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女人是恶梦,是诅咒,是无法治愈的疼痛,是扒开伤疤仍血
不止的伤口,是摧毁人尊严的毒葯,是贪婪和永不见天
的阴影。
至少,对他的家族和他来说,都是。
阴影笼罩着他,而他,是个印证者。
滴答、滴答,黑暗的角落里,没有一点光、没有多余的声息,除了古老的钟摆声,以着一成不变的频率,提醒着屋子里的人它的存在,要不,在这里,时间仿佛是静止的,而他,则是个被遗弃在角落的人,一如两年前他醒来的那一夜,失去了一向自以为高人一等的骄傲的那一夜,时间就永远停止了。
滴答、滴答,咚、咚、咚。墙角的老旧古董钟,再度传来整点的报时声,随着响声停止,夜也更深了。
在山庄里,落地的玻璃窗外,一层浓雾笼罩着窗外的一切,花也好,草也罢,树林、溪
、碎石子砌出的走道和车道、闪着淡黄
光晕的路灯、远方的茶山…无一幸免,全被浓雾一一
噬。
不知过了多久,静得让人感到冷凉的空间里,终于传来了敲门声。
“大少爷,你睡了吗?”
“有事?”黑暗的角落里,终于有了回应。那声音非常低沉,沉得有点哑,哑中带着淡淡的愁。
“是这样的,尤管家正在发高烧。”用字声调皆经过斟酌,不难听出门外的人对门里人的敬怕。
“进来说吧!”听到老管家发烧,门里的人终于有了动静,他离开了黑暗的角落,踏入了另一片黑。
在他的心中,不管有没有阳光、灯火的存在,都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死灰。
门被推开,站在门后的是园丁成叔。
“大少爷,我方才刚为尤管家量过体温,不得了,已经烧到三十九度半了。”
成叔的手里持着一盏照明用的提灯,提灯看来颇具历史,像古老的船上,船员拿来引路用的灯具。
灯的光源明明灭灭,有点晕黄,但火光却不是发自于蕊心,山庄里的人都知道,自从十数年前的那场火灾之后,山庄里就言明
点油灯烛火之类的东西,所以这种光线,是来自一种独特的设计,出自于山庄五位主人之一,傅家三少爷的创作,称为仿烛光灯蕊,一种有点仿古实则非常现代的手提照明设备,与手电筒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橙黄
退了暗黑,原处黑暗中的身影终于出现。
那是一张极为俊美的脸,不论是眉毛、眼睛、鼻梁、嘴
…无一是像不上帝的杰作,让人难以将目光由他的脸上移开。
不过,有人说,过于完美者会遭天谴。
没错,由左边眼角横切过颧骨,消失于左耳垂后的一道疤痕,破坏了他的完美。
那是一道极深的疤,让人不得不想像,他受了多大的伤害。
然而,他的不完美,仅此而已吗?
不,那样一个可怕的灾厄所留下的,当然不会只有这样一个疤痕。
一双结实而修长的腿已无法站立,他只能坐在一张轮椅上。
“叫阿泰备车。”如同那张冰冷的俊颜一样,他的嗓音同样让人感觉不到温度。
“阿泰…”怕主人生气,成叔犹豫了下。
也知道该把司机阿泰叫醒,但那家伙一睡着,就像死了一样,岂是随便喊喊叫叫就能吵醒?
“又叫不醒他?”他再度开口,语气轻轻淡淡,却同样令人不寒而栗。
成叔不敢应声,微点了下脑袋。
“去外头提一桶地下水,泼醒他。”
这种天气还用地下水泼他?!
这到想里,就足以让人冻得发抖,更别说亲身体验那种由头凉到脚底板的滋味。
“大少爷,真的要…”成叔颤抖了下问。
要真做了,他怕阿泰拿刀将他给劈成两半。
“怎么?有问题?”坐在轮椅上的人,一手轻轻转动手把上的按键,两旁的轮子转动来起了,往前滑动几步。“还是…你可以亲自开车,连夜赶山路,以最快的速度将尤叔送到市区的医院去?”
