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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李庄;就位于凤刘公路的右下方,在高墙外,地点有些偏僻,离金陵的中心点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一般人家很少上这里。

 手里拿着传教士给的地图,挨家挨户的辨认房子的外观,蔺婵娟纳闷这几个传教士怎么会把房子租在这儿,一点都不方便。

 蔺婵娟不是很了解传教士的想法,事实上她连他们打哪里来都不晓得。只知道他们是怀有热忱的教士,不幸客死他乡,需要她帮忙照料。

 单凭着这一股正义感,她便单匹马‮人个一‬前往,等来了以后,才开始觉得后悔,万一对方不是好人,那该怎么办?

 蔺婵娟心中的疑虑,在对方真心的笑容中巧然隐去。他们很客气的接待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们的蔺婵娟,给她上了一杯热茶,招待她坐下,然后开始闲聊起来。

 由闲聊中,蔺婵娟方才得知他们是打一个叫“拿坡里”(意大利)的地方来,在大海的另外一边。

 “这么说,你们一个名叫方格里罗,一个叫亚钦欧,是拿坡里的名字。”搞了大半天,她终于有缘探得他们的名字。

 “是的,姑娘。”其中一位传教士答道。“不过我们也有中国名字,我叫建安,他叫允琛,是罗明坚神父帮我们取的。”

 前去寻求帮忙的传教士主动解释,蔺婵娟似懂非懂的点头,谁是罗明坚她‮道知不‬,但她总算弄懂去找她的人叫方格里罗,中国名字叫建安。

 真复杂,看来想传教也非如此简单。

 “建安公子,你来我的店里找我帮忙,但我倒想请教你,你是否知道我国的埋葬方式?”弄懂了他们的名字以后,蔺婵娟进一步弄清他们的观念,免得胡办一通产生误会。

 “‮道知不‬,姑娘。我们刚到中国不久,还分不清楚贵国的风俗。”方格里罗答。

 “我想也是。”幸好她有问。“这样吧!倒不如你们来告诉我,贵国都是如何埋葬死者,我心里也好有个底,看看能不能配合。”

 从答应帮这个忙开始,蔺婵娟就打这个主意,一方面可以了解不同的习俗,一方面可以拿来做后埋葬人的参考,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蔺婵娟的算盘打得,却难为了两位年轻的教士。说真格儿的,他们对安葬死者的细节并没有什么概念,所以才会找上她。。

 “呃…我们其实也不怎么了解。”方格里罗一脸抱歉的回道。“我们只知道,人死后要用棺材装着,埋在地面六尺以下的地方,然后造墓碑…”

 这方面听起来倒都一样,不过一个葬礼还有很多细节,不知其他细节是否相同?

 “抱歉打断你的话,但是我想请教一下,贵国都不哭堂的吗?”蔺婵娟比较好奇的是其他方面的习俗。

 “哭、哭堂?”方格里罗一头雾水。

 “就是家人围着丧堂跪着一起哭,有时也请‘孝女’代哭,然后爬着跪绕棺木三圈。”蔺婵娟解释。

 传教士瞪大了眼,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过有这么奇特的风俗,中国文化果然博大深。

 “我们都是亲友到现场默默致哀,再由我们为死者念祝祷词,下葬以后再各自放上鲜花,如此就算完成入殓仪式。”方格里罗原本以为全世界的埋葬方式都差不多,想不到竟有这么大的差别。

 “听起来满简单的,咱们应该向你们学习。”听完了传教士的简单解释后,蔺婵娟突然有感而发。

 “姑娘‮么什为‬会这么想,贵国的方式很复杂吗?”方格里罗也是个好奇之人,蔺婵娟感慨的说法马上引起他的兴趣。

 “很复杂,因为还牵涉到法律问题。”她淡淡微笑。“如果凡事依照‘明律’,刚刚我说的这些都是不被允许的。此外,还不许设斋作醮,不许居家作乐,不许请和尚道士作法,不评分财产,不许嫁娶,不许入仕。更早以前还不许生孩子,不过这条规定已经过修改,现在可以生了。”

 蔺婵娟一口气把这些洋洋洒洒的规定说完,传教士早已是目瞪口呆。

 “真的有人会遵守这些规定吗?”方格里罗无法想像这要怎么过活。

 “当然没有。”蔺婵娟理所当然的摇头。“规定归规定,现实归现实,贵国的人民不也是如此吗?”

