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月榭凭栏(中)
“陛下问‘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敬天法祖?先王之法既然未必全适于今,但是子孙又不能违背孝道,那该怎么做才对?’郑大人算是措手不及吧,便说下次再回答陛下!”齐朗淡淡地重复皇帝的问题,神色却很是复杂。
紫苏也是一愣,脸色一变,问齐朗“那郑大人的意见是什么?”
齐朗沉默了一下,方问答“郑大人建议增加礼制与义理的学业!”
“我是问,他对陛下问这样的问题是什么想法?”紫苏尖锐地问道,语气虽不太冷淡,却也很恼怒。
齐朗只得回答“王道无私,陛下有帝王之资,但是需要加以约束,道入正轨。”
“你们还知道要‘加以约束,道入正轨’?我还以为你们只看到陛下的天纵英才了!陛下敢如此质疑孝道,你们身为帝师太傅,竟然无一人斥责,你们以为这样是理所当然吗?”紫苏第一次对齐朗用上如此严厉的语气,齐朗和谢清都被吓住了,齐朗虽然明白她定然会生气,但是如此程度的恼怒却也出乎意料之外了,只能低头听着。
紫苏发完第一通怒气,看到两人惶恐的样子,也发现自己的语气太严厉了,便深
了一口气,收敛起怒火,缓下口气,对齐朗说“天伦孝道是皇帝也无法违背的大道所在,历史上敢有大不孝之举的皇帝从无好下场,我不希望我的儿子重蹈覆辙。”一听到原因,她就有这种预感,因此,心中的恼怒也是成倍的。
“臣明白!”齐朗自然知道她的想法,因此他才会在回答时感到犹豫。
“算了,历史你们都比我还清楚,该怎么做你们也应该清楚。”紫苏表示这个话题到此作罢。
齐朗与谢清这才松了口气,但是室内却陷入一阵寂静之中,直到赵全在外面禀告各国的文书已经准备好,紫苏才挥手让他退下“你们先回去吧,把刚才说的事再想想,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她办法!”
“是!”两人依言退下。
出了内间,两人才真总轻松下来,看了彼此一眼,不
都苦笑了一下,一起向外走,因为太沉浸于自己的心思,竟然没注意到一个宫女正捧入端砚走进来,那个宫女也专注于不让其中的墨汁撒出,因此,等看到前方有人,砚台已经撞上了齐朗。
“啊!”那宫女失态地惊呼一声,慌忙跪下。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没事!”齐朗看着衣袍上的墨渍,微微皱眉却也不想与宫女计较,径自越过她向外走。谢清看了那宫女一眼,见齐朗没么什说,便也走了。
两人都没发现,紫苏已经将一切收入眼中,不过同样什么都没说,在他们离开后,便开始看那些文书。
赵全走到那个宫女身边,低声斥责“叶原秋,你怎么这么莽撞,还不快点收拾!”
“是,总管大人!”那个宫女,也就是叶原秋,忙低声答应,无声地收拾好一切。
“那个宫女似乎…”谢清悄声对齐朗说,却又没说完。
齐朗耸了耸肩“太后身边的人,太后自然有数!”
“那倒是!”谢清点头,随即笑道“你我还是第一次被太后这样教训吧?”
“是啊!这种经历也是难得!——不过,是我被教训吧?”齐朗微笑着纠正他的说辞。
“没什么差别!”谢清笑说。——以往只要他们在场,紫苏都不会太严厉,更不会像今天这样迁怒到他们身上。——今天的事情,确切说来,齐朗只是被无辜地迁怒了!
“…景瀚,太后这次到底如何打算!”谢清终是问出口。
齐朗看了他一眼,只是叹了口气,却是什么都没说,不过,也是回答了他。
谢清明白,这是齐朗能表示的极限了!
