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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两面三刀
 建安八年的季姗姗来迟,尤其北方苦寒之地,都已经二月末了,枝头仍然不见一点新芽,凛冽的寒风依旧吹得人透骨生寒。

 ?水出于桑干,东向而抵上谷,然后迤逦东南,经广、渔而注入沽水,所以数百年后改名为桑干水,再而后称卢沟、无定河。?水中游的东岸,耸立着一座宏伟的大城,即广郡治,同时也是幽州州治的蓟县,近两千年后,成为共和国的首都。

 即在蓟县郊外,?水岸边,重门叠户,新建成一座占地面积颇广的庄园,而其外沿楼橹密布、高墙环绕,哨骑往来逡巡,又仿佛是一座小城。时当正午,从蓟县方向匆匆驰来一队人马,前有百骑开道,后有百骑相随,拱卫着一乘华盖马车。马车上一人高冠博带,相貌清癯,敛衽而坐,微闭双目,似乎是在养神,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深奥的问题。

 此人非他,正幽州别驾许攸许子远是也。

 很快,一行即至庄园门口,早有巡骑过来查问,随即一将顶盔贯甲,跃马而来,至许攸车前躬身施礼。许攸略抬一抬眼,见是护军甄尧,亦不敢怠慢,忙施礼道:“何劳将军亲?主公如何?”

 甄尧摇一摇头:“吾为外军,安得而知内事?别驾自可入觐。”许攸点点头,夸奖道:“大公子之戚喧嚣于涿郡,三公子之戚隳突于广,唯卿等识进退。是乃主公用以为腹心也。”

 原来这位甄尧出身冀州中山的豪门,世吏两千石,本人行三,父亲与两位兄长早死,有姐妹五人,最小的容姿出众,乃被袁绍聘为中子袁熙之室。此前冀州丧败,土著大多降曹,只有甄家在甄尧的率领下,依然不离不弃地跟随着袁绍。袁绍于是破格提拔甄尧。使护中军,以为腹心。

 然而甄尧实际上并不是一介武夫,那也是有孝廉身份的士人啊,加上天谦抑。所以受宠后不但不张扬跋扈。反而更为谨慎。袁绍让他将中军。他就将中军,让他充警护,他就充警护。绝不逾矩。其实甄尧的身份,就跟赵云最初在刘备身边的位置差不太多,但问题赵云能打仗,还能撒出去招募勇士相从,甄尧根本不能打,只有忠心差堪比拟。

 当下甄尧即引导许攸一行进入庄园,然后安排其从人歇息,只由一名老军引许攸单车进入中心区域。再行一阵,有青年侍从来,请许别驾下车,步行进入袁绍的寝室。

 寝室的门窗全都闭合,因此光线很暗,空气也很污浊,还混合着浓浓的草药味道。许攸定了定心神,疾步趋向正中的矮榻,就见堂堂的邺侯、幽州牧、车骑将军袁本初正仰躺在榻上,面色蜡黄,气息奄奄。

 许攸至榻前跪下,低声唤道:“主公,许攸来见。”袁绍慢慢睁开双目,转过头去瞟了许攸一眼,然后缓缓地把左手伸出被外,轻轻一挥。室内仆役、侍女们知其心意,匆忙躬身后退,直到退出室外,并将大门掩上。

 偌大一间寝室,就此仅剩下袁、许二人而已。

 即便早就下定了背叛袁家的决心,但是眼瞧着老朋友也是老上司这般形貌,许子远不唏嘘慨叹,眼圈儿也有点儿红了。

 袁绍瞧见他表情悲戚,倒不笑‮来起了‬:“子远不必如此,人安有不死者乎?”笑完之后,却又长叹一声:“只恨非死于冀州也…”

 许攸违心地劝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但主公在,生聚教训,亦可望返回冀州,还望善保贵体…”

 袁绍摇摇头:“大限已至,天命难违啊。”说着话又再度望向许攸:“吾知子远之意,吾若死,恐小儿辈即善保幽州而难得矣,况归冀州乎?”

 许攸赶紧表态:“吾等必善辅嗣将军,即不能复主公之宏业,亦当保此幽州,公侯万代…”

 袁绍突然转移话题:“吾今筑此庄于?水畔,闻有人比之为董卓在堳圬、公孙于易京,是自筹退身之所,可见雄心已消,事不成矣。而唯子远知我。”

 许攸颔首:“主公若自退,弃旧业而养天年,何不于蓟东筑堡,而乃营之?水之畔?水无常,三年而两泛,人所共知也。主公居于此,为头向浊波,枕戈待警,以示不忘艰危,有卧薪尝胆之意也。”

 袁绍有些艰难地轻轻点头,因而问道:“既子远知我,可知吾将以谁为嗣?”

 许攸匆匆赶过来,就是想第一时间打听到袁绍的决定,当下试探地问道:“主公常言显甫(袁尚)最肖己身,今又出显思(袁谭)于外,是传位于显甫耶?”

