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月蘅独自坐在凤仪宫的院落里,望着冰封的池面沉思。
忧思之深,连冰冷的雪花拂了她一身,也浑然不觉。
“不冷吗?”
灵征踏雪而来,见她身上仅穿著一件淡墨
的外褂。
月蘅听到他音声的,抬起头来,白皙如玉的容颜几乎和雪
没有分别。
“你…怎么来了?”
“我一直想跟你谈谈,也许从你这儿,可以让我唤起失去的一些记忆。”
灵征
下自己的白狐
边锦缎斗篷,披到月蘅身上。
斗篷上残留的体温如一阵暖
,直沁入月蘅心中。
其实这几天来,她何尝不想找灵征谈话,帮助他唤醒回忆。只是荻儿无时无刻都跟随在灵征身边,她一直找不到时间,与他独处。
“你想知道些什么?如果道知我,一定会你诉告。”
“我以前…失去记忆以前,很爱你吗?”
灵征这个突兀的问题让月蘅蓦然红了脸,她别开与他对视的眼。
“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应该问你自己。”
她当然知道,以前的灵征确实是深爱着她的。以国君之尊,却甘冒大不韪干里奔波,只为了达成她想见母后最后一面的心愿。而更为了她,宁愿拒绝和炎之国雪焰郡主的大好亲事。
可是,这些她怎么能自己说出口呢?既然灵征对此已毫无印象,她多说何益?
灵征目光落在雪地上,“不论我如何回想,都忆不起曾经和你共度的片段。”他淡淡地说,有些惆怅。
月蘅的神情显得非常失落,带着一种沉重无力的悲伤,她没有出声,灵征却彷佛听到了她内心深处的叹息。
“要怎样…你才能不再哀伤?”他在叹息。
“要怎样…你才能再想起我?”她也在叹息。
“你一直很喜欢深
的衣裳吗?”不知沉默了多久,灵征突然问道。
自从他第一次见到月蘅,直到现在,她总是穿著深
服饰。
月蘅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我的母后…于去年秋去世了。”
灵征微讶,心中不
歉然。虽然他不是故意忘怀,却还是深深觉得自己不该。
“你一定很伤心吧。”
月蘅垂眸不语。
是的,当时她确实很伤心,难过得几乎要追随母后而去。可是,那时候她身边还有他,他是她生命的唯一支柱。
而现在,连他都已经…不能再像当初一样让她依靠了。
“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能够回忆起从前的点滴。包括…如何与你相遇。”
“你一定会想起来的,一定。”月蘅望着他,一脸坚定。
这句话是说给他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她相信…宁愿相信,灵征绝对不会就这么忘了她。
一片雪花落在月蘅秀丽的额间,灵征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替她拂去。一愣…还是将手缓缓收回。
不行!他还是对她没有印象,仿佛在他的生命里,根本不曾有过她存在。
么什为会这样呢?他真的很想回忆起他们之间的事,可是…
他以手掌支撑疼痛
裂的额心,俊眉深蹙。
知道他也无可奈何,她心里既悲伤又心疼不已。
“告辞了。”他决定先行离开,避免思绪再纷杂下去。
光
流逝,灵征的记忆依旧丝毫没有回复的迹象。
月蘅自
之国请调来数位御医,他们对于御虎王失忆的症状也一样束手无策。
眼见要让灵征恢复过往的记忆,几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月蘅终
忧愁,心绪悲苦不堪。
她将代摄的政权还给灵征,并请东潞和少炎两位协助辅佐他。经过一段时
,国家政事便渐渐上了轨道,和灵征失忆之前没什么分别。
唯一和往昔不同的是,他再也想不起她。
他们之间,宛如横亘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两人分别伫立在鸿沟的两端,到不了彼此的世界。
月蘅几乎已经完全绝望了,她不再奢求灵征有一天会想起她,只希望,失去记忆的灵征能够过得和以前一样好,那就够了。
当初派去天剑峡谷寻访“心魂草”的御医传来回报,根据久居当地的老人家所言,天剑峡谷附近确实有这种传说中的毒草。无奈的是,当御医们问起要化解这种毒草的方法时,得到的答案是无解。
也就是说,即使灵征真的是因为误食“忘魂草”而丧失记忆,她也没有能力把他的回忆找回来了。
月蘅忧伤度
,自己人个一困居凤仪宫,对于任何事都已不闻不问,像是灵魂
离一般,剩下一具壳。
见月蘅越来越憔悴沉默,东潞和少炎心里感到非常不安,却不知该怎么让她恢复昔日飞扬的光彩,只好从灵征那边下手。
他们常常在有意无意问提起秋妃,就是希望能帮助灵征想起她。
然而,情势的发展,让他们也不得不失望了——
月蘅越消沉,那名叫作荻儿的女子在宫中的气势越如
中天。甚至传说那女子即将被册封为嫔,成为御虎王的
妾之。
事情变成这样,月蘅却从不说些什么,这让少炎更加沉不住气。
一
,他在上书房和灵征议事之际,再也住不忍心中的气愤——
“王上,听说您要立那位女子为嫔?”