“随
,她还是在乎你的想法的,你可以再与她说说!”齐朗不忍见他如黯然,却只能如此安慰。
谢清摇了摇头“算了,如果她能完美地完成她的计划,做牺牲品也无妨。”
“随
…”齐朗想么什说,却被他笑着制止
“不过,也许不像你我想得那么糟,是其尤今天这件事的影响,我们还道知不。”谢清乐观起来。
“你是说…”齐朗很快就想到了。
“文宗皇帝在慈顺太后的殿前跪至吐血;世祖皇帝明知生母的死因,仍对章德皇后孝敬有加;安闵王被康仁太妃废黜,幽
至死;宪宗皇帝一生都未能给生母加封、追谥;…还有很多例子呢!”谢清淡淡地举例“太后总不会认为只用孝道就能说得通一切吧!”
“的确!”齐朗同意“不过,太后可是陛下的生母!”
“你是要我再举些例证吗?”谢清笑言“景瀚,太后不会轻易放手的!而且,这也是历代的皇帝的必修课!”权位之争是帝室无法逃避的历史。
齐朗不语地点头,再无异议。
历史总在发生前,就将蛛丝马迹
给人们知道,端看世人是否能看到,又是否愿意阻止它发生。仁宣太后当时到底有没有发现
后那场悲剧的预兆,无人能够说清,后人只能从前人的行迹中进行推测,却永远无法去验证,这也是历史的可悲之处吧!
崇明元年七月二十六,仁宣太后命外政厅随驾官员拟定使臣晋见程序,七月二十八,外政厅将获准的程序告知各国使臣。
首先晋见的是古曼使臣宏忽剌#83;天旭,也就是那个让谢清印象深刻的人。宏忽剌是古曼皇室的姓氏,但是,此人据说只是皇族的远支,是个名不见经传之人。
在承清行宫的正殿——和清殿,御座后垂下一层纱幕,紫苏穿着繁复的礼服,端庄地坐着,坐在御座上的皇帝
玄颢也是一身正式的衣袍,但是脸色很黯淡,整个人都无
打采。
“皇帝不舒服吗?”紫苏音声的冷淡,但是眼中关切之
却是难以掩饰的,只是隔着纱幕,
玄颢并不能看到。
“孩儿没事,母后娘娘!”
玄颢忙回答。紫苏无声地叹息,不过,说出的却是冷淡的教导“一国之君要喜怒不形于
,臣下才会无法揣测上位者的心思,敬畏之情正是因此而起,皇帝要牢记!尤其,您将要见的是他国使臣,您的一举一动,他们都将回报他们的君主,您更要将一切心思收好,只能将您希望给别人知道的情绪外
!”
“孩儿记下了!”
玄颢连忙按母亲所说的打起精神,虽然那一番话他并不是全懂,但是喜怒不形于
却是帝王的必修课,这点他自是早已学过,因此,也就明白母亲的意思了。
“古曼使臣宏忽剌#83;天旭晋见!”礼官正
通告,同时,那位使臣也走进了和清殿。
“外臣参见皇帝陛下,太后娘娘!”宏忽剌#83;天旭按外
礼节拜见御座上的两人,因此并未下跪,但也无任何不敬之举。
隔着纱幕,紫苏并不能看清他的样子,但是从他的动作也就明白谢清的意思了——他绝不是习惯屈膝弯
之人,不
微微一笑。
同时,
玄颢也静静地打量这个使臣,反正道知他自己什么都不必做,唯一要做的就是安稳地坐在御座上,一切应对自有母亲来做。在他的眼中,眼前的使臣长得很普通,没有任何特质可言,不过他对那人
间的环佩却是很感兴趣,那种环环相扣的样子,他还从没见过,不过,他也记着母亲的教诲,并未太过表示出来,只是想着回去后向奴才们要相同的玩意儿。宏忽剌#83;天旭行过礼后,便流利地说出完美的外
辞令“敝上听闻御驾遇刺,特此遣臣问候陛下与娘娘。”
他音声的温和,但是在看到那层薄薄的纱幕时,眼中的冷嘲一闪而逝。
紫苏也和他说着相同的辞令“多谢成佑皇帝的关心,哀家与陛下都平安无事!”
“如此,敝上定会安心不少,两国和约方定未久,唯望太平长在,方是两国之福!”宏忽剌#83;天旭温和依旧,言辞间从容不迫。
“那是自然!”紫苏淡淡地回答“哀家也希望能与古曼太平长久,两国之间战事消弥。”
这句话让宏忽剌#83;天旭神色微凝,温和地说着相同的愿望“敝上同样如此祈盼!”
