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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冬雪深染,拔的白杨树一排排耸立在一望无际的银色雪原中,山峦连绵起伏,宁静的小溪河在山边蜿蜒淌,灰色的碉楼错落斜坡上,这景致,说有多美就有多美,虽然冷了一点,但有人就是下怕冷,就是爱这份冰冻的静谧。

 此刻,碉楼前,一条顽长的人影负手傲然卓立,即使寒风凛凛,呼啸着阵阵刺骨冷意,他依然动也不动地远眺那白皑皑的雪山。

 忽地,碉楼大门打开,女人拎着一件厚袍子悄悄来到男人身后为他披上。

 “你们男人就是这样,这么冷的天,就不会多加件袍子再出来!”

 男人没吭声,甚至没看她一眼,只默默探手将她纳入温暖的臂弯里,她驯服地偎入他怀中,两臂锁住他际。

 “四天了,老爷子,儿子一直没醒来耶!”

 儿子一成亲就差人送讯儿给她,当时她就急着想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能让儿子心甘情愿的成亲?恨只恨某人一直没空,直到现在才有功夫陪她跑一趟,没料到恰好救了儿子小命,一‮这到想‬,她就满心庆幸。

 幸好及时!

 “看儿子那样昏睡,不省人事,我真的好心疼喔!”

 男人隐透怒意的哼了哼,女人又好笑又好气的捶他一记。

 “你真是个醋坛子耶,儿子的醋你也吃!”

 大眼儿横过来狠狠瞪她一下,女人反而笑得更开心。

 “啧啧,老爷子,你怎么还是这么可爱啊?”

 大眼儿炽焰焰的冒出怒火来,女人大笑。

 “好可怜喔,老爷子,你愈生气愈可爱耶!”

 咬著牙,男人恨恨地别过脸去,不想再理会她,却又被女人硬扳回来。

 “别不理人家嘛,我哭给你看喔!”

 女人扬起一张任谁都可以看出…除了某人!是装作出来的哭脸,马上,他不动了,面无表情的任由她嘲笑。

 “老爷子,其实你自己心里也很明白,你是真的好可爱嘛!”说着,她‮住不忍‬掐起一把细的脸颊。“我呢,就爱你这模样,每次出门,我就想拿你炫耀给人家看,瞧,我家老爷子多可爱!”

 男人听得咬牙切齿,却仍是一动也不动地由着她掐他的脸巴子,于是,女人反而下笑了。

 “老爷子。”她依恋的贴上他的膛。“我真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女人呢!”

 怒容瞬间敛去,男人静静的环住她,依然不语。

 “老爷子,大夫说弘普的精神、体力都已耗尽,怕得昏睡上好些日子才会醒来,看翠袖守在他边寸步不离,随时都红着眼眶,我就想到当年的你和我,就算大夫说你不会有事,可是眼睁睁看着你受苦,我的心就好痛好痛…”

 仰起脸儿,她深深凝视他。

 “弘普也是为她受苦,如同当年你为我受苦一样,她心中的痛应该跟我相同,老爷子,真高兴弘普能找到一个愿意为她受苦的女人,而翠袖,虽然她的子跟我不同,但我看得出来,她心疼弘普就如同我心疼你一样,所以…”

 她很夸张的叹了一大口气。“拜托你好不好…”“什么?”他终于出声了。

 “别老是拿一张冷脸子给她瞧嘛,害她每次见了你就躲到我后面去,我都不晓得该哭还是该笑。”

 “…”“起码笑一次给她看嘛!”

 “…”“来,先笑一个给我瞧瞧!”

 “…”“快,笑一个啊!”“…”“我哭给你看喔!”

 “…”这女人!

 前,翠袖轻柔的拧着巾为金抹拭脸庞、脖子、膛,抹着抹着,泪腺又开工了,水珠儿一滴滴往下滚。

 他又瘦了整整一大圈!

 “大姊,你干嘛又哭嘛?你哭再多,姊夫也不会马上醒来呀!”

 “我没有哭,是眼泪自己掉下来的嘛!”

 是喔,水龙头没关紧嘛!

