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大明宫含元殿
政事堂及三省六部的主副大臣毕集于此,在无边的压抑中,传阅、浏览着由太子少师颜清臣主笔拟就的奏章,在这本奏章中详细列出了长安内外六十二家作场贪赃舞弊、私相授售军器及贡物事。而在随奏章的附录中更是每一桩、每一件精确列出了参与人员的名字、发案时
,更有画押签名。至此,作场积弊案已成如山铁案,由不得人有半点怀疑。
随着这一份折子同时传阅的还有工部司员外郎崔破当
私相呈奏的作场弊案奏章,看到这一份近几
被人传说了无数遍的表章,每一个与会大臣皆是字斟句酌的细细读完,再应和上适才的那份奏章,实在是不能不心下有感。
“样么怎!看完了,那么就都说说关于此事处理的章程吧!”御座上面无表情的皇帝陛下见奏章已传阅完毕,乃冷声开言说道,他这一番冷面冷口的模样更使整个大殿内的气氛更紧了三分。
在无边的静默中,众官员的眼光都似有若无的向右侧首位站立的常衮瞥去,等着他这当朝首辅先行开言定下调子。
只是这常衮却也如同睡着了一般,任众臣目光齐聚,他也只是微微眯
着双眼并不开言;而崔佑甫却因其事关涉到他的族侄,为避嫌疑也是一言不发;政事堂中的另一位相公刘晏本是职司主掌财赋,兼且亦知此事背景深厚,也不愿冒然发言得罪政事堂中两位同僚,是以也是一如二人般闭口不答。
见三位相公如此,深知其中的猫腻所在的三省六部大臣们,更是个个噤若寒蝉般的沉默不语。
等了良久,见下面列位的臣子无一人出班进言,冷面端坐的李适脸上缓缓
出一轮晕红,轻轻摩挲着身前御几的右手也猛然握紧。因极度用力之下已是青筋坟起,微微咬住
角将
中怒火
下,重新伸开手指的皇帝陛下扯出一丝讥诮的笑意说道:“诸卿素
皆以朝廷柱石自诩,当
为大行皇帝守孝当三
除服还是二十七
除服一事,都能争地面红耳赤,怎么今
个儿全都哑巴了?莫非卿等真如曹刿所言是‘
食者鄙’!设若如此,诸卿月月领着朝廷大笔的薪俸、华服轩车美宅的用着,难道就不感到愧疚…”
随着李适不留半点情面的挖苦。殿中众臣直如芒刺在背一般的再也站立不住,在三位宰辅的引领下,哄然伏地拜倒,连连称罪不迭。
“哦?诸位卿家会有罪?这还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不不不,不是诸卿有罪,是崔破有罪、是郭老令公有罪、是朕有罪!谁让崔破于工部司员外郎任上,不过旬月就发现了京中作场如此积弊?谁让郭太尉把孙女嫁给了这个不知‘宽仁’的崔破呢?谁又让朕一意要将此事情彻查到底呢?设若崔卿与朕都如众位卿家一般‘和光同尘’、视而不见,岂不是什么事有没都了?”说道这里,李适冷冷一笑后续道:“诸卿天天口中念着、奏章中写着要‘致君尧舜上’,可是却天天拿天下太平来糊弄朕。
尔等到底是想致朕于尧舜。还是要致朕于前隋焰帝?天天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地念着,可是此次京中作场发生如此大范围弊案,诸卿身居显宦在京中为官多年。难道就真的一无所觉?笑话!…”
眼见皇帝陛下话语越来越重,殿中拜伏的群臣终有人耐受不得,向右膝行几步出班奏道:“陛下一身寄天下安危,还请勿要恼怒,保重龙体才是。关于京中作场舞弊事,臣以为当严刑处之,以儆效尤!”闻听有朝臣出奏,伏地的众臣都是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微微扭头过去,见那说话之人却是新任的礼部尚书杨炎杨公南。
“噢!以杨卿之见又当如何严刑法?”
