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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邵赐方得爱拖延住凝烟公主,这会儿奔得急如星火,寻隐匿处躲藏。

 狂风飕飕,花海翻腾,邵赐方而今只觉得那四面八方袭来的花香,像要将他灭,他寒直竖,奔得极快,一边回顾——

 幸好,没看到凝烟追来,才松下一口气,又惊得瞪大眼——那是什么!

 花海间,有个黑墨墨的暗影向他奔来,定睛一看,马上吓得魂飞魄散。是头黑豹,踏着花草奔来。

 雷魈的豹!

 “救命!”邵赐方转身又跌又爬,后头黑豹发出怒吼,像阎王的催命符。“救命啊!”护他的卫兵们不见半个人影,他嚷;“来人啊——”

 来了!

 前方,背光立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

 “好汉,救命!”邵赐方呼嚷。

 听见声音,他回身望住邵赐方,带疤的脸容凝肃着,一双黑湛的眼蕴着杀意。

 “吾命休矣…”是黑罗剎啊!邵赐方膝盖一软,咚地扑跪下来。他浑身抖颤着,暗自叫苦。正惊着,上方飓地笼过一道暗影,黑豹跃过他头顶,奔向主人。

 这会儿,一豹一人,齐望地上那已经吓得面色发青的男子。

 “邵赐方!”后边凝烟咆哮着追来。

 邵赐方回望,绿草如茵,团花摇曳,一冽尘烟飞扬,凝烟驾马追至。老天啊,邵赐方但觉死期不远,前有黑罗剎挡路,后有凝烟追杀,唉,他是翅也难飞。

 忽地,他听到沉铁声,猛回头,看雷魈握住背上歃刀,缓缓拔出利刃,刀锋向他,一瞬锋芒闪得邵赐方睁不开眼。

 “你给我待着。”雷魈道,邵赐方动都不敢动。

 “邵赐方——”凝烟追至,气吁吁,见雷魈与豹,即刻勒马。

 “你!”他还是来了。正愤恨着,这剎乍见雷魈,看见他沉静的脸容,瞬间满腔蒸腾的杀气,化为乌有。想起与他的绵,又惦着地上这畜生,她擎着箭的势子软了,忽觉疲累悲哀。

 低头,瞪着吓得面色惨白的邵赐方,他看着她的眼神充满惊怖,好象在望着什么魔鬼。

 这软跪在地瑟瑟发抖着的男人,就是她曾心心念念的人?这就是与她花间换誓言的俊美少年?与他的甜蜜回忆对照而今的难堪局面,人事全非啊!

 他惊骇地望着她,眼睛里边已没有丝毫爱意,而她眼中也没半点残情,而今只有惧怕和恨,横亘在他们之间。

 凝烟深口气,殷红眼瞳,含泪搭上弓箭,箭尖指向邵赐方。她的眼色冷冽,如寒冰无情,咬牙道:“你死定了。”

 “不…不要啊…”邵赐方抖颤,怕得整个人直往后挪。

 凝烟瞄准,放箭,邵赐方痛呼,利箭刺入他的右膝处,鲜血涌。

 “我…我错…”邵赐方摀住腿伤处哀嚎。“你饶了我吧。”退到了雷魈脚边,背脊碰到歃刀,寒意森森凉透他的颈子,完了,完了啊…凝烟策马近,又箭搭上,瞄准了。

 邵赐方大叫:“你饶了我…凝烟…凝烟,想想我们的过去——啊!”这次,箭穿他的左膝,邵赐方痛得往后瘫倒。

 “我、们、的、过、去!”凝烟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再搭箭,对准他。“你用刀划我时、你羞辱我时、你冷笑着伤害我时、你把衔梦镯送给另一个女人时,你想过我们的过、去、吗?”咻地一声,邵赐方痛号,又一箭穿他肩膀,连着三枝利箭,邵赐方倒在血泊中。