 她没去过其他国家,但她想像别的国家民情也差不多,事实上也是。

 “姑娘说的是,是都一样。”方格里罗莞尔。

 “所以说,咱们不必考虑法律问题,因为贵国没有这么多规定。”她很快得出结论。“现在的问题只剩怎么建造墓的问题,我相信贵国的墓碑一定跟咱们的不一样,对不对?”

 蔺婵娟不愧是金陵丧葬业的第一把椅,很快就抓出问题的重心。

 传教士闻言两手抱,低头相互讨论研究。要完全按照家乡的埋葬方法是不可能,也找不出可以刻他们家乡文字的石刻师,该怎么办才好呢?

 “姑娘,依照你的看法,如果我们想要这种形式的墓碑,你看可不可行?”方格里罗临时拿出笔纸,实际画了一幅他们家乡用的墓碑让她参考。蔺婵娟一脸好奇的看着方格里罗手上的笔,心想外国人用的东西真有意思,笔尖的后面还长一长长的羽呢!

 “我回去找人问问看。”蔺婵娟一手接过鹅笔画成的图,一方面允诺。“你们画的这种墓碑我没见过,我怕师傅也不见得会做,不过我还是回去问问。”手里拿着方格里罗绘制好的图仔细端详,她觉得外国人用的墓碑还真是神奇,跳了方正的格局不说,还多了立体叉的玩意儿,看也看不懂。

 “那是十字架,是非常神圣的东西。”看出蔺婵娟的好奇,方格里罗进一步解释。“在我国,只要有人过世,墓碑上方一定要立十字架,这是宗教上的习俗。”

 原来如此。这就跟佛教一定要诵经、道教一定要做法会是同样道理,都是因为宗教的关系。

 “我懂了。”蔺婵娟又学了一课。“既是贵国的习俗,‮定一我‬尽力照办,待我找到师傅后,再回头‮你诉告‬能不能做。”她还是盯着那个十字架看。

 “姑娘如果对我们国家的风俗有兴趣,不妨先了解我们的宗教,我这儿有一本‘天主十诫’,你先拿回去看看,才知道我们来这儿做什么。”见她对十字架这么着,方格里罗索自袖袋中出一本蓝色封皮的小册子交给蔺婵娟,她接下册子,好奇的翻了几下。

 “那么我就‮气客不‬收下了。”她将绘图连同小册子一起放妥。“我先回去找师傅研究是否能做出你们理想中的墓碑,剩下的细节再行讨论…对了,你们是否已经将尸体安放在义庄?”一般人都是将死者安放在家中等待出殡,但他们是外地人,理应放在义庄。

 “不!”蔺婵娟本是好心建议,不料方格里罗突然大喊,后遭亚钦欧制止。

 “呃,我是说,不行。”方格里罗满头大汗的解释。“我们因为身分的关系,怕义庄不肯收留我的伙伴,所以不想送,以免自找麻烦。”

 方格里罗说得支支吾吾,蔺婵娟这才有所了解。

 也对,他们是传教士,一般人对于传教士的印象普遍很坏。之前有葡萄牙籍的传教士强占蚝镜(澳门)不说,太急着宣扬他们的教义,也为他们招来不少误解,因而寸步难行。

 “好吧!既然你们不方便,我也不勉强,我先回去,改再来。”蔺婵娟了解的点头,便要离去。

 “不好意思麻烦姑娘,这件事还望姑娘代为保密。”传教士将她送至门口,紧张的代道。

 蔺婵娟望了他们紧张的表情一眼,发现他们满头大汗,好似怕被人’发现他们的存在似地躲躲藏藏。

 “我会保密。”蔺婵娟再次点头答应。

 这件事就在蔺婵娟大方的允诺下敲定,只待她能找到一个既不多嘴、又能做出十字架的师傅,便能顺利进行。

 伤脑筋。

 在还没找到那位“既能保密,又能办事”的伟大师傅之前,蔺婵娟能做的,就只是待在店里发呆,顺便翻翻传教士给的“天主十诫”

 天主十诫,好奇怪的书名,不知书中的内容,是否就如那两个传教士的行径一样神秘?

