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女儿
周桂好督察接到通知候时的,正在吃午餐,饭堂食物即使在肚子极饿之际还是十分难吃,助手叫她,她乐得放下筷子。
“甚么事?”
“凶杀案。”
“马上出发。”
现场是一个废墟,旧楼拆卸之后无力重建,渐渐市民把垃圾扔到该处,破旧沙发、电视机、
褥、电脑…甚么都有。
警员把周督察带到一扇木板下,用手一指。
桂好看见一只雪白的手臂在板下伸出,有昆虫在这只手上缓缓爬过。
两个警员合力掀开门板。
桂好呀地一声。
助手是新人,忽然住不忍,走到一边去呕吐。
桂好问;“由谁报警?”
“一名
汉。”
法医走近,默默工作。
“多大年纪?”
“二十岁以下。”
“死亡时间?”
“不出三个小时。”
是白昼凶杀案。
“是像不
莺。”
“当然不是,头发、牙齿、指甲都整齐健康,头部左角受重击,这是致命伤。”
“可有受到侵犯?”
“没有强暴迹象,需回实验室详细检查。”
“抢劫?”
桂好戴上薄塑胶手套,蹲下,轻轻搜查少女口袋。
除出零钱,还有一张纸条:“下午三时中央图书馆见面,国本。”
一个学生。
助手呕吐完毕,嚅嚅走近,有点尴尬,桂好不去责备他,只把法医拍得的照片交给他“到图书馆去打探一下,也许职员记得人个这。”
助手如逢大赦般走了。
桂好看着他背影摇摇头。
“没有其他身份证明文件?”
桂好想一想“凶手已经带走线索,警方越迟发现死者身份,凶手越多时间逃避。”
桂好走到主要证人面前。
那
汉像是受到很大打击“那么年轻娟好的一张小脸,真是可惜,是谁心狠手辣?”
语气像个诗人,可见读过书受过教育,不知如何沦落街头,看来又是另外一个故事。
“我想找些有用的东西去卖,看到门板下有闪亮的东西…”他忽然住了嘴。
周督察笑笑“闪亮的东西是甚么,手表,手链?此刻可是在你口袋里?”
警员立刻搜身,在他衣袋找到一只手表。
“还有甚么,一并
出,否则控你毁灭证据。”
他嚎叫:“哪里还有?”
警方也答:“找不到其他东西。”
桂好恼怒“这
汉太过
狡。”
“那样懂得使坏,不过
街头。”
说得好。
桂好检查那只女装金表,反面刻着字样:“女儿进剑桥大学纪念,父赠,七六年”
七六年?这手表原先不属于少女,七六年她还没有出世,这只表,也许是家长转赠。
“收队了。”
“真可惜,一朵花般少女,前程灿烂,现在灰飞烟灭。”
桂好回到派出所,助手回来,他报告说:“图书馆管理员提供大量资料。”
“简单的说一说。”
“本来中央图书馆人
极大,很难记得谁同谁,可是这名少女天天下午三时至四时都坐在近大窗处温习,她穿华化中学校服,她叫苏永乐。”
桂好恻然,是个好学生。
“她的同学方国本正在等她,我已把他带回来问话。”
桂好立刻去见这名少年。
方国本是个十八九岁的小男生,白衣白
,天气已经回暖,他身上仍穿着一件、母亲手织的温暖牌
衣,双手颤抖,面色煞白。
名字比人堂皇得多了。
“ 你认识该名少女?”
桂好把刚才拍的照片取出放在桌子上。
他一看,掩住脸,痛哭起来。
助手说:“我已在图书证上取得苏永乐住址。”
“通知她父母。”
助手知是苦差,一声不响出去办事。
周督察吁出一口气,问方国本:“你约了苏永乐在图书馆?”
“是,我问她借功课。”
“你要女同学帮你做功课?”匪夷所思。
那小子忽然冲出一句:“男女平等。”
周桂好笑了“说得好,可是,今天你没有见到她。”
“她今天没有出现,我自警察那里知道噩耗。”
他说得对,真是噩耗。
“苏永乐是个怎样的人?”
“乐天、健康、勤学、乐于助人,大家都喜欢她。”
这时,助手过来说:“周督察,苏家无人听电话。”
桂好住不忍说:“我不是叫你打电话:‘哈罗,是苏宅吗,你们的
宝贝女儿今午被人谋杀了,有空来警署喝杯咖啡慢慢谈…’学堂教你甚么?”
助手愣在那里,满面通红。
桂好叹口气“你跟我走一趟,我们亲自上门去。”
苏家住在中下级住宅区,警员敲门,没有人应,但是身后出现一个挽着菜篮的中年妇女。
“找谁?”
