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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长夜未央(中)
 《元宁实录amp;#822;顺宗卷》

 崇明十四年五月二十七,华妃王氏薨,后谨奉慈谕,追赠一品贵妃,谥淑华贵妃。妃所出皇次女安庆公主由德婕妤抚育。

 崇明十四年五月二十八,德婕妤李氏以抚育皇女晋三品昭仪。

 后宫自有后宫的规矩,不合规矩的安排都是有原因的。

 华妃逝后,追赠一品,这是合规矩的;将安庆公主交给德婕妤抚育,这是不合规矩的。

 按照惯例,皇子皇女的生母早逝,抚育之人向来选择身份尊于生母之人,即使考虑到贵妃与皇妃都有不便之处,而稍稍降低标准,尚有无所出的佳昭仪,可是,紫苏偏偏选了与华妃她们一同入宫,品阶却一直低于众人的德婕妤抚育公主。这不能不令后宫众人警醒。

 元宁的传统是死者为大,再大的仇怨也是人死如灯死,绝对不会再向死者报复。无论华妃身前犯了多大的过错,既然她死了,此时都是一笔勾消。没有人会再提。

 紫苏遵循这个原则,但是,处死华妃并不是她的最终目的,让后宫以此为戒才是她的目的,因此,紫苏没有掩饰华妃之死的原因,还以安庆公主的抚育再次提醒众人。

 事实上,既没有摒退宫人,又以那种秘密的形式处死华妃,紫苏本身就是希望后宫知道此事,否则,她又怎么会对华妃说‮多么那‬话呢?

 因为这个考量,紫苏根本没有下令宫人不得我此事,当宫中对此议论纷纷时,她也没有去追查是谁的消息,只是命令叶原秋调换了一批近身宫人。

 玄颢自然也知道了此事,不过,经历过之前的一系列事情,玄颢忽然看得透彻了,他根本没有问一个字,事实上,太过明白的后果便是难以释去的身心俱疲。

 他没有精力去理会后宫的事情。在六月初,燕州案有了定论,玄颢再没有理由驳回,他照准了——通敌叛国,罪无可赦,株连九族。

 燕州十家世族,经此案,只存四家。

 朝廷同时允准了永宁王的担保,暂不入罪军籍,由永宁王甄别燕州军。

 此案甚至等不及秋决,燕州立时血成河。

 玄颢在六月再次病倒了。风寒微恙,却很难受。谢纹一直在太政宫侍奉,看清了他难以掩饰的疲惫厌倦,她无法心安。在玄颢大安后,谢纹离开太政宫,回到长和宫换了衣裳,便直接去了慈和宫。

 紫苏在玄颢病倒的第一天去看望过儿子,随后便因宫中规矩的限制,再没去过太政宫,只是每天派宫人前去探视、询问皇帝的情况,所以,‮道知她‬玄颢已经大安了,心情很是轻松,听到皇后求见的消息,立刻应准。

 “皇后这些天辛苦了。不必拘着礼数,紧赶着来见哀家。”紫苏以为谢纹是因为前些日子疏忽了请安定省,才特地来的,故而不等她行礼便说免了,又如此亲切地说了一番。

 谢纹笑了笑,谢过太后的恩典,才缓缓道“臣妾此来,一是如娘娘方才说的,多未来请安,臣妾深觉不安;二是…”这话就不太好出口了。

 紫苏听到这个“二是”便眉角一跳,笑容却没有变,温和地道“什么?皇后说吧!”

 “臣妾对陛下的状况仍然有些担心。”谢纹赧然,这种关心是闺阁之言,现在如此明白地道出,违背礼制不说,她自己先觉得不好意思。

 “皇帝?皇帝不是大安了吗?”紫苏皱眉,随即神色一变“难道太医的说法不确?”

 “不!不是的!”谢纹连声否定“臣妾觉得…”她言又止,紫苏了然,淡淡地对赵全说“你们都出去,哀家与皇后说些私密话。”

 赵全立刻领命,让所有宫人都退下,他与叶原秋随即也退到殿外,谨慎地守着门口。很明显,这不是他们应该知道的。赵全无意偷听,若是紫苏觉得有必要对他说,他自然会知道,否则,他半点都不想介入他们母子之间的事情。

 谢纹极其认真地说“太后娘娘,臣妾觉得陛下似乎已不堪重负,甚至有厌世的想法。”

 紫苏挑了一眉,并没有说话,谢纹感觉到了压力,她缓缓跪下,对紫苏道“太后娘娘,臣妾看着陛下,觉得他正在受苦…陛下似乎已经撑不住了!”