“我…”顿时,成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起雾后的山路有多难走,他又不是道知不,除了得是识途老马,外加上开车技术一
的人之外,谁开车上路,都是极危险且不要命的行为。尤其,今夜的雾又特别的浓。
“还不快去!”低低的一喊,他浓眉一蹙。
被具震撼力了,成叔马上应了声是,转身朝外跑。
扁源在瞬间消失,黑暗重新笼罩了空间、笼罩了他、笼罩了一切,夜又静了下来,只除了偶尔传来的轮子转动声。
他喜欢安静,喜欢这样的世界,这样的世界才属于他。
只要跟女人离得远远地,他,傅学廉,傅家的长子,拥有着世人称羡的财富和能力的他,永远是个王者,一个不败的王者。
******
信安医院,基隆市区里一家老字号的小医院。
“爷爷,你是打算把我吓死是不是?”跟医院的老院长刚打过招呼,尤如意一踏进病房,见到病
上已经清醒的老人,即撑鼓了两片腮帮子,嘟嘟嚷嚷的冲到
边抱怨起来。
“如意,你这模样,不怕把老谢给吓着,不准他的孙子跟你交往?”尤雄,如意的爷爷,半躺在病
上,朝着孙女张开双臂,笑等着她飞奔进他的怀中。
“爷爷,你又
说了,我和谢进成才没有在交往。”如意抗议着,但没让老人失望,下一秒飞奔进他怀中,用力一抱,引来老人一阵哈哈大笑。
祖孙俩这么一抱,抱出了将近半年来没见面的思念、抱出了深厚的亲情,自然忽略了跟随在后进入病房的人。
“老尤呀,怎么说还是你好,有个孙女儿可以抱。”医院的老院长谢槐,一手摸着下巴的胡子,眼
羡慕地来到两人身后。
谢槐和尤雄是自幼一同长大的对岸老乡,年轻时一同经历过战争的无情,尤雄在战争中救过谢槐,谢槐是个军医,两人一同来到台湾后,深厚情谊不变,几十年来如一
。
“你现在才知道。”尤雄松手,放开如意,脸上净是得意。
如意睨了自己的爷爷一验,笑着转向谢槐。
“谢爷爷,要不要也抱抱?”
以尤谢两家的
情,如意自小就没当谢槐是外人,还曾经在她的
记中写着,我有两个爷爷,一个外公,两个爷爷都很疼我,外公也很疼我。
“怎么说还是如意贴心。”谢槐张开双臂,玩起了老人争宠的游戏。
到想没如意才往前跨了一步,衣角就让人给揪住。
“如意,你别理那个老
鬼。他是外人,男女授受不亲知道吗?不可以跟他抱抱。”
“爷爷。”如意转过身来,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家爷爷。
“老家伙,我就知道你会吃醋。”谢槐抗议。
“你少动歪脑筋了,如意可是我的宝贝。”尤雄坐起身。
“我说生病的人,就要有生病的样子。”谢槐一手叉
,轻轻推开如意,取代了她的位置,站到尤雄身旁。
“我哪里病了?”尤雄极气服不。
“为以你你还很年轻呀?烧到三十九度半耶!你呀,再多烧个一天一夜,我包你永远醒不过来。”说到这儿,谢槐可就一点也不夸张了。
老人家平
最怕的就是感冒发烧,因为伴随而来可能是许多的并发症,只要稍不注意,任何一个并发症都可能要人命。
“我不是醒过来了吗?”尤雄嘴硬,顺便补上一句。“想当年,我背着浑身是血受伤的你,还不是跑过了几个山头,大气有
一下吗?”
又来了,又提起当年事了!如意翻翻白眼。
这会儿,她得站到谢爷爷这一边。
“爷爷,我们先别谈当年的事了,好吗?这次的
感病毒听说很严重,也很厉害,我看,你就在谢爷爷的医院里多住几天好了。”
“什么?你要我多住几天?!”尤雄差点跳起来抗议。
“老尤,你用得着这么激动吗?还有,我这里真有这么糟?!”怕他吓坏了如意,谢槐再度将如意拉开一步。
“我当然得激动,你又不是道知不,山庄一天没有我的话,会大
的。”轻咳了几声,尤雄一脸严肃地道出自己的重要
。
如意在谢槐的身后猛吐舌。
虽然她不否认爷爷的重要,但对山庄主人她却十分的嗤之以鼻!认为他没好好照顾员工,没照顾好她的爷爷,才让他发烧到三十九度半,差点全身
搐
水才送他下山就医。
“就你那个有病的山庄?”谢槐的态度和如意一样。
“什么有病?!”听不得有人批评山庄!尤雄真的跳下
。
“爷爷。”如意被他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搀扶。
尤雄不领情,逞强的推开她,脸色沉重严肃地对着谢槐说:“老谢,看在多年兄弟的情谊上,我就不计较你方才说过的话,但下一回可别再让我听到你批评我的山庄、我的工作或我的老板,否则…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你!唉…”他的话确实让谢槐感到惊讶,摇头叹息了几声。
见眼前气氛尴尬,如意只好硬着头皮跳出来解围。
“唉,爷爷,我和谢爷爷也知道你的
情一向耿直,尽忠职守,但你这次真的病的不轻呀,你有没有想过,你病没好,谢爷爷真的能放心让你回山庄去吗?你要让我们担心吗?”