 “痛…痛啊…”他唉唉**。

 “你也知道痛?”凝烟冷笑。她好恨,心里恨火狂烧,烧得她头昏眼涩。她搭箭,俯身,箭尖抵住邵赐方的心口。

 “我说过,要用你的骨血养大地,邵赐方——永别了。”

 “凝烟!”他双手抓住箭。“我求你了,我求求你,念在我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你饶了我吧,凝烟…你真忍心?让无辜的孩子一出世就没有爹?凝烟,我承认是我糊涂我该死,我求你了…”

 “放心——”凝烟恶意骗他道。“你老婆跟孩子方才都教我杀了。”

 邵赐方听见,震住了。“你、你真狠!”

 “他们这会儿,正等你去相会,你安心去吧。”

 邵赐方猛地惊住,松手了,‮到想没‬凝烟下得了手?她几时变得这样凶残?是因为他?

 “好、好,是我自作孽不可活…”他热泪盈眶,闭上眼,不反抗了。“你杀吧!”反正是逃不过了,她连他子和未出世的婴孩都杀了,何况是他这个负心汉?

 凝烟低身,箭抵住他口。她拉弓扯弦,这一箭将刺穿他心脏,他是必死无疑了。

 邵赐方终于甘心受死,她却迟疑了,拉箭的手颤得很厉害。

 一直沉默地立在一旁的雷魈,看她手颤得厉害,问:“你不忍动手?”这畜生害得她好惨,她还等什么?

 凝烟冷汗透,盯着负心人。雷魈看了心中气恼,莫非她对邵赐方还有情?他道:“我来——”扬起歃刀,斩向邵赐方。

 “不!”凝烟扣住他手腕,拦阻下刀势。“不要杀他。”

 雷魈怒道:“舍不得他死?”

 “不是的…”凝烟摇头。

 “那还等什么?”说着,提刀就斩。

 “不要——”再次被她挡住,雷魈火了,他舍了刀,上前抓着她的肩膀,愤怒得满脸通红,青筋暴,他对凝烟咆哮:“愚蠢,竟还想饶他?你忘了,他怎样害你?”他拽住凝烟左腕,翻过来展出丑陋的疤痕,对她咆哮:“你看清楚,你看清楚!”

 “你疯了…”凝烟挣脱,他却抓得更紧,他变得好可怕,目光锐利得教她发颤。

 雷魈对她咆吼:“你不接受我的感情,不告而别,为的不就是想杀他?现在‮么什为‬不动手?”

 凝烟吼回去:“想想无辜的孩子!”

 “哼!”雷魈冷笑,嫉妒令他疯狂,他瞠着鹰般的眼睛看她,冷道:“真是为了孩子?还是对他余情未了?”声音很轻,却冷得令人打颤。

 她听了,一阵心灰,‮么什为‬连他都要伤她?她深口气,压抑住火气,用着比他更冷‮音声的‬说:“如果是呢?”

 雷魈眼色骤冷,胃仿佛着火,这极大的打击,教他的心仿佛被掐碎。

 邵赐方见他们吵起来,奋力地想要爬走。

 雷魈瞪着凝烟,对邵赐方道:“你敢动,就试试看。”

 凝烟拧了弓箭,翻身上马,掉转马匹驰去。

 凝烟?雷魈目光一凛,纵身飞掠上马,抢了缰绳,把她困在臂间,黑豹见状,追随他们而去。

 落霞残照,草长鹰飞,马儿疾驰,马上的人争执,险象环生。

 “你下去!”凝烟抢回缰绳。雷魈怕她摔下马,单手揽辔,另一手环抱住她的,因为愤怒,他策马驰得飞快。

 她大叫:“我叫你下去!”

 他寒着脸,不理。

 凝烟低头咬他手臂,使劲咬,他依然无动于衷。不痛吗?她松口了。头上传来他悲愤‮音声的‬——

 “就这么讨厌我?”能狠心咬他杀他,却舍不得邵赐方死?

