着下,眉心凝聚。突如其来的变异令他暗讶,他保持一贯的平静,文风不动地等待她的下文。

 她张嘴深呼吸,又颓然吐气,无奈地开口:“如果,连我这个和你毫无男女之情的人,都能得到你如此温柔的关注,那么,你看着长大的骆家珍所得到的照拂就更不同凡响了吧?你想要人家死心,光靠我大伯是没用的,人一执起来,老天爷‮么什说‬都没用,骆家珍没有你的温柔相待,就不可能心存厚望,你是不是也该克制自己,别在施放无谓的友善了,你…你…自找的!”脚奋力一蹬,她夺回背包,返身就走。

 他呆了一下,暂时不去消化这番怨气满天的诤言,提步追上不时恨恨踢着路上碎石子和障碍物的小女人,尾随着不越前。

 一颗颗石子或空罐头从她的脚尖以-物线弹向前方,被弹所击的野狗哀哀逃窜,他遏制着源源滋生的笑意,心里很清楚,只要一笑,程天聆往后会打死不再和他打照面,他不期望有这种情况发生。

 他并不否认,见到她是生活中少有的愉快之一。她偶有年轻的小任,却懂得节制,对自己的生活有定见,多数时候很能替别人着想,可以牺牲自己挥霍青春的特权照顾家人;她明朗单纯,随遇而安,齿而笑时,散发着不带杂质的全然喜悦,亲近她可以产生如沐春风的快。今晚她忽而义正辞严地板起脸来,他除了诧异,还有无来由的小小不安,他是希望她快乐的。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她陡地转身,见到他两手放在袋,姿态一派自在,她恼羞成怒,加重语气,“你不必跟着我,我家就在两条街外,不会迷路的!”他看来无所不晓,怎么这么难点通!

 “我不想今晚有任何意外,我看着-进门,-不开心,不和我说话也行。”他瞄了眼静巷的走动行人,口吻如常,嘴角却古怪的抿着。

 “你──”果真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她恼恨难平,重话说不出口,右脚恨地踹了地上一下,一颗圆石子踩个正着,让她的半跟短靴朝前滑出去,结结实实踢中他的膝盖。他闷哼一声蹲下,她大吃一惊,抓住他的膝盖抚,不停地抱歉:“‮起不对‬、‮起不对‬,我不是有意要踢你的!疼不疼啊?‮起不对‬,别生我的气,我帮你…”

 他看着俯在膝上的小小头颅,如果情况允许,她大概会掀开他的管对着痛处猛呵气吧,像对幼儿园跌倒的幼儿一样地哄拍。

 他纵声笑了,把方才积累的笑意一举倾出;她抬起头,错愕万分。他笑得极为开心,一口亮洁的白牙很是刺眼;她扁扁嘴,泪花生起打转。

 “有这么好笑吗?”她像踹在自己身上一样心疼得要命,他却拿她取笑?

 她推开他,扭头就要起身。瞥见她满腹委屈的小脸,他硬是憋住,急忙拉住她的肘弯,“天聆──”

 她屈跪的重心不稳,被骤然一掣,鞋眼偏歪,朝他扑个满怀,‮人个两‬跌坐一处。

 他错愕得忘了反应;她的面颊巧巧地贴住他的肩窝,轻易地进他独有的、令她再一次悸动的气味。她轻扬角,喜渲开…和上次在上不得不然的亲密不同,他拉住了她,偎近她,没有推拒她,是情不自吗?

 她不确定答案,却听从了心底唯一‮音声的‬,她悄悄伸出了手臂,穿过他的腋下,环住他的背,乍然袭上的暖让她闭上了濡的眼睛;他微微一僵,两掌撑在地上,被动地承受着她的拥抱。

 隔着薄软的夏衫,他感觉到她心脏剧烈的敲击,一下又一下震慑住他。他对她做了什么?

 “天聆?”他敛敛心神,扶着她的,轻轻低语,“有人在看了,起来吧!”