“我…”如意的话说进了尤雄的心坎里,叹了口气,他抬头面对谢槐“起不对,老谢,道知我你关心我。”
谢槐笑笑,真诚的说:“老尤,说真的,我们都已经老啦,”
“是呀,老啦!”无言反驳他,尤雄垂下双肩,感叹着岁月不留情。
“多住几天吧!把身体养好,确定没问题了,你再回山庄去吧!”谢槐劝说。
“你这么说,我也无话再反驳你了,但是…”尤雄犹豫着,山庄里真的有很多事得由他亲自去处理。
见爷爷连生病了,都还烦恼着工作,于是如意开口:“爷爷,不如这样吧,我去代替你工作?”
反正,她研究所的学分已全部修完,帮教授做的研究报告也都完成,仅剩最后的论文部分,她想,教授会允许她放假一段时间。
“你要去代替?”
“你要去!?”
到想没如意的一句话,竟让两位老人感到惊讶。
“怎么了?”如意眨了眨眼,他们的反应会不会太
烈了些?
“不可以。如意,么什说我都不会答应让你去山庄。”尤雄的反应尤其
烈。
“对、对、对,关于这一点,我跟你爷爷的看法一致,你不能去山庄。”谢槐的反应也一样。
“你们?!”如意慢慢地眯起眼来看着他们。
她不能去?么什为她不能去?而他们来起看,好激动喔!
莫非那个山庄有问题?
“如意,我不让你去,是因为山庄一直是
止女人进入的。”怕孙女追
究底的探寻,尤雄叹息道。
“
止?”如意更惊讶了。
“爷爷,该不是你那个山庄的主人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宗教仪式吧?”
“没有,别
说。”尤雄瞪了如意一眼,然后才
吐吐的接着说:“其实以前是不也完全
止啦!当时山庄里还是有聘请一些女
工作人员,直到两年前,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山庄才完全
止女人进入或靠近。”
“发生了什么事?”如意问。
别说进入山庄,连女人靠近山庄都不可以,可想而知,肯定发生了惊逃诏地的大事。
尤雄和谢槐互看了眼,关于这件事,他只对视为兄弟的谢槐提过,连自己的儿子、媳妇,哪怕最疼爱的孙女都没提过。
原因是怕他们知道了真相之后,会硬
着他辞去管家职务,回家去养老,这样他就再也照顾不到傅家的五位少爷了。
想想不能再与他们见面,想想他们令人感伤鼻酸的恐怖宿命,再想想已过世的老爷对他的提携和知遇之恩,他实在放不下手。
“事情是这样的。两年前,山庄里的大少爷,就是现在主事的山庄主人,遇上了女佣阿洁的女儿,两人一见钟情,很快就陷入了热恋。一个月后,大少爷独排众意,娶了阿洁的女儿为
,一开始两人仍然是甜蜜
的,大家也都为大少爷感到高兴,谁知,好景不长,半年后的某一天夜里,在大少
传出怀孕的喜讯之后,居然和大少爷大吵了一架。”
“啊?”如意不懂,怀孕是好事不是吗?而且,两人甜蜜
地准备
接另一个新生命的到来,该高兴呀,吵什么?
尤雄抬头望她,支吾儿会一,才叹了口气说:“是丑闻!”
“丑…闻?”怀孕是丑闻?除非…
“小孩不是大少爷的!”尤雄很快印证了她的想法。
“真是的!”最烂的爱情肥皂剧情!如意啐了声。
“大少
在和大少爷交往的同时,也和司机阿昌交往,因为她没料到大少爷会向她求婚,以为有钱人是看不上她这样身分的人。
但大少爷毕竟不同,不在乎出生背景,向她求婚了,也娶了她,但心里一直存在着疙瘩,觉得自己配不上完美大少爷的她,竟没跟阿昌切断关系,还是常常私会。
直到怀孕的消息传出,大少
害怕东窗事发,几经挣扎之后,她向大少爷坦白。
那一夜,我还记得那一夜,山上罩着浓雾,之后还下着大雨,大少爷冲出家中,开车下山,接着,悲剧发生了,大少爷出了车祸。”
“…”如意念了几声,没人听见她骂了什么。“后来呢?爷爷,你们的大少
呢?”
懊不会又是最糟的肥皂剧情,丢下出车祸的丈夫,跟着情人跑了?
