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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碰撞(四 下)
 建康府是一座历史名城,周围环着三山一水,地形十分险要。经历几代战火考验,去芜存后的防御结构设计得很合理。整座城市分为内城、外城两部分,内外城之间的险要地段还分别设有防御用的堡垒,每个堡垒都是砖石头搭建,可以屯兵近千人,易守难攻。北元初次过江时,为了防止当地人造反,将外城和所有堡垒都给拆除了。但自从上次杜浒和张唐旋风般扫了两浙后,为了避免两江也遭受同样的命运,在地方官员的要求下,忽必烈又下旨重新修筑建康城。

 陈吊眼派人与杜浒联络上后,立刻召集各路人马的主要将领升帐议事,制定攻城计划。这次闪击建康的行动时间过于紧迫,陈部人马为了加快行军速度,把十几门重炮都扔给了义军。随着陈吊眼本部行动的,只有几十门马拉轻炮和虎蹲小炮。这些程近,主要为杀伤敌方战斗人员为目的而设计的火炮显然炸不开建康城墙,而伯颜大军南下又是朝夕之间的事情,为了节约攻城时间,炸毁城墙的任务就落到了水师头上,但北侧玄武湖水道过于浅窄,水师大舰根本无法驶入。江南东路安抚使王秀实在重修城墙‮候时的‬还特意把北侧城墙位置向南后撤了一里半。这样一来,来自江面上的火力就无法起到作用了。

 “能不能走西门,那边临着秦淮水,还有一个莫愁湖,派小一点儿的船靠过去,‮定不说‬能把城门轰开!”义军首领李菜油上前建议道。这几天他的菜油军仗着杜浒的支持攻城掠地,过足了打胜仗的瘾头。因此全军上下也对舰炮的力量十分依赖,认为只要水师战舰冲得上去,就没有打不赢的道理。

 “恐怕不行,秦淮水托起战船没问题,但靠近西门那段水域全是芦苇,还有很多隐藏的浅滩。现在正是盛夏,苇子长得有一人多高。如果有人在苇从埋伏,或者纵火,战舰退都难退出来。况且王秀实既然决定据城固守,就不会不再那里防备着!”里豹站起来大声反驳。他和过江龙都是吃的都是水上饭,对内河作战的打法很熟悉。水师这种巨舰,在越宽大的水面上威力越大。相反,狭窄的水域,对于战舰就是致命陷阱。很多地方进去容易,出却未必出得来。

 “那你说怎么办,强攻肯定不行。建康城这么高,得拿多少人命来垫?”李菜油不甘心地嘟嚷。除了跟着杜浒这次,平素里他的队伍没打过什么硬仗,因此很怕硬攻时被破虏军强押着当先锋。传言里,当年投靠了北元的江湖豪杰大多数都是这样战死的。

 “守军兵马不多,即便我们炸不开城墙,直接向里打,也能把这块骨头硬啃下来。不能是硬仗就依赖火炮,将来咱们需要打得地方多了,不挨江靠河的,难道就不去碰了!”陈双与里豹情厚,见李菜油话里话外带着躲闪,有些不高兴,大声说道。“可咱们的人也不多,若能凭火力克敌,没必要硬来!”方胜不同意陈双的看法。

 一时间,诸将各抒己见。有主张强攻的,也有主张先把秦淮水与长江的连接水道清理干净,然后在借助水师舰炮的火力炸城的。还有民军将领‮道知不‬陈吊眼这边军情紧急,建议陈、杜两部干脆围城打援,困住王秀实,然后以建康为饵把前来解围的北元兵马逐个吃掉。

 陈吊眼听了半刻,‮意愿不‬再耽误时间。用手指节敲了敲桌案,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叫过菜油李,问道:“你靡下现在有多少人,不包括老弱妇孺,光算上阵杀敌的男人?还有,你们的队伍跟周围老百姓么?”