 袁红袖啼笑皆非。“大姊,大夫不是说了吗?姊夫起码得睡上十天半个月之后才会醒来,你就别急嘛!”

 “我不是急,我是…”翠袖噎一下。“心疼嘛!”

 心疼?

 那就没辙了,心疼那种事是不管姊夫有没有醒来都会有的。

 “等姊夫醒来,你对他好一点就是了嘛!”

 “那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翠袖一再拭去泪水,但它们总是又冒出来。

 “对姊夫,我真是没话说了,原以为他只是个娇生惯养的皇亲贵胄,豪门大少爷,‮到想没‬竟是那样执拗又悍勇,没亲眼瞧见,真的很难相信那是姊夫耶!”袁红袖赞叹道。“难怪大姊会挑上姊夫,傅叔叔和于大哥还真是没得比呢!”

 “我宁愿他不是这么勇敢!”

 不勇敢还算是男人吗?

 袁红袖抓著脑袋想一想,觉得这种话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呃,我说…说…”她拚命动动脑,想要转开话题。“啊,对了,真令人惊奇,姊夫的爹爹下手比姊夫更厉害、更狠毒呢!”

 果然,翠袖的泪水马上止住了,余悸犹存地打了个哆嗦。“真的,真的,好狠喔,直到我们离开之前,还有好多人,呃,半截,呃,总之,还有好多哀嚎声呢,好可怜、好惨烈,听得我骨悚然,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我也是,”袁红袖著手臂,点头附和。“头一次觉得杀人场面好恐怖,只想快快逃开!”

 “所有的杀人场面都很恐怖好不好!”翠袖横她一眼。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可以了吧?”袁红袖受不了的叹道。

 “我说的本来就是对的!”

 袁红袖猛翻白眼。“是,是,都是我错,行了吧?”算了,这话题也不够好,血腥味太浓了,再换一个吧,不过,换什么呢…啊,有了、有了!“姊夫的爹娘看上去好年轻喔!”

 这个话题就对了,翠袖两只眸子马上亮晶晶的闪烁起来,很是兴奋。

 “对对对,比爹娘还年轻呢!”

 “大姊也这么觉得?”

 “是啊,当时我还以为他们是你姊夫的哥哥、嫂嫂呢…”

 话说回四天前,当傅康背着她回到村寨里时,恰好看见一、二十把兵器一起劈到金身上,黄希尧虽也在战圈里,但隔着金有一段距离,根本来不及救援。

 眼看金即将被砍成片,她正想张嘴拉出一道霹雳无敌惊人的尖叫声配合一下,下一瞬间,那一、二十把兵器竟然扑了个空,铿铿锵锵互撞在一起,有几把还下小心伤到了自己人。

 她不呆了一下。

 耶,人呢?

 慌忙转眼四顾,随即发现金被一个男人托在双臂中,再被转至另一个像铁塔般高大的壮汉双臂上,那壮汉马上把金送到立于村寨口的女人跟前,那女人身后还有一个干汉子。

 再一次,她正想不顾一切冲到金身边,那女人却抢先一步发出飓风般的超级怒孔。

 “可恶,他们竟敢把我儿子糟蹋成这样子,老爷子,惩罚他们!”

 话声一落,只见那个救了金的男人飞身随便兜上两圈,明明手中无刀亦无剑,适才所有攻击金的家伙却在眨眼间全被砍成了两截,上半截在神哭鬼嚎,下半截在搐颤抖,只剩下黄希尧‮人个一‬站在那里惊骇到差点两脚瘫痪跪到地上去。

 他是场中唯一不与金敌对的人。

 然后,那个男人飘身来到翠袖身前,翠袖几人不约而同惊惧地连连往后退,旋即又定住脚傻眼。

 金

 不,不是金,他们只是容貌极为酷似,大大的眼儿、小小的嘴,还有那嫣红粉的腮帮子,几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金是活泼的、是风趣的、是爱笑的、是潇洒的,而且不到二十岁。

 但眼前这个男人是冷冽的、是无情的、是残酷的、是恶的,而且已经上三十岁了。

 他是谁?

 金的大哥?

 不对,金是长子。

 难不成是…

 “等等、等等,老爷子,别动她们,千万别动她们呀!”

