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七章 潜伏者 （下）
　第五百七十七章潜伏者（下）

　可是，‮人个一‬的心，倘使为一种门歪道的汉理论所蒙蔽住了，外表上即使是说得再漂亮，又能有什么用处呢？他们所谓的事业，不过是一座粉饰一新的坟墓，外面的光鲜亮堂有了，可是坟墓里面躺着的不仍然是死人的骨头，以及一些污秽吗？

　晚上六时多，愚园路36弄口的汪公馆一派灯火通明。出席宴会的成员，除了前一应酬甚洽的周佛海、褚民谊、梅思平、陈圃、罗君强诸人，是尚添加了林柏生、丁默邨、叶蓬等数对夫妇前来助兴。

　唐生明初来乍到，本来尚未被纳到这个圈子之中，可是，汪卫在有过刚刚过去的一番私密谈话之后，显然已经把唐生明视为圈中之人了。汪卫平时甚少喝酒，是颇为开心，未免便多喝了数杯，他面带着笑容走到唐生明跟前，跟唐生明开玩笑讲：“‮道知我‬你跟戴雨农是至，起先我还以为你是戴雨农派来的杀手呢。”

　唐生明这时候正跟李士群、叶蓬几个人，吆三喝四的猜着酒拳饮得兴起，听过汪卫这一番话，唐生明根本没放在心上，他口便说道：“呵呵，做那种事情，杀焉用牛刀我是个做大事的人，我既然把老婆孩子全都带过来了，后面自然希望安安份份地过自己的日子。”唐生明这一番表白有一点不妥，语调中似乎有一种藐视汪卫的意思。

　当时，坐在唐生明身旁的是汪伪政权中的陆军部长叶蓬，他的子曾经拜唐生明的生母为干妈，因此，叶蓬与唐生明的私谊不错。叶蓬觉得唐生明的语气中有一点唐突，便用手悄悄地去拉他的衣袖。唐生明喝得有一点飘然了，便回头莫名其妙地问叶蓬：“我在跟汪主席讲话，你老在后面扯我的衣裳做什么？”

　汪卫觉得这唐生明率真、聪明、豪气，真是一个性情中人。

　汪卫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

　当然，在汪卫生命的后期，像这样勉为其的日子，其实并不多。

　所以，在汪卫与日本人合作的数年间，汪卫精神上的一种虚、荒芜、混乱与悲哀的绝望感，几乎像一种冬天凝冻了的清寒似的，深深地浸透了他的心灵。许多时候，当那种纤细、深沉的无望感，从汪卫的心头过时，他甚至于想找一个倾诉的对象都不能。

　对汪卫精神打击颇大的，是后来兀然发生的“高陶出走事件”曾经抱定和平救国目标跟随汪卫的陶希圣、高宗武二人，忽然在关键时分幡然醒悟，毅然反正重新回到重庆的阵营，那确是重创了汪卫那一颗原本脆弱不堪的心灵。

　汪卫迫切需要一种新的，哪怕是虚妄的兴奋点来刺自己。

　这便是汪卫在见了从重庆过来投奔自己的唐生明之后，突然之间，心境豁然大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样，汪卫为唐生明举行的那个晚宴，便在宾主的觥筹错的祝酒、栾筝歌板的弹唱之间，达到了一个高。

　陈璧君、徐来等一班打扮得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在正式的晚宴结束后，早就携了一些矜持的男傧，下到中间的舞池翩跹起舞了。这时节，客厅中飘动的是女子穿着窄丰旗袍的令人心动的影子。她们柔软的峰，隐约可见的大腿，以及随着音乐很有韵味摆动着的，使南京的秋夜，弥漫了一股林间感小兽的兴奋的气息。

　汪卫忽然跟冲着舞池中灿烂微笑着的唐生明说：“季澧啊，这次既然辛辛苦苦地从那边过来了，就一定要出来帮老师一把手。”

　唐生明知道，自己此番前来，汪卫算是给足自己面子了，再推辞下去，便是矫情。于是，唐生明乃然诺之。

　唐家的老大唐生智像所有的传统中国人那般，有一个深蒂固的习惯，那便是走到哪里都喜欢买地皮、置房产。因此，唐家在上海、武汉、香港、南京、长沙，诸如此类的繁华城市中，都添置过自己的房产。