 凝烟回身,向他咆哮:“对,讨厌你!”她哭了,吼他。“我讨厌连你都要让我伤心!我讨厌你蠢到以为我还爱他!”

 “那你要我怎么想?”雷魈怒吼。“我说他的不是,你扎我!他伤透你,你却不让我杀他!他就那么重要?我算什么?”

 “你笨蛋!”

 他暴吼:“我是,我是!”凝烟猛地惊住,噗哧地笑出声来。

 听见她的笑声,他惊愕,勒定住马。她回头正朝着他微笑,她眼中的光芒,令他的怒气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一颗狂跳的心,撞击着腔。望着这个女人,当她对他微笑,雷魈的心都融了。

 发现他的愤怒是因为吃邵赐方的醋,唉,她怎么还气得起来!她伸手,指尖轻碰他的脸,抚过他的眼,还有嘴,柔声解释。“我不爱他,你‮道知不‬?”

 不过轻声细语,如此容易,便安抚住他躁动的心,将发狂的雷魈镇得死死地。她眼中闪烁着温暖,脸色微红。“如果…对邵赐方余情未了,那怎么还会把身子给你?”唉,他真傻啊!

 雷魈目光激动,她意思是…她爱他?是吗?他听得热血沸腾。

 她又说:“我真想杀他,下不了手是因为无辜的孩子,还因为另一个女人,杀他容易,但却会令得‮人个两‬心碎。雷魈,我不杀他,都是因为你。”

 雷魈挑起一眉,听得困惑。

 “因为你,我复仇的意志软弱了,尤其在你…抱过我以后。”情的绵,缱绻的情意,让她的恨不自觉地浅了、淡了。不爱邵赐方,也不再恨之入骨,不再在乎那个人了,是因为她心底有了温暖。

 雷魈俯望她,低声问:“所以你其实没杀唐婉婉,但真的就这么轻易地饶了他?”

 “他们已经与我不相干,不重要了。”方才连邵赐方三箭,他就算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而今在我心里,你比他重要,你‮道知不‬?”她由衷道。

 雷魈心情激动,她的话意味着——他终于赢得她的心!她接受他了!

 他忐忑地问:“你爱我么?”终于问出口了,想要她当他的女人,想一辈子和她一起。

 凝烟脸色微变,神色暗了。他眼中的期待是那么明显,但是——她犹豫了。爱?

 爱吗?

 她想到爱‮人个一‬的苦,想到邵赐方的背叛,想到苦苦守着誓约,等到的是一段不堪的结果,还有邵赐方那些羞辱的话…

 她移开视线,疲乏地吁口气,低头轻声道:“我想回大理…”回到故乡,远离这些爱恨情仇,她渴望平静的生活。她软弱了,只想躲回自己的地方藏匿。她没勇气,再接受一个男人的情意。

 听见她的回答,雷魈眼色骤暗,灰心沮丧,一下子像被人掏空了所有力气。

 终究,她还是天边那痕新月,他不能拥有。这段日子的努力,疲于奔命的追逐,枉费了。

 感受到他伤心的情绪,她拥住他,脸埋入他的膛哽咽地说:“‮起不对‬…”

 她声音里的凄凉撕扯着他的心,雷魈松了辔绳,拥住她,嗅闻她的香气。他好难过,好沮丧!‮么什为‬她不肯试着爱他?他绝不会像邵赐方,他不会让她失望,不会伤害她,她‮么什为‬就不试着接受他?

 结果她不爱邵赐方了,也不爱他。结果她什么都不要,只想躲回大理,离他远远的…等她回国后,他还能看见她吗?