 那女人赶过来了,同男人一样年岁,三十左右,俏皮可人,尤其那双杏眼溜溜的妩媚,活生生会说话似的。

 她一到近前来,先一把将男人扯到后面,再来回仔细端详翠袖姊妹俩“你们俩哪一个是…嗯。”目光定在翠袖脸上,畔泛起盈盈的笑。“我猜,你就是小儿的老婆吧?”

 小儿?

 翠袖猛然张大嘴。“您…您…您是…是…”

 “模样儿可真甜呢,嗯嗯,我喜欢、我喜欢!”女人笑咪咪的将柔荑抚上翠袖的脸儿“老爷子,瞧,这可爱的小姑娘就是咱们的儿媳妇呢!”她头也不回的对身后的男人说。

 男人冷哼,翠袖不瑟缩了下。

 “别管他,他那人就是这个样儿,有我在,别伯他会欺负你!”女人喜爱的挽住翠袖的手臂。“来,我们得送小儿去看大夫,他的情况不太好呢!”

 “但…但…”翠袖呐呐道。“您…您是…”

 女人眨眨眼。“你就跟著小儿叫我们阿玛、额娘吧,别的我们不爱听,嗯?”

 阿玛、额娘?

 翠袖低。天,真的是公公、婆婆大人!

 不过…

 他们会不会太年轻了一点?

 “…如果你姊夫不是长子,‮定一我‬会认定他们就是你姊夫的哥哥、嫂嫂,”翠袖一边回忆当时,一边继续为金抹拭膛,抹到刀疤时稍稍停了一下。“直到现在,我见到他们时,还是会有不可思议的感觉呢!”

 袁红袖突然哈哈笑起来。“最好玩的是,姊夫的爹爹虽然老是冷著一张脸,森森的,可是不管怎么看都很可爱耶!”

 翠袖呛了一下。“别…别胡扯!”

 袁红袖挤眉弄眼。“你自己都快笑出来了,还说我胡扯!”

 “我…我哪有!”

 “还说没有,你的嘴角还在筋呢!”

 “…”不‮儿会一‬,房内骤然爆出姊妹俩抑不住的笑声,想小声一点都不下去,还愈笑愈大声。

 ‮法办没‬,谁教那位“长辈”长得那么可爱!

 十一月冬至,窗外雪花飘飘,楼内塘火融融,翠袖刚喂金喝过葯,正在替他擦拭小嘴儿,某人一头撞进房里来,妩媚清灵的杏眼,俏皮轻快的笑靥,可不正是满儿。

 “来来来,今儿个是冬至,我亲自下厨煮了馄饨,一起来吃吧!”

 “可是…”翠袖两眼瞥向上的人,不想离开。“我想待在这里…”

 “你待在他边够久了。”满儿硬是挽起她的手臂。“都快半个月了,你也该离开这屋里出去走走了,到楼下,到隔壁房都可以,去和你妹妹聊聊天,出去玩雪也行,起码活动一下筋骨吧!”

 “但红袖每天都会来陪我聊天啊!”翠袖一本正经地驳白。“我也有到隔壁房里换衣服,到厨房拿水,还到楼下取柴火呢!”

 这小姑娘脑袋里撑了一竹竿吗?

 满儿翻了一下白眼。“我是说,要你离开这房间到处走走,别老杵在这儿,不然等小儿醒来,问我边怎会多一尊石膏像,我怎么回他?”

 额娘说话好有趣喔!

 翠袖笑了。“我一直有在动嘛!”

 满儿叹气。“是、是,你的确有在动,你的动就是替小儿擦身子,替小儿翻身子,喂小儿暍葯,喂小儿喝汤,从头到尾都是小儿,你又不是他的奴隶,干嘛这么累?”

 “但是…”翠袖偷偷瞄一下满儿身后。“倘若阿玛身子不舒坦,额娘不也会这么伺候阿玛?”

 才说她脑筋直,可又弯起来了!

 满儿又叹息“好吧,那我换个词儿…”她伸出大拇指往那个老是贴在她身后的“跟虫”一比。“若是你不去陪我们吃馄饨,你阿玛会生气喔!”