　唐家在南京的地产为百子亭的22号公馆。只是，这时，已经被军中的一个少将占住了。

　汪卫即便沦落到了引狼入室的家贼境遇，始终都喜欢摆出一份清高自立的颦蹙之态。因此，汪伪政权中，除非是他看上眼的人，或是那些不得不周旋的有份量的人物，一般人等，他‮上本基‬懒得出面接待。日常的行政事务，汪卫便‮上本基‬交给了周佛海、陈公博这亨哈二将去打理。陈公博情也偏于疏淡。因此，周佛海在汪伪政权中便揽去了很大一部分的实权。

　此番唐生明投奔，汪卫听说唐家的地产被日本人鹊巢鸠占了，例外地出面给唐生明疏通关系，将唐生明夫妇安置于城西牯岭路的一所舒适的花园洋房之中。这在汪卫的私心中，自然又是予以唐生明另外一份的垂青了。

　其实，加入到汪伪政权中的叛节分子，不用呆很久，即人人心底明镜般的清晰：这个政权竟然天生便是跛瘸的

　日本人在后来的战事进程中，始终把蒋介石重庆政府视为打交道的主要对手。汪兆铭者，不过是日本人继伪满政权之后，豢养的另一条走狗而已。

　所以，这个政权中的绝大多数人，抱定的是一种得过且过的人生态度。

　于是，醇酒美妇、买笑追的生活方式，像一种毒瘤，从汪伪政权中迅速地向社会间扩散。诚所谓的“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客纷纷。虽然不似承平，犹自笙歌彻晓闻”

　这个阶段，南京秦淮河两岸，达官贵人们呈现出来的一种醉生梦死的生活方式，令人冱寒地联想起，从前那些被强盗蹂躏过后的玉人们，脸上写着的一种破碎残缺的凄婉神色，确实令人触目惊心

　当年，有一位叫陈存仁的上海名中医，常年出入于上海滩的一些高堂广厦人家，便见过了一点从前上海滩上的七情六的阶柳庭花之事。他后来写过一本《上海版抗战史话》，讲的就是烽火连三月的抗战时期，某些滞留在沦陷区淘金的人们，放形骸的故事。

　陈存仁讲：上海沦陷之后，有一位留德学成的西医丁惠康，却故意选在这个时候回到了上海。他在法租界的高级住宅区霞飞路，开办了一所为达官新贵们服务的疗养院，一时贵客盈门。

　丁惠康的回国，原本就志在发战争财的。‮人个这‬的目光颇为歹毒，他看中了大战期间国外的物资一时不易进来，又利用外国人急于货回国的心理，低价将礼和洋行的柯达胶片，以及德国拜耳药厂的西药全部吃进。丁惠康一转手，即获得极大的利润，从而跻身于上海滩新崛起的富豪榜之中。

　发了财的丁惠康便不再把兴趣集中于自己的疗养院中。其时，有一位从唐山过来的公子哥儿叫唐竹生，据说唐山附近有一大半的煤矿都是他家的产业。此人经常到霞飞路的疗养院找丁惠康，且每次都携带一个跟上次绝然不同的美丽女郎。原来，这时节，丁惠康与唐竹生的共同爱好便是女。那些丰神迥异的不同女郎，是唐竹生从风月场上淘来的野花。唐竹生在一种“海棠枝上莺声急”的情动红之后，便常常要把自己淘得的货带来给丁惠康鉴宝。

　所谓的“鉴宝”这是丁、唐二位久惯风月的轻薄之徒间的约定暗语。丁、唐二人携手将上海滩上春风骀的风月场所逛了一个遍。

　后来，丁、唐二位便嫌上海滩上那些“柳絮池塘淡淡风”的勾栏场所不够刺。

　丁、唐均是摄影圈的发烧友。于是，两人便生发了一个荒唐的念头，为何不把被他们哄上了的女人隐私部位，来一个猛辣的“特写”拍照呢？如果再装订成画册，还可以作为一种收藏品保存。这样的“鉴宝”过程，才充满了新鲜的刺呢