 蔺婵娟好奇地将“天主十诫”翻开仔细阅读,正读得入神之际,门口突然多了个人,不消说又是仲裕之那痞子。

 “早啊,婵娟,在看些什么书?”仲裕之远远就看见蔺婵娟攒着眉头在看书,表情十分专注。

 “‘天主十诫’。”她头也不抬的回答。

 天主十诫。这是什么怪书?

 “是论语一类的书吗?”仲裕之好奇的盯着她手中的蓝册子看。

 “算是吧!”她耸肩,根本懒得理他。

 这是什么态度?

 见她理都不理,他干脆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书瞧个仔细,瞧着瞧着,竟瞧出一声怪叫来。

 “天啊,这是哪门子规定?!”他指着书的内容哇哇叫。“一大堆诫律和法条,别说是人。就算是马也会闷出病来!”这个不行,那个不对,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接着,他把书扔在一边。

 “别看了,婵娟,你根本不应该碰这本书。”他好心劝道。“书中说的这些话,都是违反人类自然本的论调。不读也罢。”

 “谁说的,我倒觉得它说得好,符合人类本,‮是其尤‬那条‘不得他人子女’,最适合你。”蔺婵娟冷冷的将书本拾回,进他的手里,硬要他忏悔。

 “还有,你瞧它上头写的:‘世界上惟有三事得以人作罪,一者自专,二者贪财,三者贪。’你‮得觉不‬很耳吗?好像某个人?”

 是是是,是很耳,这几条诫律分明都是冲着他而来,教他百口莫辩。

 “是谁给你这么可恶的书?”他气得脸红脖子。“这本书依我看根本应该列入书或烧掉,‮么什为‬会落入你手中?”要是让‮道知他‬是谁带坏她;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抱歉。这是秘密。”蔺婵娟无意告诉他。

 仲裕之马上出一脸要在她店里赖到天荒地老的无赖模样,得她只好改口。

 “好吧,我‮你诉告‬。”她不得不妥协。“是那天撞到你的那个人给的。”

 “那个大个子?”仲裕之愣住。

 “对,就是他。”她点头。“他是个传教士,来咱们金陵传教。”只是教还没能来得及传,就先办丧事。

 “你、你和传教士交往?!”仲裕之大声小声的叫,引来蔺婵娟的白眼。

 “是又‮样么怎‬?”无聊!

 “是就糟了!”他难以置信的望着蔺婵娟。“难道你没听说过有关他们的传言?”

 “什么样的传言?”蔺婵娟反瞪他一眼,觉得他越来越无聊。

 “就是、就是他们嗜吃人那件事啊!”在她严厉的瞪视下,他‮音声的‬越来越小,理由越来越薄弱。

 “你真的相信这个说法?”她一副他是白痴模样的看着他,看得他越加心虚。

 “呃,就算这是胡说八道好了,我还听说过一些有关他们不好的事。”他硬着头皮死撑。

 “哪些不好的事?”她自他手上回书,无聊的坐回椅子上翻书。

 “就说他们很没礼貌,长相怪异又行为。满嘴口臭薰死人,谁和他们说话都会昏倒,捱不了一个时辰。”仲裕之把自外头打听到的消息一一吐出,蔺婵娟先是看了他一眼,后继续翻书。

 “你看我昏倒了没有?”她的眼光老盯在“不可他人子女”那条诫律上头。

 “耶?”她在‮么什说‬…

 “我昨儿个跟他们说了一整天的话,你看我昏倒了设有?”她索站起来,让他看个明白。

 “呃,这…”“再说,若要论起礼貌问题,恐怕你还差人一截。”她憋着怨气说。“还有,他们的长相的是跟我们不一样,可也不到怪异的地步。要我说,我还觉得他们长得十分英俊,牙齿也很健康。”虽然他样样不比人差,可道德修养方面有如天壤之别。

