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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叔孙制礼
 是勋‮么什为‬那么恨刘协?一则他来自后世,对皇权本就毫无尊重之念,甚至还敢偶尔表出内心的鄙视之情——当然啦,要是至尊宝座上坐的不是刘协,而是比方说刘邦、刘秀,或许还不至于如此。别说皇帝了,就是一普通中二,没本事还则罢了,觊觎非份还则罢了,竟然闹出那么大的子来,导致荀彧无奈赴死,岂能不使是勋恼恨?

 说起对国家和民族的贡献,一万个刘协也比不上半个荀彧啊!

 当然啦,刘协的出身非其自身所能选择,他打小就做傀儡,能力之无法养成也在情理之中,要说可怜,确实可怜。然而可怜之人亦必有可恨之处——当初董承叛‮候时的‬,是勋就觉得这小家伙可怜的,但等到此番动,却只觉其可恨。

 二则,是勋遣人往荀彧别业中去报丧,结果竟然得到了荀文若赴京前留下的几封书信,有给曹的,有给荀攸的,也有给自己的。前两封信未敢偷拆,但估计内容也跟给自己的信相差仿佛,都是说天子突然起意禅让,此必为小人所撺掇也,断然不可接受。荀彧恳请是勋,自己此番进京有死谏之意,倘若仍然未能打消天子的无稽念头,那便只有请是勋在曹面前委曲转圜了——

 “宏辅前言,大势所趋,人力无可救也。然今东南未定,西方割据,远非覆汉之时,强取豪夺,儒者不齿。若孟德即受之,非所以顺天应人也。反足为害也。知宏辅忠于天下。乃非一姓。然汉德未尽衰,魏功无圆满。若即受之,是上逆于天,中害于民,下伤孟德之德也,私以为不足取…”

 最后荀彧还请求是勋,倘若自己难以全身,那么此后辅佐曹、平定天下的伟业。就要寄望于你啦。保全天子之性命,使刘氏本宗不至绝嗣,这也要托付给你…

 其实刘氏本宗绝不绝嗣,关是勋啥事儿?他当初只是以此为说,想要打消荀文若自尽的念头而已。如今见了荀彧的遗书,但觉悲怆——敢情令君早就做好为汉朝殉葬的准备啦,自己能够拦住他一时,终究拦不住他一世…对荀彧之悲,逐渐又转化为对刘协之恨。

 想你小子已经落在我手里了,但凡当时不是一张苦瓜脸。高踞上首一言不发地任凭我跟对方舌辩,而肯开口抚慰荀彧。或者怒斥耿、韦,事情又何至于发展到这般地步?‮定不说‬荀文若就不会死!

 所以他‮住不忍‬就对曹说,真算起来,等于是刘协害死的荀彧。旁边曹昂、曹德闻言,尽皆大惊失,曹却在一愣之后,咬牙切齿地说道:“卿言是也…”

 曹哭完了荀彧,接着又哭王必,随即就将汉之百官召集起来——不包括他亲信的郗虑、华歆等人——质问道:耿纪等人造之时,你们都在做什么?闭门自守的站在右边,出门救火的站到左边去。好多人都认为救火的必然无罪,于是纷纷跑左边呆着去了,谁料想曹把双眼一瞪:“不救火者非助,救火者乃实贼也!”下令把左边儿的人全都给砍了。

 这也是原本历史上出现过的桥段,只不过地点不在许都,而在邺城——汉官们是被曹召去邺城的——曹趁此机会大肆杀戮亲汉派和骑墙派,即所谓“于时衣冠盛门坐(耿)纪罹祸灭者众矣”

 可是在原本历史上,光折了一个王必,就让曹如此撕下假面,大开杀戒,这条时间线上可还死了个荀彧,论及亲厚,荀彧并不在王必之下啊。是勋觉得老曹这几天始终阴沉着一张脸,必然还会有更过的举措,可是不好劝——就连曹昂、曹德劝曹少杀几个人,都被曹瞪眼给堵回去了,他可‮意愿不‬也跟着毫无意义地碰壁。

 然而是勋料想不到,正是他一时恼恨,口而出的一句闲话,竟然引发了相当严重的政治后果。且说当曹处置完异汉官以后,终于趁着大朝之际,前去谒见天子,开口说了还没有两句话,突然一昂头,询问道:“臣闻前此陛下有禅让语?”

 此言一出,刘协当场脸儿都绿了。

 他不久前突然莫名其妙地打听禅让的礼仪,其实是耿纪等人设谋,想把曹昂或者曹诓到许都来——前者若成,乃可捕之为质;后者若成,或可延缓孙吴的灭亡。以耿纪的推测,曹篡位之势还并没有走到最后一步,即便皇帝主动提出来,对方也必定辞让——再说了,若曹真的回来,你就绝口不再提起此事,难道曹还好当面质问吗?

 可是谁都料想不到,曹回来了,并且真的开口问了——“臣闻前此陛下有禅让语?”那么潜台词必然不是:“这么干不对,我不会接受的。”而肯定是:“如今还算不算数啦?”