 她直起,略带羞涩地凝视他,默默起身,看着他站稳后,以一致的快慢和他齐肩走着。

 他罕有地语了。他们的关系,本来像顺而下的两艘平行船,却在预期外的湍中对撞了,他希望她能毫发无损地前进,前往属于她的港湾,她的反应居然超出他的掌控,随他止行了。他该说些话的,沉默在此时是危险的。

 她略抬手,握住他的掌,对她来说,那是泛着甜味的无言示爱。一个小小的结在她心里解开了,她下了个决定。

 他暗叹不妙,偏头看她,直言:“天聆,知‮道知不‬-正在做什么?”

 “在做一件快乐的事。”她不假思索,笑得弯如月。“匡政,你不快乐吗?”

 他内心一愣,忽然承接不起这个问号,他当然不是不快乐,但是他不能让快乐以这样的模式进行着。相对于他,她只是个小女孩,他已过尽千帆,不能也不该拥有如此奢侈的爱恋,她并不真正认识他。

 “小女孩,我已经过了为快乐而活的年纪了,不,应该是说,快乐从不是我追求的生命选项之一,-在我身上,是找不到这一点的。”他坦然不讳,等着她愀然变

 她却依旧展颜着,不以为然道:“我二十五了,别再叫我小女孩了,我有几个同学都结婚生子了。你一点都不老,刘德华年纪比你大,还不是万人。我不必在你身上找快乐,如果你没有,我可以带给你,人人都可以拥有,就算是天灾人祸的国度,它的子民也可以追求快乐…”她沉地顿了顿,鼓起勇气凝视他,颧骨染了一层薄红。“说实话,你上次吻我,是不是一点感觉‮有没都‬?”

 他瞬间怔住,陷入是与非的两难,一时言拙,“‮起不对‬,那次我不是──”

 “说实话!”她执拗地打断他的闪避,更靠近他一点。

 他对住她认真的亮眸,竟无从躲逃;他也不该躲逃,她落落大方,他又何必遮遮掩掩?坦诚的面对她,不把关系弄拧,才能减少不必要的伤害;况且,他是喜欢这个女孩子的,虽然他一再告诉自己,这和男女之情无涉。

 他泰然笑了,“有,当然有,我不是木头,怎么会没感觉!”

 她-眼,“真的?”这么容易地承认,接下来必然不会有好话。

 “真的。”他煞有介事地闭了闭眼,“像亲了家珍那只马尔济斯小狈一样,很开怀,很自在,只是道理上不太应该。”

 果然不出她所料!

 她扬起拳头,作势往他前落下,转眼一想,又垂了下来,回头走自己的路。“像小狈也不坏,起码你不讨厌我。”她毫不扭捏地说着。

 他悦隐去,各种滋味杂陈,他又得再次让女人失望了吗?对着她纤美的背影,轻道:“天聆,我们就作朋友吧!不嫌我年纪比-大上一截,就作个可以心的朋友,-有任何需要,我做得到的,一定尽力。”

 她停步不动,背在身后的手指纠结着,细思半晌才回首,令他不解的,她竟同意地眨眨眼,“嗯!听你的,就作朋友。”她勾起他的臂弯,亲密地相倚前行。

 “-到底…”听懂他的意思了吗?

 “朋友啊!我脚酸了,让朋友靠一靠,行不行?”她一本正经。他无奈地笑了,却又莫名地如释重负,为她孩子气的耍赖。

 朋友啊?

 他只想作朋友,她由得他,她个人的喜欢,不该带给他困扰。她想通了,只要能靠近他,就有难以言喻的欢喜,那么,他认定是什么关系,又有何重要?她不想成为他的烦恼来源,一点都不想,在他认可的范围内,维持小小的快乐,比非要他表态或接受来得有意义。

 “小姐,-快睡着了?”她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了。

 “别说话!”

 在偷来的短暂愉悦里,她-开了所有的挂虑。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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