 她走了,留下的他该怎么办?他的心已经回不到从前,一想到她就要永远的离开他,雷魈疯狂。

 “我不放你走——”他怒吼,箍紧她。就掳她回寨,就囚她,不让她走!凝烟感觉到围困着自己的身与手,瞬间热烫。

 他抱得太紧了,她呼吸困难。“雷魈?”她脸色骤变,莫非他想…“雷魈…啊…”她的长发忽地被扯住,他的嘴覆上她,强势霸道地吻她,舌头探入她的内,搅她的呼息。

 当她也有了反应,他却揪住她肩膀,忽地推开她,他瞪着她惘的眼睛,还有因为他的亲吻而红润的嘴,他的膛剧烈起伏。然后,他目光暗了,神色一凛,像作了个好难的决定。

 虽然可以强掳她走,但他还是决定放手。他低哑地道:“好,你回去。”雷魈心痛,这是他对她最后的温柔,让她自由、离开他,让自己最后什么也没有。

 她泪眼蒙。“谢谢…雷魈,不会忘记你。”话一出口,心却像空了。这是她要的?方才被勒得快碎了,在他忽地松开后,竟然觉得好冷。

 雷魈面容一凛,把难过都收在心底,揽辔,拍马驰骋,离开花苑,穿过树荫,黑豹一路紧随,山林尽处,小径前,有个人在马上等着。

 “都解决了?”孙无极笑上来。“邵赐方死了?”

 凝烟道:“我没杀他。”

 “哦?”孙无极看向她身后,雷魈神情严峻,不妙!觉察出他们异常的气氛,他问凝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要回大理。”

 “是吗?”他像早已料到,说道:“我已备了人马送你回国。”

 凝烟听了,道:“多谢。”

 孙无极黑眸觑着笑意。“不用客气,都是你的人马。”凝烟不懂他的意思。

 孙无极向他们道:“请随我至青熙别庄少歇片刻。”他揽辔拍马,向雷魈丢出一句:“你的刀呢?”

 凝烟惊住,回望雷魈,问:“刀呢?”

 雷魈沉默着,他眼里有抹黯然的神色,那里头掺杂着苦涩与寂寞,教她看得心碎。

 撇下刀,就是不要了。他踢了马腹,揽紧辔绳,跟住孙无极。

 黑豹低吼一声,回头奔驰,那是主子珍爱的宝物,怎么可以丢掉?它纵身飞驰,急着去找歃刀。

 青熙别庄,而今住的全是大理来的兵士和探子,他们在孙无极的款待下,快活,好似神仙,而且又有十几名女婢跟下人供他们差遣。

 他们一个个忘了自己的身分和使命,这会儿都是爷了。胖的胖、肥的肥、壮的壮、懒的懒。今晚又是笙歌奏乐,一室欢乐,有人诗作对、有人唱歌、有人醉倒在地上,有人跟请来的歌伎‮情调‬,酒酣耳热。

 堂前忽来一行人。有人认出来人,大叫一声:“公主!”

 公主!公主!霎时大家作一团,忙着整衣、忙着穿靴、忙着下跪、忙着束发,好不愧狈。

 待凝烟走入大堂,大家已跪倒在地,心虚得不敢抬头。

 “你们…”凝烟认出他们,全是大理王府的人啊!“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众人朝凝烟跪拜,齐齐呼嚷:“属下该死!”

 凝烟回身,问孙无极:“他们为何都在这里?”

 孙无极笑道:“远来是客,略尽地主之谊。”

 凝烟瞠目,问;“你把他们都抓来这里?”

 “不不不,误会了,孙某是『请』他们来这小住几,现在不都还你了!”他收扇指下边跪着的士兵。“瞧瞧,一个个毫发无伤;养得又胖又壮,红红润润的,多惹人喜欢啊…”下边跪着的人听了,羞得想挖钻进去。

 孙无极向地上跪着的大理士兵道:“你们的公主现下平安回来了,待今晚饯行宴后,明即可动身返回大理。”

 一听要回大理,大家却没快,反而一阵伤心,呜…全舍不得这里逍遥快活的好日子。

 雷魈见他们主从团聚了,转身就走。

 “雷魈!”孙无极喊住他。“你去哪?”

