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台
下了课,莉莉说:“去看看夏洛蒂吧。”
彼得投过一眼,没有什么明显的表示。
“彼得,”莉莉说:“你喜欢夏洛蒂,不是吗。”
“是是是。”
“我们去给她一点鼓励,来。”
彼得说:“人个每都放弃了,除了你。”
莉莉好脾气的说:“朋友是不应该放弃的。”
彼得微笑,轻轻吻莉莉的手“我的伴侣,是一个体贴念旧的好女孩。”
“我们去吧。”
夏洛蒂住在学校附近的小公寓,设备齐全,房东太太兼为住客打扫购物,十分方便。
彼得按铃,近六十岁的林西太太前来应门。
他们是相
的,林太太即时打招呼“彼得,莉莉,好久不见。”
莉莉一想,是有两个星期没来了,不
有点内疚。
她问林太太:“夏洛蒂好吗?”
林太太悄悄说:“好像好一点,仍然没去上学。”
莉莉住不忍问:“整天躲在房里?”
林西太太默默头。
莉莉叹口气。
她把手里拿着的一盒巧克力递给林西太太“多得你照顾她。”
“不用客气,你们才对她好呢。”还是把糖收下了。
莉莉急急上楼,找到夏洛蒂的住所,敲门。
没有人应,她便喊出来:“夏洛蒂,开门,是莉莉,快开门。”
过半晌,莉莉听见脚步声,她松口气。
夏洛蒂把门打开。
莉莉推门进去,彼得跟在女友身后。
莉莉问夏洛蒂:“你今
好吗,心情如何?”
夏洛蒂没有回答,瘦削秀丽的面孔上毫无
容。
莉莉说:“已经半年了,什么都应该过去,你说是不是?”
夏洛蒂这次居然默默头,
出一丝苦苦的笑,回答说:“是的。”
莉莉觉得这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不枉此行。
她用手帕擦擦汗“天气开始热,夏洛蒂,你最喜爱的夏日要来临了。”
彼得问:“吃过东西没有?已是下午三点半。”
夏洛蒂说:“我不饿。”
“来,我们服侍你。”
夏洛蒂说:“我刚想到楼下去洗衣服。”
“道知我洗熨间在哪里,我去。”彼得说。
莉莉打量房间,倒还整洁,情况比初时好得多。
“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开一只窗。
夏洛蒂说;“开好了。”
莉莉索
得寸进尺,开了两只,让空气流通。
“看得出你舒服多,甄教授问你何时复课。”
“医生说随时,但我不想回去。”
“么什为?给自己一个机会,试一试。”
夏洛蒂不出声,看着窗外婆娑的树叶,是,夏天来了,她伸个懒
。
莉莉很满意,以往来看夏洛蒂,她得觉总有一股压力,今
没有,夏洛蒂像是有希望恢复往日的轻盈活泼。
“我们希望你早
回学校来。”
“莉莉,我也知道你爱我。”
“我带了水果来,吃只桃子好吗?”
“有没有石榴?”
“真苛求,不过,我不会令你失望。”莉莉自篮子里取出一只嫣红色的石榴。
这下子,夏洛蒂可真的开心了,忙伸手接过,她坐在近窗口的椅子上,一丝阳光刚刚照在她脸上,莉莉觉得她昔日神采渐渐回来,放下一颗心。
是什么良药使她有这么大的转变呢,莉莉不明白,上次来候时的,夏洛蒂还把头埋在被褥里,不肯说话,光是流泪。
照今
的进展看来,她不
可以回到学校。
夏洛蒂拿看水果,并不吃,问莉莉:“你听不听电台节目?”
莉莉在替她整理衣服,夏洛蒂的夏季衣裳还没有拿出来。
“电台节目,什么节目?”
夏洛蒂说:”我忘了你是电视
。”
“有时我也听音乐,”莉莉笑“熨衣服候时的没有拍子不愿动手。”
“
第九台有个极好的节目。”
“是吗,谁主持的?”
