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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小楼夜雨(上)
 《元宁史记#83;湘王世家》

 湘王云珥,字乐显,端宗嫡长子,母贤敬皇后陈氏。王少年英姿,于兵法,二十拜将,经略南疆,三年大成,南民皆赞王贤达,然贞敬皇后偏心仁宗,端宗亦无废立之意,王无缘帝位,仁宗幼年丧母,贤敬皇后有母养之恩,与王情深契阔,托以西南,临崩又嘱辅弼重任。

 元宁立国以来,皇位的传承除了依照嫡庶之别,同时也非常注重长幼贤愚,每一位君主在确立储位时都是十分审慎的,但是,因为元宁皇朝有着严格的身份等级区分,寒门与世族有着不可逾越的差别,皇帝在很多时候必须考虑掌握着实权的世族的意愿,以保证国家与皇朝的安定,因此,可以说,元宁的每一位君主都有着削除世族的打算,至少想让世族在政治上失去影响力,无法干预朝政,正因如此,他们在选择皇储时大多选择年长的皇子,甚至会选择自己的弟弟,尽最大的可能使与世族关系密切的后妃无法直接干预朝政,所以,虽然元宁皇朝的后宫女子拥有很多的权力,但元宁皇朝的历史上,真正临朝摄政的后妃却是少之又少。

 根据后世史学家的研究,元宁皇朝临朝摄政的后妃有五位,分别是世祖的嫡母章德皇后、宪宗的养母钦仁太妃、德宗的生母显成太后、顺宗的生母文端皇后和景宗的嫡母恭和皇后,这五位后妃都是有着经天纬地之才的女,摄政期间都做出了不凡的政绩。——章德皇后的气度可以包容天下,钦仁太妃的慈爱之心如大海一样广博,显成太后具有一凌天下平定江山的智谋,恭和皇后拥有淡定沉着永不言败的坚韧,因此她们可以在危机四伏之际掌握权柄,也让皇朝可以安稳地过渡,并且不断前进发展,只有文端皇后让人无法评论,只能说她是一位无与伦比的女,也许只能如后世最著名的学者陈观所言“她是我们至略国最好的皇后。”

 最好的皇后!

 铲除异己,改革制度,重用酷吏,扩张领土,甚至被怀疑杀死亲生儿子的文端皇后仍被认为是最好的皇后,因为,无论任何情况,她都是清醒地面对一切。

 “不为私情所动,不为权势所,不因聪慧而具自负之意,不因抱负而起贪婪之心。”——陈观是如此评说的。

 而陈观也不得不承认“文端皇后的统治充斥着阴谋与血腥,有着无可回避的杀伐之气。”

 一切杀伐都在紫苏的身边发生,天下苍生虽得安宁,但是,她的身边却是争伐不止,而这一切在隆徽皇帝的丧期尚未结束时就开始了。

 当议政厅的承旨将国玺与御印送到紫苏面前时,她愣了好‮儿会一‬,才明白,从今往后,自己就是元宁皇朝裁决军国大事的决策者,直到她的儿子亲政,而丧期中,太子尚未即位,自己也没有临朝摄政,因此,玺印皆入内廷,定了定神,她挥手让容尚宫收下玺印,并让承旨入宣政厅待命。

 “政出内朝,事属非常,还请娘娘早定大典之,告正朔于天下!”顾命大臣晋见时,谢遥从容地上奏,隔着白色的纱帘,紫苏微微点头,正要同意,却看见齐朗与永宁王都有些不平常的神色,不由心中一紧,话到口边,又换了一番说辞

 “陛下丧期未满,本宫不过是未亡人,哀痛尚无以排遣,如何决定大事?各位都是先帝寄以厚望的重臣,这些循例而行的事就按旧例进行吧!”

 “臣等遵旨,待占卜之后,臣等再行上奏!”尹朔连忙出声,谢遥也没什么表示,永宁王与齐朗也恭敬地行礼领命。

 紫苏心中微讶,却也没有动声,淡淡地问道“湘王何时能到?”