　有关这个话题，后来，陈存仁在《上海版抗战史话》中，津津有味地说：

　周炼霞《仕女，镜心》，她的仕女画堪称一绝“三天之后，丁惠康请到了吴湖帆、刘海粟、邓钝铁、马公愚和女画家周炼霞等许多名画家，加上唐君和我，恰好坐满一桌。这几位嘉宾轮翻阅这本画册，笑声不绝，叹为奇观。但是要他们题名，却个个摇头不肯落笔。最后，由邓钝铁想出一个名目，叫做‘天生繁殖之器’，这里面就嵌上了‘生殖器’三字。别人都不说话，惠康却期期以为不可。由他改为‘天赋繁衍之道’，请钝铁题端，署名‘粪翁’。于是有人嘲笑钝铁，你和此道真是前后一线之隔。又有女画家周炼霞打趣马公愚的胡须，说：‘你的胡须比下不足，比上有余。’而且绘为图画，大家捧腹绝倒。”

　唐生明在年轻的时期，最讲究的就是人生的享受。

　唐家经过其祖父、父亲、大哥三代人源远长的财富积累，提供给唐生明享受的资金，自然是没有一点问题的。何况本次出来之前，蒋介石、戴笠曾经给他过底：要跟汪伪政权那一班笙歌聒耳、锦绣盈眸的家伙打成一片，愈腐败愈好。军统中，也给唐生明提供了相当一部分吃喝玩乐的经费开支。

　所以，唐生明的出手相当阔绰。

　唐生明居住南京期间，三天一大宴，二天一小宴。坐上的宾客，除了周佛海、褚民谊、罗君强、林柏生、叶蓬等汪伪政权中的一政客，与唐生明颇为对脾胃者，当数76号情治单位的掌门人李士群。这人代表着汪伪政权中，一股起自草莽的野心的年轻力量，对于南京当时的社会环境具有相当大的冲击力与破坏力。

　当时，汪伪政权中，除了抱定跟随汪卫来到南京乘云乘风的一干文职人员，这个政权的班底中，尚有过去维新政府时留下的一帮人员。

　跟随汪卫落水的这一帮文人汉的心理也怪，他们绝不肯跟维新政府留下的那一班旧人应酬答谢。其中，以林柏生的心理最具代表，当年，他曾颇为恻然地跟汪卫抱怨：“与变相的‘维持会’同合污，将何以自解于国人？岂非‘维新政府’是前汉，而我们竟成为后汉？”

　罗君强，周佛海的心腹大将原来，在汪卫左右随侍的一帮汉的眉目间，做汉的神色，也是要讲究等级的。这就像当时秦淮河边一帮纵情声的娼家，自古以来，在那些笑得纷泪堕花的、动着一股怡人哀伤的娼ji人家之中，又何尝不是清清楚楚地划分了三六九等

　唐生明审度政局，觉得从前维新政府的梁鸿志、温宗尧、邓祖禹等一班旧人，真的不过是一些尸素其位的伴食之辈而已。这在唐生明情报检索中，可利用的价值很低。所以，唐生明与维新政府留守人员打交道的机会很少。至多不过跟任援道、陈群数人，存在着际应酬。

　可是，周佛海的心腹大将罗君强，在唐生明下车伊始，仍然要意味深长地跟唐生明心底：“季澧兄，你听我一句话。你不管在哪里混饭吃，只要有三个中国人在一起，一定分成两派。”

　仅仅数天过去，唐生明即憬然而悟。

　原来，抱着“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之心理，追随在汪卫左右的这一帮人，竟然暗地里又分成了两派角力。一派是陈公博、林柏生、陈圃、褚民谊、陈耀祖、周隆庠、陈君慧等一班哓哓善辨的文士，他们与汪卫的关系源远长，民国史上称之为改组派。

　另一派的主将，即为出身于国民cc系的周佛海。cc系起先的人丁颇为单薄，仅罗君强与其内弟杨惺华，以及搞情报的丁默邨、李士群二人罢了。丁、李二人后来为争夺76号情治单位的实际控制权，闹得势同水火。周佛海颇有偏袒敢冲敢杀的李士群之意。这样，cc系的老将丁默邨愤而离了周佛海的小圈子。周佛海真正赖以冲锋陷阵的打手，就只剩下了罗君强、李士群二人。

