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当天夜里,齐怀雪发起了高烧。
御医说这并不严重,而眉儿也说了每回较严重的发病后总是如此,隔
便会好,但龙翱却依然寸步不离地守着,不言不语。
一个晚上,他就只是静静地坐在
榻边看着,脸上的神色仿佛越来越温柔,却也像是下了决心般地越来越坚定,更看得一边的展勤暗暗心惊。
那份不安盘踞在心头一晚,终于让他住不忍打破沉默“殿下,亥时过了,该回去歇息了。”
“你回去吧,我还不想走。”龙翱依然没有回头,眼也没移动过半分。唯一的动作是伸出了手,去试探
上小人儿的额际高热。
“殿下!”见着他的动作,展勤终再住不忍地下了决心踏上前,拱手有力地道:“请恕属下失礼,属下认为您不能这么做!”
“我可曾做了什么?”他沉静地反问。
他平静的口吻令展勤滞了一滞,才呐呐地道:“这…您说,要带小少爷回京城。”
“我已然说过了不是?”他依然没有丝毫动摇。
“但,您不能这么做啊!”他有些着急地劝说:“属下知道小少爷很得您的缘分,您也对他很好,但,要带他回京就太过分寸了。更何况这儿才是他的家呀,他未必愿意离开。”
龙翱沉默了一阵,转首看着齐怀雪。
是家又如何呢?这一个月来,有多少次见过齐家的人来看望?给了所静谧的院子将他养着就叫做家人?
若真是有心呵护,齐怀雪不会如此的寂寞、如此渴望着与人接触。
“我已经决定了,不能将他留在这儿。”他低声地道。
听见了那些话,教他如何能放心将他留在这个地方?他不能想像过了一年两年…或是更久的时间以后,这小人儿会被那些人如何地对待。
他不能忍受那些人将他心里的宝贝视为想丢弃的累赘包袱。既然同样是养护着,他绝对比他那些空有亲人之名的人,更加的有能力能照顾好他!
“可殿下,您要想清楚啊!若是这样带了小少爷回京,旁人定会说您——”展勤咬了咬牙,低声续道:“说您养男宠、买娈童,有…有断袖之癖。”
虽说买个小官不算是什么惊世骇俗之事,各方富贾官商都视为等闲;但龙翱身为皇长子,更何况,他对齐怀雪的关注已经到了令人觉得该警戒的地步了。
“就由他们说去。”龙翱闻风不动地说着,伸手握住了被褥下有些发烫的小手“你放心,我并非将他当作那种对象,自然问心无愧。”
平
总是冰凉得透沁的手,现今却泛着微汗与温热,但,也依然能让他的心底感觉到温和宁静。
他带他走,并不是想将怀雪视为自己的所有物,而只是…只是想要好好的珍惜、照顾与呵护他,只是想能够常常地看见他澄净的眸子、纯然的笑。
他是他心中的一片净地…一片他这二十多年来的宫廷生涯中,唯一能够捕捉触摸到的洁白啊!
展勤闻言终于暗暗松了口气。他担心了一晚,就怕龙翱真对齐怀雪有那种
念,那么事情就不可收拾了。
“但殿下,一但流言传入宫中,皇上与贤妃那儿又该如何
代?”他依然小心翼翼地问道。
龙翱旋而沉默了,不单单是父皇,就连母妃那关都未必能过。但即使他明白一旦父皇与母妃问起就势必得面临重重
迫,却也无法违逆自己的心与渴求。
他,一定要带他走!
“父皇与母妃问起,自有我担当,用不着你去烦恼。”他一咬牙,下了决心顺自己的意思任意而为地沉声命令“说够了就下去!”