周督察表
身份。
中年太太神情呆滞“有甚么事?”
“苏太太,我们可以进屋慢慢说吗?”
苏太太的左眼皮忽然不住跳动“甚么事?”她不安地追问。
周督察扼要地把事实告诉她。
她听了以后,先是一怔,随即有奇异反应,她松口气:“不,是不那永乐,永乐快要回来吃饭,她此刻在图书馆温习功课,下星期试考,她的积分全班最高,她将获发奖学金,往剑桥升学,听,有脚步声,永乐回来了…”
她去开门,门外当然没有人。
这时连经验老到的周督察也不
黯然。
苏太太这才缓缓回转屋内,低头发呆。
这时,特派心理辅导员也已经来到,轻轻劝慰苏太太。
周督察这时取出金表。
她把塑胶袋放桌子上“你认得这只手表?”
苏太太点点头。
“它原本属于你?”
“多年前家父送给我作为升学礼物,我考得奖学金前往剑桥。”
“你曾到剑桥升学?”
苏太太用手掩脸“我没有去成。”
“为甚么?”
“我决定留下来结婚,使父母极端失望,我后悔至今。”
原来如此,时间证明是不那一个明智决定,她目前经济情况不是太好,不过,夫
若是相爱,万金不易。
“请问苏先生在甚么地方?”
苏太太
下泪来“十年前患病辞世,我们家境中落,永乐、永乐,快回来——”
心理辅导员连忙安慰她。
周督察偕助手离去。
助手鼻子率息,桂好给他手帕。
第二天,报上刊出苏永乐遇害消息。
周桂好到华化中学访问。
校长出来接见,黯然神伤“天妒英才,永乐是个品学兼优好学生。”
“贵校近半世纪来成绩骄人,优秀人才不胜枚数,家长争破了头想子女进贵校读书。”
校长
出一丝微笑“不敢当,我们师生尽力而为。”
“贵校学费出名昂贵…”
“永乐考取奖学金学杂费全免,她八科平均分是九十九。”
校长又叹口气。
桂好四处参观。
她本人自公立学校毕业,成绩也非常好,并不特别仰慕私立名校。
但桂好知道考奖学金的压力:考不着就不能接受高等教育了,全靠自己努力。
操场有人打网球,教练板着脸、叉着
斥责:“这好算是华化的水准?师兄师姐看了要吐血,脸都给你们丢尽,马天湘,徐宝欣,你俩练五百下发球,不准躲懒。”
教练丢下话走开,周督察缓缓走近,表
身份。
“你们认识苏永乐?”
“呵永乐。”马天湘低下头。
“你同她
?”
那叫马天湘的少女摇摇头“永乐故意避开我们这一群。”
“为甚么?”
“我们群中有人不喜欢她。”
这时,徐宝欣走过来,狐疑地看着周督察“马天湘,你说完了,到更衣室来。”
态度骄矜,目中无人,趾高气扬。
马天湘无奈地看着她背影“她父亲是徐平山。本校的平山图书馆由他捐赠。”
“原来如此。”
“徐宝欣与苏永乐有甚么理由不和?”
马天湘答:“她们两人性格南辕北辙,是个极端,宝欣说永乐应当回到屋村去等嫁蓝领,永乐没有资格与她争奖学金。”
周督察意外“徐家不需要奖学金。”
“不,剑桥每年发出的奖学金代表一种殊荣,去年、前年,均由宝欣兄姐获取,宝欣志在必得。”
周督察抬起头“中学时期不是人生最天真快乐的阶段么?”
马天湘苦笑。
“你好象代永乐不平,但,为甚么仍跟着徐宝欣?”
“宝欣每个暑假都
我们到她家吃喝游泳看戏唱歌坐游艇。”
有酒
有朋友,社会缩影。
这个酒
朋友一走开,就有人在周督察身后冷笑一声“徐宝欣在更衣室故意淋
永乐裙子,又用跑车挤
永乐,像要轧死她,很多人听见她扬言:‘苏永乐,我姓徐,徐家随时取你首级,送你的头去剑桥读书。’”
周督察震惊。
那男同学站出来“我若是警方,会到徐家查问。”
“慢着,你为甚么讲多么那?”
男同学答:“因为永乐在生时我做得不够,我内疚。”
周督察点点头。
她回到派出所。
助手过来说:“凶器没有找到,法医官说应类似这种钝器,”他出示一只铁锤“这我在垃圾堆里捡获,也许不止一支,可能由建筑工人弃置。”
“苏太太情况如何?”