夏洛蒂没有回答,自顾自说下去:“在难以入睡的夏日,听节目主持人絮絮细说,真是极大的安慰。”
莉莉有点歉意“你要不要搬来与我们一起住?那样,我可以天天与你说话。”
夏洛蒂讶异“我怎么可以变成你的负担?况且,你与彼得都快要结婚了。”
“但是——”
“莉莉,都市里尽是寂寞的心,你救得一个,救不到两个,我想我还是靠自己的好。”
莉莉想听的,就是这句话。
“我早就告诉彼得,你会没事的。”
夏洛蒂笑一笑。
彼得把洗好烘干的衣物拿上楼来。
莉莉说:“我们下星期再来看你。”
“好的。”
“再见。”莉莉与她拥抱一下。
夏洛蒂说:“谢谢你们。”
彼得向她挥挥手。
他与莉莉开着小车子走了。
彼得说:“夏洛蒂进展令人乐观。”
“可不是。”
“一定有个原因。”
莉莉说:“管它是什么原因,只要她恢复正常。”
“也许找到新朋友了。”
“那岂不是更好。”
彼得说:“我也替夏洛蒂不值。”
莉莉叹口气;“短短的人生,数十年间,却还有多么那的悲剧。”
“撒母耳倒底么什为自杀?”彼得问。
莉莉掩上耳朵“我不要听这句话,夏洛蒂不停的问了三个月,听得我怕。”
“作为撒母耳的未婚
,交往超过三年,这个刺
也真亏她承受。”
莉莉沉默儿会一。
连普通朋友都受不住要大叫么什为。
撒母耳一向温文沉静,品学兼优,是个公认的好青年,与夏洛蒂走了三年,订婚才几个月,准备毕业后筹备婚礼。
一
下午,他却走上大学的钟楼,跳下来。
一点先兆也没有。
那
黄昏他还约好夏洛蒂去看电影。
据目击者说,撒母耳还独自在钟楼上徘徊了儿会一。
没有人知道么什为。
他片言只字有没都留下。
夏洛蒂得到消息时差点没疯掉,四出收集证据,但一点蛛丝马迹有没都。
冰箱里放满食物,衣橱有新置的衣裳,功课井井有条,说他猝死,还有可能,自杀,完全不像。
夏洛蒂崩溃下来,她不知自己做错什么。作为撒母耳的伴侣,她完全失败,她未能安慰他,开导他,她甚至
儿不了解他。
夏洛蒂不能原谅自己。
她进入黑暗世纪,锁在愁城里,告病假辍学,足不出户,与世隔绝。
是莉莉
她去看心理医生的,几个月来,并无太大的进展。
失恋,顶多是心碎,损伤一点自尊,夏洛蒂这次,灵魂也被摧毁,仿佛随撒母耳一起,自钟楼堕下。
莉莉耐心地照拂同学。
她总是说:“需要时间来治疗。”
过了三五个月,大家都放弃,只有莉莉坚持著。
今
总算看到一丝曙光,所以高兴得不得了。
总会痊愈的,莉莉想,三年不行五年,五年不成十年,夏洛蒂还年轻。
彼得说:“撒母耳根本没有理由会看不开。”
“他人比较内向,心事不大说出来。”
“可是夏洛蒂是他的未婚
。”
“算了,想多了会发疯的,”莉莉苦笑“没有人个一明白这件事。看,阳光多好,让我们忘记不愉快的一切。”
彼得认为莉莉说得再对没有,索
开了汽车收音机,轻松一下。
是音乐节目,唱片骑师选了非常劲的旧歌“蓝色掠皮鞋”彼得跟著打拍子吹口哨。
莉莉笑,忽然想起来,问:“这是第几台?”
彼得答:“第二台!专播流行曲,通宵的。”
莉莉又问:“
第九台呢,播什么?”
彼得一呆“第九台?”
“是呀。”
“莉莉,本市没有第九台。”
“什么?”
“本市只有四个电台。”彼得笑;“莉莉,你这样下去要给人笑的。我还记得前些日子你问我五号风球要不要停课——五号风球取消有十年了。”
“可是…”
“女孩子就挂着化妆穿衣。”彼得摇头。
但是夏洛蒂明明说九号电台。
也许,莉莉想,是她听错了。
他们决定到
天咖啡座喝茶,也就把这件小事搁在脑后。
几时劝夏洛蒂也来这里,面对初夏碧蓝的海,非假
,人也不见得太挤。
莉莉有信心,夏洛蒂会再参加他们的活动。
不过前些日子才吓人呢,电话都不肯接,多次,莉莉怕有意外,打给林西太太,麻烦她上去看着夏洛蒂。
偏偏又是期考时分,同学们全分身乏术。
时间也过得真快,一晃眼六个月,再难熬,夏洛蒂都逐
熬过去了。
莉莉低低感喟,再大的灾难,都得勇敢地应付。
“下星期可以游泳了。”彼得说。
“今天也可以。”
“怕你着凉。”
“不会的。”
“冬永都别有风味。”
“可不是。”
经过上次意外,莉莉头一个觉得人生无常,寻乐要及时,是那个时候,她答应搬进彼得寓所去。
同时也爱上喝一点酒,松弛神经,做起功课来,也不那么拼命。
过了一个星期,莉莉牵记夏洛蒂,再去看她。
林西太太
出来,一脸笑容。
莉莉知道这是表示夏洛蒂的情况更好。
“她出去过一次。”林西太太说。
莉莉点点头。
上得楼来,夏洛蒂已经打开门
她。
“我做了薄荷茶。”
几乎跟从前一模一样了。
莉莉问“你有没有胖一点,抑或是我的幻觉?”