 袁绍微阖双目,轻轻摇头:“吾今唤子远来,即请子远为拟命,立召显思归来,以主吾祭。”让袁谭来主持我的丧礼吧,言下之意,是要传位给袁谭了——此言大出许攸意料之外。

 袁绍向来宠爱小儿子袁尚,因而借口查看几个子侄的能力,早早地就把老大袁谭给发到青州去了。即便兵败而至幽州,他的方针也似乎并没有改变,让袁谭镇守南面的涿郡,位于抗曹前线,把二儿子袁熙派去渔郡南方,外甥高幹派去镇守代郡,光把个小儿子袁尚留在身边——这废长立幼之心是昭然若揭啊。所以许攸就打算着,等袁绍一死,袁尚继位,袁谭铁定不服,兄弟阋墙之下,自己劝说无效,就此灰心失望去投曹,那还有谁能说我的不是?忠臣令名就此得以保全,身家性命更是无忧,而且在曹那里还高官得做、骏马得骑,下半辈子都有依靠啦。

 可是谁能想到,袁绍临终前竟突然改了主意,要传位给袁谭——这、这不科学啊!

 袁绍再次睁开双眼。正撞上许攸疑惑的目光,于是缓缓地解释道:“无怪乎子远之惑也,乃吾昔日见事不明故。若进而囊有天下,或退而得四州为守,则传位显甫最佳,即显思不忿,亦无可如何也。然今蜷曲一隅,即幽州尚不可全,乃不可如此。设显甫嗣,显思必往投曹。则幽州南门开——况以显思志大而才疏。异必启孟德之忌,亦难全首级,则我袁氏族灭矣…”

 袁绍对自家几个儿子倒是看得准,袁谭就是那种野心。然而又没本事的纨绔子弟。在原本的历史上。袁绍一挂。袁尚继位,袁谭立刻起兵相攻,战败以后干脆跑去投了曹。开门揖盗。可要是他从此就老实跟着曹干了,袁家还未必会亡,问题他势力才略微有点儿恢复,就暗中写信给旧将吕旷、吕翔,要他们背曹而从己。那俩比他精明,比他看得清形势,直接就把信交给曹了。

 可是即便如此,曹也还并没有杀袁谭之心,为了安抚他,让自家庶子曹整娶袁谭之女为。然而不久以后,曹围攻邺城,袁谭趁机掀起反旗,攻略原从袁尚的冀州故地,曹闻报大怒,发兵讨伐,便在战阵之上,取了袁显思的性命。

 袁绍最了解自家儿子,所以他料着了,袁谭即便降曹,那也长久不了,最终还得完蛋。继而他又说:

 “吾知正南(审配)、元图(逄纪)于显甫,公则(郭图)、仲治(辛评)于显思…”别以为你们拉帮结派,主子不清楚,其实都瞧得真真儿的,只是因为政治需要而暂时不加以惩治罢了——“今正南殁,则若两斗,元图如何是公则的对手?”逄纪是斗不过郭图的。

 “何如即以显思嗣,使其入蓟,则显甫无以敌也。显奕(袁熙)无大志,乐从其弟,亦乐从其兄,兄弟若睦,乃可暂守此幽州之地,或能全吾一门。”袁熙是没有啥政治野心的,高幹只是外甥,更不可能竖起反旗,那么即便袁谭弄死了袁尚,剩下俩兄弟加一表弟,要是真能联起手来,曹也不敢轻侮啊,或许就有长期割据,保全家族的可能。

 正是基于以上考量,所以袁本初幡然悔悟,决定急召袁谭回来,传位给长子。

 当下袁绍口授,许攸提笔写成了召还袁谭,并暗示他将来主持父亲丧礼的公文,给袁绍看过无误,用上车骑将军的印章。随即二人含泪而别,许攸说主公你可千万要住啊,一定要等到大公子回来才成。

 随即许攸便离开?水旁的庄园,在扈从警卫下,疾驰返回蓟城。进城‮候时的‬,天都已经快黑了,从人问是先归衙署呢,还是直接回家去呢?许攸手扶额头想了一想,开口吩咐道:“往逄长史府上。”

 逄纪时任车骑将军长史,如今蓟城之内,文事都由许攸处断,武事统归逄纪负责。于是许攸即来拜访逄纪,三言两语之后便请屏去众人,然后就袖中把袁绍的军令给掏出来,递过去了。

 逄纪展开来一瞧,不大惊失:“主公安得出此命?”

 许攸冷笑道:“以礼立长,以主公夙志,则当立显甫公子,旁人无份也。吾故以为,乃某人为其姻戚趁取利,而煽惑主公,使下此命。显思若来,蓟城之兵都在君手,为显甫公子计,得无挠阻乎?如此兄弟相争,彼乃可为渔翁矣。”

 袁绍终究是垂死之际,考虑问题不是很全面,他光想着逄纪是袁尚一,所以召许攸来下令了,就‮到想没‬如今蓟县,甚至整个广郡的兵权都在逄纪手中,除非袁谭轻车简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秘密驰入蓟城,否则他那里只要一动,逄纪必然派兵拦阻。袁谭真的能够顺利返回蓟城来接位吗?

 当然啦,倘若许攸肯为袁谭设计,成功的可能还是相当大的。只是袁绍做梦也想不到,许攸一转脸就去了逄纪府上,还诡称袁绍下此命,一定是某人想要让袁谭、袁尚兄弟相争,他好从中渔利。那么这个“某人”又是谁呢?谁最近一直警护在袁绍身边?谁的妹夫虽然高不成、低不就,却也是袁绍的儿子,同样拥有继承权?

 当下听了许攸的话,逄纪不把手中的军令狠狠作一团,恨声道:“甄氏乃速死耶?!”(。。)

 ps: ‮儿会一‬有事要出门,所以今天提前更了。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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