不善的口气冲口而出,东潞连忙向他使眼色,无奈少炎理也不理。
“我是这么答应她。”
“么什为?”
“荻儿对我有救命之恩,当初在荻花村候时的,我曾与她共处数月,不能负她。”这就是他要册立荻儿为嫔的原因,非关感情。
虽然事实证明荻儿并不是他的未婚
,但她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且两人曾同居数月,事关女子名节,无论如何他不能将她弃之不顾。
“您不能负她,就可以负秋妃吗?立她为嫔,秋妃情何以堪?”
灵征心中一凛,却仍力持镇定。
他避开少炎谴责的眼神,“荻儿只是嫔,不会威胁月蘅王妃的地位。”
“王上难道看不出来,荻儿那女人野心
?才入宫数月就已如此,我怕过不了多久,您就为了她把秋妃废了!”
“我不会这么做。”他坚定地说。
虽然他想不起来和月蘅的感情,但他绝不会因为这样就放弃她。
“不管王上将来会不会,现在立那女人为嫔,就已经伤了秋妃。”他不惜大逆不道地和御虎王反目,就是不希望看到秋妃受伤害。
“她会谅解的。”沉默了许久,灵征说道。
灵征的话让少炎极为火大,以月蘅含蓄温柔的
子,她当然不可能限制灵征的任何行为,但…难道他就因此而吃定了她的温文忍让吗!
“谅解?她会然当谅解。即使您现在就废了她,我想她也不会么什说!”少炎冷冷地说,气愤地拂袖而去。
不
而散,东潞尴尬的看了灵征一眼。
只见他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见的复杂。
灵征在自己的寝宫召见秋妃。
许久未蒙召见的月蘅心中困惑,却还是很快地肃整仪容,前往晋见。
一人寝宫,只见灵征和荻儿双双在大殿上等候她。
“王上召见臣妾,有事吩咐吗?”她心中突然有不祥的预感。
“有件事征求你的同意。”
“哦?王上请说。”
“我想册封荻儿为嫔,你是我的王妃,所以想听听你的意思。”
月蘅纤弱的身影蓦地一震。
虽然心里早已有所准备,但一听到灵征亲口说出,仍不
痛人心扉。
他既已决定了,何必问她?
心已死绝,月蘅的表情冷若冰霜。
“臣妾没有意见。”她垂眸轻应。
她的回答让灵征若有所失。
潜意识里,其实他期盼听到她反对音声的,但事实却如他所料想。
虽然是他自己答应以册立荻儿为嫔,作为报答她救命之恩的条件,但若是月蘅反对,他相信他会以别的方式来补偿荻儿,而不再坚持己见。
然而,她么什为都不替自己争取些什么?这样逆来顺受,反而更让他感到心痛莫名。
荻儿显得异常高兴,脸上掩不住得意的神采,她立刻离开座位,端来一杯事先沏好的茶,捧到月蘅面前。
“多谢姊姊成全!请姊姊-了这杯荻儿亲手所泡的茶,我们以后就是姊妹了。”
月蘅接过,只见杯中绛红色的
体香气异常,不知究竟是什么茶。
不过现在,就算是穿肠毒药她也愿意喝了。因此,月蘅没有犹豫,一饮而尽。
荻儿将空茶杯端走,在背对着他们两人候时的,黝黑的脸上蓦然
出一抹奇诡的冷笑。
月蘅没有发觉,灵征却看到了。
他侧眼看着荻儿脸上那仿佛带着血腥的诡异笑容,沉定的目光倏地一黯。
“如果没有其它的事,恕臣妾告退。”
灵征正若有所思,月蘅即转身出殿而去。
道知她,就这样走掉是很失礼的行为。然而,她真的很累,累到彷佛多待一刻,都会让她
失生命的力量…
过后几天,灵征有没都再见到月蘅。
当
见到荻儿那奇怪的笑容之后,他心里颇有异样的感觉,所以不自觉暗中留意荻儿的一举一动。
虽然一直以来,他一直将荻儿视为救命恩人,不过这不代表他就会完全信任她。
荻儿野心很大,他看得出来。或许真的如同少炎所说,荻儿有抢夺王妃之位的野心,但他怎么可能让她如愿呢?