　为了扩大cc系的声势，罗君强夜在周佛海的耳边聒噪：“中国的政治，自从盘古开了天地，经历都是同伐异的。周院长不趁早收罗一班爪牙，将来等到人家来给我们拆皮伤骨的下毒手，就悔之晚矣。”

　罗君强这一席话，自然说得周佛海愀然动容。

　于是，罗君强乃自告奋勇地为周佛海说服了十人，承诺做周氏的心腹之人。大家义结金兰，共同对付汪伪政权中来自圈子以外的政治威胁。这就是周佛海记中提及的“晚，赴76号，约集（李）士群、（罗）君强、（汪）曼云、（蔡）洪田、（戴）英夫、（金）雄白、（周）学昌、（沈）尔乔、（朱）朴之、（王）敏中十人作恳切之谈话，勉以顾全大体，以事业为重”之事。

　唐生明甫始至上海，李士群即来了一个仙人指路，指点唐生明投奔周佛海。这个时期，汪伪政权中，人人都晓得罗君强、李士群二人是周佛海的开路先锋。

　唐生明过来后不久，李士群即仿效大佬周佛海组织了一个更有战斗力的“小十人团”人员依次为：李士群、唐生明、汪曼云、黄敬斋、万里、胡均鹤、潘达、叶耀先、唐惠民、杨杰等人。李士群赫然把初来乍到的唐生明，摆在了自己私人小组的显著地位。

　这个时期，周佛海、唐生明、李士群除了政治的联盟，还是汪伪政权中彼此间走得很近的私人朋友。

　周佛海听说李士群仿效自己，搞了一个“小十人团”的团伙，显然很高兴，讲道：“好，好。这样，以后做事情的效率就更高了。”

　唐生明爱打麻将，李士群闭着眼睛做牌，都能整出一个清一的胡牌。至于跳舞、喝酒，唐李二人都是个中的好手。有时，唐生明也跟着李士群等人，到外面的风月场上问柳评花。

　唐生明玩得太疯了，徐来便会警告他。唐生明嬉皮笑脸地跟徐来解释：“我现在是人在河边走，不得不鞋呀。”

　徐来从来就不是那种善妒的女人，她随口回敬唐生明：“以前你即便不是在河边走，还不是常常地**呀。”

　但是，徐来也晓得“到了什么山上唱什么歌”的人生道理。否则，不要讲开展敌后情报工作，光是汪伪政权中那一些异样的目光，很快便会把‮人个一‬冰冻了。

　唐生明有徐来这样通达的贤内助，他在汪伪政权的cc系、公馆派两大派系中，均颇得人缘。大家在唐生明、徐来的家中抽烟喝酒、高谈阔论，汪伪政权的一些高官们有一段时间，俨然就把唐生明的公馆当成为一个消闲的俱乐部。

　后来，一些有价值的情报，便在这样慵懒的休闲中，源源不断地到了重庆。

　这个阶段，唐生明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就是前次在周佛海的家宴上，认识的那位军宪兵司令部的大冢清大佐。

　大冢清觉得唐生明这一的人物，在汪伪政权中，确实是“处众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间矣”因此，大冢清大佐便引荐了军中另外两位颇具实权的军人与唐生明结识。一个是驻中国派遣军的第12师团长河边正三中将，另一位则为上海日本宪兵队特高科课长冈村中佐。

　这‮人个两‬当时正被日本陆军大本营，赋予一项针对重庆政府的和平计划。

　河边正三中将与冈村中佐对于唐生明的印象不坏。后来，听说徐来曾经是上海滩轰动一时的电影明星，更加钦慕不已。

　这两个日本人在唐生明的家庭聚会中出现过几次。他们也喜欢在唐生明家中聚餐时，那种闲适湛然的温润气氛。

　如此，唐生明与河边正三中将、冈村中佐两人，竟然也就顺利地搭上了一层缓急时可以利用的关系。

　至此，唐生明进入沦陷区之后，所有的铺垫事宜已经大抵到位。汪卫、周佛海、陈公博三位汪伪政权中的核心成员，对于唐生明的使用也有过一个共同的磋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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