 阿玛会生气?

 翠袖惊,不由自主又瞄向满儿身后,顿时觉得允禄的表情好像真的更阴沉了,还给她哼了一声,不吓得慌忙点头。

 “好、好,我去、我去!”

 满儿不由失声大笑“老爷子,还是你行,我了半天口水,居然比不上你哼一声呢!”再对一旁的干汉子点个头。“铁保,大阿哥交给你了。”

 “是。”铁保恭身应诺。

 待主子们都出去后,他轻步来到边,凝目仔细审视小主子,心头不油然升起一股昂的愤慨。

 他和小主子是打小一块儿玩大的,在他的印象中,小主子总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十分得意,那张小娃的脸儿也总是圆圆润润的十分可爱,二十多年来,何曾见过小主子如此瘦瘠孱弱、气息奄奄的模样,此番头一遭见到,不由得使他既愤懑又痛心。

 可恶,若是他在小主子身边,拚了命也不会让小主子被折磨成这样!

 他慨叹著拿开搁在枕头旁的巾,又见小主子的被子没盖好,便细心的把被子掖紧了,想一想,又去多取来一条毯子为小主子盖上,刚拾掇妥当,忽见小主子的睫一阵细细的颤动,徐徐扬起。

 “大阿哥,您醒了?”他惊喜的大叫。

 圆溜溜的眸子睁大了,金看着铁保,眼神先是一片茫然,片刻后才逐渐转为清澈,然后,他显得有点困惑。

 “铁保?”

 “是,大阿哥。”铁保弯贴近金,以便听清楚小主子低弱的声气儿。

 “北京城里的铁保?”

 “是,大阿哥。”

 “庄亲王府内的铁保?”

 “是,大阿哥。”

 金眨了眨眼,努力厘清意识。“请口诉我,我在作梦。”

 铁保失笑。“没,大阿哥,您没作梦。”

 不是作梦?

 也就是说,眼前的人不是周公,‮是不也‬周公他儿子,而是真真正正的铁保,那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家伙?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王爷、福晋带我来的。”

 “…他大爷的!”

 “大阿哥,铁保是哪里做错了,让您一见就火儿?”铁保嘴里问得委屈,其实心里快笑翻了。

 “阿玛、额娘会带上你一道来,这只有一个原因:额娘要你来跟著我。”金咬牙切齿地道,细弱的音量稍稍拉高了,眼里火花缤纷灿烂。“他大爷的,我自由自在‮人个一‬,干嘛要你来跟着碍事儿!”

 “不只铁保啊,大阿哥,”铁保硬憋住笑。“还有何伦泰呢!”

 金呆了呆,呻“真他大爷的!”又回原来的弱声弱气了。

 铁保是塔布的儿子,何伦泰是乌尔泰的儿子,当年塔布和乌尔泰才十二岁就伺候在允禄身边,如今铁保和何伦泰都二十五了,早该轮到他们俩来跟着金,可是金跟他老子不一样,他不喜欢有人跟在他股后面拉屎拉,于是死推活推,打死不让他们跟着。

 如今,好不容易终于让他们逮着机会跟定小主子了,怎能轻易放过!

 铁保‮住不忍‬笑开了。“大阿哥,有铁保和何伦泰伺候您不好吗?”

 金嗤之以鼻的哼给他听。“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惹人硌应了!”

 “福晋要铁保在这儿伺候您呢!”铁保愉快的说。

 金恨恨一咬牙。“扶我起来!”

 “是,大阿哥。”

 铁保小心翼翼的扶他起来靠着好几颗枕头半坐半躺着,‮到想没‬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金便得差点断了最后一口气。

 “天爷,我…我是攀了山,还…还是奔了…三千里路了?”

 “我说,大阿哥,”眼看小主子的脸色竟然开始发青,铁保笑不出来了,心惊胆战地猛口水。“您再躺回去比较好吧?”

 “不…下要,让…”金似的阖上眼。“让我歇口气儿。”

 铁保连忙去倒杯温热的参茶来给小主子喝,好半天后,金才缓过一口气来,咳几下,无力的睁眼。

 “我老婆呢?”

