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我的团长我的团 下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我几乎要有点感激唐基了,我也明白了龙方才的心情了,茫然地跟唐基点了点头,他只管挥手让我赶紧去,而司机在迅速地发动汽车。

 车在旷野上行驶着,追着前边那个扛着一袋子沉重的黄白之物猛奔的家伙,我看见龙又摔倒了一次,然后爬起来七劳八素地找到他摔了手的银元,我觉得我像在追逐一个死鬼,我觉得我在追逐我那些已死的弟兄们。

 我:“上来!”

 我们已经抄到龙的身侧了,那家伙还在跑,一边回着头,给我挤出一个梦幻似的笑容,皮笑不笑的本能。

 我:“你要扛重机跑到禅达吗?”

 他明白了,车还在减速时他就把那一袋子砸了上来,把我砸了个人仰马翻,然后他自己翻了上来。

 车又开始加速,我没好气地掀开那一袋子铜臭,但我甚至没心骂他,我瞧着他的手,上边划拉出个足两寸长的大口子,他的膝盖也摔破了,破口上着伤口。

 我:“你挂花了!”

 龙看看自己的手,随手把血甩在我的身上“哦”然后他便一直看着就快要合上的那两块霾“快呀,快点啊”他魂不守舍地说。

 我们猛冲向禅达‮候时的‬军已经开始投弹了,我们看着第一串纺锤形物体从机腹散落出来。

 “快呀快呀快呀!”龙瞪着那里大叫着,后座上‮道知不‬哪个图舒服的军官把手连套挂在座上了,龙便拔出那枝挥舞着:“快呀快呀快呀!”

 硝烟和爆炸已经着落了这里千年无战事的街道,碎石和弹片飞舞,人都‮道知不‬跑哪里去了,我们像是忽然来临了一个巷战的战场——而这就是禅达,这让我发噩梦一般地不习惯。

 设在各处的高炮在通通地响。机在头顶上凄厉地鬼啸,这一切都不值得我们去关注。我只是瞪着这眼前的尘烟,龙拿指着玩命减速的司机头顶。

 龙:“冲啊冲啊!冲啊!”别信人能被指着脑袋去冲锋,司机刚减了速又猛加速,车猛撞在墙上熄了火。龙一秒等不得了,翻身下了车,还没忘拎下他的袋子。

 龙:“笨蛋笨蛋!笨蛋啊笨蛋!”

 那是说司机的,司机管他笨蛋聪明蛋的,已经跳钻到车下给自己找了防空龙在烟尘里跌跌地冲。我刚下车就丢失了他的踪迹。一个炸弹在我们左近的屋边爆炸,这倒让我找着他了。我下意识地对着爆炸处转过头,龙站在炸尘里,我想他死定了。

 我:“龙!”

 那家伙木然地转过头来,我想他被炸晕了,一块鬼知道是弹片还是碎石从他肩头划过,又是个大口子。但性命无恙,冲我麻木地笑了一笑。

 我:“别发疯啦!——我不想再见不着你!”

 他笑了一笑,然后又冲进炸尘里找不见了。

 我也发疯似的冲进了炸尘中,真的,我不想再见不着他,我不想再见不着我们任何人。

 我又脏了,本来跟着死啦死啦那通玩命的洇渡已经把我洗干净了,我跌冲地在遥远的和贴近的爆炸中跑着,我终于看见龙的家了。

 谢天谢地,一个临时急设的高炮炮位就在他家门外通通地击。牵引车停在一边,而龙正从院子里把我的父母,抱着我妈,拖着我爹,从院子里弄出来。放在一个安全的角落。我冲进去,龙老婆正用身子卫护着雷宝儿,好吧,龙救我家的,我便救他家的,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抱起雷宝儿。拽出龙老婆。

 你并没有更安全的地方。禅达没有防空,我们就把他们在墙角。这样他们就有两面有保护了,第三面我们拿自己的身体保护着,这样我们就把我们的家挤在一个三面不漏风的死三角里了。刚开始像是卫护,但后来就像拥抱,轰炸并没有降临到我们头上,龙的家完好无损,我们只是在轰炸和高炮的击声中大眼瞪小眼地看着。

 我父亲:“了儿,这些日子,你上哪里去了?”

 我:“没去哪…哪也没去。军务繁忙,繁忙得很。”

 我父亲:“…要反攻了?”

 我:“反攻了。嗯,反攻了。”

 我真的是很想哭泣,但我没哭,我只是尽力张开了双臂,把他们四个人——不,五个,连同龙拥抱在一起,龙也在做同样的事情,我想他有同样的感触,抱着所有人,同时…还不忘一颗狗头在他老婆身上蹭。

 龙老婆就推着龙的头:“说了没事的。非得把我们弄出来做什么?”