“希望我们能有同等的诚意来实现这一愿望!”紫苏淡淡地笑着。
“就不知元宁的诚意是如何了?”他也笑了。
紫苏平淡地说“哀家以为,黑煤一事已经表达出诚意的程度了!”
“外臣相信敝上一定会以同等的诚意来回报娘娘!”他笑说。
“哀家会记住您的承诺的!”紫苏也笑着回答“而且,贵上未必一定要回报于哀家,也许会是亲政后皇帝来延续这一诚意!”
宏忽剌#83;天旭有些惊讶了,他看向御座上的
玄颢,见他淡漠端正的态度,微微一笑“陛下可喜欢外臣这一九连环佩?”
玄颢到想没他会对自己说话,不
愣了一下,想明白他的问题,他却恼了“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被窥破心思的小孩!
宏忽剌#83;天旭笑着说“陛下若是不喜欢,外臣自是无话可说,若是喜欢,外臣可以献上此物,不过得请陛下解开此环!”
闻言,紫苏的眉头紧皱,却没开口,因为
玄颢已经回答了“九连环佩是以整玉细细琢磨而成,你要朕来解开,不就是要为难朕吗?不过,要朕解开也不难——‘玉碎之下,连环何在?’——你还要朕来解吗?”嘲讽高傲而不失礼貌的态度让殿内的其他人看到了
玄颢的帝王风范,紫苏也不由赞许地点头。
宏忽剌#83;天旭笑着将九连环佩奉上“陛下有天纵之才,定然能成就千古功业!外臣自作聪明了!”
“阁下,若要解环,只须有不惜玉碎之心,不是吗?”紫苏笑言。
“是,外臣受教了!”宏忽剌#83;天旭低头,随后对
玄颢说“陛下,您有一位好母亲,这比您的天赋才智更值得珍惜。”
这一次,
玄颢和紫苏有没都回答,倒是他自己笑着说“外臣逾越了!”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血浓于水,是任何力量都改变不了的!阁下似乎并不明白这一点!”紫苏冷言。
“外臣告退!”宏忽剌#83;天旭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而且要说的都说,便主动请退。
“母后娘娘…”
玄颢转头唤她。
紫苏微微摆手示意他不要动“还要再见几个人呢!”道知她儿子想么什说,不过现在不是说候时的。
“哀家想走走,皇帝能陪陪吗?”接见结束,步出和清殿,紫苏忽然对
玄颢说,
玄颢连声说“孩儿当然愿意!”
紫苏温柔地一笑,微微点头“那就走吧!我们母子倒是难得么什说话!”言罢,她牵起儿子的手,两人就这样慢慢地走在回廊、殿阁间。
“皇帝可还怪哀家的责备?”紫苏淡淡地问道。
三天前,
玄颢早上去给母后请安,还没行完礼,紫苏便严厉地斥责了一通,缘由自然就是前一天从齐朗口中得知的“问题”而且严令他在寝殿反省!今天是不要有晋见,
玄颢恐怕还得呆在寝殿中,不得出来。
“是孩儿不孝,才会让母后那样生气!”
玄颢很是愧疚,低着头自责。
紫苏轻轻地叹息,不过却也不得不硬下心肠来教育儿子“陛下能想到先王之举未必就合适于今
之势,本身并无错,哀家是不也责备您这个,陛下想清楚哀家为何生气了吗?”
玄颢总是个孩子,这其中的深意如何能想明白,只能摇头。紫苏停下脚步,看了儿子一眼,才继续牵着他向前走,同时挥手示意宫人不必随侍。
“皇帝不该因为这个原因质疑是否该遵从孝道!治理天下不光是依靠法道,天道伦常方能得到人心,所以,陛下当是万民的表率,才能得天下的敬重。”紫苏细细地对儿子说,并不将他当成孩童,
玄颢也用心地听着,即使不懂也将母亲的话语记下。
“孩儿并没有要违背孝道啊!”