 “被福晋着离开大阿哥您的边去吃馄饨了。”

 铁保依然战战兢兢地端详着小主子,唯恐小主子的脸色继续发青,再下去就会变绿,然后变黑,那时可就不妙了。

 “被?干嘛,那馄饨给谁下毒了?”

 见小主子还能耍嘴皮子,铁保这才放心了一点。

 “打从大阿哥您昏倒那开始,半个多月来,少夫人一直守在您的边寸步不离,不是伺候您,就是握着您的手掉眼泪,眼看少夫人一天天苍白,福晋觉得不好,趁今冬至,便亲自下厨煮馄饨要少夫人一块儿去吃,但少夫人坚持‮意愿不‬离开您的边…”

 “是么?”金很夸张的拿眼左右张望。“我可没瞅见翠袖在哪儿,躲底下不成?快,把她叫出来,我想瞧瞧她!”

 铁保失笑。“是福晋威胁少夫人,说若是她坚持不肯去跟大家一块儿吃馄饨的话,王爷会生气,又那么恰好王爷哼了一声,顿时吓得少夫人半句话不敢多说,慌忙跟着福晋去了。”

 “额娘…”金哭笑不得,又咳了好几下。“真诡诈!”

 “大阿哥,”铁保看着金。“您精神还好吧?”

 “好又怎地?不好又怎地?”金没好气地反问。

 “奴才该去通知福晋说您清醒了吧?”

 “去通知少夫人,福晋就不必了!”金喃喃道。

 铁保又失笑。“是,奴才去通知少夫人,可您千万别动呀!”

 “等我能动‮候时的‬,你再来跟我说这话。”金咕哝,咳著,疲惫的阖上眼,就这么几句话,他已经累得可以再睡上三天三夜了。

 片刻后,就在他将睡未睡之际,他听到门外有说话声,却怎么也睁不开眼来。

 “额娘,您不进去?”

 “不,他最想见的人是你,你先进去吧,我们待会儿再进去看他。”

 未几,他感觉有人坐到边来,软软的小手小心翼翼的贴放在他前。

 “夫君?夫君?”

 有人在呼唤他,低柔的轻喃中透着迫切的期盼,他却依然睁不开眼,于是,他握住放在他前的柔荑,眼睛打不开,那就张嘴说话吧!

 “躺下来。”

 “咦?”

 “陪我睡,好久没让你尝尝我的“”劲儿了呢!”

 “…”*

 虽然没真的又睡上三天三夜,金这一觉可也睡到了翌几乎同一个时辰才醒过来,喝过葯和鱼汤之后,总算又多长了些精神,铁保很识相的自动退场,和何伦泰一起守在房门外,免得待会儿被某人拿扫把轰出去。

 待闲杂人等一离开,金便要翠袖坐近他点,仔细审视她片刻后:心疼的抚挲她憔悴的脸儿。

 “瞧你,这般劳累,那些该死的藏人究竟是如何折磨你了?”

 怎么也‮到想没‬,才两句话而已,原本还温驯地任由他‮摩抚‬的翠袖,突然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嚎啕大哭起来,金一呆,顿时仓皇失措地慌了手脚。

 “咦咦咦?你…你这是怎么了?该死,那些藏人究竟对你做了什么?让你饿肚子?鞭打你?还是…”‮道知不‬他想到什么,话猛然顿住,怒气冲冲的掀开被子要下。“可恶,我要去分了他们的尸!”

 翠袖慌忙按住他。“不用你去,他们已经被分尸了!”虽然不是左右两半,但上下两截的“效果”更惊人,他应该会满意。

 “呃?”

 “而且他们也没有对我怎样,是…”翠袖哽咽着拉回被子帮他盖好。

 “是什么?”

 “你。”

 “我?”金一时茫然,继而啊的一声“你等了倍儿久是吗?‮起不对‬、‮起不对‬,我们已是没没夜没死活地赶路了,可是…唔!”他的嘴被捂住了。

 她摇摇头,噎着。“可不可以…请你答应我…”

 拉开她的手,他点头。“你说,我什么都答应!”只要她不掉泪,什么都行!