“弃市。”杨炎不假思索的开言说道。
他这二字一出。适才哑口无言的群臣间响起一片猛烈的哗然声,门下侍郎张镒更是跨步出列,一声喝叫道:“杨炎,我皇登基未久,你便敢谏言要一次处决三百余人,如此作为,
要天下万民如何看待我皇陛下?史笔如刀,又当如何载之?再者,此次京中作场中执事人员有五四之数皆参与其事。若果全数弃市,介时这七十七家作场又当如何填补空缺,真个耽误了甲仗营造之事,你杨炎能负得起这个责吗?”一语即毕,不待其反驳,这张侍郎随即又面向御座道:“陛下,杨炎此人蛇蝎心肠,出此昏聩谏言,分明是
置我皇于不仁不义之境地,臣请陛下立制其罪。”
李适闻听二人辩驳,却是于御座之上冷面不言,杨炎见状,看也不看张镒,嘿嘿一声冷笑后道:“且不言其它,单是私售军器一条,已是‘大逆’之罪,若论彼辈之罪,弃市也是轻的,张侍郎官居三品,莫非连我《大唐律令》也不清楚?至于说作场之管理事宜,陛下,臣保奏一人,陛下若能用之,不仅可尽除作场之弊,更能鼎革维新,大大提高作场甲兵之产量、品质。”
“杨卿家所保奏的是谁?”李适闻言,身子微微前倾问道。
“工部司员外郎崔破。”杨炎淡淡说出地这句话,顿时又引起殿中一片哗然。
“笑话,崔破如此浅短的资历,且不说他待罪之身能不能但得起这偌大的责任。座师与门生,仅凭你杨炎与他的关系,如此举荐已属朋
无疑,陛下,万万不可准奏!”一言说完,这张镒为显决心,更是重重三叩首而下,再抬起头时,额间已是红肿一片。
“霍仙鸣,朕准你皇城骑马,速召崔破至含元殿。”对二人争议不置一词地李适,微微扭头对站立在右前侧侍侯的霍仙鸣吩咐道。
霍仙鸣领旨后疾步而去,这边厢杨炎已是开言驳斥道:“举贤不避亲,张侍郎连这个都不懂,还在这里惺惺作态个什么劲?当
崔员外郎下午方才给陛下递过折子,第二
一早整个皇城各衙门都已哄传其事,至于这始作俑者,众人皆指最早是由门下省传出。随后数
,张大人府上更是门庭若市,多部言官昼夜穿梭其中,这且不算,短短四
间,张侍郎更是于醉仙楼中连摆九宴,而接待的宾客无一例外都是各衙官吏,这其中的原委。还请张侍郎为陛下及诸位同僚解释才是。”说道这里,杨炎淡淡瞥了一眼面做猪肝之
的张镒后,又轻描淡写的补上一句道:“张侍郎主掌门下省,专司官员奏章之审核,却不知御史台监察御史罗仪前
上的折子又去了那里?张大人为一己私利,连御史台的奏章也敢擅自
下,这‘朋
’之名吗?还是留着自用为宜!”