“不见了。”尤雄摇头叹息。
果然!如意真讨厌自己准确的第六感。
“在那一夜,就在大少爷出了车祸,生命垂危的那一夜,大家忙进忙出,无暇去绣及她的那一夜,也许是良心不安,觉得无颜再面对大少爷,她和阿昌一起离开了。”
“你们没找过她?”啥!又是一个自私的坏女人。
“大少爷要我们不用去找了。”尤雄一叹。“最可怜的是大少爷,他从此再也站不起来,还有、还有…”尤雄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
如意看着他,再转头看看谢槐,突然说:“非常典型的PTSD症状。”
“啊?”
“啊!”她这话又把两个老人给怔定住,眸光一致落定在她身上,好像她说的是让人无法理解的外星语。
然后,谢槐先反应过来,嘴里喃喃:“PTSD、PTSD,啊,对!”
“PTSD是什么东西?”尤雄抬手顶了下谢槐的手肘问。
谢槐正想开口讲,但如意已早了他一步,贡献出这几年来自己的所学:“爷爷,所谓的PTSD,是指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
“心理有问题?!”尤雄怔愕的瞪大双眼,但很快的又板起脸孔,用极严肃的口气教训起如意:“臭丫头,就算你是我最疼爱的孙女,我也不准你说大少爷心理有毛病!”
“爷爷!”如意叹了口气,噘起嘴。
她什么时候说那个男人有问题啦?
转向谢槐,她求救。
谢槐与她对望了会,了然地一笑,伸来一手拍拍她的肩,轻咳了几声。
“喂,我说老尤,关于这点,是你误会如意了。她所说的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指的是一种心理压抑的反应,你要把它说成是心理疾病也可以,但并没有那么严重。
道知你的,人在面对刺
过大的伤害时,常会有压抑恐惧的反应产生,而过度压抑的结果,常会使脑内深处的海马回之处留下铭刻
记忆,以至于每每遇到相似线干脆触动时,当事人的眼帘脑海就如放映电影一般,将过往不愿记住的画面一一呈现,挥之不去,而此种来自肾上腺与荷尔蒙分泌异常的中枢神经亢奋变化,时常导致…”
“停!”尤雄突然喊停。越听越复杂,再听下去,他也是有听没有懂。
“怎么了?”难得发表高论,却被中途打断,谢槐有点意犹未尽。
“没有怎么了,你现在只要告诉我,我们该做些什么?要怎么做?”听他这么一提,大少爷确实是有这些症状。
呃…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唉,好怪的名词!
“爷爷,我有办法。”如意
话。
“你?”
“你!”
两个老人又异口同声地看着她。
“别忘了我是学什么的,还有…”如意神神秘秘地一笑。
“还有什么?”两个老人同样不放心。
“我这次的论文,研究的就是这个毛病,优越高傲的人,一旦遇到无法承受的创伤或挫折时,所显现出的对应症状,我推论将会更严重,所以该如何从事心理性的介入,何时介入,如何催化,用何种方法使他恢复,是我这次论文的重点。”
“听你说得好像要把大少爷当成试验品!”尤雄不免担心。
“不是试验品,是帮他走出
霾。”如意抗议。
“听你说得是不错,但是…”尤雄犹豫着。
“爷爷,反正你也离不开这里,因为我相信你感冒没好,谢爷爷是不会放你出院去的,所以还是让我去帮你做管家的工作吧!”
“这个…”怎么可以!
别说他不放心,连最基本的一关,孙女都过不了。
因为她是女人!
如意真的很想去见见那个心理受创的高傲男人,于是她拚命的朝着谢槐眨眼睛。
谢槐收到她的暗示,微微一叹,真帮她讲起话来:“老尤,我看这样也好,搞不好如意真能帮到你的大少爷也定不说,何况你现在高烧也还没完全退,么什说我是不会让你出院的!”
“这…”尤雄的眉头蹙紧“好吧!不过…如意呀,你未必能过关,因为山庄是不让女人进去的。”
“如果我能进去呢?爷爷,如果我能进得去,你是不是就答应让我待着?”
“这怎么可能?就算山庄的人让你进去,大少爷也一定会把你给赶走。”尤雄警告的说。
“如果我能让他留我下来呢?”
“不可能!”依尤雄对傅学廉的了解,这绝对不可能。
“如果能呢?”如意执意要问。
“如果能的话,你高兴待多久就待多久。”尤雄咬牙着说。
“那…”如意眨了下眼,笑着“那如果我可以的话,爷爷你就好好的留在谢爷爷这里度个半年的假,再来个全身健康检查,样么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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