 “有五千,不,能打仗的大概三千人。最近几天又招了不少俘虏入伙,还没仔细算人数。把新兵全加上估计怎么着也四千挂零。要说跟周围百姓关系,那是埃得了(再不过了),都是本地乡亲。我李菜油从来没抢过他们,抢了鞑子的东西,还没少给大伙分脏!”李菜油见主帅第一个询问自己,面子上觉得光荣,脯回答。

 他是当地人,家中世代于袜陵镇卖菜油为生,所以才得了个李菜油的浑号。北元初定天下后,关卡林立,税目多得如牛。卖油郎们们被税吏们得活不下去了,只好扯旗造了反。他的队伍中的头目以小伙计和手艺人为主,面子善,心肠好。虽然战斗力差了些,但在百姓中的口碑却相当不错。

 “如果出足够的钱给你,让你招募当地百姓。你能不能在三天之内,把秦淮河水道清理出来?”陈吊眼点点头,又问。

 “没问题,不用给钱。杀勒子还用给钱么?管饭就行了!不过,您老得再给我派点儿火手掩护着,我这点儿人马,怕城里那帮家伙偷袭,坏大帅的计策!”李菜油非常实在地回答,目光里充满渴望。

 “你倒会打主意,没问题!”陈吊眼伸出手,轻轻给了李菜油一记脖搂“老子当了这么多年山大王,还第一次被人打劫了。行,火营借给你。说好了,打完仗必须还我。我再给你拨两个营弩手,一个营的朴刀手配合。三天之内,你必须把秦淮河水道清理出来。花多少钱,用多少米,尽管去后勤参谋那支取!”

 “谢大帅!”李菜油接过将令,冲里豹翻翻眼皮,大夏天,心里就像喝了冷水一样舒坦。

 陈吊眼安排相关人员与李菜油一同下去,立刻开始割苇子、挖河道。然后看看杜浒,见对方轻轻冲自己点头,知道水师己经将此战的指挥权完全交给了自己。感激地点头还礼,接着叫过负责情报收集的参谋,问道:“城里情况‮样么怎‬,准备充分么?”“票大帅,根据敌情司安排在城里的眼线送出的消息,城里防各十分森严。王秀实这家伙怕死,所以平时就预备了很多滚木、雷石,还有铁拍子,万人敌,弩炮之类。眼下东、西两侧城墙防守最严密,他们觉得南北地形复杂,认定了咱们要么走东门,要么走西侧水道!”

 前来议事的将领们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了。攻城时最怕的就是万人敌,这种与破虏军手雷原理相同的火器,里边往往填着铁砂和毒葯,炸开来,一伤就是一大片。而攻城时,破虏军的兵力却必须集中在几个突破点上,这等于驱赶着士兵把命送上去。

 北门呢,南门‮样么怎‬?城里大约有多少兵?”陈吊眼继续问道,对城内的布防情况,元军的组成,士气,一一问了个遍。唯独不问城内粮草和武器储备情况。

 众将一看,知道强攻己经成为定局。剩下的只是选择水路还是陆路了,纷纷开始在心里盘算如何做才能尽量减少本部人马的伤亡。破虏军的士兵都是经历过多次战役的劲卒,阵亡一个,实力就减弱一分。今后硬仗还多,再厚的家底也不能糟蹋。

 “南北两门守军都不多,分别是两千人左右。特别是北门,有玄武湖这个大护城河,姓王的放心得很。况且攻破了北门后,还有藏金阁这个大堡垒挡着,内城也难攻得进!”参谋取出一张匆匆绘就的草图,非常详细地介绍道“城里总共约三万多兵马,战斗力都不太强。但王秀实这老贼欺骗士兵说,咱们只要进了城,凡是给鞑子效过力的,就满门抄斩。所以士兵们都很害怕,很多当地大户,也吓得出钱出人,替姓王的守城!”