 湘王身为平南大将军,责任重大,,再加上隆徽皇帝的病情恶化太快,因此,虽然隆徽皇帝早已命其交接防务于副将,迅速回京,他也没能及时赶回。

 谢遥想了一下,才上前回答“按行程计算,湘王殿下明即可抵达成越。”

 紫苏‮是不也‬真的关心此事,便虚应一番,让他们退下,谢遥却躬身行礼道“皇后娘娘,臣希望向娘娘禀告一些事例,请娘娘准允。”

 紫苏却是有些惊讶,道“也好,景,你也留下来,关于先帝的丧仪,本宫有些疑问。”

 “是!”齐朗应承,尹朔与永宁王则向紫苏行过礼便退出长和宫。

 不明白紫苏为何留下齐朗,谢遥踌躇一下,但是,最后,他还直接问道“皇后娘娘,您‮么什为‬不想定下大典之?”毕竟是从小看着紫苏长大,谢遥也不太客套。

 紫苏心道“我也想问呢!”口上却只是笑着道“谢老,确立大典之是有制可循的,本宫也不可事必躬亲啊!”“皇后娘娘,老臣‮道知不‬你是否了解湘王?”谢遥叹息“湘王的才识出众,他一回京,一切都会有变故,所以臣才希望早定计划,您却…”

 紫苏的眼神一冷,却只是不在意地道“谢老多虑,湘王就是再如何厉害,也不能违背祖制家法,谅他也不敢违背先帝的遗诏!”

 谢遥言又止,沉默了好久,才道“也许是老臣多虑了!不过,还是请您三思!老臣告退!”

 “景瀚,怎么回事?”谢遥退出之后,紫苏便问齐朗,她身在宫中,很多动态都无法了解,虽然能猜到谢遥有问题,却无法明白详情。

 齐朗犹豫了一下,有保留地回答“娘娘,权力的威严总是人的,最高权力更是有无数人想分享。”他同样是世族出身,很多事是无法明言,不过,说到这一层,同样了解世族的紫苏也就明白了——她是最佳的傀儡人选。

 “‮道知我‬了!”紫苏没有多说。

 在隆徽皇帝遗诏中指定的五位顾命大臣中,谢遥、永宁王和齐朗都与紫苏关系密切,尹朔是寒门出身,一向不愿牵涉进任何斗争,处事以中立为要旨,而湘王是唯一的皇族,是慈惠太后的亲子,拥有极高的学识与谋略,也是手握兵权立有战功之人,也可以说,他是隆徽皇帝在无可奈何之下,唯一能用的制衡之术。

 现在,紫苏同样需要这个制衡。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只有皇太子登基首诏尚未议定,所以,娘娘,还要再等‮儿会一‬五位大人才会来晋见。”长和宫的总管赵全恭敬地禀告紫苏。

 紫苏没有‮么什说‬,轻轻地挥了一下手表示她已经知道了。

 此时,隆徽皇帝的丧期尚未结束,紫苏身穿丧服,殿中垂着白纱,以便外臣晋见,但是,此刻太政宫总管孟涛正跪在那里,似乎已经有一阵子了。

 赵全默默地退下,面对此时淡漠的紫苏,他还是有一丝惧意,对这个主子,他有着太多的不解,但是,他从未怀疑自己的眼光,他相信她一定可以让自己显赫起来。

 紫苏的手指轻扣着雕饰盘龙环凤的扶手,眼中有一丝阴冷淡漠,隔着白纱,她望着跪着的孟涛。

 “娘娘…”孟涛忐忑地开口,想知道她到底有何打算。

 “孟涛,你是谁的奴才?”紫苏终于开口。

 孟涛一惊,但是仍镇定恭敬地回答“皇后娘娘,奴才一直服侍皇帝,自然是陛下的奴才,您怎么这么问!”

 “是吗?”紫苏冷笑“本宫想知道,是谁将三皇子的死讯告诉陛下?”

 “是…”孟涛刚想说话,就被紫苏大声打断。

 “难道你想说是本宫吗?”紫苏气愤地起身,手重重地拍上扶手“孟涛,到底是谁让大臣来找本宫的?又是谁在本宫到昭信殿之前就将这个消息告诉陛下的?你将本宫当成什么人了?你那点心思一定要本宫挑明了说吗?”

 “娘娘…”孟涛大惊失

 “你不过是太后安排在陛下身边的人,居然敢说自己是陛下的奴才!”紫苏收敛怒气,冷冷地言道。

 孟涛的额上开始出现冷汗,双手紧紧地按在地上,却没有多少力气能止住身体的颤抖。

 “本宫最厌恶自以为是、逾越本分的奴才!”紫苏冷冷地训斥“你最好记住!”