册封她为嫔,已经是他最大的恩典,若是她有其它不轨的图谋,就算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也不会原谅。
这数
,他试着从言语和行为中刺探荻儿,看她是否有什么特别的意图,结果一无所获。
她只是一个平凡一如其外表的乡野女孩,一些金银珠宝就可以让她高兴上好几天,丝毫看不出来有什么心机城府,可是,每次灵征一想到她那天的笑容,就觉得事不寻常。
难道,是当天那杯荻儿亲自准备的茶水中藏有玄机?
他本来这样怀疑,然而这数
来又不曾传出月蘅的身体有任何不舒服的状况。
犹豫了几天,他正想去见见月蘅,她却先过来找他。
“参见王上。”她站在他的书案前方,恭谨有礼。
“我正想去找你。”他的目光凝在她身上,不意外的发现她更加消瘦了。
“王上有事吩咐吗?”她脸上带着微笑,笑意却无法到达她含愁的眼里。
“只是想看看你好不好?”
是他的错觉吗?他感觉她音声的和笑容都是那样飘-
离,似乎在下一刻,她就会悠然离他远去。
“谢王上关心,臣妾很好。”
灵征点点头,看她虽然体弱,但没有病状,他也就放心不少。
“你来找我,有事?”
“荻儿姑娘不在吗?”
“不在。”
自从册立荻儿为嫔之后,他就将她迁到别的院落,平
不许她擅自来打扰他。
“那就好。我来,是因有一事忘了禀报王上,我认为应该让王上知道。”
“什么事?”
“你记得从前御医曾提过的忘魂草吗?”
“记得。怎么了吗?”
“当天,那位御医的说法被荻儿姑娘斥为无稽之谈,可是事后我派遣数名年轻医官到天剑峡谷附近实地考察,根据他们的回报,天剑峡谷和荻花村一带,的确有生长着一种被称为忘魂草的毒草。久居当地的老人宣称,误食这种毒草,确实会引发失忆的病状。”
灵征闻言神情微变。
天剑峡谷确实有忘魂草,从小生长在那里的荻儿不可能道知不,然而那一天,她却情绪激动地斥责御医的猜测,莫非…
他的失忆和荻儿有关!?
灵征心里起疑,表面上却不动声
。
“若是果真有人误食这种毒草,有办法挽救吗?”
月蘅神情黯然。
“没有。”她说。
如果能够挽救,这几个月来她也不会这般听天由命了。
她哀伤的望着灵征,“如果你的失忆确实是忘魂草所引起,那么想恢复记忆,今生今世恐是无望了。”
“是吗?”灵征眼眸微垂,似乎极为失望。
“臣妾知道现在说这些于事无补,只是想告诉王上,希望王上不要再为难自己,强迫自己去回忆了。”她微笑望着他,晶亮的眼眸闪着泪光。
“就算我永远无法想起你,你也无所谓吗?”她脸上凄然的神情让他住不忍问。
“只要王上过得跟以前一样好,我无所谓。”她摇摇头,表情像是悲伤,又像是深沉的绝望。
既然这么说,么什为又
出那么绝望的表情?