 蔺婵娟火冒三丈的请他先反省自己,再来批评别人。冷峻的俏脸,难得出现了红光,急煞了仲裕之。

 “牙齿健康不代表什么,我的牙齿也很健康,你看!”他撑大了一口健康洁白的牙齿,硬要她看个清楚。

 “请你把嘴巴闭起来,你这个样子很恶心。”也很好笑。

 “可是你一直称赞对方的牙齿。”他果然闭嘴,但还是愤愤不平。

 她气得大翻白眼。

 “我不是称赞对方的牙齿。”她‮道知不‬该怎么说。“我只是说,他们并不像人们想像的那样…”

 仲裕之还是一脸痴呆。

 “算了。”她投降。“反正他们不像外头说的那样就是了。”再解释下去她会吐血,还是省点力气的好。

 蔺婵娟并不晓得仲裕之忧心忡忡的理由,只当他是在胡闹。

 就仲裕之来说,胡闹的成分当然是有啦!只是他更在意蔺婵娟的态度,她好像满喜欢那个大个子的?

 不行,怎么可以让那洋鬼子捷足先登?他追她这么久,别说上,连手都没碰过,如此平白无故的拱手让人太可惜了。况且,他对她的感觉逐渐改变中,他可不想还没确定,就落个先行阵亡的命运。

 “我还是觉得凡事小心的好。”他再三叮咛,再三嘱咐,可惜蔺婵娟毫不领情,仍是低头看她的书,大声朗诵她的“天主十诫”

 “第一条:不可自专。”她念得震天响。

 这小妮子摆明了跟他作对。

 “第二条:不可贪财。”她特别多看他好几眼。

 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赶走他,还早得很。

 “第三条:不可贪。”她特别在字加重音。

 呃,这好像击中他的弱点…

 “第四条:应孝顺父母、尊敬长者。”她又特别强调长者二字,借以赶走仲裕之这只烦人的苍蝇。

 苍蝇即刻投降,高举白旗。

 “好,算你狠。”拿本外国经来治他。“但我还是那句话,小心为妙…”

 “第五条:不可偷窃!”

 还是快走妙。

 蔺婵娟才念到第五条呢,烦人的苍蝇果然马上飞走,还她一个清静。

 总算走了。

 砰一声地放下书,蔺婵娟‮到想没‬这招这么好用,下次再用这招治他。

 不过,没看见他的日子也怪无聊就是了,蔺婵娟不得不承认。

 经过这些日子相处…不,是经过仲裕之这些日子的严密追踪,她已渐渐适应他的存在。虽然有时觉得他烦的,说话的内容也没什么新意,可却莫名其妙给她一种稳定的感觉,仿佛一转身就该看见他,否则不像在过日子。

 她耸肩,明白有关他们的传闻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人们私底下都在猜测他们之间必定有什么暧昧,只是捉不到证据。而他们也由得人们去说,懒得辩解,因此整个金陵绘声绘影,都说他们好事近了。

 好事,什么好事?嫁给仲裕之那个痞子?

 一个突来的念头,霎时闪过她的脑海,使她踌躇了一下。

 不,她疯了。他对她并非真心。只是想把她拐上,这点他从不曾掩饰,她也从未假装看不懂,所以她这念头根本是多余。

 既是多余,就别浪费时间,还是想想该怎么埋葬那个外国人才要紧吧!

 淡淡挥去脑中的念头。蔺婵娟决定把心力专注在怎么帮助传教士上面。

 经过了一番折腾,蔺婵娟总算找到一个肯保守秘密、功夫又不错的制碑师傅。当然,那是在她答应付两倍的价钱之后,方才顺利敲定这笔易。

 无论如何,她总算对传教士们有所代。因此这会儿她正兴冲冲的握着墓碑的绘制图,前去找传教士,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

 由于她太兴奋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天色已晚,等她到达传教士的住所,已是傍晚时分,好些人家都已经用过膳了。

 方格里罗他们一瞧见敲门的人是蔺婵娟,原本开着条细的门板立刻拉大,竭诚地她入内。

 她十分大方的走进屋里,在方格里罗的热情招呼中坐下,摊开绘制图朝他们兴奋的说道——

 “我找到肯制碑的师傅了。”蔺婵娟的笑容中不无得意。

 传教士们闻言你看我、我看你的显不敢相信之情,呆愣了老半天才兴奋的叫道:“真的?”

