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州军之事即定,家中又是琴瑟和谐,参军崔大人这日子过的好不快活,每
晨起至母亲房中问候过后,便骑着马带着涤诗悠悠驰向城西军营。
到得军营,不顾涤诗求肯的目光,将他丢给晨起练功结束的静风师兄后,崔破走上高高的校阅台,舒服的坐在那把自制的山藤椅上,捧着一盏香茗,饶有兴趣的看着近三千条龙静虎猛的壮汉,在冷面高崇文的带领下,顶着炎炎烈
一遍遍的练着“一字长蛇、二龙出水、三山天地…”等诸般阵法,此时的他也就更能感觉到清凉的幸福感觉。
练时辰过半,崔参军大人才会施施然起身,脸上调整出最为和煦的笑容,下得台来,将伙房送来为
练军士清热解火的避暑茶,一碗碗亲自送到当
练最为出色的五十名士兵手上,其间,自然少不得打打趣,拍拍肩,将一个个自打小也没见过几个“官”的山农青年们感动的满脸通红,只得不恨立时便为眼前的大人拼力效死,冲锋陷阵。
偶尔,午时,崔大人也会留在营盘,与士兵一道盘膝于地,自伙房送来的饭食中,神态自若的抡起马勺为自己添上一碗,大口咽下,难免又引来一片啧啧的喧哗,众军士愈发觉得眼前的这位参军大人实在是传说中大大的好官。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两月时光,这一
,崔破早间起来,梳洗罢,正
动身,却听身侧正为他整理衣衫的菁若说道:“崔郎,今
是三令节之一的重九花菊节,正合登高之期,现下我们虽合家聚首,也应趁这秋高气
的好日子,一起出游才是,一则不为辜负秋景,二则也让母亲大人好好发散发散”
崔破闻言,一拍脑门道:“哎呀!阿若不说,我竟是忘了这大好佳期,夫人说得是,你现下就去禀明母亲,我自往营中一趟,给军士们也放放假,顺便也请上师兄与我们同去才好”说完,心情大好的他更是躬身为礼,打拱作揖调笑道:“谢过娘子”自然换回菁若失笑连连。
来到府门,见涤诗正一如往日般苦脸等候,崔破见状微微一笑后,又整肃了脸说道:“涤诗,昨
听师兄说,近来你学艺进境颇速,为师也很是高兴,今
就放你放假一
,稍后大家一起登高去”说完,还心血来
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后,方才上马而去。
崔破自收留涤诗以来,以其
情过于油滑、跳
,是以从不稍假辞
,多以呵斥、教诲为主,以为收敛心
。故而这数月来,涤诗从不曾有过如此经历,这番受宠若惊,一时竟是呆住了。
来到营房,军士也是出
未久,崔破走近高崇文,与之商议之后,登上校阅台,高声下达了全营放假两
的军令,顿时换来阵阵欢呼,先是三两参差,最终汇集成如雷般对参军大人的高声赞颂。
… … …
九月重
节,开门有花菊
两辆高车,三乘快马,崔破一家并石榴、枇杷等出东门往城东虞山而行。
一路上,人头涌涌,晋州城内及城郊无数百姓家扶老携幼、合家出游,共登虞山。更令崔破诧异的是,这许多行人中,上至七旬老翁,下至三岁孩童,无论男女,或在额间发际、或在衣领衫角,尽皆遍
一青青叶条,愕然之间,向身后涤诗投去一道探询的目光。
看到这道目光,涤诗初始尚不解其意,待得明白此举乃是示意发际叶条时,简直要为之绝倒,任他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自家才名传天下的公子,居然连此物也是不识。
正
直言而答,蓦然想起昨
随帐房先生新学的一首诗正合此时之用,不顾公子催促的目光,涤诗在马上坐正了,装腔作势的摸了摸自己的下颌,用稚
音声的
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
茱萸少一人。”
完,犹自咂嘴摸舌,只将那帐房老先生的神态学的十足。
一听到这首王摩诘的这首重