 “不要以为可以左右逢源!”

 “退下吧!”

 “是…”孟涛慌忙退下,离开长和宫。

 紫苏轻轻松了口气,招过赵全详细询问“五位大人还未达成一致吗?”

 “是,娘娘。”赵全躬身回答“似乎是湘王与其他大人的意见不同。”

 “湘王是吗?”紫苏点头,让他退下。

 湘王云珥与隆徽皇帝是一同长大的兄弟,一向关系密切,即使慈惠太后与皇帝之间产生嫌隙,也没有影响他们之间一丝一毫的情谊,不过面对铲除自己母后势力的谢遥等人,他似乎就不是那样洒了。

 “皇兄的遗诏中并没有提到母后摄政,谢相,难道本王有说错吗?”湘王望着谢遥,并不打算让步。

 “皇太子才刚满四周岁,请问湘王要让殿下如何处理国政?”谢遥向他解释此举的原因“就算是再如何聪慧,未行冠礼的男子也是无法独立地发号施令的,这是律法。”

 “所以,皇兄才选了顾命大臣,就是要我们在此之前好好教导太子,代替他处理国事。”湘王针锋相对地提出反对意见,不过,谢遥毕竟曾是他的老师,言语之间,他还是带着恭敬之意的。

 “身为臣下,怎么可能代替君主呢?湘王,您这话可是大不敬啊!”永宁王笑道,但话语却不是说笑之辞“而且,这也是有先例可循之事,您‮么什为‬不同意呢?”

 “本王不同意的原因就是永宁王同意的原因。”湘王冷言,对永宁王丝毫不留情面。

 “永宁王,母后摄政对你们永宁王府最好吧?你该知道避嫌吧!”他冷冷地对夏承正道,让夏承正的脸色立变,十分难堪。

 “湘王,你这话太过分了!”齐朗淡淡地言道“永宁王与你一样是一品一等王爵,又是陛下遗诏中指定的顾命大臣,只要是顾命大臣在做的事,他有什么必要避嫌?倒是您,执意反对理所当然之事,让人不猜测您的真实意图!”

 “你有什么资格说话?”湘王冷言“你真的认为自己够资格当顾命大臣吗?不过是个办事不牢的小子!”

 “臣的确是年纪最小,不过,那又如何?现在是五位顾命大臣议事,臣与湘王并没有任何不同——都是陛下指定的顾命大臣!”齐朗也动气了。

 他们从上午就开始讨论新帝的登基首诏,现在天都快黑了,仍然没有结果,而明天就是登基大典了,他实在没有多少好脾气可以面对一直和他们唱对台的湘王。

 “你…”湘王气极,正要发作,尹朔见情况不对,忙上前打圆场

 “大家都别争了,湘王,您说了这么久,臣也没听出您到底是什么想法,您不如说出您的想法,让大家讨论一下。”

 的确,湘王一直只是说母后摄政不能用,但到底要如何,却是一个字都没说,这会儿,也该说出来才对。

 “自然是由顾命大臣决定一切,上报皇帝与母后即可。”湘王说出打算,想将皇后排除在决策人之外。

 “无稽之谈!”永宁王首先反对,而且,口气也很差,显然是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

 “什么?”湘王气极地瞪着他。

 尹朔也是一脸不赞同,他委婉地说“陛下的遗诏中明言,军国大事由皇后裁决,您的想法与遗诏不符,不太好。”

 “无论如何,由皇后垂帘摄政才是最好的办法。”谢遥还是坚持原本的主张,尹朔等人也点头附议。

 湘王冷哼一声,近于不屑地说道“各位似乎忘了,文端皇后也还不到十八岁!难道说,你们要将国事交给一个年轻的小女孩吗?”

 “皇后娘娘的确也是很年轻。”尹朔中肯地开口。

 “那又如何?”永宁王平心静气地开口“就算是显成太后,又何时曾真正做‮么什出‬决定呢?母后摄政本身就是为了避免君主权力的旁落,也是为了在权臣肆无忌惮之时能够有人出面处理,更重要的是,自从章德皇后开垂帘摄政之例起,每一位垂帘摄政的后妃都是接先帝遗诏裁决军国大事之人,陛下遗诏已然明言,可见先帝也是希望皇后娘娘能够垂帘摄政的!而且,皇后是永宁王府的郡主出身,最起码的判断力还是有的!——湘王殿下应该不会怀疑这一点吧?”