玄颢也感到些委屈。
紫苏看着儿子不解的样子,心疼万分,手轻轻抚着他额头的黑发“皇帝自然不会不孝,可是臣下却会因为您的一番话而动别的心思!哀家担心的正是这个!皇帝应该也看过一些父子相争、骨
互残的历史吧?皇家的亲情本就淡薄,为了权力,你死我活也不过是等闲之事!就算皇帝不想,臣下部属也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推着您向前!所以,皇帝这次最大错误就是太不谨慎了!”
“孩儿懂了!”
玄颢马上明白母亲的意思——自己不该如此不慎地将这种大逆不道的问题问出口,是其尤在多么那人面前。
“臣不密则失身,君不密则失国,几人不密则成害!——皇帝一定要记住!”紫苏认真地教导。
玄颢将这十九个字牢牢地记在心中,看着母亲对自己赞许地点头,他还太小,并不明白他的母亲是在教导他无人会教授的权术。
“好了,哀家很想知道一件事呢!”紫苏笑着问道“九连环的事是谁教您的!”
“是齐大人!”
玄颢马上回答“昨天,齐大人特别讲了这个故事!”
“这样啊…”紫苏沉
着,心中也猜到了一二,不过再开口,笑着说的却是另一件事“那么皇帝可喜欢那个九连环?”
“…喜欢!”犹豫再三,
玄颢还是不敢对母亲说谎。
“皇帝可知道宫中为何没有这种东西?”紫苏温和地问道。
难道还有什么缘故?——
玄颢不解地摇头。
“九本是重
之数,皇帝称九五之尊,宫中的东西也无不暗合九九之数,取其无穷无尽之意,这九连环却也是皇家该有的东西,但是,九连环却是必要以整玉为材料,一块玉去十之七八方能得一,而至略并不盛产玉石,历代皇帝也不想劳民伤财,便停了此物的进贡。”紫苏笑说。
玄颢恍然大悟“孩儿知道了,凡事都要以民生为先,不能只顾自己的喜恶!”
“皇帝若有太明显的喜恶之物,下面的人自然会为您费心寻来,只顾着讨您喜欢,便是有十二分的困难,也至多说成一分,不错也错了!”紫苏很高兴儿子能有这种想法。
一起用过晚膳,
玄颢便得向母后告退,紫苏看着儿子离开,随后才开始处理别的事
“赵全,请齐大人过来!”
“是!”齐朗因伤,就住在行宫之内,很快就到了。
“太后对这位宏忽剌#83;天旭有何认识?”齐朗猜测紫苏找他一定是为了此事,便首先开口问道。
紫苏笑了笑,却也十分认真地回答“谢清表哥还不至连这点识人之明有没都。——景瀚也见过他吧?”
“是,在外政厅遇见过一次。怎么了,娘娘?”齐朗如实回答,得觉不有什么不对。
紫苏却笑着问了他一个问题“景瀚怎么想起教皇帝‘九连环’的事情?”
齐朗一愣,不由苦笑“太后圣明!”
“少来!”紫苏不满地看着他“你是有什么计划吧?”
齐朗只能承认“是啊!成佑皇帝是个十分务实的人,没有见到我国的表示,他是不会轻易下赌注的,臣想让他对太后与陛下有一个深刻的印象对太后
后的行动会比较有利!”
紫苏点头,微笑着对他说“我想的也是这样,你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
齐朗笑了笑,也没么什说谦逊之辞,直接问道“那么,那位使臣是被应付得很好了?”
“相信是的。”紫苏点头,
边是浅淡的笑意。
齐朗笑道“太后娘娘下一步打算如何?是否向古曼派驻使臣?”
紫苏摇头“总不能什么都是我们先做吧?”
“可是,这样一来会不会太保守了?”齐朗有一些担忧。
“不会!如果成佑皇帝连这么点决心都下不了,我想就不必如此在乎他的‘九连环’了!”紫苏冷淡地笑着,让齐朗明白了她不会再做过分的表示了。
“那么,太后对使臣的人选可有想法?”齐朗笑了笑,转到下个问题。
“你说说看——除了你之外的人选!”紫苏加了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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