 “他***,打仗不灵,造谣倒是好手!”陈吊眼骂了一句,又向杜浒看了看。他和杜浒二人的名声都不太好,一个是山贼头出身,杀入如麻。另一个是有名的心黑手狠,这样的搭配组合,也难怪别人污蔑。

 笑骂了几句,陈吊眼招呼过几个指挥学院毕业的年青将领吩咐“你们几个去安排些人手,写点浅显直白的说辞,告诉百姓不要上当。越白越好,文当当的别人听不懂。把咱们上次缴获的弩车用上,把写好的东西绑在弩箭进城里去。能多少多少!”

 几个年青将领接令去了,在邵武指挥学院,如何宣传鼓动百姓曾经作为单独的一门功课来培训,因此他们施行起来得心应手。

 安排完了驳斥敌军谣言的工作,陈吊眼看看杜浒,笑道:“杜将军,虚的玩完了,接下来就看你我的了。”说着,指指参谋刚放在桌子上的地图“等李菜油挖开了秦淮水,黄瓜菜都凉了。我这么安排,是骗守军玩的。真功夫还得下在玄武湖上,这片水域大,虽然入口浅窄,行不得战舰。但咱活人总不能让憋死。你不是征集了很多小船么,如果每艘船上装一门舰炮的话,这湖上估计也能放几十门…”

 “岂止,我曾经估算了一下,北城外一字排开,排二百艘小船没问题。如果你打算从这里攻城,我马上安排人从战舰上把炮吊出来!”没等陈吊眼说完,杜浒抢先回答。刚才他之所以不说话,在很大程度上是想考较一样陈吊眼的能力。这次文天祥让他给陈吊眼打配合,多多少少有些伤了这位水师大都督的颜面。但看到陈吊眼虚实结合,思维活跃,杜浒心中的不满渐渐消失了。

 “不着急,你偷偷准备,明天一天时间,别让守军看见。后天一早,我打算这样安排,水师把小炮船开到北城墙底下,同时开轰。陆师连夜运动过两个标去,再备上些火葯车、云梯等。我让派陈双、许叔恒他们两个带头强攻,打姓王的一个措手不及!”

 “妙计!”杜浒大声赞道,对陈吊眼在如此短时间内能作出如此巧妙的安排深感佩服。

 陈吊眼摆摆手,谦虚地说道:“什么妙计,如果咱们有时间,你老杜肯定比我玩得好。但咱们的抓紧时间,抢在伯颜前头把这个必争之地夺了。这次让你杜大将军给我打下手,实在有些过分。下次老陈听你的,你指到哪我跟着打哪!”

 “你我二人何分彼此!我去准备,保证把城墙给你削平了它!”杜浒大笑,豪气干云。

 “千万别全毁了,人家王大人筑城没少花钱。少开几个口子,够进人就行。将来收拾收拾,咱们还能用它防鞑子!”陈吊眼亦大笑,与杜浒把手握在了一处。

 二人有彼此补充着,商定了些攻城,以及城破后夺取内城的细节。安排好了中级将领的任务,然后散去。临散前,陈吊眼叫过工兵营营正张楚,命令道:“你去安排些人手,在东门外给我起一座高台,像祭天那种,与城墙等高。连夜开工,后天一早必须完工。要大,上边至少能站二十个人!”

 “是!”张楚领命去了。其他将领也纷纷下去准备。参谋曾琴落在最后,看了看陈吊眼,不解地问:“将军,你搭高台‮么什干‬?”

 “天机不可漏!”陈吊眼故作神秘地答道,看看左右差不多走光了,换了个话题,低声询问:“军师,你看我这样安排是否合理?”

 “甚好,如果垂相在此,肯定会非常欣慰!”曾琴见周围几乎没了人,低下头,小声回答

 几个拖后的侍卫和参谋以目互视,笑了笑,都悄悄散去了。曾琴女扮男装入军营,虽然有违礼法。但这些年来,曾琴的功劳在明处摆着。所以在发觉其为女儿身后,大伙非但没因此而不满,反而心照不宣地替她隐瞒着,同时,还都希望她能有个如意的归宿。

 “又不是做给垂相看!”陈吊眼的话里约略带上了些失望,拉了拉曾琴的衣袖,接着追问:“依你看呢,我是不是比原来长进多了?”

