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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上有弦歌声(下)
 紫苏的身体并没有那么好,倩容晋见时便发觉她的脸色隐隐发黄,间或还有些许疲惫之,第二天,慈和宫便传出太后抱恙的消息,朝廷内外又是一番震动,这仿佛预示着接下来,不好的消息将接踵而至。

 紫苏病了,皇后自然是衣不解带地在慈和宫服侍,玄颢对母亲素来孝顺,除了那段时间的回避之外,朝夕定省从未缺过,但凡母亲稍感不适,他都会陪在左右,这次也不例外,除了处理政务之外,他都在慈和宫陪紫苏休养。

 军政大事在慈和宫是无人提的,紫苏不提,皇帝不说,后妃不干政,慈和宫上下便仿佛无人知晓战事变化一般沉默着。

 叶原秋有几次几乎要‮住不忍‬,都被赵全拦了下来,他只在第一次对她说“叶原秋,太后娘娘心意已决‮候时的‬,便是顺者昌,逆者亡!”之后只需一个眼色,一个手势便让她再不敢轻动,再如何善良,她终究是自私的。

 胡兴岭外的战况已是惨烈,面对众志成城的周扬守军,梁永恩选择了固守,亦无其它选择了,北疆大军沿着胡兴岭一线驻防,却是一兵一卒不准驰援怀庆前线,永宁王的军令之下,纵是骨至亲也不敢妄动,只能看着那二十万大军孤军奋战。

 纳兰永对永宁王说“梁将军虽然不善战法,但是贵在有自知之明。如今怀庆城在我军手中,但如楔子一般扎在周扬边防之中,只要守住,便立于不败之地,况且,周扬联军如今虽然是同心协力,但是,毕竟派系重多,久必生变。梁将军此举确是上策。”

 夏承正对此摇头“亦同,你并不了解陛下!若是本王或者康大将军领军,都可以将此局面维持足够长的时间,但是,梁永恩是无法在陛下的旨意面前坚持一个月的!”

 “属下以为,陛下并不是将从中御之人!”纳兰永愕然,他入永宁王幕府以来,北疆军务尽由永宁王决断,除了每月一奏上报朝廷之外,并不曾见玄颢有旨意干涉军务。

 “那是本王坐镇的缘故!”夏承正摇头叹息“亦同,陛下终究…”

 “所以,殿下才命北疆大军严阵以待!”纳兰永这才明白他为何做出那般令他费解的安排“只是,如此一来,那二十万大军岂非…”再如何那也是二十万人的生死,不只是战报上的一个数字。

 夏承正默然。

 注定了!

 梁永恩与那二十万人在这一局中已注定是弃子了!

 “丢卒保车!”平南大将军行营,康焓接到朝廷邸报之后,便对康绪冷笑着感慨“只是陛下的一个决定…”

 “兄长!”康绪打断他的话“北疆有永宁王坐镇,无论如何也不会动摇根本的!你何必心!眼下的事情还不够多吗?”他担心兄长说出不敬之辞,祸从口出。

 “你的想法‮样么怎‬?”收摄心神,康焓专注于案前的地图。

 “速战速决方可!三天不能成功必须收兵!朝廷没有能力两面开战。”康绪言简意赅地说明“其实,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若是可能,此时还是避战为上。”

 “避战?”康焓摇头“阿绪,你可知南北边防有何不同?”

 康绪迷茫地摇头,听康焓缓缓道来,为他解释“易州是夏氏的根基所在,燕州军民一体,古曼与周扬从不曾讨到半点便宜,因此,北疆边防虽然压力甚大,但是,双方都极为克制,可以说,真正的大战是很难出现的;南疆本就不是朝廷最在意的地方,但是,因为兆闽的强大与活跃,这里从来就不安全,‘钦治之难’至今,南疆的战略主权都不在我们手中。”

 “也就是说,我们非战不可?”康绪对这些不是很懂,但是,他的意思还是明白的。

 “是的!”康焓目光闪动,冷冽之一展无遗“避战只会让兆闽得利,我们在南疆其实毫无优势可言,战与不战皆不自由!”

 “可是,金桥堡并非…”康绪仍有异议。

 康焓从地图上收回目光,对康绪一字一句地道“当年湘王殿下有一句话——北疆争的不是一城一地,南疆争的不是一兵一将。永宁王殿下可以不在乎地撤军百里,争取主动,南疆却不行,只能寸土必争…”顿了顿“金桥堡的确不是兵家要地,但是,南疆地形回旋余地太小,失去金桥堡,我们便再无力威胁澜沧江了!”

 手握成拳头重重地砸在地图上“就是这儿!兆闽想拔钉子,我们就从这儿反击!”康焓一声令下,平南大将军府的幕僚开始谋算,军令如雪片般传下。

 这是康焓督镇南疆以来,第一次与兆闽正面锋。

 尽管康焓说得慷慨昂,康绪心中仍存颖虑,只是,当着幕府众人的面不便明言,直到夜间两人独处时,他才再次提及此事。

 正在翻看文书的康焓苦笑“你就是太细致了,这些事何必知道手得那么清楚。”

 “你并不是好战喜功之人,也从不赞出兵用奇,可是这次明显两样都占了!”康绪对军务不,对这个兄长倒是十分了解,说得很肯定。

 康焓沉了‮儿会一‬,才道“因为现在需要一场胜利。”

 康绪没有‮这到想‬个答案,不由发了‮儿会一‬呆才反应过来“朝中有密旨?”