“悲惨。”
桂好在互联网上搜集资料。
“徐平山…证券行业翘楚,享乐主义者,公开一
一妾…咦。”
桂好再进一步追查。
她猛然抬起头来。
那骄矜的徐宝欣是庶出,她的那两个成绩优秀的兄姐不与她同一个母亲。
桂好与助手出发到徐二太太的住宅去。
那是富丽堂皇的一幢海边独立屋,鸟语花香,环境优美,但是屋宽心不宽,对任何人又有甚么用。
佣人知是警方,立即
入屋内。
书房里另外有人。
周督察听到一个男人
低了声音向另人个一恫吓:“你若再对外宣称你拥有珍德企业股份,莫怪我无情!”
桂好愕然,原来这家人说话口气一贯如此霸道讨厌,徐宝欣就是从此学来。
一个女子说:“我好歹也是徐家一分子,你是小辈,怎可无礼。”
“你自取其辱!”
那人推开书房门,年纪不大,盛气凌人,仰着头走了,正眼不看人客。
半晌,女主人才走出书房,女佣已向她通报,她生硬地问:“警方有甚么事?”
“徐太太,今
中午时分,徐宝欣在甚么地方?”
“她不舒服,在家休息。”
“可有人证?”
“我与全体佣人都是人证。”
“但是下午,我却看见她在学校练网球。”
徐太太不耐烦兼嚣张“她吃了药,又回学校去,不犯法吧。”
“你可认识苏永乐?”
“是甚么人?”徐二太太嗤之以鼻。
“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是徐小姐同学。”
“我时时同宝欣说:不要同来历不明的人来往,我也劝华化校长老师,学校不该批准那些闲杂人等入学,毁坏高贵校誉。”
周督察看着徐二太太,忽然忍无可忍,轻轻说:“徐太太,这么说来,你大概同蓝天夜总会的旧姐妹淘是没有来往的了。”——说得好,痛快!
徐太太一听蓝天两个字,面孔变得煞白,即时口吃。
这时,徐宝欣回来了,一见周督察,也十分警惕“又是你。”
“是,又是我,徐小姐,有同学说你常常威胁欺侮苏永乐,我们要向你问话。”
“关我甚么事?”
“你与她同争一个奖学金,水火不容,你说过要把她的头切下来,这可是真的?”
徐宝欣的面色大变。
徐二太太尖声叫管家:“马上请区律师来一趟。”
徐宝欣这时
向前“我没有杀害苏永乐,可是我可以你诉告:我讨厌她,我更讨厌这个剑桥奖学金,我根本不想到外国升学,我也恨恶功课,天天在学校里忙六个钟头不够,回到家还需补习四个小时,我有七个补习老师,天天为我捉试考题目,我若拿A,他们有奖金,多么荒谬的游戏,只因为母亲要我同人相比,争一口气!”
周督察怔住。
徐宝欣说:“我有考虑过自杀,但是不,我没有考虑过杀人。”
她回楼上去了。
徐二太太大概第一次听到女儿心声,震惊得双手簌簌发抖。
周督察与助手告辞。
这时,天色已暗,两人又饿又渴。
助手说:“收队吧,明天再来。”
“你累?”
“还可以。”助手有点汗颜。
“徐氏母女不是凶手。”
助手大着胆子说:“我看法相同。”
“明天,我们着手调查苏永乐的男朋友。”
“但是苏永乐没有男朋友。”
“她可有仰慕者?”
“不如到她家去探访。”
第二天一早,刚想出发,周桂好接到医院电话。
“周督察,你主查苏永乐一案?案中寡母情况恶劣入院,神智模糊,请你来一趟。”
周桂好正在喝水,忽然食不下咽,需走到窗前,慢慢把咖啡咽下,才不致呛咳。
她与助手立刻赶到医院。
看护
出来“医生已经替苏太太注
,她刚刚睡着。”
医生过来说:“周督察你来得真好,苏太太是这里
人——
甚么?桂好暗责自己疏忽。
“苏氏是一名精神分裂病人,时以死亡威胁家人,亲人纷纷疏远,她十分孤独,恶
循环,病情加深,长期服药…”
桂好竟没有去调查苏太太背景,她把注意力全放在徐家母女身上。
桂好有些气馁。
“苏氏与乖巧女儿相依为命,如今苏永乐惨遭不测,我们十分担心她的情况。”
桂好点点头。
这时,心理辅导员也来探访“周督察你好。”
“这几天苏太太情况怎样?”