“没有,但是我买了两件新衣服。”
“几时回学校?”
“我已经错过了一次期考。”
“校方会跟你想办法。”
夏洛蒂叹一口气,坐在窗前,一副茫然,恍若隔世的样子。
莉莉不敢死摧她,轻轻呷一口茶。
夏洛蒂问:“你有没听第九台?”
莉莉怔住,原来没有听错,是第九台。那么,是彼得太过肯定了。
“没有,我在追电视上一个连续剧。”
“那位主持说得真好。”
“是样么怎的节目?”莉莉住不忍问。
“听众可以打电话进去的问答式节目。”
“哦,那种。”
“莉莉,我是不是很幼稚?”夏洛蒂问。
莉莉看看她“这怎么能算幼稚呢。”
“同一个陌生人倾诉,你得觉不愚昧?”夏洛蒂又问。
“所有的朋友,开头时都是陌生人。”
夏洛蒂笑“莉莉,你真是纵容我。”
莉莉坦白的说:“有什么坏处?我看不出来,现时的节目主持人都很温文有礼,且懂得观众心理。”
“是,他完全了解我的心情。”
“是一位他?”
“你也可以听听,莉莉,每天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他叫安地。”
“你打电话进去与他聊天?”
“是,”夏洛蒂说;“三五七八四。”
“打得通?”
“没问题,我几乎每天晚上都与他谈上十分八分钟的话,他给我很大的鼓励,”夏洛蒂有点难为情“这一阵子,心情开朗不少。”
“那真是太好了。”莉莉由衷的说。
夏洛蒂说:“到想没我会把精神寄托在一个电台的节目上吧。”
莉莉注意到她轻轻抚摸书桌前的一只小小收音机。这种晶体收音机最普通不过,售价也非常相宜,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莉莉明白夏洛蒂,她寂寞,她害怕,她旁徨,她需要安慰,即使来自一个电台节目,也一样使她高兴。
莉莉说:“别忘了我们,我们永远是你的朋友。”
夏洛蒂紧紧握住莉莉的手“是,道知我。”
同到自己的家,莉莉回想夏洛蒂的神情,不
微笑,毕竟她只有二十岁,说她孩子气是不也不对的。
彼得回来,送上一束鲜花。
莉莉把鼻子埋进花间深深一嗅。
彼得逗她欢喜,说道:“我可否将汝比作一个夏日?你更为可爱及温柔——”
莉莉说:“谢谢你,彼得。”
“夏洛蒂如何,好吗?”
“很好,彼得,”莉莉
好花“她坚持第九台有个好节目。”
彼得讶异“可是本市没有这样的电台。”
“她天天收听一个由安地主持的对话节目。”
“也许是三台。”
“也许,只要她高兴!谁管呢。”
彼得说:“我洗个澡,然后出去吃饭。”
莉莉犹疑,拿起电话,拨通讯问号码“麻烦你,第九电台。”
接线小姐答:“没有第九台。”
莉莉一震“三五七八四是谁的号码?”
接线小姐说:“请稍候。”
莉莉等了儿会一。
接线生回来“小姐,本市没有这个号码。”
莉莉张大了嘴。
过儿会一她说谢谢,放下话筒。
呆半晌,莉莉再取起电话,拨到电台去询问。
过了十分钟,她得到她要的答案。
“彼得,”她紧张地跑到浴室去“彼得,”
“什么事?”
“彼得,世界上根本没有第九台,没有安地这个主持人,也没有对答节目,几个电台在晚上十点到十一点都播放戏剧或音乐。”
彼得正在用
巾擦背,听到也一呆。
莉莉震惊地问:“夏洛蒂每天晚上,同谁说话?她的电话,打到什么地方去?”说着她不
寒
直竖。
彼得被上浴衣,脸色凝重。
他们坐下来,相对无言。
过了很久很久,彼得问:“你看会不会这一切都是夏洛蒂的幻觉?”
莉莉跌足“若是这样,她的病情已经不能再拖了。”
彼得也觉得头痛“而我们还以为她在痊愈中。”
“该怎么办呢?”
“要请教精神科医生。”
“你是说——”莉莉恐惧。
“最好医院观察。”
“不,”
“莉莉,我们帮不了她。”
“今晚我再去看她。”
“莉莉,我不准你人个一去,可能有危险。”
“我非去不可。”
“我与你一起。”
“有你在,她可能不肯打电话到电台去谈话。”
“我在门口等,一有事,你马上叫出来。”
莉莉点点头。
他俩抵达夏洛蒂家门候时的,已是晚上十点半。
林西太太有点意外“这么晚?”