遥寄兄弟诗,崔破顿时暗骂自己愚笨,如此佳节,眼前此物定然是茱萸无疑了,只是他此前身处定州,虽早闻其名,却无缘识见,今
方才得见真容。
“要说这此物,可真是个好东西,茱萸辛热,能散能温,常以散寒温中,入药制酒都是极好的”却是为老夫人驾车的老郭头闻言
话道。
“噢!”这茱萸还可以制酒,闻着此物散发出的呛鼻异味,崔破惊异问道
“黍香酒初
…咳咳…浅酌茱萸杯”又是涤诗闻听公子此言后,继续买弄
道,只是这首诗远不如前一首那么上口,一时间竟是记不完全,也只能
出所记两句充数,所幸其词尚能达意。
说笑之间,车驾已经来至虞山脚下,见前方有一个小小的茶舍,虽然简陋,倒也古朴、雅致,遂催马而去。
扶下母亲,崔破一行众人入店坐下,点了两瓶茱萸酒,小座休憩,以备稍后登山。
小二哥送来茱萸酒后,见崔破等人身上空空,乃赔笑说道:“诸位老爷、夫人,这深秋重
佳节,怎么能不
一支茱萸以辟恶气而御冬寒,小店就有,只须一文钱一支,老爷、夫人们要不要来上几支,也好应应节气”
“这么老长的一支,
在身上,可也难看死了”却是嘴快的石榴率先说话道
那小二哥嘿嘿一笑,却不答话,径直回身,片刻后,手捧一把剪成各式簪子模样的茱萸上前,示意众人挑选。
崔破入乡随俗,也即挑了几支,帮母亲及菁若、弱衣簪上,另嘱其余人自选簪上后,也自取了一支别在
前衣襟上,过起了平生第一个中规中矩的重
节。
饮过微带异味的茱萸酒,再品了两盏
作金黄的花菊茶,崔破搀扶着母亲领先,余人跟随其后,汇入涌涌人
,开始登高虞山。
此山并不甚高,胜在小巧俊秀,颇有可观之处,众人一路行来,随意游览,倒也别有一番乐趣,犹为众人所爱重者,乃是深秋时节,虽百花凋零,幸有花菊
霜开放,分外逗人喜爱。唐人爱重花菊远迈前代,是故,如此山野无主之花,虽山间村夫,也是远观赏玩,并不驱前攀折,只看得崔破心下折服,暗叹民风淳朴。
上得半山,却是分出两条岔路,借问之后方知,二路一条通向前方观景台,一条通向号称晋州第一佛地的元法寺。
崔破闻听“晋州第一佛地”五字,心下一动,
直上前往,却因其母信道,自然不肯入佛寺,而她一不去,菁若、弱衣还需陪伴婆婆身边侍侯,自然是也不能去,二师兄静风更不消说,便是道观,他也觉得住着憋屈,遑论佛寺,最终也只有万事好奇的涤诗陪了公子前往,其余众人皆向观景台而去。
带着涤诗,,随无数满脸虔诚之
的信众一起,崔破二人入了元法寺。
适才见到元法寺那滔金包裹的匾额及山门时,崔破心下已是震惊于此寺的豪富,此时入了寺门,见到眼前人头攒动,香烟缭绕以至遮天蔽
的情景,心下更是升腾起丝丝愤懑之情。重
之时,正是秋收未久,崔破眼见许多衣衫褴褛的乡人将平
苦攒一年的血汗钱慷慨捐献于佛前,而那肥头大耳的挡头大和尚犹自面带鄙夷之
,顿时心生无名。
正在他这边郁闷之时,忽听右侧一阵巨大的惊呼声传来,崔破循声而去,挤入人群,只见一名年在四旬的乡农竟是手执利刃,悍然自断右臂于泥雕佛像之前,随后,更是强忍巨痛,以右手拖曳断臂,血涌如柱的爬向佛像,口中嘶哑的为其病重老母祈福。而周围之寺僧及围观信众却无一人上前拦阻,只一味念经,赞叹此人虔诚、佛法无边。
直到此人将断臂舍于佛像基座后,方才有两个
大的火工和尚上前扶他下去,此时,这人已是面如纸白的昏厥过去,是否能安然醒来,恐怕更在两可之间。
这一拨狂
即起,随后更有无数人紧随其后,虽无自断其臂的魄力,然尽施全身钱财者、肘行膝步痛哭而拜者、破指断发者不可算数,柱香功夫,这尊佛像前布施之物已是堆积如小山。自有一个身着袈裟的管事和尚前来,悉数收入袋中负去,而新的一轮布施又已开始。
心中极度震动的崔破不发一言,面色铁青的向内走去,这元法寺号称晋州第一佛地,而唐人自则天武后之后,民间大肆佞佛之风愈演愈烈,所以类似景象,短短辰光间,崔破已是看到数十处,但凡有佛像壁立处,定然如此。
越看,崔破心中越是淤积甚深,只到最后住不忍面色阴冷的自语出声道:“国难至此,这些大和尚的日子可是好过的紧哪!”