张镒料不到这老对头杨炎,竟是连他近
的行踪及押扣奏章之事也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待要辩,偏偏无语可驳。新仇旧恨一起迸发之下。他竟是于大殿之上一跃而起向杨炎扑去,只一把便掳掉了礼部尚书头上地进德冠,杨炎又岂肯如此受辱。当即起身奋力反驳,一时间,在金碧辉煌的含元殿上,大唐两位三品高官竟是于天子及群臣面前上演了一场全武行。
两人的这一番扑打只让群臣看的瞠目结舌,那一干护殿
军也是面面相觑,不知该拿这两位衣紫之重臣如何处理才是。两人又扭打了片刻后,常衮等人才从这百年不遇的奇事中清醒过来,纷纷叱呵、劝解出声。旁侧更有当值的御史中臣虎视眈眈,一待两人分开后便要上前弹劾两人藐视天子,有违大臣之体之罪。
高坐御座之上的李适看着眼前这一幕。脸色由白转红,继而变青,最后又由青变白。
冷眼见两人在别人的劝解之下犹自不肯分开,再也忍耐不住的一拍御案腾身而起,咬牙叱呵道:“来呀!把这两个混帐行子给朕叉出去。”
领到御旨的护殿
军当即上前强行把两人分开,再四人一组的将之强行架去出了,眼见二人身影渐远,不待值
的御史中臣出列弹劾二人,早见中书令崔佑甫跨前一步出列道:“门下侍郎张镒藐视圣君。理屈词穷之下竟然当殿辱打大臣,实是有违大臣之体,臣清陛下夺其官爵,以正朝纲,再着大理寺清查其贪赃舞弊事由。”
他这一本奏上,当即又引出另一位宰辅站出弹劾侍郎杨炎捕风捉影、肆意污蔑大臣事。下面站班的三省六部大臣们见两位相公已是赤膊上阵,再也无法保持沉默的上前助拳,虽不至于如刚才一般大打出手,但也是你来我往争的面红耳赤,只沉默了片刻的含元殿上又是烽烟又起。
正在殿中
舌剑地扰攘不休之时,却见适才奉命传召崔破的霍仙鸣“呼哧呼哧”的
着
气急急跑进殿中,伏地跪倒之后,甚至不及行礼,已是高声叫道:“陛下,不好了。崔员外郎于三柱香前在玄都观中遇歹人所刺,现已因失血过多晕厥过去了。”
“什么!”李适闻言愕然惊起,便是殿中重臣陡然听闻这个消息也是悚然一惊,再无心争辩,退回班列,直将齐刷刷的目光紧紧看向霍仙鸣。
霍仙鸣一言即毕,趁机大
了几口气后,才又细细说道:“老奴奉陛下之命快马前往崔宅传旨,刚到宅门处,就见崔府中已是人来人往地
做一团,好不容易拉住管家一问,才知是崔员外郎于玄都观中遇刺。随后老奴又往内宅查看,果见崔大人于臂、背两处中刀,血
不止。老奴唤了三次也不见他醒来。情形看来大是不妙!”
“急传太医正亲往崔府诊伤。”李适扬声吩咐了一句后,又再向霍仙鸣发问道:“当时情形如何?刺客是谁、可曾拿住?”
“据那管家言说,今
一早,崔员外郎遵母命,携家眷前往玄都观祈福,正值向太上玄元皇帝上香之时,隐藏于香客中的刺客趁机发难,崔大人因有护卫在侧,初时免遭祸患。刺客见状,乃转向另一侧的崔夫人下手。情形危急之下,郭大人以身挡刀护住菁若夫人,自己遂也身中两刀,受创甚重。依照在崔府护卫的长安县总捕所言,刺客其中的一人已确定是长安县永平坊丁男李杉无疑,其父是朝廷专司营造大型守城器械的作场掌固。现被拘押于大理寺。因当时香客众多,刺客又有人接应,是以并未能捕获,长安县正在申请紧闭城门,全城大索。”这霍仙鸣不愧是最得李适宠信的宦官,真个是伶牙俐齿,只三言两语之间便已将此事解说的情节分明、清清楚楚。
“太上玄元皇帝之前,众目睽睽之下。这干子犯匪竟敢悍然刺杀朝廷命官,而且竟然还能安然逃逸,这就是你们口中固若金汤的长安?常卿,此事由你把总,刑部
选能员干吏协助长安县办案,务必要将这群盗匪一体拿住,但凡少得一个,你们就自摘了乌纱来报;至于杨、张之争及作场这一干蠢吏该如何处置,朕自有主意,有再敢因此事于同僚争闹者严惩不怠!”冷冷说完这几句话后。满腔怒火地李适起身拂袖向后殿而去。只慌得大宦官霍仙鸣赶紧爬起身来,扯开嗓子叫道:“陛下启驾回宫了!”
