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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战火燃城(2)
 “一旦战争打起来,诸多生意中头一个保不住的便是钱庄,挤兑再所难免。一旦杭州城了,钱庄便有一文钱,也定被抢了去——不仅是太平军,就是城中平里温良淳朴的百姓在战火中也能变成最凶残狠毒的土匪。我劝你或是提前转移银两,或是索放弃康位于杭州的钱庄,还是守着其他地方的钱庄更好些。”

 “钱庄最重要的是信誉,我若此时将银两移走,关门大吉。别说是坏了钱庄的信誉,百姓一旦揣测出其中一二,太平军未到,城里的人自个儿先了,王大人还如何加强防务?”

 他这话说得倒是不假,可这其中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他付得起吗?

 如今康遍布天下,更联系着胡顺官许多其他产业,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杭州的康在战火中损失惨重,很可能其他地方的康分号也会接连发生挤兑,钱庄一倒,其他的产业必定跟着遭殃。

 他辛苦建立起的基业就此土崩瓦解——阿四不记得历史上的胡雪岩是否就此败落,她依稀记得他是跟着大官发财,后又做了大官,然后才一败涂地的。

 王有龄算是大官吗?

 应该算不上吧!那胡顺官应该还有后路可走。

 见她久久不语,胡顺官拿话捅她:“漕帮的总舵在杭州,太平军打过来了,你放弃这里,去别的地方?”

 本以为她会坚决反对,不想她却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这主意不错,我得向威爷建议一下。”

 少了她的支持,胡顺官心里陡然大跌。沉沉地叹了口气,他起身走。临走前,倒有几句话要向她代“你对威爷说‮候时的‬别太多,一旦民心大,这杭州城可就真的守不住了。要走得快,一旦封城,你可就真的走不了了。”

 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还有一块印章“这个你拿着,这是我的委托信,你拿着这封信去任何康钱庄以及我所有的商铺,他们都听你调遣。这印章是钱庄的大印,凡是我康的银票必盖有此章。我把它交给了你,就是把托与你——我所有的家当都交给你了。”

 他把整个家当都交给她,这是打算将生死置之度外,留下来守城了?!

 手握着他的全部家当,阿四忽然觉得它们沉得她握不住。将它们进他的怀里,好似丢掉一块烫手的山芋“我说要威爷带着漕帮的家底暂时离开杭州,可没说我要跟着一块儿走。”

 “呃?”

 “你来找我,是想我帮你筹措粮草吧!”

 他的心思她倒是猜得准准的,胡顺官知道这时找她,分明是陷她于危机中,垂着头不说话。

 阿四却拿起算盘,噼里啪啦敲了好一阵。忙里偷闲,她丢给他一句:“我把运费算清楚了,你记得付账。”

 “你…”她这是肯帮他了?

 人家还不要他多余的感谢呢!“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这回的运费可不便宜。越是战越是有钱赚——这话我算是懂了。”

 她…还真是个生意人呢!

 有了阿四的帮忙,胡顺官如虎添翼。

 他与王有龄商量妥当,向朝廷请了旨,如同上回筹集粮草一样,不同的是这回朝廷借康的银两买粮守城。胡顺官领了旨,调集康的银子,派了言有意去旁的地方买粮。

 事情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之中,忽然传来噩耗——

 宁波守将王履谦弃城而逃,携带家眷辎重出海口至福建,远走高飞。

 王有龄接到这一消息,捧着密旨的手不住地颤抖“宁波失守…宁波失守…如今太平军势如破竹,看样子,很快就会直扑杭州城了。”

 莫非,真是天要亡他?莫非,真是天要下杭州城?

 他万万‮到想没‬太平军竟这么快就来了,如今杭州城里要粮无粮,要人没人,而太平军那边一连打了好几场大胜仗,大有势如破竹,一口气下整个江浙一带的意思。

 面对此情此景,他该如何是好。

 想到胡顺官正倾尽康之力筹措粮草,怕只怕这粮草未到,城已破,到时不仅连累了他,也毁了康。

 回想起这几年,每逢危难,胡顺官必不顾安危,倾力相助,他一直无以为报。这次若再连累他,怕是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还不上了。王有龄当下着人请胡顺官过来,他有几番推心置腹的话要当面与他说。

 王有龄派去的人来到胡府时,胡顺官正在亲自理账看能调出多少银两解决杭州城之难,听见王大人有请,心里暗忖怕是有大事发生,赶忙随着去了巡抚衙门。

 师爷说大人在后堂,胡顺官便去了后面,料想王有龄必是在书房相候,丫鬟却请他去卧房。胡顺官暗想事情不对,站在卧房门口久久不入其内,最后倒是采菊亲自出来相请。

 “胡大哥,你和有龄之间还分什么彼此?他已经在里头等你许久了,你快快入内吧!我去厨房帮你们准备点酒菜,你们二位慢慢聊着。”

 胡顺官见她眼圈泛红,心里更是没了底,慌忙打帘子进了房。王有龄正坐在一旁喝着小酒,胡顺官一见忙笑开了“这青天白的,大人怎么就喝起酒来了?”