穿过七重殿宇,崔破方才来到这元法寺所设之后花园中,唐人素喜游历道观名刹,是以这些个大的寺庙也必然备有园林之属,以为延揽香客,此种布置初始行于长安大慈恩寺,未久,天下风行。
入得园来,没了钵儿、磬儿的扰杂之声,崔破始觉一阵松
,长长吐出
口一阵淤积的闷气后,闲步向内走去,随意观赏各
花菊。
初时,见到几个士子模样打扮的人正围着一丛黄菊会文,崔破饶有兴趣的凑上前去,待听到“九月秋高天气
”等打油诗文后,顿时兴趣全失,绕道别走。
走了几步,未闻涤诗跟随,崔破扭头看去,见他正在一株高大桂花树下伫立不动,心下好奇,也便转身向他寻去。
还未到近前,就见涤诗挤眉弄眼的示意他小声,崔破好奇之下也即敛了脚步,轻轻走过去,仿照涤诗的样子,向树后听去。
原来树后却是三个不当值的僧人正在闲话,只听其中一个说道:“少康师兄才出师门一年,便作得如此气候,可真是羞煞我等了!”
听他如此说,一个声音尚幼的和尚急声问道:“龙达师叔,少康师叔作了什么大功业,你快说说”
“一年前,少康师兄出山门候时的,于佛前发下宏誓愿,一年之内要渡化万人,广传我‘净土宗’佛法,当时,我等皆不以为然,孰知昨
有远地来本寺挂单的游脚僧人,说道少康师兄一年之间已在睦州做下好大一份基业,不仅当
誓愿尽皆实现,更远有过之”说到这里,那名唤龙达的和尚啧啧赞叹不已。
“一年时间,那…那少康师兄又是如何做到的呢?”这个小和尚愈发好奇的问道
“一年前,少康师兄出山门后来到睦州,眼见此州本宗佛法不传,乃立志于此地传法,师兄先是入内化缘,随后见城中多有小儿,慧
一动,遂招集了他们,宣言能念阿弥陀佛一声,即付一钱。以此法传教,如是者一年,这睦州男女再见师兄时,必双手合十,口称:‘阿弥陀佛’布施之物愈多,师兄也即于此州之乌龙山,建我净土道场,每遇斋
云集,所化者多达三千之数,更听那行脚僧人说,这庙宇的规模比本寺也小不了多少,一年时间,如此功业,怎不令我辈愧煞!”这龙达言语之间,有无尽的向往之意。
“少康”崔破心下喃喃念诵,片刻后,方才想起,此人正是大唐贞元名僧,最善说法,净土宗在他手中得以发扬光大,其人也因此得与净土宗创始僧人——贞观时期的名僧“善导”并列,被人尊为“后善导”只是让他想不到的是,这少康传教竟然是行如此手段,气恼之下,也是无奈感叹:“佛门如此‘人才’,道教也只有望之兴叹了!,争他不过,实在是情理中事”
听他几个和尚又闲话了几句,二人转身离去,适才所见所闻,崔破再没有了游赏的心思,二人乃转身向园外走去。
行至院门处,适才花菊丛旁的那群士子依然游走别处,却有一大两小三个和尚正盘膝坐于花前,似在讲法,崔破经过时,正听那老和尚指着一支枯萎的花菊问那两个小沙弥道:“云松、道无,这花菊是枯好?还是荣好?”
年龄略大的道无率先说道:“师傅,荣好”
另一个颇有伶俐之
的云松也不甘示弱的答道:“不,师傅,是枯好”
这老和尚却是微笑不答,蓦然向一旁因这话题吸引而停下脚步的崔破问道:“施主以为是荣好?还是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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