 “当然,你现在是一方都督,早不是那个山大王了!”曾琴红了脸,声音像蚊子般小。

 那等打完了两浙,我可给家姐写信了!”陈吊眼嘿嘿笑着,看看四下己经没有其他人,小声征求曾琴的意见。

 “你给许夫人写信,关我何事!”曾琴慌乱地甩开袖子,低着头向外走。

 “当然是说媒了。他是我姐姐,也是我家唯一的家长。就像你哥哥是你家的家长一样!”陈吊眼追上来,不顾一切地说道。

 曾琴的脸顷刻间如苹果般红,低下头,轻哼了一口,说道:“尽扯这些没正经的,两军阵前,也不怕违了军法,你说媒,关我家长何事!”

 “这是再正经不过的了,军师,你的真实身份,‮道知我‬。我的真实心思,你也知道。咱们都是死人堆里打过滚的人,有些话何必婆婆妈妈。打完此城,接下来就是场最硬的仗。我若不把心思让‮道知你‬了,行军打仗,我总是提着一颗心。若说完了心事,你答应也罢,不答应也好,纵使战死沙场。…!”

 “你‮么什说‬啊,谁叫你死了!”曾琴回转身,用手将陈吊眼的嘴巴紧紧捂住。又气又急,眼中不由地落下泪来。“谁叫你去死了,你死了,我怎么办。姓陈的,如果你真有三长两短,我肯定不会为你落一滴泪。…”

 “嘿嘿,你现在不就落泪了么!”陈吊眼伸出大手,擦掉曾琴的眼泪。“我不是你,其实,行军打仗,谁也‮道知不‬明天会‮样么怎‬。打下建康后,我准备亲自带兵北上,跟勒子拼个你死我活。如果不把话说清楚了,终是挂着你!”

 “你亲自去,与李兴将军商量过么?”曾琴吃了一惊,旋即心中发软,捧住陈吊眼的手,关切地追问。

 “李将军擅长防守,不擅长进攻。况且他毕竟是我的副将,明知九死一生的事情,让他去拼命,我在后边待着,北征的将士也不会心服。打了就跑,抢劫绑票,是我的老本行。伯颜人多,也未必追得上我!”

 “我与你一起去!”曾琴放下陈吊眼的手,果断地说道。

 “不行,我考虑过了,北上以骑兵为主。天天在马背上,男人都受不了,何况你一个女娃。在建康城等着我,一旦伯颜南下,这里就是两浙的大门,我是两浙大都督,只有自己的女人看家,肚子里才塌实!”陈吊眼笑着,说出自己的安排。内心深处,他也渴望这个见识超群的女军师能在身边随时为自己出谋划策,但以一支偏师去搏伯颜近二十万大军的虎须,这个任务太危险,所以,反复权衡过后,他更希望曾琴留下。

 这点小心思怎能瞒得过心细如发的女参谋,曾琴突然冷了脸,摔下陈吊眼的手,说道:“不行,我是参谋统领,必须和你一道,看着你,这样我才放心!”

 陈吊眼伸出双臂,按住曾琴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道:“好军师,你留下,这样我才能放心去和人拼命!你听我说。打仗是男人的事情,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的婆娘都护不住,还叫什么男人!”

 曾琴还想说些什么,眼泪却‮住不忍‬如断了线的珍珠般落了下来,掰开放在肩膀上那双大的手,身体软软地扑进了面前城墙般坚实的怀抱里。

 “莫哭你等我,我肯定会把st子江北搅个稀巴烂,然后骑着高头大马回来娶你!”陈吊眼抱住怀里的娇躯,整个心都被刹那的幸福填满,自豪地说道。

 “我等你!”曾琴‮音声的‬如蚊纳般细,心中,却有一句誓言慢慢浮起。“等你,即便长江水干,栖霞山倒!”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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