莉莉敲门,彼得闪在一旁躲着。
夏洛蒂来开门“咦,莉莉,你怎么有空?请进来,我正在听第九台。”
夏洛蒂手中正拿著那只小小的收音机,但是,莉莉什么都没听到,她的手心开始冒汗。
“请坐,”夏洛蒂似演默剧似“安地音声的不错吧。”她像是在欣赏主持人的才华。
莉莉目定口呆,室内一片静寂,什么声音有没都,但是莉莉一脸陶醉地将收音机贴近耳畔。
情况如此诡秘,莉莉不
退后一步。
只见夏洛蒂抬起头来“他叫我打电话给他。”
夏洛蒂拨了三五七八四。
电话显然接通了,她与对方说来起了。
莉莉一背脊的汗,她靠墙而站。
只听得夏洛蒂说:“是,安地,是我,节目收得很好,我听得很清楚。”
莉莉睁大了眼,一手取过收音机,摇两摇,她仍然什么都没听见。
又不敢拆穿夏洛蒂,只得呆呆者着她。
夏洛蒂转过身子,背着莉莉,在电话中同空气说话:“今夜我有个朋友在这里,是好朋友,她叫莉莉。”
莉莉检查收音机,转来转去,都静寂无声,她住不忍拆开背后小小空格,那里面原是放电池的,一掀开,空空如也,莉莉这一惊非同小可,这收音机根本无法操作,由此可知,一切都是夏洛蒂的幻觉。
莉莉急得落下泪来。
夏洛蒂还在讲电话:“什么,节目要结束,多么可惜,几时?今晚是最后一次?”
莉莉把收音机放回在桌子上。
夏洛蒂继续说:“什么,你认为我不必再与你详谈?”声音低了下去,像是无限失望,无限依依。
莉莉住不忍打开门,示意在门外的彼得进来。
彼得悄悄问:“样么怎?”
莉莉呶呶嘴。
夏洛蒂仅一口气“那么说,今夜是我们最后一次谈话了。”
彼得问:“她同谁说话?”
莉莉答:“第九台。”
彼得不响,坐下来。
夏洛蒂说:“安地,多谢你多
来对我的辅导,真到想没节目要中止…再见。”
夏洛蒂挂上电话,抬起头,这才看见彼得,十分意外“你也来了。”声音是愉快的。
彼得问:“安地么什说?”
“你没听到?收音机一直开着。”
彼得随机应变“我刚进来。”
“他叫我回学校,”夏洛蒂无限唏嘘“并且说节目已是最后一次。”
“以后你如何同他联络?”
“道知不,只得等他的新节目再开始。”
夏洛蒂这样认真,令得莉莉疑幻疑真,手足无措。
彼得问:“你几时上学?”
“明天吧,回去同甄教授谈一谈。”
莉莉看他一眼,彼得伸手去拿收音机。
夏洛蒂说:“他正在同我们说再见,及多谢我们的支持。”
三个人都没说话,只有夏洛蒂相信第九台正在广播。
十多分钟后,夏洛蒂吁出一口气,关掉收音机。
彼得说:“你早点休息吧。”
夏洛蒂问:“你俩赶了来,没有什么事吧。”
莉莉说:“没有,只是忽然放不下心。”
“你们对我真好。”
他们两人静静离开。
彼得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道知不。”
“或许她真的听得到第九台。”
“也或许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帮她的忙,你看,她已决定回到学校去。”
“我们且看她是否能够恢复正常生活。”
莉莉为夏洛蒂默祷。
夏洛蒂并没有令她失望,复课不久,她已适应社
群体生活。
莉莉把九号台藏在心中,当作一件秘密,不再提起,那是一个除夏洛蒂外没有人接收得到的电台。
约莫文过了半年,一切都淡忘,他们三人,聚在一起喝咖啡,夏洛蒂忽然又提起。
她说:“奇怪,莉莉,我再也找不到第九台。”
莉莉抬起眼,没有置评。
夏洛蒂说下去“而且收音机也坏了,我已买了一个新的。”
莉莉与彼得
换一个眼色,放下心来。
“别的台的节目也不错,不过没有安地那么好,真希望再听到他音声的。”
莉莉呷着咖啡,不出声。
这是夏洛蒂最后一次提到第九台。
不久之后,彼得与莉和结婚,夏洛蒂做伴娘,认识了伴郎,彼得的表哥,两人走得很近,相信夏洛蒂已不必收音机作消遣。
一切不幸都成过去,时间治疗一切忧伤。
“到底第九台是否存在?”莉莉问彼得。
“夏洛蒂靠它的安慰又站来起了,你说有没有?”
“我说有。”
“那就是有。”
“但是么什为我一个字也听不见?”
“呀,莉莉,那是伤心人才听得见的电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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