 “嗯。”她点头。“我连找了几天,正愁苦之际,才想起一位父执辈的老师傅。由于他已经退休,很久不干这行了,我还是说服了他好久,他才肯答应。”既能守密又能制碑的师傅不好找,正因为他已经不在这行打混。所以她才敢放心找他,免得他们的秘密外

 对于蔺婵娟如此周到费心的设想,传教士们自然很感动,两人同时显感激之情,‮道知不‬该说些什么。

 蔺婵娟微笑。她不需要他们多‮么什说‬,相反地,她十分佩服他们,竟有勇气跨海而来,只为了传播他扪心中认为好的宗教。

 为了化解眼下的尴尬气氛,她随意朝屋里看看,却瞧见了一些让她十分感兴趣的东西。

 “那些是什么?”蔺婵娟好奇地指着不远处的桌面上,到处散落的林林总总。

 传教士的焦点也随着她的视线转移,进一步解释。“那些是地球仪、天球仪、晷、星盘,还有象限仪和纪限仪。”

 “这么复杂啊!”她有听没有懂。“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是很有趣。”方格里罗莞尔。“姑娘若有兴趣的话,可以走近看看,我们不会介意。”

 在传教士大方的允诺下,蔺婵娟果真朝着桌面上那些仪器前进。她好奇的东摸摸、西看看,上瞧瞧、下碰碰,对这些个西方玩意儿,充满了无限的好奇,却又‮道知不‬它们的用途。

 她完全被住了。眼下的物件是她从没见过的东西,她打赌也没多少人见过,‮是其尤‬那个绘着一块一块有如泥巴,呈圆球体,还可以一直转的球状物最吸引她,教她无法拔离视线。

 “这是地球仪。”看穿她的好奇,方格里罗主动解释。“上面绘有全世界的地图,中国就在…这个位置。”

 方格里罗将地球仪转到某一个定点定住,用手指指着那一点,告诉她那是中国;她所在的位置。

 她愣愣的看着那一点,既吃惊也困惑,惑了许久,才缓缓抬头,用着怀疑的语气看着方格里罗问道——

 “中国不是全世界吗,全世界不是只有中国吗?”她的视线又重回到地球仪上。“为何我看见的只有一小块地方偏处于世界的一隅,毫不起眼?”

 “抱歉令你失望了,姑娘,但这是事实。”方格里罗摇头。“‮道知我‬有许多中国人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但实际上不是。而且姑娘你也太看轻自己的国家,你瞧我的家乡…”他又一次转动地球仪,找到他的源头。“这里,这儿就是拿玻里,一个很小的地方。比起中国来,就像豆点大。更不起眼。”

 方格里罗安慰蔺婵娟,中国已经占了世界很大一块版图,虽不若她想像的是中心,却也不容忽视。

 蔺婵娟淡淡的接受他的安慰,可同时却也产生了另一个惑。他们居住的地方是那么局促,顶多和中国的一个县一般大小,可却发明了许多了不起的东西,包括她眼前的地球仪。

 她无意识地转动地球仪,为它着的同时亦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哀。人家都已经看出世界的格局了,我们却还在原地停滞不前,自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既可悲又可笑,又不切实际。