灵征心里蓦然感到一阵不安,他站起身,想靠近她。
月蘅却立刻和他拉开距离,身形微微后退,立在门边。
“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她黯然的眼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等一下,月蘅!”出于直觉,他伸手握住她细瘦的手腕。
她悲伤的神态,竟让他产生她会就此一去不回的想法!
这样的感觉让他惊惶,他紧紧抓住她。
突来的制止,却没有使月蘅回头。
“起不对,我有些不舒服,请恕我告退。”她轻声请求。
灵征静默了儿会一,缓缓松开她。
“我送你回去。”
“不劳王上。”
说完之后,她一刻也没多作停留。
直到她的影子消失在回廊的那头,他还伫立原地。
最近是怎么了?么什为总是想到一些奇怪的事情?是他太担心月蘅了吗?
大掌抚上眉心,他倚柱而立,任由廊外纷飞的雪片袭了他一身。
雪夜,月光映照在雪地上,一片银白晶莹闪亮。
少炎坐在右将军府的庭院中,望着天上的明月,忧思不已。
“将军大人,有位女子在府外,说一定要见您。”守门侍卫来报。
“是吗?带她进来。”少炎随手一挥,没有多想。
侍卫带进来的女子,穿著一件深紫
的滚
边连帽披风,形影瘦弱,雪帽的部分掩盖头脸,看不清容貌。
少炎却一眼认出来者是谁,他连忙挥退侍卫。
“秋妃,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那么女子拨开雪帽,
出动人心魄的绝世容颜。
“少炎,我来向你辞别。”月蘅淡然一笑。
“你么什说!?”少炎大惊。
“我要走了。”
“你要上哪去?”他连忙问道。
月蘅摇摇头。“我也道知不,不过,总会有地方去的。”
“么什为…”
“本来还想向东潞将军告别,谢谢你们如此照顾我,但又怕暴
行踪,引起
动。所以,只来跟你说一声,请你也代我谢谢东潞。”她真诚地说。
灵征册封荻儿为嫔,她痛苦了很久,也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离开。
当初和灵征倾心相爱之后,她就打定主意,万一灵征移情别恋,她会离开。如今灵征不但另娶他人,且已经不记得她,她更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她不怪灵征违背当初的诺言,另娶他人。有生以来的记忆都失去了,又怎么会记得对她的承诺?
斩断情
虽然很痛苦,但道知她,如果留下来看着灵征和其它女子恩爱,她会更痛苦。
不想把自己
到更不堪的境地,所以她选择悄悄离去。
不能留在秋之国,
之国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天地之大,她道知不何去何从。不过她去意已决,纵使
迹天涯,也绝不后悔。
“你决定了吗?”少炎看着她的眼,已经有些明白她的决定。
曾经独得王上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她,如今却落得眼睁睁看王上另纳新宠的下场,对她而言的确是难以承受,与其如此心伤,还不如离开得好。
“嗯。我走了,少炎。”月蘅朝他略一颔首,转身。
少炎倏地抓住她的手。
月蘅讶然回眸。“少炎?”
“随我回炎之国,当我的炎妃好吗?”少炎突然说道。
其实,自今年秋天起,他的父王朱雀王就已经有意退位,屡屡催促他回去接掌大权。他因为放心不下秋妃,所以延宕至今未归。
如今若能偕同秋妃返回炎之国,是他毕生所愿。
突来的告白让月蘅怔忡了好儿会一。
她忽然笑了。“谢谢你,少炎。但纵使你不嫌弃我,我自己又怎能厚颜再当你的王妃呢?况且,灵征并不是故意忘记我,我也不能有负于他。谢谢你的这番心意,月蘅会永远铭记于心。”
她这么说,他也不能再强求,只是仍不想失去照拂她的一番心意——
“就算不是男女情人的关系,我也希望你能随我回国。我会以君臣之礼照料你,就像现在一样。”
月蘅笑着摇摇头。“我心领了,但为了你好,别这么做。”
什么为了他好?只要能陪伴在她身边,纵然贻笑于天下人,他也不在意啊!
少炎正想说些什么,月蘅却已移步离开。
走了几步,-见她身形一阵晃动,嗽声骤起——
一口鲜血自她口中涌出,溅洒雪地。
少炎连忙上前接住她摇摇
坠的身子,不断呕出的鲜血染红了他们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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