 龙就唏嘘着:“真以为见不着你们了。真以为完犊子了。”

 龙老婆就改推丫脑袋为拍丫脑袋:“好啦。乖啦。”

 龙忽然就大叫起来:“呆这干啥?”

 我只好瞪着他:“你说呆这干啥?你拽出来的呀!”

 龙:“这屋里有墙,比咱们能扛炸弹皮啊!”我:“你拽的呀!”

 那厮的挠着头,看着盘旋于禅达上空的霾,它是死神也许没错,可是离我们很远,又有一架敌机冒了烟,而龙家门外的高炮也通通地打得滴水不漏一我也‮道知不‬高炮是怎么个打法,但至少让人看着很有信心。

 于是龙的理性和记忆便都恢复了:“我那一袋子呢?谁拿啦?真金白银的卖命价啊!”我:“我偷啦!”

 龙老婆:“你扔屋里的?是什么东西?”

 龙也不说:“呆这干嘛呀呆这干嘛?回去回去。”

 他就把人又往屋里涌,我气了个半死,瞪着:“龙!”

 龙回头,我冲他比了个小手指头。

 龙:“嘿嘿,嘿嘿。没事,没事啦。我去给他们垒个防空。”

 我也‮道知不‬他要怎么垒,我惊魂初定。都早跑岔气了,我累得要死,看着他们进了屋。累极了,也亢奋极了,我窝在原地没动,现在最值得一看的事是炮手们**“方位角37-00,距离1500,搜索!”“标正瞄点…瞄点正确!长点!放!”诸如此类这样子的口令在那个上尉指挥长的嘴里喊着。

 炮手们通通地放着,一切都很专的样子。我呆呆地看着。现在地感觉还是很不错地,这一切都是很好地,都是很有值偿地。

 我一边对老天爷感着恩,一边走过去,就我这外行能‮来出看‬的,这高炮的打法是需要大量地耗费炮弹。我就帮他们把炮弹从牵引车搬到炮位旁。他们忙于调整方位,响应口令,也没功夫搭理我。我再从车上扛下一个弹箱,就被龙接过去了,丫身上又是水又是沙土的,也‮道知不‬搞了什么玩意。

 龙:“我把一家四口子全下边啦。哈哈。”他对自己很满意:“了足六被子,泼了八桶水,盖了五担沙子。哈哈。”

 我:“你老婆回头洗被子非骂死你不行。”

 龙:“老婆都不骂了,做男人干啥呀?”

 我:“我老婆不骂我。哈哈。搬了这一箱我就去瞧她。”

 我和龙,我搬着一箱。龙挟着两箱炮弹送去炮位上,转机这时候就来了——一架在空中盘旋斗的机转向了这边,它并不是要炸龙家的院子,‮是不那‬值得炸弹光顾的军事目标,它要炸的是这门一直在通通通的高炮。

 呼啸忽然变得很近。伴之而来地爆炸也变得很近,第一枚炸弹落在左近时炮手们还在坚持着击,我们大声地叫好。

 龙:“打呀!打死它!”

 第二枚炸弹落得更近,给那个站在一边发令的指挥长溅了一身爆尘,啥伤也没有,他木了一下。口令也不发了。然后…掉头就往牵引车上扎了,几个炮手哄哄地全跟在他后边。一门高炮还扔在原地,也没谁想去给它挂上,正好吸引机火力。我们把弹箱全扔地上了,我们愣了。

 龙:“喂!回来打呀!”

 我:“你们至少把炮拉走呀!不是平摸都不让我们摸地宝贝吗?”

 没人理我们,只有人往车里扎。日本人本来要炸的就是高炮,一枚一枚的炸弹甩下来,没炸着,可是地动山摇的,家外边的墙角——就我们刚才拥着全家人站身的地方就着了一个。

 龙已经红了,我说地是眼睛,已经疯了,他现在和在亡命往家跑‮候时的‬又一样了:“打回来呀!回来打呀!”

 只有几个在往驾驶舱里钻,几个往车厢里钻。炸弹还在落,我拉开了门跟司机撕巴,龙扒拉开正往驾驶舱里钻的一个,揪住了那个指挥长撕巴。

 龙:“周围人都要被你们害死的!”

 我脸上挨了司机一拳,而龙,隔着个驾驶舱我看见指挥长正拿柄敲他的手。然后我听见砰的一声,指挥长倒在车座上。

 龙拿着在师部的吉普上顺来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安静了,周围还在炸,但我们这片安静了。司机揪着我衣领,一只拳头举在我脸上;爬到车上的愣住了;正往车上爬的愣住了;被龙扒拉到地上地愣住了;我也愣住了一我们定着格,除了龙。

 龙往后退了两步,把口划拉了一下,把所有人都划拉在里边:“回去打。”

 我忽然想起来我那团长说的‮道知不‬,你‮道知不‬,‮道知不‬也让你‮道知不‬,可它知道它会在哪块等着你。我一眼不拉地盯着龙,可他仍然奔向他的‮道知不‬。

 车上的人,磨磨蹭蹭下了车,被口指着,押去自己的炮位。飞机冲过去了,正盘旋回来,准备下一轮投弹。我没去看那所有的事情,我一直看着龙,龙很平静,平静得像李乌拉死后那样,平静得像豆饼没了后那样。

 炮手们站在炮位边,犹犹豫豫地看着他一不如说看着他的口。

 龙:“开炮呀!”

