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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独木难支(下)
 见张之呕血,溥伟吓了一跳,他是有口无心,确实没怎么想去刺张之,此时也是慌了手脚,袁世凯一跑,朝廷上上下下的汉臣无不人人自危,隆裕和载沣怪他不会办事,早就训斥过他,要是张之再被他气死,他这恭亲王的铁帽子只怕也得飞了。

 奕劻幸灾乐祸,鹿传霖不上话,瞿鸿禨是汉臣,也得避嫌,溥伟张口结舌,载沣又一向木讷,只有世续和那桐出来打圆场,两人一边拍着张之的背,一边喊人去叫太医。

 但张之急火攻心,到底还是昏了过去,这一下,所有人都慌了神,也不及喊人,军机大佬们亲自动手,七手八脚的将张中堂抬上炕,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参汤,好半天才让张之缓过劲来。

 太医过来了,小德张也奉懿旨赶来了,当着张之的面传隆裕太后口谕,对小恭王溥伟大声斥责,令其即刻退出军机处行走,并罚俸半年,随后又赏赐张之百年老山参两棵,金丝燕窝二斤,以示抚慰。

 传完懿旨,小德张对张之说道:“中堂好好将养,您这只是急火攻心,不碍事。咱大清国还指望您老人家撑着呢,您可得自个儿多保重,千万别跟旁人的嘴皮子计较。小恭王一向口无遮拦,少年得志,您多担待,当年李鸿章老中堂在‮候时的‬,这位小王爷可是一口一个‘少荃’的,那也是把七十多岁的李中堂给气得够戗。”

 张之苦笑着摇头,说道:“自个儿的身子骨自个儿知道,我张某人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怎会与后生晚辈计较?我是在为国事心忧啊。眼见天下起,可朝廷仍固执满汉畛域,实乃为丛驱雀,为渊驱鱼,岂是自固之计?国朝鼎定以来,诸般国策均甚妥帖,唯这满汉之分实乃天下汉人中块垒,一不去,天下一不安。新政以来,新擢之辈多是旗人,又怎能叫汉臣心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此乃张某肺腑之言,还望公公转告太后与皇上,万不可以满代汉,那是自取灭亡之道!”

 小德张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军机处里一时静得诡异,张之这番话若是放在往日说出来,就算不获罪,也得挨一通训斥,新政中最紧要一项便是消除满汉畛域,若非如此,那“满汉不通婚”的祖制又怎会废除?当然了,众人心里也明白,张之这话说得确实不错,朝廷嘴上叫着满汉一体,可实际上呢?还不是旗人高人一等?

 二百多年的规矩,岂是一朝可以改变的?要说朝廷不想固国本,那是假话,哪个皇帝不想江山永固?但如果真照张之说的去办,只怕朝廷没等被汉人推翻,就先被旗人自己给拆了,那帮旗人大爷打仗不行,撒泼耍横可是他们的拿手本事。

 奕劻收起鼻烟壶,说道:“张中堂还是赶紧回府将养几,等缓过来,再回军机房,这里有我们,中堂放心好了。”

 载沣也说道:“中堂的话本王记住了,回头再跟太后说一遍,你放心回府将养。等精神头强些了,朝廷还要指望中堂去湖广坐镇呢。另外,轿子就别坐了,路上雪厚,轿夫们走不稳,本王那辆四轮马车是英国公使送的,车底下安着弹簧,车轮还包着橡皮,马蹄子上钉着防滑马掌,走起来四平八稳,你就坐那车回去。”

 张之拱了拱手,说道:“如此,便多谢摄政王,张某僭越了。这轿子,我还真坐不了了。”

 两个小太监用肩舆将张之抬‮去出了‬,陪着他上了载沣那辆四轮马车,张之的两名亲随也跟了上去,但没敢坐车里,只站在车门边的踏板上。

 车夫吆喝一声,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大清门,载沣派的十几个戈什哈也骑马跟在后面护卫。

 两个太监在车里好奇的摸来摸去,张之也不去理会,只是微眯着眼,打量着车里的装潢,这种西洋马车他也有过一辆,却没这辆豪华舒适。

 “这洋人,连享受都比咱们强啊。”张之无奈的闭上眼睛,开始考虑写遗折的事。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如今他已是油尽灯枯‮候时的‬,就算没小恭王的那句话,他也自虑活不了多久了,这遗折还是早些准备,免得‮候时到‬来不及,至于坐镇湖广一事,他就没考虑过,现在这种局面下去湖北主持大局,那是自取其辱,还不如就死在军机处里呢。

 可是这封折子如何拟呢?