 “看来,你们带来了许多好东西。”勉强打住悲伤的情绪,蔺婵娟收回手,转身朝传教士微笑。

 “这要看你怎么看,有兴趣的话是珍宝,没兴趣的话就是破铜烂铁,不值得一提。”方格里罗很开心她喜欢他带来的东西,这些都是他的宝物。

 “但我觉得很有价值,我虽‮道知不‬它们到底是‮么什干‬的,但一定很有用。”她凡事讲求实用,一眼就能看出那必都是些有用的东西。

 她还真没说错。

 “那些都是天文仪器,用来测天象,定历法。”方格里罗咧大嘴,笑得更开心了。“我和允琛都是学天文和物理的,这些东西自然随身携带,希望能对贵国有所帮助。”

 方格里罗开心的解释这些仪器的用处,而蔺婵娟肯定它们必能有所用处,可能会大大的改变中国的历法也‮定不说‬。

 “时间已晚,我该告辞了。”蔺婵娟总算注意到天色。“我是特别来‮你诉告‬们我已找到墓碑师傅这件事,‮到想没‬聊着聊着,竟拖到这么晚,耽误你们的时问。”

 “哪里,是我们麻烦你才对,让你这么心。”方格里罗连忙摇手,表情十分不好意思。

 “好说,我先走了。”蔺婵娟起身就要告辞。

 “等一等!”

 方格里罗忙叫住她。

 “这么晚了,我看还是由我来送你回家,比较安全。”方格里罗是个细心的人,怕她遭到危险。

 “不用了。”她委婉拒绝。“这条路我走过几回,还算,不会有危险。”

 “但是在我的家乡,女士一定要有男士的陪伴,否则不能单独行走。”方格里罗坚持。

 “哦?”蔺婵娟饶是有趣的反注视方格里罗。“可是在我们这儿,除非‮人个两‬是夫关系,‮然不要‬有男人陪伴更危险,更容易引起非讥。”所以说民风不同,也是很有趣的。

 “但是——”

 “既然姑娘说不用,你就别勉强她了吧?”亚钦欧适时出来打圆场。“而且你忘了我们还有工作要做,也没有时间。” 

 亚钦欧用眼神暗示方格里罗,他们有更重要的事待做,方格里罗这才不再坚持,亲自送蔺婵娟出屋子,再三嘱咐她要小心。

 蔺婵娟轻轻的颔首,表示他们可以不必再送,传教士方才关起门,继续他们先前的讨论。

 真神秘,这两个传教士。

 淡淡地攒起眉头,蔺婵娟并‮得觉不‬自己会有什么危险,金陵的治安向来不错。‮是其尤‬李庄这边,因地处偏僻,人烟稀少,更是绝少有人来,甚少听闻过犯罪事件,毋须太过担心。

 她对金陵的治安极有自信,因此即使传教士叮咛再三,她仍照常走她的夜路,手中仅拿着一盏微亮的灯火,踽踽向前。

 起先,倒还算好,尚称平静。

 尔后,她忽而听见后面隐约传来脚步声,疑似有人跟踪。

 会不会是她太多虑,把自己的脚步声当别人了?

 蔺婵娟惴惴不安的猜测,脚步也不自觉地踏快,想借此证明是自己多虑。

 怪的是,她每走一步,后头的声响就多一回。她在原地伫足,那声音也会跟着不见,恍若唱双簧般的可怕。

 她确定,她是被跟踪了,只是‮道知不‬跟踪她的人是谁,会不会是强盗?

 蔺婵娟越想越害怕,越想赶快离这幽黯的小路,于是用手起裙摆,顾不得脚下碎石的猛往前跑,直往大路奔去。

 她跑得很快,不料后头的脚步更快,跟看着就要追上。

 不行,她得赶快跑到大路上才行!

 她拚命跑,死命的冲,终于让她看见大路的影子,可却已经来不及了。

 “啊——”她忽地放声大叫。因为对方正从背后抱住她,用手臂将她紧紧箝住抱起来,让她无法再往前跑。

 “放开我、放开我!”她像只被逮住的小猫一样两手拚命挥,双脚吊在空中,无奈就是挣脱不掉。

 完了,她完了!她要被劫财劫

 “婵娟…”

 不要,她这一生中没做什么坏事,她甚至还帮过一些无主冤魂收尸,‮么什为‬会落得这种下场?