辅导员答:“情绪非常不稳:哭泣、呆坐、不发一言,由我决定送苏氏入院治疗。”
他们到病房看视苏太太,只见她面容一如骷髅,双目深陷,肤
灰白,躺在
上。
桂好吃惊,一夜之间,苏太太像是老了三十年。
助手轻轻说:“丧女之痛。”
心肠软弱的他不
红了双眼。
“苏太太苏醒后我想问话。”
“周督察,我建议你等到明天,她此刻根本不能集中精神。”
桂好同助手说:“去请律政署心理医生吴君。”
助手答应一声出去。
这时,苏太太在病
上转动一下,她喃喃说:“永乐,回来,永乐。”
众人恻然。
周桂好却拉了助手到苏宅去。
助手说:“吴医生答应明
上午陪同你问话。”
“好极了。”
助手奇问:“你怎么会有苏家门匙?”
“在她手袋里找到。”
毕竟是新人,他问:“没有搜查令,可以擅自进入民居?”
“如果警方怀疑与案件主犯有关,可以在紧急情况下作出决定。”
“此刻情况属于危急?”他不置信。
周桂好答:“这要看个别警务人员的判断。”
她用锁匙开启大门,推开进去。
苏宅同昨
他们见过一模一样整齐,这次,周桂好一迳走进苏永乐卧室。
少女寝室十分朴素,助手发现一件奇事“她连私人电脑也没有,怎样做功课?”
可见家境相当困难。
衣橱中只得几件衣服。
助手住不忍叹息“我妹妹同她差不多年纪,衣物多得橱门关不上。”
书桌抽屉里有一本
记,桂好打开。
只见每一页上都有稚气字迹,往往只有一句话:我讨厌功课!
助手目瞪口呆“甚么,苏永乐不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吗?她的口吻竟与她死对头徐宝欣一模一样。”
周桂好又翻过一页。
“我不想到英国升学,家里需要钱,母亲有病,我不想离开她,目前最重要的事是找工作赚钱养家,学业实属次要。”
周桂好再翻过几页,
记已经空白。
最后一页这样写:“已与母亲摊牌,她当初也放弃同一个奖学金,但终身后悔,所以自幼
我进私校勤学,承继她失败的志愿,可是,我不是她,我讨厌学校,我——”
苏永乐没有写下去。
助手看了看
期“是她死亡前三
。”
他一时忘形,坐到小小
上,忽然弹起。
上有甚么硬物?
他顺手掀开被褥,看到一只铁锤,他立即惨叫一声,退后两步。
桂好马上说:“叫鉴证科。”
助手声音颤抖“周督察,你确有第六灵感,这屋内情况的确危急。”
轮到英明神武的周督察发呆。
凶器一直在这里,昨
就可以发现,这全是她的疏忽。
她黯然神伤。
鉴证科人员赶到,检验凶器。
“是它了,染着血迹,我们会立刻化验。”
那一夜真长,桂好与助手到酒吧喝一杯消磨时间。
助手问:“究竟发生甚么事?”
桂好答:“两个母亲,出身遭遇背景性格完全不同,却不约而同
求女儿考取功名。”
“徐宝欣与苏永乐都是牺牲者。”
“谁杀害苏永乐?”
“凶器已在苏永乐
上发现。”
这时手提电话响起。
助手接听“是,是。”挂上电话。
桂好问:“血型吻合?”
助手点点头。
“要去逮捕苏太太了。”
助手低头不语。
桂好拍拍他肩膀。
苏太太已经苏醒,看到警方人员,呆视不语。
“苏太太,把事情经过说给警方听可好?”
苏太太看着周督察,忽然笑了,却比哭还难看,神情可怕,她轻轻说:“我怎么劝她都不听,她不愿去剑桥。”
“她是永乐?”
“同我当年一样,一子错,遗憾终身,我死劝死谏,永乐倔强地拒绝了我,我跟她出门,跟到图书馆附近,被她发现,我追上去,我们跑近垃圾堆,她同我说,再
,她会离家出走,我恼怒,我觉得一丝希望有没都,我在垃圾堆中拣到铁锤挥过去,她倒下来,我收起铁锤回家,我不用再生她的气了,不过,永乐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周督察低下头。
苏太太有点怀疑“我有罪吗?她因我而生,我给她生命,我也可以取回,我没有罪吧,她的性格命运与我一模一样…”
周督察低声向助手说:“通知律政署。”
第二天一早,报上头条斗大字样:“女神探四十八小时破案”
助手敲门进来。
桂好看着他“甚么事?”
他放下一封信,低声说:“我决定辞职,这份工作不适合我。”
桂好问:“你打算样么怎?”
“找一份文职。”
桂好点点头“我不勉强你。”
“谢谢你,周督察。”
“警务生涯可怖,可是这样?”
助手不出声,轻轻离去。
周桂好无限感慨,可是上司褒奖的电话已经来了,她忙着接听。
她循例谦虚地说:“大家都有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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