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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1)
 夏日,树上的蝉,鸣声唧唧,吵闹不休。

 沉香口上头,被刺客的利剑,穿透的伤口已经痊愈。虽然,因为重伤,她偶尔还会咳嗽个不停,但是咳的次数,已经逐渐减少。

 从外观看来,刺客那一剑,只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红的疤痕。

 那个疤痕很小,关靖还拿着,珍贵的上等伤药,为她涂抹,让伤痕也渐渐转淡,不注意细看,是看不见的。

 今天早晨‮候时的‬,天色还没亮,他就进宫上朝了。

 约莫十天之前,她的伤势大致痊愈后,他就恢复原有的作息,唯一的不同,是他还是会回到这里,拥抱着她入睡。

 这也让她注意到,他积累太多的疲劳,以及不时还是会发作,魂不散似的头痛。

 虽然,她这些日子以来,没有再对他下毒,但是“妇人心”之毒,已经累积在他体内,没有消除。

 那,也是不能消除的。

 这是她最当初,挑选“妇人心”的原因。但是,哪里料得到如今…如今…

 沉香站起身来,看着铜镜里映出的身影,用手轻抚着镜中的脸。那个跟她模样相似的女人,要是知道,她用这张容颜,对关靖所做的事,应该会恨她吧?!

 可是,他却不在乎。

 他从来没有,要求她替他解毒,倒是对她的伤,注意得很。他嘴上是不会提的,但是每天夜?,都不忘检查一下。

 我需要一个,敢站在我身边,跟我一起下地狱的女人。

 收回铜镜上的小手,她轻轻的抚着,上那道疤,想着关靖,想着他说的话。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点一滴的,用教人难以挣脱的方式,将她拉到了身边,一起站在他所站的位置,看见他所看见的景况。

 相处愈久,她愈是了解他。

 这些,也是他计算好的。

 在北方‮候时的‬,关靖可以不带她去景城,不让她看见他的残酷,不让她看见他的无情。可是,他就是要她看着、就是要‮道知她‬,清清楚楚的知道,不容许她闪避。

 他蛮横霸道的,强拉着她,跟着一步步沈沦进,原本只属于他一人的无间地狱,无论如何也要握着她的手,就是不肯放。

 沉香缓缓的,将单衣穿上,再套上外袍、系上了带。

 相较于站在他身旁,与他同在无间地狱里的痛苦,一死了之肯定就轻松太多太多了。

 但是,他不放过她。

 而她,如今,也走不了。

 缓缓的,沉香束起发,用轻盈无声的脚步,转身走‮去出了‬。

 ***

 百合绿豆汤。

 关靖看着,她端了一碗凉汤过来,搁到他桌案上头。

 她摆放的时机,抓得刚好。

 在他批完公文,才刚要换上绢书时,她端汤的小手,已经悄然而到,将凉汤放到桌上,而且动作没有半点声音。

 关靖的手里,还握着笔,因为那碗凉汤,难得的微微一愣,看着她从一旁的盘架上,拿下搁放调羹的小碟,跟素白的调羹,一块儿放在汤碗边。

 他抬起黑眸,凝望着她。

 “怎么,换了方式下毒吗?”

 讥诮的问题,刺耳得很,但是她从容的神情不变,继续将餐盘上折好的擦手巾,放到桌案上,然后才伸手,乌黑的大眼瞧着他,挽袖向他讨笔。

 关靖挑眉,笑着又问:“这碗凉汤,能让我提早解吗?”

 她直视着他,过了‮儿会一‬,才微张开始有些血,近乎挑衅的问道:“你不是不怕吗?”

 “我是不怕。”他说着,笑意更深。“但是,绢书还没写完,我要是先死了,韩良可不会放过我。”

 沉香盯着他看,纤纤素手还是伸着,甚至凑得更近,就是要讨他手里的笔。

 这个男人,怕是完全‮道知不‬饿的。她比他还清楚,他从清晨到现在,还不曾吃过任何东西。

 这阵子以来,他废寝忘食的,写得更勤了,整个人已经消瘦许多。

 夏日时节,气外发,他身体累积了剧毒,怕是暑气早已上心头,才会饮食难进、寝亦不安。

 关靖的模样,她都看在眼里,愈看愈是无法放着不管。

 “你要是先饿死了,他也会气死。”她气恼的提醒,语气接近斥责。

 注视着她的那双黑眸,浮现暖意,薄上扬的弧度,更弯了许多。

 “说得有道理、有道理。”他欣然同意,递出手里的笔,乖乖的交给她。

 沉香握着笔,不敢再多看,那双暖如水的黑眼。她垂下眼睫,心儿揪疼,白的小手,替他在老旧的笔洗花瓷中,慢慢洗笔。

 黑墨,迅速染黑笔洗中清澈的水。

 那乌黑的水,就像是关靖拖着她,步入的一滩浑水。

 洗好笔之后,她拿着干净的布,将笔轻轻干,搁回砚台上,却始终感的感觉到,他如影随形的目光。

 情不自的,沉香抬起乌黑的眸子,望见关靖一动也不动,只是静静望着她,桌上那碗汤,还是搁在原处,连调羹也没被动过。

 他的眼,好深好黑,漾着让人心的柔情。

 “你喂我,好不好?”