 她泪眼汪汪地瞅住他。“不要再那样糟蹋你自己的身子了好下好?”

 沉默一下。

 “我没事了。”他小小声说。

 她不语,依然瞅定他,泪水猛往下掉。

 “我…”他不太自在的咳了咳。“真的很好。”

 她仍是无言,继续瞅定他,噎一下,泪水掉更凶。

 “别…别这样嘛,”他不安的咧咧小嘴儿。“我真的没事了,最多再喝上几天葯,包管又生龙活虎了!”

 她还是不吭声,瞅他瞅定了眼,噎好几声,泪水像瀑布一样。

 他叹息。“我答应。”除非有不得已的状况。不过后头一句‮在能只‬心里头念着,可不能真说出口。“现在你可以把眼泪收起来了吧?”

 见她抹去泪水后,眼眶还是一圈红,他不心疼的把她揽入怀里。

 “以后别再哭了,我会心疼啊!”“那就别让人家哭嘛!”翠袖倚在他前,低喃。“你说我憔悴,你自己却早已瘦得不成人形,你说你心疼,我的心更痛…”

 “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以后不会了!”

 金赶紧低头认错,但翠袖仿彿没听见似的继续呢喃着。

 “以前我不了解心痛是什么感觉,总是会好奇,现在我了解了,却又不想知道了…”

 “翠袖,我发誓不会了!”

 “难怪娘说单纯‮是不也‬坏事,起码我不会这么难过…”

 “翠袖,我…”

 “可是我终究还是了解了…”

 “翠袖…”

 “真的好难过喔…”

 不管他怎么说,她一迳自顾自说自己的,金不由啼笑皆非,没辙,只好使出最后一记绝招,噘起小嘴儿,嘟过去…

 当满儿领着一群人杀进房里来时,正好瞧见一副十分滑稽的画面。

 某人使尽了吃的力气,好不容易才止住老婆的自言自语,明明已经脸色灰白得快晕厥过去了,还死不认输的一边咳,一边硬把抖个不停的爪子伸进老婆的棉袄里,就像那种七老八十又去咬草的老牛,都已经进棺材半截了,还妄想再多吃两口新鲜豆腐后才甘愿咽气嗝儿

 男人本就是得“奋斗”到最后一刻!

 很不幸的,老牛才刚咬到半口草,嚼都还没开始嚼,眼前突然冒出一大票观众,双方先是同时呆了一呆,继而你瞪我、我瞪你的干瞪了半天眼,他不想半途而废,拚命使眼色要他们滚蛋,但观众们硬是一动也不动,也摆明了一旦进了场就不打算退场。

 如此尴尬的场面,双方竟然能够保持暧昧的原姿势僵持不下,谁也下肯先投降,可见某对母子的脸皮确实不是普通的厚。

 直至某只小手拚命拉扯老牛的衣袖,扯得整条袖子都快被扯下来了,老牛这才不情不愿的把爪子从草的棉袄里出来,懒洋洋的松开环住她的手臂,让俏脸红透半边的草连滚带爬的逃下去。

 真个是名符其实的鬼。

 “我说老爷子,请问该如何形容狼、好之徒呢?”满儿笑的请教身边的大爷。

 “…爷们群儿里不走,娘儿们群儿里蹭。”

 “爷们…娘儿们…”满儿皱眉。“干嘛拉这么长呀?短点儿!短点儿!”

 “…见着老娘儿们就拉。”

 “嗯嗯,这个可以!”满儿满意的直点头。“小儿,听见了?”

 “听见啦!”金慵懒的瞟亲爹一眼。“阿玛是在说自个儿吧?不然哪儿蹦出我们这几个,一个接一个落地,阿玛干活儿干得起劲儿,可忙死额娘啦!”

 六月债,还得快。

 儿子的脸红不起来…多半是因为身子太虚,娘亲只好替他红一下,外加又好笑又好气的轻啐一声,后面一堆人都在偷笑,满儿脸更红。

 “就你那张嘴刁!”

 “额娘自找的么!”不待满儿变脸,金即刻接下去问:“我说额娘,好好儿的北京城不待,没事跑到这荒野山岭来干嘛?”