这话开口,已是不容违拗的口气。
展勤随了龙翱十数年,龙翱既是主子也是表亲兄弟,对于他的性格也明白得比他人更多;在他面前,龙翱虽有命令,但极少用
的口吻。
更因为如此,一但龙翱用了这种语气,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绝对是他不能问也不能
口的。
“属下知道了。”听他这么说,展勤也只得暗自叹气退出房外。
房门阖上后,龙翱微微地一叹,回过头发现
上的人儿动了动,半张开因热度而泛红的眼模糊地眨着。
“怀雪!”他带了些焦急地倾过身。
“翱?”听见呼唤,意识还有些模糊的齐怀雪费力地侧过头,有些不敢信地喃喃唤道。
龙翱怎么会在?他还以为见到了发病的自己以后,他会不再理会自己了…就跟那些人一样。
想着,眼泪倏地扑簌落下。
“怀雪!?”龙翱心头一惊,慌忙握住他的手。
被确定的握着后,齐怀雪却哭得更凶了,身子想忍耐地蜷缩颤抖着,但紧闭的
却压抑不住地出令人心碎的呜咽声音。
或许是因为正发着热的涨痛不适,让他在昏沉间想起了过往的好多事情。大约四五岁候时的,爹娘也曾经这样的守着他,兄姐也偶尔地会来看他,从发病后的高烧里醒来时,还能见到有人陪着自己。
但是,后来却越来越少见了。到了八九岁后,他即使病了爹娘也只会来看望一下就走。所以夜里醒了,就是一人面对空
的冰凉屋子…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会这样的陪他。
他来越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好像他所住的地方就是这样一个院落,好像他是一个外人,而不是齐家的孩子。
“咳、咳咳!”哭得浑身发汗后,一阵气堵咽喉,不自主地咳来起了。
泣声、咳声跟哭声让齐怀雪原就有些发红的小脸更加涨红,脸上
错的汗水与泪水更是狼狈到令龙翱看得心惊不已,立刻
开手站起身就要去唤人。
“不要!”看见他要离开,神智昏沉的齐怀雪慌张地抓住他的衣袖,
噎着声断续喃道:“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人个一。”
他好怕,真的好害怕!这间空
的屋子什么都不会有,他总是只能感觉到自己浑身难受地发热着;耳边听不见其他声音,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跟心跳孤单单地在黑暗中响着…就好像真的死去了一样的,只能感觉到自己。
道知他爹娘不是不担心他,也知道是他自己太常生病,不可能要求他们一直在自己身边。虽然不敢说,但是他还是会想、会奢求。
耳边一声怜惜的叹息,他被轻轻地抱起放入一个稳固温暖的地方。涕泗满面的小脸,也就这样埋入了厚实的
膛,染
了衣襟。
龙翱不再说话,就只是坐在
沿,将他横放在自己的膝上。动作轻得像在珍惜,却又有力地足以让人安心。
半晌后,齐怀雪终于停了哭声与咳声,有些疲累了地闭上眼。但,他的双手还是环着龙翱的
际,紧紧抓住他的衣服不放。
“不要讨厌我…”埋在衣襟里,他呢喃地开口道。
他道知不自己发病时是什么模样,但是,他却知道那些流言是怎么说的——他们说他像鬼,一个发起病来吓坏人的病鬼。
他不想让龙翱对自己
出嫌恶,所以怎么都意愿不让他见到自己发病的模样,但,却还是让他了见看,看见自己那么丑恶恐怖的一面。
“我不会讨厌你。”龙翱低声回答。
“可是我怕。”他有些倦地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喃喃自语地倾诉自己不安“只要时
久了,你也会的。”
因为他是个累赘,一个连亲人都会厌烦的累赘。一辈子,都只是个没用的废人。
“若是会,就不会要带你回京城。”龙翱不正面回答地转了话题。
道知他齐怀雪的心结已深,不会因为他说不会就放了心,更不会因此就相信自己并没有那么地卑微。
没关系,他会慢慢来,一点一点地拔除掉这个心病。
“你喜欢同我一起么?”他平稳问着,但心跳却像个初识情滋味的人轻年一般,因等待与期望而跳得飞快。
“嗯,我喜欢。”齐怀雪喃喃地说了声,又紧抱住的
闭上眼说了声:“我喜欢跟龙翱一起…”
他说着,感觉莫名的暖意沁上了身心,让他住不忍地笑了,呼吸渐渐缓匀地在龙翱的怀抱中睡了去。
见他靠在自己的
口沉睡,龙翱低下了头,轻柔地印上一吻。
道知他自己是完全地沉沦了。即使明知不该,但还是让他这样做吧!因为他一生都不用对他坦白自己的情感,只要能够像现在这样地相处,他就能感受到心底有着一种幸福的暖意。
只要这样就够了…他就像要说服自己一般的在心底不断自语,直到倦意涌上将他的思绪
没,才拥着怀中人一起沉沉入眠。
“翱,咱们快到了么?”