 “怎么可能?”康焓讶然失笑“我们的皇帝陛下似乎并没有‮这到想‬些?”

 “难道是你自作主张?”康绪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边防大将最忌擅开衅端,自圣清开始,至略的边关将领未得旨意即出击的,胜亦斩!元宁虽然给予大将很大的自由,却也不允许其擅自攻击他国军队。

 康焓安抚了他一下,解释“我自有分寸。”

 说到这份上,康绪也问不下去了,只能作罢,却没不放心,第二天,他终问出口“是有人给你出主意了?”

 康焓没有回答,但是,沉默本身就是回答。

 这是康焓一生用兵最险的一次,南疆大军置金桥堡的险境不顾,两万大军从陵山隘口偷袭澜沧江三大渡口,一举切断兆闽大军的供给线,将三万兆闽军围在澜沧江北岸的狭窄地带,危险不仅在于军力的对比,更在于,从一开始,为了掩饰战略意图,南疆所有军队都在原地驻防,那两万大军仅仅是康焓亲军与驻防南郡的卫军,战力根本谈不上精锐二字,可是,他们却承担着最艰巨的任务,不仅要围团住口袋里的三万大军,还要抵抗兆闽援军猛烈的攻击,为了争取时间,康焓要求他们必须坚持七天,七天的时间,让康焓动用海军水师,一举摧毁了兆闽在澜沧江两岸的要,兆闽苦心经营的澜沧江防线对元宁大军再无任何阻碍,而那两万大军生还的不及百人。

 在这场棋局中,人命再次成为了弃子。

 大胜、惨胜,至少是胜了!

 南疆的胜利减轻了怀庆失守所带的冲击,与南疆那场“百不还一”的胜利相比,北疆的败并不太刺目,至少,梁永恩用自己与五百将士的性命换回了二十万大军的撤回,永宁王砺兵秣马,严阵以待,周扬大军虽挟胜,到底未敢轻进。

 朝廷大臣自尹朔以降都松了一口气,玄颢却大发雷霆,甚至忘了正身处慈和宫,而非他自己的太政宫,紫苏仍未大安,倚在上冷眼看着皇帝愤怒地拿手边的一切发,直到谢纹终于不安地开口“皇上,母后娘娘病体未愈,皇上还是不要用朝堂上的事扰母后的清静吧!”

 玄颢没来及开口,紫苏便出言赶人了“皇上回太政宫吧!哀家受不起你的孝心!”

 冷言一出,叶原秋就打了个淋,赵全眼看着紫苏的神色不对,拦住要请罪的玄颢,边劝边拉地将带出殿“皇上,您先回去定定神!”

 玄颢到底没有回太政宫,而是直接就跪在紫苏的寝殿长宁殿前请罪,紫苏也是一时气急,毕竟心疼自己的骨,没多久就让叶原秋传谕“朝廷正值多事之际,陛下为人君,岂可因孝道负天下?天下承平便是皇上的孝心了!哀家无事,皇上自去处置朝务吧!”

 长宁殿在皇帝离开之后便静得可怕,随侍的后宫噤口不言,谢纹也只是垂手静立在一边,紫苏也不看她们,闭目沉思,直到赵全接到内官的禀报,走近榻,低声道“太后娘娘,皇上正在殿外请罪,请您示下!”

 紫苏猛地睁开眼,冷冽的目光让赵全一惊,跟着就听到她轻扣榻边硬木‮音声的‬,心又是一跳。

 “罢了!”半晌,紫苏淡淡地道“叶尚宫,你去告诉皇帝,哀家无事,不必请罪了,国事为重,让他回去处理朝政吧!”于是叶原秋出去劝走了玄颢。

 本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叶原秋正松了一口气,就见赵全站在殿前飞檐之下,面上是高深莫测的神情,心下不由咯噔一下。

 赵全却没有与她说话,只是轻轻颌首,便离开了,心腹宫女上前解释,说是太后怜恤赵公公大病初愈,不必他在面前伺候了。

 叶原秋只是在心底冷笑一声,暗暗思忖“太后到底如何打算呢?”