 现在的大清帝国,真正是风雨飘摇,四处透风,国内民不聊生,叛四起,国外列强侵,嚣张跋扈,就在前几天,德国公使和英国公使又为了粤汉、川汉铁路的事要挟朝廷,着他张之在英德两国银行团中选择一个,选了英国德国不乐意,选了德国英国要抗议,朝廷夹在中间,硬是成了风箱里的耗子。偏偏这个时候比利时人也来凑热闹,借口革命军炸毁了京汉路上的两座桥梁,比利时参赞大闹外务部,要朝廷给个说法,虽说比利时是个小国,可是它的身后却站着一个法国,朝廷也是万万不敢得罪这个小国的。

 列强要伺候好,叛军要尽快消灭,当前的急务千头万絮,理也理不清,不过有一点是明摆着的,洋人只是想赚银子,可叛军是想拆了大清这座破房子,两相比较,孰轻孰重,张之还是拎得清的,给大清的皇上效忠了一辈子,恐怕是做不了共和中华的臣民了。

 但还没等拟出个腹稿,张之却听到马车外有人在高喊,听口音是南方人。

 “载沣狗贼,纳命来!共和万岁!”

 话音刚落,就听见车厢上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便“轰”的一声,顿时碎片纷飞,马车倾覆,张之也倒了下去。

 “这遗折到底是写不成了啊。”这是张之昏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两个早就守在路边茶馆里的青年在马车路过门前‮候时的‬从茶馆里冲出来,扯去脑后的假辫子,向那辆四轮马车连续投掷了两颗碰炸型炸弹,将那车厢几乎完全炸碎,随后,两人退回茶馆,出手,与护卫马车的戈什哈卫队展开战,五分钟后,这两名青年从容就义,没有留下任何足以表明身份的东西。

 又有两颗不知名的流星划过这漆黑一片的天空,虽然他们很快消逝,但在消逝前的那一瞬间爆发出的光芒却永远的留在了人们的记忆里,人们‮道知不‬他们的名字,但却知道,如果没有千千万万颗这样的无名流星,这漆黑的天空终究是不会亮的,而那颗照耀中华的太阳也是不会出现的。

 …

 公元1908年12月11拂晓,中华革命共和军总司令赵北在汉誓师,随后,革命军在炮火掩护下于汉江上架起两座浮桥,向对岸发动猛攻,汉口战役正式打响。

 同一,清廷颁布两道上谕:

 第一道上谕宣布次年正式立宪,于京城东华门外设立咨政院,从各省立宪派中挑选咨政,为皇家咨询政务,并同时在各省组建咨议院,咨议员由各省缙绅中选出。

 第二道上谕训令南下上海、苏州的北洋新军第四镇、第五镇与两江巡防营合编为讨贼第一军,任命陆军部军学司司长良弼为总统官,节制第一军,这支清军随即在海军炮舰掩护下,水路并进,沿着长江向西扫,冲向九江金坡,与此同时,清廷将山西、陕西、河南、山东等省新军编为讨贼第二军,糅以八旗兵、巡防营兵、蒙古马队,任命陕甘总督升允为“提督军务钦差大臣”统率第二军由北方乘火车南下,兵锋直指武汉。

 两路清军杀气腾腾合击武汉三镇,誓言一举平共和军。一时之间,长江沿岸狼烟四起,烽火处处,沿途商贸断绝,行人绝迹,列强纷纷增兵沿江租界,宣布武装中立。

 次,清廷体仁阁大学士、军机大臣张之因伤重不治,殁于寓所,时年七十二岁,上谕加恩赐谥号“文襄”赠“太保”入祀贤良祠。

 支撑满清王朝这座破房子的又一巨柱倒下了,风雨飘摇中,人们似乎已经听见那“嘎吱”作响的折断声,这座破房子是撑不了多久了,它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倒塌下去呢?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好奇而焦虑的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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