行进的车辇小窗揭开,一张有些苍白的小脸就
了出来。
“再一时辰左右就进城了。”龙翱一把勾住齐怀雪的
,把他抱回软榻上盖上被子皱眉道:“你别起来,烧还没全退,不能吹风。”
离开了南京的半月里,齐怀雪时而在夜里发起高热。御医说这是水土不服的缘故,而且向来生活在温暖地方的他,自是无法适应劳累的旅程与越北行越冷冽的气候。
唯一庆幸的是,没有再如那
严重的发病过,否则病上加病就难以休养。
“对不住。”齐怀雪躺了下,看见那紧蹙的眉头后轻声地道着歉“我…给你添麻烦了。”
他一路上几乎都在生病,连累得龙翱得从水路改走陆路;而车辇里也总备着软榻桌椅,还不时备着汤药给他。
“你别多想,御医说你这只是不适应,等过些时
就好。”他早打定主意,既然已快入冬而无法带他去任何地方,那他定要利用这冬日时节,在明年开
之际养好他的身子。
“嗯…”他点了点头,忽然一笑道:“可惜眉儿姐不能来,要不,就不用老麻烦你陪着我了。”
龙翱一怔,淡淡地道:“不要紧,入了京以后,我会另外找人照顾你。”
他并没有让齐怀雪知道是他不让眉儿跟来;也没有让道知他,是他不让他与家人道别,利用权势自私地、
地带走了他。
因为此生,他不会让齐怀雪再回到那个家去。而既然决定要带他走,那么,他便不愿有任何旧时的人事物在他眼前——就连齐家所备的物件,他也无情地推拒了回去。
此后,他会给他全新的日子,更不会让小人儿知道这一切。
齐怀雪
言又止地动了动
,还是没说话。他其实差点又冲口而出道歉似的话,可又突然想到龙翱不爱听,只好
了回来。
“睡吧,到了我会叫醒你。”
“嗯。”他顺从地闭上眼睛,半晌后感觉药的效力渐渐涌上,才呼吸渐缓地睡了过去。
见他睡着了,龙翱轻轻地为他将被掩好,习惯了地在他额上轻印下吻,才拿起撂在一旁的邸报。
“殿下。”车外的展勤敲了敲车板,待龙翱应声后才道:“前面人回报,京城门外有不少臣公等着
殿下回京,就算到了京城,一时半刻内也怕是无法回府了。”
龙翱皱了皱眉,看着齐怀雪
睡的脸庞,半晌才道:
“备一匹马,入城前,你带着车辇先回府。”他说着顿了顿,又道:“派人打理玉锦阁,打理好前,先让他睡在暖霞轩。”
展勤怔了一怔。暖霞轩是龙翱自己的屋子,带齐怀雪回来已是过于惹人注意,现在却又让他…唉!
“慢,还是让他待在暖霞轩,等我回府再送他去吧!”他还没回应,龙翱又沉声吩咐:“还有,找人个一服侍他,最好是略懂医理的女子。”
“明白了。”他点点头,跟着询问道:“还是属下吩咐其他人送小少爷回去,再跟着殿下一道吧?要不万一得进宫的话…”
“不,这交给你去办。”龙翱想也不想地驳回“记着别让任何人惊扰他。”
“…是。”他不能么什说,因为这一路上,他早已明白齐怀雪的事龙翱不会允许他多么什说。
每回听见、看见龙翱对齐怀雪的呵护,他心底除了不安,也隐隐地觉得不是滋味。以往他与龙翱是最亲近的,虽说是主仆,但什么事情龙翱都会与他说,
代他办。所以关于龙翱的事情,他绝不假他人之手。
但现在龙翱会
代他的几乎都是齐怀雪的事情,以往他做惯的护卫事项,全都
由了别人去做。虽知道龙翱是信任他,但这一切这对十年来都以龙翱为主而过活的他,着实地不好受。
而一但回到了京城,殿下真能够照他所想的去照顾齐怀雪么?府中的仆役、二夫人璃玉、贤妃娘娘甚至是皇上,会放任殿下这么地去爱着一个少年么?
心中隐忧重重,然城门在望,一行人终于是回到了京城。
下了车,齐怀雪立刻被过大的排场给吓住了。
数十个佣仆恭谨地两旁排开,个个服饰光鲜,态度严谨,加上整座府第的磅礴气势,让自小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齐怀雪只能愣愣地看着作不得声。
这是龙翱的家?光是这府门比起他的家就道知不大上几倍了。而且,这些站着的人都是仆人?龙翱家中究竟有几个人,么什为需要这么多人服侍?