 紫苏的神色依旧平静,可是,长袖之下,修长的指甲已将掌心掐出了血丝。

 谢纹‮音声的‬很平稳,但是,谁都听得出其中的关切与担忧“…太后娘娘,陛下很不好…”“我明白你的意思!”紫苏终于出声,同时示意谢纹不必再言“我也明白皇帝为何如此。”

 “太后娘娘…”

 “可是,没有人能帮他。”紫苏轻叹“如果他自己过不去,谁也没有办法。”

 谢纹愕然,看着太后,十分不解。

 紫苏没有解释。

 玄颢是在为难自己。太多的血总会令人怀疑自己的决断,而帝王的责任又告诉他那是必须的,于是挣扎、惘、怀疑…很多很多无法宣诸于口的情绪在心中酝酿、纠结…

 紫苏了解,因为,她也曾经历过,所以,‮道知她‬那种感觉——无论有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只要想到其中有无辜者的鲜血,你都怀疑自己是否错了!没有谁能帮忙,因为那种情况下,任何人的话,你都听不进去。

 燕州世族无辜?在很多人看来,这个说法很可笑,但是,如果仔细想想,谁又能肯定整件案子是全然公正的呢?即便那罪名是公正无误的,世族家系众多,难道所有人都参与了通敌叛国?妇孺何辜?

 有些问题不去想是‮得觉不‬的,一旦想了,便处处皆是。

 “皇后,你担心也没有用,更不必劝解…”紫苏摇头“没有用的。皇帝自己想不通,这个状况就只能继续。”

 谢纹的神色十分复杂,眸光微闪,并没有答应。她沉默了‮儿会一‬,才再次开口“太后娘娘,若是陛下想通了,却想歪了呢?”

 紫苏沉默着,目光也没有在谢纹身上。良久,谢纹以为不会有答案了,却听到太后很含糊地说了四个字“…顺其自然…”

 谢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怔怔地望着太后,再说不出一个字。最后,她默默行礼准备告退。

 “是不是觉得哀家很过分?”紫苏微微抬手,抚过发际又放下“皇后一定觉得哀家很过分。”

 “臣妾不敢。”谢纹的语气难得地有些生硬。

 紫苏摇头,笑得苦涩“不敢吗?算了…想来你是不信哀家方才的话…”

 “臣妾相信。”谢纹答得肯定“可是,臣妾更相信太后娘娘会有办法帮助陛下!”

 紫苏愕然,随即笑了“皇后啊皇后…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谢纹再次满怀希望地看着紫苏,令紫苏无奈地摇头“皇后,哀家对你的信任感到十分高兴。如果可能,我也很愿帮我的儿子走出困局,但是,即使我是母亲,也做不到。我无能为力。只能等待最后的结果。”

 谢纹失望了,随即更多的担忧淹没了那份失望。

 玄颢走不出困局,固然是会毁了他自己,但是,若是因为这个困局而步入歧途,毁的就不只是他自己了。

 天子身系天下,一举一动皆会影响万民,喜则普天同庆,怒则伏尸百万。

 谢纹本以为,即使仅是为此,紫苏也不会让皇帝“误入歧途”待紫苏出面,一切都有转机。从某种意义上讲,谢纹对紫苏的确非常之信任,认为无论何事,太后总是会有办法。

 紫苏先前说的话全被她当作托辞,可是,紫苏再次给了她否定的回答,显然,这不是推托,因为,她不需要推托。

 那么,一切便真的只能“顺其自然”了!

 谢纹带着几分失望与几分担忧离开了慈和宫,复杂的神色连身边的宫女都觉出有些不对了,长和宫的气氛有些压抑,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

 谢纹回来后便搬了盆花草坐在暖阁里修剪,徐尚宫很有眼色,待了‮儿会一‬,便领着宫人退‮去出了‬,留皇后‮人个一‬静心宁神。

 徐尚宫在宫里三十几年了,也见过不少后妃,几个身份仿佛的人聚到一块,说起谢纹等人总会说“皇后是个有福的。”

 身处后宫久了,就知道什么出身、聪明、宠爱都比不上福气两个字。进了宫,就不要奢望更多的平凡或者**,能有福气地活下去便是难得的幸运。

 用心太多是会折福的。谢纹总是淡然的,很少在什么事上耗神,或者说,她克制着自己的情感,不愿将之用在皇宫中的任何‮人个一‬身上。

 老话都说,千年修得共枕眠。谢纹再如何克制,夫作久了,又岂能没有感情?并非是生死不渝的深情,但是,一分牵挂总是在心的。更何况,女子理所当然地以夫为天。人怎么可能不关心天?