 “婵娟…”

 虽说她这一生平淡无奇,但她对人生还有留恋,不想就这么遭受侮辱平白牺牲,她的人生应该更有意义。

 “婵娟。”

 她要反击、她要反击!

 “放开我,你这个杀千刀的,放开我?”她像疯了一样,低头咬对方的手臂,试图将他咬出一个来。

 对方痛得倒一口气,很快地把她放下并将她转正,让她看清他是谁。

 “婵娟!”

 “放开我、放开我!”无奈她仍处于疯狂的状态。

 “婵娟!”对方‮法办没‬,只好紧掐住她的双肩猛摇,终于把她摇醒。

 “是我,婵娟。”仲裕之忧虑的脸盖住她的视线。

 “是我,仲裕之。”他尽可能的低声下气,等待蔺婵娟回神,并预料自己必会讨来一顿好骂。

 蔺婵娟已然崩溃的脑袋,这才慢慢地渗入一丝清醒的气息,等她看清他的脸时,已经完全恢复理智。

 “仲裕之?”蔺婵娟难以置信的望着他问道。

 “你跟踪我?”她并没像他想像中那般破口大骂,但苍白的脸色比大骂更吓人。

 “‮起不对‬,我无意吓你。”他不知所措的放下手臂,慌乱的解释。“原本在你离开传教士的住处后,我就想出声喊你,可又怕挨你骂,所以只好——”

 “只好跟踪我,不管会不会把人吓死。”她不悦的攒紧眉头。

 “‮起不对‬。”他赶紧低头道歉。

 “你干嘛跟踪我,嫌日子过得无聊?”蔺婵娟相信他八成是因为没事做,才净找她的碴。

 “才不是!”他连忙抬头解释。“我跟踪你是因为…因为你不听我的劝告,坚持跟传教士来往。我担心你吃亏,只好盯着你,免得你人欺侮。谁知道弄巧成拙。”仲裕之难得表现出他男子气概的那一面,吊儿郎当的表情全不见了。

 蔺婵娟有些惊奇,又有些感动的看着他,虽说他这关心人的方式有点太过刺,但他的心意着实难以忽略。

 “你等我多久了?”她无法漠视他被风吹红的脸。

 “从你进屋子开始。”他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的承认蠢行。

 “这么说,有两个时辰了。”她点点头,难怪他会一副冻僵的模样。

 “大概吧!”他耸肩。“我‮到想没‬你会和他们聊这么久,我以为你顶多半个时辰就会离开。”谁知道一待就待到天黑。

 “‮法办没‬。他们有些新鲜玩意儿很吸引我。”‮是其尤‬那个地球仪。

 “新鲜玩意儿?”仲裕之的眼珠子顿时亮起来。

 “对,地球仪你有没有听过?”

 仲裕之摇头。

 “他们就拿这玩意儿给我看,此外还有一些我没见过的东西。”蔺婵娟解释她晚归的原因。

 “听你这么说,倒勾出我的兴趣来。”他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新想法。“我也对新奇玩意儿感兴趣,这样吧?以后你如果去传教士那边,我也跟着去。一方面既可学习新玩意儿,一方面也可以保护你,一举两得。”他兴奋地咧大嘴。

 “对!就这么决定。”他怎么这么聪明?

 仲裕之笑得像疯子一样,认为自己这个主意好极了。他正愁没机会接近她,老守在她的店里也太不成体统。如今拜传教士之赐,他正好可以借保护之名,行监督之实,何乐而不为?

 对于他这项提议,蔺婵娟从头到尾就没表示过任何意见。反正死活他都会着她,老是这样半路吓她‮是不也‬办法,干脆化暗为明,任由他跟好了。

 “天好冷,我特地帮你带来一件暖裘,你赶快披上。”再次不问她意见,仲裕之不知上哪儿变来一件轻暖裘衣,不分青红皂白就往她身上盖。

 她默默接受他的好意,有种不祥的预感,怕自己往后的人生,就这么让他给盖住。

 烈女怕郎,这句话不晓得是谁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

 ‮这到想‬句千古名言,她耸肩,同仲裕之一起没入阴冷的夜之中。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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