 那声音,好低好低,沙哑中透着渴望。

 她屏住气息,又因为他而心中一动。这,比仇恨,更深刻,更难忍。

 “只要是你喂的,就算是毒,我也心甘情愿吃下。”

 这个男人,真的好可恶!

 她很想要,再次转开视线,但是却始终做不到。他注视着她,就在那里等着,让时间成为煎熬,两人都难受。

 过了好‮儿会一‬,她终于认输,才抬起手,端起汤碗,拿起了调羹,舀起一调羹的绿豆汤,送到他的嘴边。

 他笑意深深,乖顺的吃了,一匙一匙的吃完整碗的百合绿豆汤。直到汤碗空了,他又提起笔,摊开了绢书,再次开始书写。

 身旁娇小的女人,将餐具收拾妥当,就退下了。

 关靖原本以为,她不会再来。但是,出乎意料的,她竟又回来了,还带来香匣,开始挑选香料,碾制为细细粉末。

 他‮住不忍‬,直直瞧着,她焚香时的姿态。

 这是,他所允许自己,在繁忙的公务中,出了只有几眨眼的时间,所享用的难得奢侈。

 当年,他选择走上这条路‮候时的‬,早就已经决定,要舍弃所有的一切。谁知道,却遇见了这个女人,他舍掉了很多很多,几乎把什么都舍了,却就是舍不下她,任的强要她陪着。

 她盖上熏炉了。

 烟,袅袅飘散。

 然后,她来到他身边,轻轻坐下。

 关靖有些诧异,看着她拾起墨条,开始磨墨。

 为他磨墨。

 刹那之间,他虎躯微震,握紧了手中的笔。

 他无法动弹,她却神色自若,小心的、缓缓的,在砚台上为他研磨出,深浓的黑墨。

 关靖强着,心中的强烈震撼,双眼竟然微微发酸。

 最近,他的眼睛‮得觉总‬酸。但是,这时,跟先前每一次都不同,微烫的水气,刺着他的双眼,阵阵上涌。

 自从屠杀景城百姓后,她就再也不曾,为他磨过墨。他心里清楚,是因为她不能认同,他的所作所为,认为他太过残酷狠绝。

 连他自己也知道,那些行为,是鬼、是魔才做得出来的恶行。他如此罪大恶极,就算受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

 可是,看尽那些惨况后,她还是来了,继续坐回他的身旁,静静为他焚香,替他磨墨。

 他的喉头微梗,感觉烟雾都化为实体,一端在她的指上,另一端就圈绕着他的心,一圈又一圈,虽然软,却无法松开。

 但愿,今生今世,都不要松开。

 宁可,就这么被她绑着、被她绕着。只求,她肯绑着、肯绕着。

 凝望着身旁的小女人,关靖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就怕会吓走她。他强行克制着,心中难以言喻的情感,佯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用笔轻轻蘸取,她所研磨出的墨,提笔再写。

 夏日炎炎,连风都是热的。

 但是,他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

 夜,无声降临。

 直至夜半时分,关靖终于愿意搁笔,跟她回到院落里,共同躺在睡榻上、软褥里。

 上榻之前,她特地在香里,添了一味香,让他能早些入眠。当她回到边,用娇小的身子,柔柔贴卧进,已经好熟悉好熟悉的宽阔的怀时,他才开口说道:“这味道,不错。”

 关靖已经闭上双眼,但是,他的手却还着额角,他的头,很痛。

 柔软的双手伸来,轻抚着他的额头,渐渐缓解疼痛。

 “这是什么香料?”他握住她的小手,问着。

 他眼仍是闭着的。

 她停顿了半晌,才出声回答。

 “沉香。”

 关靖微怔,睁开双眼,用黑幽幽的深邃眸子,凝望着她。

 然后,他又笑了。

 “我喜欢。”他说。

 她轻轻一颤,看着、听着,他又说。

 “很爱。”

 心口,莫名一热。

 她情不自的,伸出手去,捣着那双夺人心魄的黑眼,不敢再看,但要是不用手捣着,就会舍不得不看。

 关靖闭上双眼,边仍旧带着笑,长长的喟叹一口气,哑声说着。

 “很爱哪…”

 话里的意思,是那么明显。

 她哑口无言,庆幸是捣住了他的眼,才没有让他看见,她又红了的眼眶。

 夜,好深好深。

 关靖没有再睁开眼,只是轻握着她的手,要她抚着他的脸、顺着他的长发。她无法自制,顺从的照做了,给他所要的安慰。

 在她的抚慰下,他因为太过倦累,没‮儿会一‬就已经睡着了。

 深夜里,她‮住不忍‬,轻轻抚着关靖的眉、他的眼。

 他瘦了很多。

 她注意到了,他俯案的姿势,得更低了,就连在白昼‮候时的‬,也需要点灯,才能够书写。

 “妇人心”伤了他,即使,她已经停了使用,那几味会引发严重痛楚的香料,但是毒已经侵入他五脏六腑,要解是没有那么容易的。

 解毒,远比下毒更难。

 很爱哪…

 耳畔,还回着他的低语。

 当初选择“妇人心”时,她只顾着注意,下毒后能引发的效果有多强,却万万没有想到,解毒那么难。

 很爱…很爱…

 一滴泪,滚出眼角,沿着粉颊滑落。

 这讨厌的鬼、恼人的魔,她这一生一世,都摆不掉他了。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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