 雷魈回头,给了凝烟受创的一眼,道:“回黑寨。”这里已不需要他了。

 凝烟怔住,看他转身走得潇洒,毫不留恋。她犹豫着,好想张口想喊他,但是喊他做什么?她不愿爱他,那么又何必管他走得决绝!

 孙无极拦下雷魈,笑呵呵地对雷魈说:“别急,天黑了,要走也明天再走啊,我备下盛宴,咱们一起给凝烟饯行,你且多住一天…”

 凝烟呆望着他们的背影,目光定在那堵宽厚身影上,他终于对她冷淡,他死心了吧?这不正是她要的…但是腔好闷!她怔怔看着雷魈背影,呆了很久。

 “公主?”石榴过来,递上帕子,凝烟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饯行宴上,士兵们在堂外天饮宴,堂内,孙无极、雷魈、凝烟三人对席相陪,歌伎们奏着丝竹,桌上好酒好菜款待,但雷魈沉默,凝烟也无心饮食,只有孙无极眉开眼笑,劝他们喝酒——

 “醉里只贪欢乐,要愁哪得功夫?今宽松一坐,齐来开怀畅饮…”

 众人轮番把盏,酒过数巡,凝烟见雷魈的酒杯空了,便拎了酒壶要帮他倒酒,忽地一只厚掌掩住酒杯,不让她替他斟酒。凝烟抬头,看雷魈神情冷漠,看也不看她一眼,自己拿了碗,抓了酒坛,倒了就饮。

 凝烟忽地心紧,怔怔搁下酒壶。

 孙无极欣赏着他们之间微妙的情愫,兀自畅饮。饮酒间,他叨叨地说着他们从相识到互相仇视,后来尽释前嫌,又互相帮助的事来,言语间不时提着雷魈对凝烟的好,付出的种种,惹得凝烟尴尬,雷魈黯然。

 最后他提议。“待喝完这盅酒,孙某带你们到后院,凝烟你不是最爱花吗?后院荷花开的正美,你若不嫌弃,咱们移至…”

 “你们慢用!”雷魈重重搁碗,起身就走,回客房歇了。

 孙无极朝他嚷:“喂,我们还要跟凝烟去赏花,我请了戏班子在后院搭台,等着开唱。雷魈?好兄弟?好兄弟欸!”走了,真走了。

 凝烟瞧了,回过头,娥眉轻蹙,眼神空地怔看着桌面,像失了魂。

 孙无极叹道:“雷魈好象很沮丧。”

 凝烟眉头深锁,哑着嗓子说:“我也歇了。”撇了酒杯起身就走。

 孙无极唤她:“公主!我搭了戏班子啊,赏花啊,公主!公主欸…”真走了。孙无极笑了,真是,这‮人个两‬在矜持什么啊?

 结果,主角都缺席,后院,独剩青罗剎与一班大理士兵看戏听曲,大理士兵们席地而坐,欣赏为他们饯行的表演节目,哀悼即将告别的奢侈生活。

 于此同时,东边客房,一头黑豹衔着刀,蹲坐门外。它松嘴,刀落地,击出一声砰响,惊动门内雷魈,但他只坐在案前,不来开门。

 黑豹等着等着,对紧闭的门扉呜咽起来,伤心的呜咽声听在雷魈心里,更是愁苦。

 豹子呜咽,声音回在廊上,隔壁厢房,凝烟听见了,走出房间,探头望——见黑豹立在雷魈房外,地上搁着歃刀。

 她走过去,拾起歃刀,敲了房门几下,里边悄无动静。她轻唤:“雷魈。”没回应,在门外等了会儿。低头,见光线出门,他应该醒着的。“雷魈?”