 此言一出,非止刘协,那真是满朝皆惊啊。

 可是曹‮算不还‬完,竟然掉过头去又问郗虑:“郗大夫可知禅让之礼否?”郗虑差点儿没给冲一跟头——我去,老大你这就要动手啊!我虽然是坚决的曹派,可也不认为这就到了足够谋朝篡位的时机啦,‮然不要‬不会预先帮你去拦天子,实在拦不住又去请你兄弟和儿子出面。可是曹既然已经发了话,郗鸿豫也不敢开口相劝,只能打打马虎眼:“虑才疏学浅,实不识此。”完了瞟一眼曹身后跟着的是勋:“是侍中经研坟典,先师亦称之为能,或者知耶?”

 是勋‮住不忍‬一翻白眼,心说郗师兄你其实是南美来的吧,踢得一脚好足球啊!再瞧郗虑,就见对方拱着双手,歪着脑袋,连使眼色,那意思:我肩膀弱扛不住啊,兄弟全靠你了,千万救我一救。

 是勋心说我该怎么救你?我又该怎么回答?别说我是真不懂什么禅让之礼——不久前还跟曹丕说过“禅让无礼”呢——就算前一世真研究过汉禅魏、魏禅晋的礼仪制度,也不好就此接曹的话碴儿呀,否则必将为千夫所指。此前我跟曹说杀害荀彧的凶手是天子,终究属于私人场合,听到的人也不多;如今可是在朝堂上,汉官就算被戮十之七八,可终究还剩下了两三成,众目睽睽之际,岂敢步刘歆之后尘呢?我还要不要自己的名声啦!

 话说我目前这点儿小名声,那也是多年来连蒙带骗加抄袭得来的,师兄‮为以你‬容易啊…

 有五成的可能,曹是希望是勋回答:“禅让之礼,勋知之也。”然后曹便可冷笑一声,对皇帝说既然知道礼了,那不妨准备起来吧…就能得刘协当场吐血。是勋估计曹儿没想现在就篡位,只是借此愤,顺便再敲打敲打小皇帝而已。然而——这关我事啊!

 然而是勋也不好当场驳曹的面子,再提什么“禅让无礼”的话头。这真是,说我会也不合适,说我不会也不合适,外带还不能踢皮球…他斜眼一瞟,这朝堂之上能勉强能算是经学家的,也就只有自己和郗虑二人而已——第一个踢皮球的还算有急智,第二个也跟着踢,东施效颦,必然贻笑大方,再说了下家在哪儿呢?我带着球再往哪儿传过去呀?

 脑海中虽然绕过了无数圈子,其实也不过弹指一瞬而已,是勋终究是是勋,琢磨着既然肯定也不成,否定也不好,敷衍不合适,皮球踢不走…干脆,我说点儿有歧义的话来蒙混过关吧。

 “昔叔孙通为高皇帝制礼,高皇帝恐其难学也,叔孙通乃云:‘五帝异乐,三王不同礼。礼者,因时世人情为之节文者也。故夏、殷、周之礼所因损益可知者,谓不相复也…’”

 汉朝建立之初,本来没有啥朝廷礼仪,一方面是自刘邦以下,君臣们大多是乡下老(就连萧何也不过县中小吏而已),懂个礼啊?另方面则是因为恶其胥余,把秦礼也全都给废除了。结果导致朝堂上糟糟的,甚至于“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搞得刘邦这个头大呀。

 于是孙叔通就趁机跳了出来,跟刘邦说我帮您制一套礼仪出来吧。刘邦还有点儿含糊说我手下都是一票老,礼仪那么高大上的玩意儿,他们学不会可怎么办?对此,孙叔通就说了上面是勋复述的那段话,意思是各朝各代,礼仪都不尽相同,咱们可以删繁就简,弄个阉割版出来…

 是勋随即就又加了一句话:“是知叔孙所制,非古礼也。”意犹未尽,话似乎还没完,但他及时闭嘴,不说了。

 他也不说禅让之礼自己懂不懂得,光提叔孙制礼的古事,那就很容易引发歧义啦。在曹听起来,是勋是说:不必遵循古礼,您要是真想接受禅让,那我就现给您编一套出来。然而也可以有另外一种解释,就是说古礼因时而废,如今不可遵从——禅让?乃不合于今时今也。

 你瞧,我没有直接捧曹的臭脚,来刘歆那种大国师的角色,在强权下曲言而谏,此亦不失儒宗的身份啊。

 好不容易给糊弄过去了,等到散朝以后,是勋就悄悄地问曹:“主公适才殿上所言,得无诈乎?”你只是想恐吓皇帝吧?是吧是吧?

 谁料想曹斜斜地瞥了他一眼,沉声道:“宏辅以为孤不足当耶?”你是不想让我代汉自立吧?

 我去!是勋当场就了——你特么竟然想玩儿真的呀!(。。)

 ps: 丧事虽完,总还有一些杂事身,我会努力码字的,但暂时仍然无法保证更新时间,只能五点以后,尽量赶早了,还请大家原谅。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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