 “来煮馄饨啊!”满儿回答得可顺溜。

 “那我的份儿呢?”

 “没。”

 “没?”金挑高了眉毛。“额娘不是说来煮馄饨的?”

 “是啊,”满儿笑咪咪的点点头。“还是你阿玛最爱吃的虾馅儿呢!”

 “我也爱吃啊!”金咕哝。“你们大家都吃了?”

 “热呼呼的吃啦!”满儿亲热的挽住允禄的臂弯。“你阿玛吃最多!”

 “那‮么什为‬我没?”金抗议。

 “因为大夫说你暂时只能进汤汤水水的,其他不成。”满儿一脸无辜。“你要喝馄饨汤吗?啊,不成,馄饨汤有油水,你也不行喝!”

 “…他大爷的!”

 “你‮么什说‬?”

 “没。”

 “最好是没。”

 除了坐沿的翠袖和允禄、满儿之外,前,袁红袖、铁保、何伦泰、黄希尧和赵青枫几个人全笑开了,至于傅康和于承峰,他们先一步赶回建昌向袁夫人报平安讯去了。

 “翠袖,等我好了,你做给我吃!”金不甘心的嘟高了小嘴儿。

 “好。”

 “虾馅儿的。”

 “可你别嫌我做的没额娘好吃喔!”

 “放心,你做的一定比额娘好吃!”

 满儿没吭声,反而允禄不悦地眯起眼来了。

 “别瞪我,阿玛,”金满不在乎地嘿嘿笑。“就算额娘叫你干啃萝卜,你都会觉得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萝卜。可我‮得觉不‬,也就是说,咱们父子俩口味不同,你不能‮定一我‬要跟你一起干啃额娘的萝卜,我是你儿子,又不是你孙子!”

 大家全笑翻了,除了允禄,不过他也没生气,因为满儿笑得最大声。

 “你这小子,可真是犯贫!”

 金嘻嘻一笑。“是额娘教导有方!”

 满儿眯了眯眼,贼贼的笑起来。“那么,等你好了之后,也该轮到你阿玛来对你教导有方一下了,嗯?”

 金瞄一下表情阴冷冷的允禄,也嘻嘻笑着。

 “那就不必了,阿玛才不想管我的事儿,我可不要惹他心烦。”

 “不会、不会,只要我说一声,你阿玛一定会很“开心”的管!”

 “开心的是额娘,阿玛才不会开心呢!”

 “我说会就会!”

 “不会!”

 “会!”

 “是喔,阿玛是你孙子!”

 话刚说完,呼一下,人影乍闪,允禄已如幽魂般移身至前,金才刚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铁铸般的五指已然紧紧掐住他的颈项,前那双与他一模一样的大眼睛出狠厉又佞的煞气。

 “你‮么什说‬?”冷酷、生硬、残忍得不似人类发出‮音声的‬,没有人怀疑允禄是否真的会亲手扭断儿子的颈子。

 霎时间,包括翠袖在内,所有人都骇傻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而金,他几乎快窒息了,但他半声也没吭,反正他叫破喉咙也没用,老爹绝不会松手,不过,那个能让老爹放手的人已愤怒的大叫过来了。

 “你敢动小儿一,我就哭给你看,哭到你死都不能安宁!”

 铁手马上松开了。

 但满儿还是气不过的踢他一脚“你杀谁都没关系,竟敢动我儿子!”再奉送一拳“我辛辛苦苦怀胎十个月生下来的孩子…”又一脚“你竟想杀了他!”再一拳。“好,你就连我也一起杀了吧!”

 那个被踢又被揍的男人铁青著脸色一步步往后退,白净秀气的可爱脸儿逐渐扭曲成一副恐怖的表情。

 “不许再踢了!”他低吼。静了一下。

 忽地,满儿很夸张的哇哇大哭‮来起了‬,只有猫子鬼叫,没有半滴泪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回贤贵妃找我进宫去探口风,问我要不要找个伴,我就在猜是你在外头看上了哪位名门闺秀绝世美女,‮定不说‬早就姘上了头,连孩子都生了,所以你现在才要杀了我的孩子,从小儿开始,一个一个杀,然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那女人和孩子接回…唔!”