 房里,雷魈捻熄烛火,让自己坐在黑暗里。抗拒着,不愿跟她再有独处的机会。既然留她不住,再面对她只是让自己更难过。她决定要走,又来找他做什么?同情他吗?不,他不稀罕同情。

 他明白凝烟的抉择,却无法轻松地看她离开,温柔用尽,耐也耗尽。他现在只觉得累,提不起劲面对她,更不想违背自己,说些虚伪的好听话,他心里埋怨着她的无情。

 等不到雷魈来开门,凝烟将歃刀放在门边,弯身拍拍豹儿,豹儿望着凝烟,眯起了眼睛。

 瞧着它无辜的模样,她的眼泪忽地下来了,撇下它,回自己房间。凝烟推开窗,望着夜空,她的心纷不止。自从来到中原,一连串的意外让她没能静下心来,细想对雷魈的感情。而现在,释放对邵赐方的恨,告别往日情怀,即将踏上归途,她却犹豫了。

 当雷魈终于背过身去,不看也不睬她,沉默地接受她的决定。她的心‮么什为‬还是不能平静?他放弃了,讽刺的是,她却开始揣测他的心情,模拟他的思绪,他想什么?他很伤心吗?她的心仿佛被他伤心的眼神缚住了。

 “公主。”石榴敲门。

 “进来。”凝烟道。

 “石榴来帮您梳头发。”石榴端着盘子,上头是护发的油膏还有白玉梳,都是过去她伺候凝烟的东西。

 凝烟坐到铜镜前,看着镜中倒影。

 “公主,您瘦了好多,可是受了很多委屈?”她试探地问。“那个…那个黑罗剎,他欺负您吗?”她好奇公主消失的这段时间,到底去了哪里。更好奇‮么什为‬当初掳走公主的黑罗剎,愿意让公主回大理了?“公主?”

 凝烟瞅着镜子发呆,不发一语。

 石榴叨叨絮絮念着:“不管怎样都过去了。等回了大理,您好好调养身子…”

 “石榴。”凝烟拿走石榴手中梳子。“我自己来,你下去。”她不想见人。

 石榴退下后,凝烟把头发散在肩后,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合眼叹息,忆起那时他的手、他的身体,好暖…真的要走?真舍得他?

 他‮么什为‬不好好地同她道别?非要在她离开前,让她走得这么难过。一想到她帮他斟酒,他却掩住杯子,她敲他房门,他不理会,凝烟心中一紧,两行清泪不争气地冲出眼眶。都要分手了,他还这么冷酷,不能好好说话吗?不能和气地分开吗?不能…好聚好散吗?

 房外,黑豹望着门,等了很久都不见主子出来,蹲下,脚掌按着刀柄,睡了。

 天空叆叇低罩,密云不雨。晨雾还漫着大地,士兵们等着公主上轿,轿前银衣护卫配刀安坐马上。

 “一路珍重。”孙无极笑着跟凝烟公主道别。

 凝烟穿著锦袍,向他笑道:“有空来大理作客,让我款待你们。”又看了看前后,觅不到雷魈的身影。她转身上轿,一坐定,笑容敛去。他呢?就这么狠,不见她最后一面?

 石榴跃上白马,下令:“起轿。”

 一队人马离了京城,往边境移动,风扫薄云,飞沙扑扬着,又来到当初雷魈劫她的地方,前方浓雾弥漫,凝烟掀轿帘,石榴纵马过来。

 “公主有什么吩咐?”

 凝烟在她耳边吩咐几句,石榴点头,趋前命令。“公主有令,放慢速度。”

 凝烟悬上轿帘,张望前路,不寻觅熟悉的高大身影,然面来的只有冷冷的空气。

 就这样?他们就此分别?凝烟抓紧窗栏——雷魈,连最后一面都不来见吗?

 她惆怅,放下轿帘,靠回轿内,忽地瞥见后头一点黑影,怔住,探头回望。荒路上,黄沙滚滚中,黑豹追来,奔得急狂。

 凝烟大叫:“停轿!”

 轿子落地,没等石榴来,她飕地推开轿帘下轿。望着奔来的黑豹,看得泪眼蒙。

 黑豹嘴上衔着一朵红花,奔来她的身前。凝烟蹲下身来,望着豹儿。轻声问:“你的主子呢?”