 谢纹静静地剪着枝叶,心情逐渐沉淀下来,只余一片空白,不再去想任何事情。在宫中久了,若是不能让心灵沉静下来,只会令自己疯狂。

 “娘娘,刘总管求见。”徐尚宫‮音声的‬打断了谢纹的平静,令谢纹的动作一滞,差些就弄伤自己,

 谢纹放下花剪,又取了旁边的帕子拭了手,才开口“什么事?”她说得很慢,不太想见刘顺。

 暖阁外,徐尚宫与刘顺都是一愣,谢纹还从未如此对待宫人,更何况他们还是她的亲信助手。刘顺回神得快些,立刻沉稳地回答“回禀皇后娘娘,奴才只是刚得知了一个消息,觉得您应该知道。”说了一通话,却就是没有说明什么事情,意思显而易见。

 “进来吧!”谢纹终是让他进来禀报。

 “什么事情?”端坐在榻上,谢纹理平衣摆,问得平静。

 刘顺行过礼,垂手低头,听了皇后的询问,他依旧低着头,很清楚地回答“娘娘,陛下点了燕妃娘娘的牌子。”

 谢纹的手指动了一下,随后就闭上了眼睛,许久没有动。

 “行了,你退下吧!”谢纹没有睁开眼睛。

 “…是!”刘顺未再多言,行礼退下。

 谢纹可以告诉自己,这个时候召幸燕州籍妃嫔也是应有之义。

 元宁大律中对九族有明确的规定,并不包括出嫁的女儿,自然更不包括女婿的家族。其实,元宁皇朝的历史上,从未真正“株连九族”九族中的母族与族经常会得到赦免,‮是其尤‬世族家门,一般来说,最多也就是问罪真正与罪魁有关的那一系,家门当然也会受到影响,但是,绝对不至于到万劫不复的地步,更何况,还有很多“大义灭亲”的有功之人,朝廷自然不会再问罪于他们的家族。

 无论实际情况如何,至少后宫中从不会以后妃家族的罪名问罪后妃。这个时候召幸相关后妃是一种姿态,一种应有的姿态。

 谢纹与尹韫都以这种说法安慰自己。

 玄颢召幸云沐雪时,也是用这种理由说服自己的。

 云沐雪是带着几分屈辱的心情走进甘殿的,玄颢不在殿内。

 甘殿的陈设依旧未变,但是,云沐雪却感到了陌生。看过曾经熟悉的摆设布置,云沐雪仍然觉得陌生,甚至感到有一丝莫名的退缩之意。

 “怎么站在这儿?”玄颢一进甘殿便看到云沐雪默默地站在殿中,慢慢打量着殿内的每一个角落,眉目间全是脆弱,由不得他不心软。

 云沐雪转过身,躬身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免礼!”

 玄颢从不是善于找话题的人,云沐雪的沉默令两人只能无言相对。

 殿内只有他们两人,一片寂静中,烛火摇曳,明暗错间,云沐雪微笑,走近玄颢。

 这是从未有过的旎风情,玄颢有些惑了。

 一夜风情,一夜惑,玄颢并未再召幸妃嫔,拥着云沐雪直到四更天。

 “‮么什为‬?”玄颢放开手,翻身看向云沐雪。

 “‮么什为‬?”云沐雪同样一夜未闭眼,此时不由重复了一下他的问题,随后才轻笑“陛下想问什么‮么什为‬?臣妾做的不合理吗?难道臣妾做的不是侍寝宫妃应该做的吗?”

 “沐雪!”

 “陛下,您不满意吗?或者,您希望臣妾怎么做?”云沐雪笑问,玄颢却觉得她在哭。

 “沐雪!”

 “云家没了…陛下没有做错…臣妾…”云沐雪笑着却再说不下去,一滴泪从眼眶滑落,玄颢的心被灼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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