 第二天,宗正递上弹劾表,弹劾皇上悖逆母后,违孝道“何以为万民之表”?尚书台誉录奏表时,消息就传‮去出了‬,皇帝在慈和宫失仪的事情引起轩然大波,朝臣的弹劾奏表立刻络绎不绝地呈至尚书台。

 至略的礼法并非一成不变,但是,孝道是特例,即便是谋反也能从圣贤典章中找到理据,唯有不孝,是从来没有借口的,比如说忠孝不能两全,因为国事而被“夺情”也同样不能作为理由,这样的臣子除非有重整江山的功劳,否则是得不到很好的谥号的,皇帝如此同样是大忌,光看元宁成宗皇帝就知道,再如何雄才大略,史书上也没他说个“贤”字。

 玄颢面对那小山样的弹劾表,纵然是恼羞成怒也只能先下罪己诏再说,朝廷这才平静下来,毕竟,皇帝已经向太后请过罪了,又下了罪己诏,作臣子再苛刻也不能再‮么什说‬了。

 等齐朗接到这个消息,已是几天后了,他正在祭扫父母墓园,心腹没敢耽搁,当时就悄声禀报给他,齐朗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直到祭扫结束,才叫过人来细细询问。

 “好了!你退下吧!”问明所有的情况,齐朗让那人先离开,自己上了马车默默思索这件事。

 夏茵叮嘱娘照顾好小姐,转身正要上马车,却见丈夫一脸冥思的样子,便又悄不作声换了辆车。

 回到齐府大宅,管家已经在门口候着,看那故作镇定的样子也知道家里来了不得了的人,夏茵的动作再次慢了一拍,等齐朗与管家说过话,才抱着女儿走到齐朗身边。

 “来了几位世伯,你安排一下午膳。”齐朗淡淡地吩咐,也不等她回答,便径自地进了府门。

 既然有客人,夏茵便将女儿交给娘,理了一下妆容,才进门,先到大厅给几位世见礼,之后才退出来,安排下人做事。

 “世侄孝心可嘉,结庐守孝竟是连我们这些老东西的门也不上了!”

 “世伯过誉了!”齐朗笑笑便顶了回去,反正按制也是如此,并不能算他失了礼数,只当是被夸赞了。

 几位老人都是江南世家的掌权人,这点涵养还是有的,更何况,此时他们尚需借重齐朗,自然无一人挑刺,反而个个颌首不言。

 他们不急,齐朗更不急,与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这种漫不经心于他现在的身份来说,是允许的。

 “虽说丧不加兵,但是,国事为重,世侄可接到南疆的战报了?”终于有‮人个一‬先说到正题,却也已经是绕了七八弯之后的话了。

 齐朗挑眉,不在意地道“朝廷的邸报,在下有收到。”

 “世侄怎么看?”

 “平南大将军处置得宜。”在齐朗看来,能扫除兵临澜沧江的障碍,付出再多将士的命也是值得的。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齐相也是这么看的?老夫等也以为大将军功在社稷,正想联名送贺表,不是齐相以为?”

 齐朗皱了眉头,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才悠悠言道“诸位世伯此举未免有蔑视君上之嫌吧?”

 明是送贺表,暗是告诫皇上南方世族对康焓此举的,加个嫌字都是给他们留面子了。

 几个老人都成了,听了这话,没一个变脸色的,反而笑得更舒坦了。

 “世侄说笑了,老夫等怎会有那般不敬之心?平南大将军这一战让我南方上下从被兆闽两面夹击的危险中解出来,我等不送贺表,岂非寒了驻边将士的心?”

 “倒是在下口拙了!”齐朗微笑“世伯说得有理,既是南方上下的一片心意,齐家自然不敢落于人后,就随诸位世伯共进吧!”

 “如此甚好!”“世伯难得过来,就在舍下用顿便饭吧!正在孝服,只有清淡素斋,各位世伯勿怪。”没有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齐朗直接拦了话头,请他们用膳。

 送走客人,齐朗便冷下笑容,对管家吩咐“找个妥贴人到我书房来!”

 管家明白地退下,不‮儿会一‬,就领了一个家人到书房,齐朗正在写字,写好之后才抬头“你马上就走,到京中谢府,将这个到谢相手里。”

 “是!”那个家人‮是不也‬第一次干这种事了,并不多问,应了一个字,接下齐朗亲自锁好的函匣,便低头离开书房。

 “你是家里的老人了,规矩…”齐朗看着老管家,收住话头。

 “老奴明白,直到少爷发话,老奴都不会离开这个小房间的。”

 齐朗点头“也不必那般,有一个月就行了!您老受委屈了!”那封信关系重大,不然,他不会让这个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受那份罪。

 江南世族对氏的忠诚是有限的,圣清末年,大批衣冠高门举族南迁,他们一方面向大正皇朝表示臣服,一方面资助,甚至直接组织反抗活动,可以说是至略的最后一道防线,这些家门在元宁大军南征之后得到了世族待遇,但是,他们中有很多人都认为氏出身卑,不配为至略皇帝,这种心态下双方自然冲突不断,永宁贞王用血腥手段打击、分化南方世族,便建议世祖将一部分元勋家族迁至南方,虽然加强了朝廷对南方的控制,可是也使南方的情况更为错综复杂。

 齐氏家族就是在那个时候迁来南方的,因此,南方世族对齐家的态度十分暧昧,从不会主动结,像今天这种事也不会主动上门,毕竟,要联名上表只要问一声,得到齐朗的书面答得就可以了,何须‮多么那‬老头子亲自过来?

 “看来南郡真的是块大饼!”齐朗默默在心里冷笑,对那些人的想法一清二楚。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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