 豹儿前脚攀上凝烟肩膀。

 “公主?”护卫紧张,跟着大家都傻了,只见黑豹将嘴里红花,往凝烟衣襟磨蹭,凝烟笑了,她会意,捻来红花,别在襟上。豹儿见了,呜咽一声,放下前脚,从嘴里吐出个东西,滚到凝烟足前。

 凝烟怔住,一颗灵梅,坠落土里。她拾起,握在掌心,看着看着泪凶猛地泛。泪滴浸盐梅,他…又给她刻了一朵新的花,盛放的花儿生气盎然地攀附梅身。

 雷魈啊,真是的,害她泪如泉涌!他一副对她很不谅解的样子,还老是冷着面孔,而原来…

 “你的主子呢?”凝烟问豹儿,豹儿呜咽,她的脸庞,像替主子跟她道别。

 他不来送行是怕伤心吧?唉,这个男人。

 凝烟搂住豹儿,吻了一下它的头顶,回到轿内,轿子抬起,继续前行。可是她的心好似被揪住了,又探头出去,频频回顾,犹不见雷魈,只见豹儿坐在地上,目送她离开。

 真的可以就这么离开?

 远离情爱,就能得到平静?就不会难过,就不会受伤?是这样吗?她有没有做错了什么?她是不是错过什么了?

 什么都不接受,都不拥有,就不会失望。

 真是这样,那现在为何揪心肠?为何难过?为何伤心?

 凝烟瞅着手心里的盐梅,想象雷魈雕梅的心情,泪衣襟,她一直抹泪,到后来视线都模糊了。

 她摘下襟上红花,拿在鼻间嗅闻。闻着花的香气,想到与雷魈花间相拥,一夜绵,又想到他为她做的一切,她真能撇下他?后不会受思念折磨?

 离故乡越近,心越挣扎,拽着花与盐梅还有满满回忆的凝烟,忽地一喝:“停轿!”

 “公主…”石榴趋向前来,下马,搀着公主下轿。

 凝烟问着士兵们:“你们…想不想留在中原?”

 嗄?众人面面相觑,旋即猛点头。

 “我们想留在中原啊!”开玩笑,都让孙无极养大胃口了,恋上快活逍遥的好日子,谁还想回去看大理王的脸色?

 凝烟将花儿别回襟上,对众人笑道:“回青熙别庄。”唉,罢了。这情网已经撒下,好不容易挣脱一个,谁知又让雷魈闯进心里。

 奇怪的是,决定的这瞬,她的心忽如明镜,大松口气,反定下心来。一伙人天喜地,速速赶在天黑前回别庄。

 护卫们想着好酒好菜,凝烟想着雷魈,见到她时,他会是什么表情?光是想象他的神情,她的心就软绵绵了,不住微笑着。

 回程路上,夕光中,荒路间,见到黑豹,也见到雷魈。

 他落寞地立在夕光里,正弯身拍抚豹儿,听见马蹄声,他怔住,回头,目光凛住,黑豹也眯起眼睛。

 凝烟!

 轿子在雷魈身旁停住,一只纤白小手掀起轿帘,出娇颜,美丽的双眼蓄着笑,瞅着他看。

 他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凝烟笑问他:“昨晚…你是不是躲在被里哭?”

 雷魈怔望着她,这是真的吗?他不是在作梦吧?

 凝烟探出头,小手先摸上他衣襟,然后往上,抚上他的脸颊,他竟感动得眼眶刺痛。

 “你傻啦?”她的笑容令他目眩神

 大掌按住她顽皮的小手,热切地看着她,凝烟揪住他的衣服,巴上他身子,主动送上香吻。

 他心悸,将她身子一揽,拽在怀里,低头深吻她,让熟悉的香噬自己。

 这失而复得的心情——好足!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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