 “本王只是觉得,将国家前途到年轻的皇后手中,实在是无法安心。”湘王叹了口气,不再坚持了。

 谢遥笑道“还有我们啊!湘王,只要我们五人同心协力,一起辅助皇后娘娘,元宁一定能够强盛繁荣的!”

 举重若轻、绵里藏针是谢遥一向的器度。

 面对都不放松的几个人,湘王也只得同意“母后摄政”

 五位顾命大臣总算在天黑前到长和宫晋见文端皇后,向她禀告所有事情,紫苏沉默地听着,并未有任何疑问,似乎对他们的决定全无异议,湘王没有等她发话便禀告,要去向慈惠太后请安,便先行告退了,事情说完,尹朔也告退了。

 “听说尹相从不卷入任派别,看来并无虚妄之处啊!”齐朗不感叹。

 “没错。”谢遥点头“尹相一心只想为百姓做点实事,对名利上的事,倒是不放在心上。”

 “那湘王呢?”紫苏问道“他是只求公义的人吗?”

 显然是问在朝时间最长的谢遥。

 谢遥不知该怎么说,答得非常谨慎“娘娘,湘王是陛下最为信任的兄弟,对于权力名位,一直以来也并不看重,可以说是一位值得敬重的人物,不过,可能是与臣等及娘娘有些误会,他的心中有着抵触的情绪。”

 “不错。我看他是为反对而反对。”永宁王也无奈地摇头,在战场上,他也曾与湘王并肩作战,明白他的为人。

 “为了陈氏家族吗?”紫苏明白了。

 “那就请谢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吧!”她淡笑“你们五人还是要和睦才好!”“是!”谢遥应承下来。

 “可是我怀疑,是否会有效!”齐朗觉得不是很乐观“他的背后还有慈惠太后,她可不是会牺牲自己利益的人!”“慈惠太后那里由我应付!”紫苏自然也不会轻忽这位长辈的影响力,不过“湘王和太后要分开来对待,至少,现在,你们不要太与他计较。”

 “臣等明白了。”三人齐声应道。

 “谢老,时间不早了,您先回去吧!”紫苏微笑着对谢遥说“我和大哥他们再说会儿话。”

 谢遥笑着起身,行礼告退。

 江山代有人才出!现在也用不着他这个老头子事必躬亲了!

 “将纱帘收了吧!”紫苏下令。

 “陈氏家族已经不复往日了,难道娘娘还是在担心吗?”夏承正对妹妹神色间的担忧有些不解。

 紫苏淡笑着对他解释“大哥,母亲还活着时,永宁王府是谁在当家?”

 “是母亲啊!”夏承正理所当然地回答,正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却又顿时恍然大悟。

 “虽然说皇后是至高无上的,但是,我真正能控制的范围,又怎么比得上在皇宫中数十年的太后呢?”紫苏说得轻描淡写,却又无比冷漠“再说,辛苦经营了几十年,到最后却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她怎么会甘心?”

 “宫中的事,臣等是有心无力,娘娘只能自己来了!”齐朗笑说,倒不是真的担心。

 “那么,是不是让英王与兴王尽快返回封地?”夏承正提议。

 当年隆徽皇帝封长子为英王,次子为兴王,三子为瑞王,俱是二品王爵。

 元宁皇朝的王爵分为五品,皇子受封时是依照母亲的地位区分品级的,但是只有立有战功的王才能拥有一品的王爵,依照战功,一品王爵分为三等,现在的王爷中只有湘王与永宁王是一品一等王爵,不过,永宁王是元宁皇朝开国功臣所受的爵禄,除非犯下叛逆大罪,否则就始终是一品王爵,而且在历代永宁王中只有三位未能立下战功,而不是一等王爵。

 “按照旧例,大行皇帝丧期结束,回京奔丧的皇子必须返回封地,让宗人府去处理这件事就行了。”齐朗进言。

 “我也是这么想的。”紫苏赞同“这种事情我们还是不出面的好。”

 “臣明白了。”夏承正听懂了她的意思,知道该怎么做了“臣这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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