此时,喧闹了许久的崔府渐渐归于平静。内宅之中,面带羞惭之
的六卫紧紧护卫住一个密不透风的房间。
房中,刚刚醒来,面色雪白的崔破,向
边梨花带雨的三位妇人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后,虚弱说道:“为夫这不是好好的吗?你们哭个什么劲儿,都别哭了,再哭可就不漂亮了。”
只是她这句笑言却并没有如往日般引来共鸣,左榻边地菁若更是一下又呜咽出声,珠泪滚滚的眼眸紧紧盯住崔破,嘴中犹自喃喃道:“夫君。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傻呀!”
崔破还未答话,旁侧听得分明地娜佳金花已然
着一口别扭的官话说道:“姐姐,你是十一郎的女人,他要是不这样做就不配当一个男人。姐姐也别担心,我们的男人是长生天眷顾的英雄,他会没事的。”吃力的说完这短短的几句话后,她那清纯绝美地脸上更是收住泪水,现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这个可爱以极的笑容也将室中压抑的气氛冲淡了许多。
脸上努力保持着淡淡地笑容,与菁若执手相握良久,待她彻底平复了心绪之后,崔破方才柔声说道:“还请三位夫人往后院看看母亲大人,她老人家今
受了惊吓,若是身子骨有个好歹,为夫这不孝子可就真是万死莫赎了。”
见这样一顶帽子下来,菁若三人纵然再是不舍,也只能起身离去。待三人走远至脚步声再也不闻,崔破轻轻一咳,召进八卫之中的老大,轻轻吩咐道:“去将郭校尉帮我叫来。”
“姑爷,您这身子…”郭彪为难的劝了一句,看到崔破脸上的决绝之意,也只能无奈一转身出房而去。
片刻之后,一身便服打扮的郭小四自门外闪身而入,愈发沉静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疲倦之意。
“人都撤走了吗?”静静的将变化愈来愈大的郭小四注视了良久,崔破轻轻说道。
“大人放心,玄都观中事情刚毕,四人已趁
潜回西市酒肆,这辰光定然已经随运酒酿的车队出城了,此次带队主事地是当年纵横山南两道十余年的独行巨盗杨猛,他们的‘过所’也都齐全,官府是断然拿他们不住的。”郭小四一躬身后,也是小声说道。
“那李衫…”崔破刚刚开言发问,见郭小四比划了一个动作后,便长叹一声闭口不言。
沉默了许久,郭小四才又开言道:“大人这是何苦!幸亏今
个杨猛收刀快,否则…”
“无妨,我今
内里穿有护心钢甲,出不了事的!本朝大变将至,时不我与,不趁现在赌上一把,今后就该被动了,这血是留给皇上看的,不下点本钱怎么行?现在每一滴
出去的可都是我的忠心!此事你办的好,杨猛三人也要重赏,你一并办了。”精神略有不济地崔破微闭着眼睛如同呓语般喃喃说道。
闻言,郭小四身躯微微一震后,续又道:“最初上本弹劾大人的殿中侍御史庚准已在监控之中,大人要不要…”
“不可,只需多注意他的往来
游便是,一旦遇有险情,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也要护住他的周全。京中‘密字房,势力庞大,要小心从事才好。”
“莫非此人上折也是大人的安排?”福至心灵的郭小四猛然一惊说道,只是此时的崔破竟是如同睡
一般,不置一词。
愈发惊心的郭小四见状暗骂自己一声“愚笨”随即轻轻转身
要告辞。只是当他走到门口之时,却听身后传来崔破轻轻的言语声:“回晋州后转告高崇文大人,州军全面换装,从即
起训练的科目改为长途奔袭,他最多还有五个月的时间用来
练军士。至于你,近
暂时放下四镇事物,速速率人到河南道汴州安置据点,据点活动的目的是为奇袭夺城做准备,也同样是五个月的时间,此次事成,本官最低也敢保你一个五转军功,且用心去做吧!”说完,崔破也不看郭小四的脸色,再低低嘟哝了一句:“此事绝密。”后,便头一歪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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