 “反正这官也当不了多久,酒也喝不上几回,不如此时喝个痛快,但且图个醉。”王有龄为他斟酒,胡顺官却以手掩杯“大人,我还要赶回去想着如何筹集粮草,这酒待后再喝。”

 “你我兄弟二人可以一桌喝酒的日子怕是不长了。”王有龄将袖中密旨递予他“这个…你看看吧!”

 胡顺官小心谨慎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对太平军的实力,他虽早有准备,也预计离封城之不远。可这么快宁波失守,杭州城眼见落入生死一线,他顿感心惊跳。

 将密旨递了回去,胡顺官一言不发地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杯。一饮而尽杯中酒,火辣辣的烈酒滚过喉,他这心才略定了定。

 “这么快…”

 “实在是太快了。”王有龄收了密旨,接连喝了三大杯酒。放下酒杯,他紧握住胡顺官的手,泪顿时奔入眼眶“顺官,我‮起不对‬你啊!把你拖入了这等境地,是我对你不起!对你不起啊!”这个时候还说这等话做什么?胡顺官拍拍他的手背,反倒安慰起他来:“我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大人您,我的身家也系着这座城,若杭州城落入太平军之手,康也必受牵连。”

 “顺官,你别再说这些宽慰我的话,我知你心,你懂我意。”

 王有龄默默叹气“这些年多亏了你,我才入得朝廷做得老爷,这一生我也无法回报你的恩情。唯有这一次,让我报恩于你——你走吧!别管什么粮草了,撤出康的全部银两,趁着星夜偷偷出城…出城…赶紧出城。”

 胡顺官握着酒杯的手赫然收紧,这只手握的不是旁的,是他自己和康的命啊!

 “我不能走。”

 这是一个男人握紧酒杯说的话,却不是醉话。

 “为公,我已经是粮道道台,身为衙门中人,在杭州城危难之时事先逃走,这叫擅离职守,这是渎职的大罪。为私,在这紧要关头,留下你一人守着这座没兵没粮的杭州城,不等于看着你去死嘛!”

 他不能留下王有龄一人守着这座城,无论是情义上还是道义上,此事皆不可为。

 “无论生死,我陪着你,大人。”

 一句话,胡顺官撇下了自己这条命,却握紧了这份兄弟情。

 此人以命相托,王有龄还有何话可说。

 沉默着斟上两杯酒,沉默地举杯相碰,两杯冷酒进了两个男人滚烫的中——‮子辈这‬的兄弟情就此进了心坎里。

 “顺官啊,你我之间什么话都不说了,不说了…可有一事,我还是得讲啊!”托着腮,王有龄的手指不时地在桌面上画着圈“你…‮道知你‬‮么什为‬运送军粮至上海后,我突然决定娶采菊过门吗?”

 “因为阿四。”

 胡顺官悄无声息地冒出一句,听得王有龄心头一惊“你…‮道知你‬?”

 他的心思不仅用在经商之上,对人、对情也同样细腻“‮道知我‬,你是喜欢阿四的。”也许…也许直到如今仍对她难以忘怀。

 在胡顺官一个男人的眼光看来,阿四这样的女子就像法兰西的红酒。

 初尝起来不‮样么怎‬,甚至味道还有点怪异。喝上几口,便被她干醇香浓的味道所折服。再喝下去,有点微醺,却不是醉,迷茫中想再品她的味,不知不觉便喝多了。眼里心里全是那琥珀体,高贵中透着浓重。

 那本是非常人可拥有的东西,却让人想仰望,想靠近。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可他不懂,以王有龄的身份,本可以在做了湖州知府以后,弃采菊而娶阿四,为何他却反其道而行,是因为所谓的道义吗?

 “大人,我不明白既然您至今仍对阿四念念不忘,可见用情之深,为何当初…”

 “就因为我发现自己慢慢喜欢上她,我才得赶紧娶采菊过门,断了自己这番心思啊!”有些时候,喜欢只能是深埋在心里的一种感觉,见不得光,也不必说出来。一旦口而出的感情,便不再是原有那般弥足珍贵了。

 “阿四是奇女子,就像一本早已失传的古卷。一般的人看不懂,随意丢弃在旁,但每个用心读懂她的男人大概都会爱上她吧!这样的女子太珍贵了,让人不敢随意去碰,只能这样远望着,静静地远望着。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她的好足以让我心动,却没能让我失去理智。我心知,她这样的女子绝不会是一个合适的知府夫人。”

 他的感情控制在理智范围内,一步不错,一步不挪,因为他是王有龄,卖了家产,卖了祖产才换回个七品官做的王有龄。

 他真是将阿四的情都揣摩透了,要她做知府夫人,不是把她磨得没有了本,便是知府大人被辞官——官威难保的知府还做什么官啊!

 在阿四看来,他‮是不也‬合适的丈夫人选吧!

 那自己呢?

 这个问题像把锤头,一下下敲打在他的口,闷闷得痛着。

 胡顺官沉默的表情让王有龄依稀读懂了些什么,像他这样会做生意的男人会错过一本好书,却绝不会错过一卷孤本。

 看来,他接下来要托付的事,胡顺官必会答应。

 “我听说漕帮担下了运送粮草的事,顺官,你能不能…能不能想个办法把阿四调走?调离杭州城,调出这次运粮的事?”

 胡顺官二话不说,只是微点了点头,既然宁波已失守,不用他说,他也会想尽办法让阿四远离战火。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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