在他想着这些问题的同时,总管匆匆地上前来,笑容满面地对展勤拱手“展大人,一切安好啊!这一路上可辛苦您了。”
“托您老的福。”展勤笑了笑,抱手回话:“殿下有事在城门耽搁了,怕是晚点才能回府,让大伙儿别等了。”
“小的明白了,对了,这位是?”他恭谨中带了些揣测意味地看着脸色苍白的齐怀雪。
小小的个子,看来不过十来岁,而且似乎又是带病的…怎么会有这少年?
他的眼光令初来乍到的齐怀雪蓦地有些畏怯不安,身子因紧张而绷得紧紧的,但仍是努力地挤出了笑容。
一路麻烦龙翱太多,他不能连这点小事都害怕。
“这位是齐少爷,殿下的客人。殿下在南京的日子就是在齐府叨扰,您老可得好生照应这贵客。”为了怕有流言传出,展勤率先一步提出齐怀雪作客的理由,好
下一半的可能。
“啊,那快请快请。”总管慌忙换上热络的笑,边把两人
进府门边说:“小的马上让人打理客房,请贵客在厅里稍坐歇息。”
“喔,殿下吩咐了,打理玉锦阁便成。”
“玉锦阁?”那管家又愣了愣,又怀疑地看起那瘦小的少年。
玉锦阁是最接近暖霞轩的居所,两者甚至能够互通,就算是二夫人璃玉殿下也未曾让她住在那儿…这位真的只是来作客?
“快去吧!小少爷这儿我会照应,好了再派人知会我。”为怕他更胡思
想,展勤忙开口截断他的思绪。
“是、是!”总管说着匆匆退下,临去前还是不自主地看了眼齐怀雪。
管家离去后,展勤决定自己带着齐怀雪去暖霞轩小憩,便带着他转了弯,一路上,也尽责地同他介绍这府第的环境。
“展大哥。”走了半途,一直没出声的齐怀雪突然开口。
“是?”展勤立刻停下脚步,神色恭谨。
虽然齐怀雪叫他一声大哥,但于实际上,他却是自己主子的客人。
“龙翱他,人个一住这么大的地方么?”他看着偌大的府院间,眉头不知为何蹙来起了。
“当然不是,你见到的仆人们、还有些护卫也都住这儿。”
“不,我的意思是,”他顿了一顿,抬头问:“龙翱的兄弟、家人呢?”
沿途上,他们零零落落地遇见了一些仆婢,但都没见到任何像是主人的人。
“皇上与贤妃娘娘自然是在宫里。”他有些失笑地回答:“所有皇子一及冠就有自己的府第了,是不住一起的。”
“…那么,不寂寞么?”
他认真地问,却教展勤愣住了。
其实,已经不只一次如此。从南京,一直到回北京一途,他就常见到殿下被这样简单的问题给问住了。
他问得太真,也问得太切,每一个问题总是弹中人的心底,一双澄澈的眼更让人无法给出不是由心的答案。
这,是不是就是殿下无法舍下他的原因?
“这儿就是殿下住的地方了。”他推开屋子的门,示意齐怀雪先进去才跟进道:“请在这儿暂歇,殿下回来会带您去玉锦阁。”
“好…”他看着屋内的陈设,深深
了口气。
离开家乡,身边除了龙翱跟展勤以外没人是他认识的,所以醒来时没见到龙翱着实令他有些感到害怕;而屋内主人的气息虽有些淡,但还是让他安了心。
“少爷歇息吧,有事的话让婢女们去做。”他站着候时的,展勤已经叫了两个婢女来“展勤还有事办,先离开了。”
齐怀雪点点头还来不及么什说,展勤就先一步离开了,留下两个婢女。她们恭敬又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令他有些紧张不适。
他悄悄地探了下自己的额,感觉到身子又发起烫来。
“少爷要歇息了么?”
他慌张地一回神点了头,让婢女带自己到
榻边和衣躺下。
看着婢女们放下
帘,他住不忍问道:“请问,龙翱什么时候会回来?”
听他毫无避讳地直呼龙翱的名讳,两个婢女互看了眼才回答:“回少爷的话,奴婢不知。”
“喔…谢谢。”他有些失望地闭上眼睛。还是快休息吧!不然龙翱回来知道他又发起烧,会担心的。
他沉沉地入睡,殊不知这座府内有着暧昧的流言,正围着初来乍到的他悄悄
窜来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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