 笔事说得正采,又顺又溜,下文还有好几百箩筐,足够掰到天荒地老、石烂海枯,偏某人没有耐听下去,冷不防探手攫来她的脑袋,当着所有人的眼,重重的吻下去,看得众人目瞪口呆,下巴掉了一地…除了金、铁保和何伦泰。

 好半晌后,允禄才松开她,满儿一脸醉嫣然,却还是不肯放过他。

 “作贼心虚,嗯?”

 语声甫落,娇躯已被托起,人影一闪,踪迹杳然,众人又是一阵错愕。

 “令堂…”好半天后,黄希尧才说得出话来。“不会有事吧?”

 “有事儿的是阿玛,绝不会是额娘。”金笑嘻嘻的着自己的颈子。“阿玛这下子可惨了!”被掐这么一下,换来看场好戏的机会,嘿嘿,值得。

 翠袖连忙去拧热巾来替他热敷。

 “阿玛不会真的…杀了你吧?”她胆战心惊地问,两手还在发抖。

 “怎不会,保证毫不迟疑,倘若额娘没有阻止他的话。”金抬高下巴,方便她替他热敷。“这天底下可没有阿玛下不了手的人,父母,兄弟,子女,他都可以眼都不眨一下的扭断我们的颈子,除了…”

 他微微一笑“额娘,额娘是阿玛唯一下不了手的人,不但下不了手,而且步步退让、事事容忍,甚至于…”大眼儿徐徐垂落。“只要额娘说句话要他去死,阿玛也会立时立地的死给额娘看,连原因都不会多问一句…”

 “咦?”黄希尧惊呼。“难不成…难不成当你说的人就是…”

 金嘿嘿笑起来。“没错,就是阿玛。”

 翠袖看看黄希尧,再看看金,满眼困惑。“谁是阿玛?”

 这话问得可真奇怪!

 金不由莞尔。“以后你就知道了。”

 “姊夫,你爹爹又不是哑巴,干嘛都不说话?”袁红袖不甘寂寞,也凑到边来问。

 “阿玛原就不爱吭话儿,心里头一憋闷就更严重,几乎不开口,真跟哑子差不离。至于他为何憋闷…”金咧嘴一笑,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多半是因为额娘硬著他来找我,阿玛最讨厌管我们几个孩子的事儿了!”

 “但姊夫,你是他的亲儿子呀!”

 “那又如何?阿玛心里头只有额娘,我们根本放不进他眼里,还嫌我们碍眼碍事儿呢!”

 真有这种父亲?

 “令尊…”黄希尧迟疑一下。“究竟是内城里的哪位?”

 “别问,”金轻轻道。“阿玛跟我一样,出了京就不提自个儿的身分,更不想让人知道我们是谁…除非必要。”

 “但纪山大人知道姊夫是谁,也知道姊夫在这儿了呀!”袁红袖辩驳。

 “他是知道,但他不会随意说出去,”金淡淡一笑。“他不敢。认得阿玛和我们几兄弟的人都知道,一旦出了京,就不能随意漏我们的身分,即使当面也最好装作不认识。”

 “‮么什为‬?”

 还用问,庄亲王府里的人出京多半是为了“办事”一旦身分被揭穿了,还能办什么事儿?

 不过,这种回答可不好讲。

 “免得给我们添麻烦。”

 “可是…”

 袁红袖还想再问,金很夸张的打了个呵欠,拉被子作势要躺下去。

 “我累了,三妹,待姊夫我睡会儿,精神好点儿再来陪你唠扯如何?”

 “唠扯?”

 “聊天。”

 “啧,聊天就聊天,干嘛捞什么扯,我还捞鱼咧!”

 于是,众人陆续离开,翠袖扶金躺下后,正想去把火盆弄旺一点,手腕却被他攫住。

 “别走,躺下来陪我,我先眯一下眼,待会儿就让你尝尝我的“”劲儿。”

 话说完,他也睡着了。

 想让她尝尝他的“”劲儿?

 等他有力气发时再说吧!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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