 炮手:“…没法打。炮长…被你打死了。”

 龙:“炮长有啥了不起的?老子‮人个一‬使一重机不一样打?!”

 炮手:“高低方向都没人报…”

 龙:“开炮!”

 那几个只好各自上位,龙看不耐烦,一家伙把击的给挤开了,自己就坐在手位上:“上弹上弹!”他回头瞧着我:“烦啦,你不帮我?!”

 我:“…我帮你。帮你。”

 我茫然地挤到方向机位置前,帮他摇摇方向吧,我能怎么帮他?

 炮手:“这打不到的。

 天上飞的和地上跑地不一样,三度地…”

 龙:“扇你啊!我大耳刮子!开炮开炮,该你们开炮就开炮!”

 三度和二度的区别我也明白,可我也是绝对地外行,我只是木木然地猛摇方向机,把龙和他的炮口一起朝向那架敌机飞来的方向。

 我怎么帮他?防空部队都直属军部,龙刚杀了这门炮的灵魂,并且是一个张立宪们也要绕着走的军部精锐。一个官员,一个被列入技术人才的军部官员。

 我疯狂地摇着炮。龙通通通地发着炮,一揽子炮手也甭管原来做什么的现在全错位了,高低手在装炮弹,击手在运炮弹,龙哼着歌,唱着曲。跟他用重机用发了子一样,连击的节拍都和嘴上地调门一致,往常他这样时会有成片的军倒在他的下,可现在…

 炸弹又甩了下来,龙疯狂地开炮,呀呀地怪叫,我疯狂地摇着方向机,一声不吭。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我们转了东又转西。转了西又转东,飞迸的弹壳在我们周围堆积,但我们连敌机的‮有没都‬触到。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做一发一次使用的炮弹——只要能打下一架敌机。不是为了打下敌机,是为了盖过龙的过失。可是…用二度空间的眼习惯打三度地目标。几万分之一的机率。

 后来那架飞机开始冒烟,我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龙哇哇地大叫:“老子行!就是行!”

 行个——云层里翻出几架战斗机的身影,那是人家打的,军终于开始遁向他们飞来的方向,而战斗机在身后穷追猛打。

 我们站在弹壳中,炮膛冒着烟。我们在发呆。

 后来它们被全歼于西岸。但与我们无关,与我们有关的是龙的家最后也没被炸到。军投弹手的水平和龙这高炮手一样差劲,还有就是…

 我轻声地:“龙,逃吧。”

 龙:“啥?”

 显然象往常一样,他又习惯性忘却自己干的蠢事了,而且他理直气壮地毙了一个逃兵…就算是逃官吧,这种事情发生在我们身上十几个也给毙了,但问题他现在没发生在我们身上。

 几个宪兵已经出现在硝烟未尽地街头,炮手们过去了一个,轻轻地跟人附耳了什么——他们走向我们‮候时的‬摘下了肩上的

 龙眼皮子开始往脚下掸,他的在刚才那通狂中已经彻底地扔了,扔在一堆炮弹壳中间了。

 我小声地:“不要…龙,不要。逃。”

 我敢发誓他绝‮到想没‬逃,他觉得理直气壮,更重要的是,旁边就是他的窝,龙是个恋窝兔子。然后我听见车声,吉普车停下,就是载我们的那个司机,死啦死啦从车上跳了下来,一样的,我们都关注着还活着的我们每‮人个一‬,只是他比我慢了半拍。

 那家伙站在宪兵和我们之间,扫视全场,尤其扫视了驾驶舱里歪出来的那具尸体——然后看着我们。

 死啦死啦:“谁干的?”

 龙挤出个难看地笑容,丫还死股地坐在炮位上。

 死啦死啦便走去那个死人身边,那离我们很有一段距离,他毫无必要地看了看,又看了一眼我们,然后向那几个宪兵招手:“弟兄们,过来一下。”

 有点动静,动静是宪兵们毫不犹豫地把口向了我们也向了他,废话,逃又不逃,现在调虎离山也没用了——而且象龙的理性现在正在复苏一样,禅达的军民们也在从爆炸中复苏,现场有了越来越多地人,现在已经不要想逃了。

 于是死啦死啦瞧了龙半晌,苦笑了一下,龙也挤出个干巴巴的笑纹作为回应。

 死啦死啦:“下来。”  m.iSJxS.cOm
上章 我的团长我的团 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