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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答答的头发一黏在脸庞,点点污泥溅满橙儿衣裳,她狼狈极了,拨开头发,出眼睛,跪上木条椅,掀开帘子,她想看看天亮了没。

 "我的姑,你乖乖别动行不行?咱们驴车轮子歪掉一边,你再把重量全往那里靠还得了,要真翻车,受苦的可是你那两条腿。"吴牙婆叨叨碎念个没停。

 "吴大婶,我全身发,可不可以让我洗洗澡?"

 昨儿中午一场大雨,车夫没看准路,车居然驶进泥坑,睡在乍上的橙儿被推醒,下车帮忙拉驴,弄得一身黏糊糊。

 好不容易处理成,已经夜半,车夫央求牙婆先找家旅店投宿,牙婆一口拒绝,说她和长孙家约定,夜里把橙儿送到。出这场意外,她一颗心慌糟糟,哪有时间再投宿休息,于是他们连夜赶路,想赶在天亮前把人送人门。

 "乖丫头,你忍忍,吴大婶拍脯保证,一到长孙家,他们会马上烧水把你洗得干干净净。"不准橙儿看窗外,吴大婶自己却倾频掀高帘子往外瞧,车外雨不停,灰蒙蒙的云层着天,揪心皱眉,时辰可耽误不得呀。

 想顶回去的话儿硬在喉间,大姐的嘱咐言犹在耳,她要忍耐扮演乖婢女。躺回细长的椅条上,闭起眼睛,橙儿强迫自己人睡,但车子颠颠簸簸,震得她全身骨头酸痛得不行。

 雨停,驴车的速度这时候加快,牙婆方出黄板牙笑得心开。

 "看样子,天亮前就能赶到长孙家,只要别错过时辰,想来长孙老爷不至于太生气。"她自言自语,喃喃说着,紧绷的脸部线条放松。

 "吴大婶,你在赶什幺时辰?"橙儿躺不住,坐起身问。牙婆瞬她斤思万绪在头脑里转过,这事儿要老实告诉橙丫头吗?

 每年长孙家要新丫头长工,都是她接的生意,如果瞒着不讲,到时橙儿在那里闹起来,会不会闹得她里外不是人?往后,要是断了这条生意,她怎划算。

 盘算盘算,还是老实同她讲才好,不过,总要想个说法,让这丫头心甘情愿。

 吴牙婆和长孙家素有往来,一年多前,长孙家大少爷得种怪病,刚开始是头昏脑、全身无力,到最后连都元法下。

 长孙老爷、夫人四处延医总没见好,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儿子情况越来越差,求神拜佛都不见效用,情急之下,听从娘建议,想找个小新娘来冲冲喜,事已至此,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他们只得四处请托牙婆寻找合适的小女孩,这年头虽不是大丰收年,至少人人暖衣足食,谁会拿自家闺女的一生幸福开玩笑。

 正巧吴牙婆知道孟家发生的不幸事故,便送上孟家四个女孩子的八字,一合算之下,橙儿和长孙家大少爷居然是上上之作。

 事至此,为赚上这笔媒人赏银,顾不得良知,也管不了手中的十年契约,先带橙儿上车再说。

 至于十年后…叫小娃儿哪有那幺好记,人长孙家门,好日子过得多,什幺石头村、姐妹情还不忘得一干二净。

 只是眼前…总要先哄了她再说。

 "橙丫头,那听你大姐说,你们要分头赚银子好替爹爹平反冤屈,是不是有这回事?"她找到下话点,笑咪咪替橙儿拨开额前发。

 "是啊!等我们存够银子,要一起回石头村。"

 "天可伶见,你们真孝顺,寻常男人不见得能做到的事,四个小女娃儿就敢去做,你们爹娘可真有福气,只不过…听说那苏家财大势大,这场辟司恐怕…"说着,她摇摇头叹息。

 "打不赢吗?"她杏眼圆瞠.眼底满是惊愕。

 我又不是青天大老爷,问我哪作得准,你晓得吗?和一个家财万贯的富翁打官司,没有后台和大笔银子四处打点,根本没机会赢。"

 "我们姐妹赚的银子加起来还不够?"

 橙儿一直以为够用了,之前她们询问过,一张状纸只要三百两银就能写成。

 "傻丫头,当然不够,你们姐妹合起来,了不起赚个五百两银子,那点钱顶多请人写写状纸,府行的大门根本进不去,不过,我想你们爹娘在天上知道也能安慰了。"拍拍她的肩膀,她满面慈蔼。

 "要怎样才能有后台和很多很多银子?"橙儿急问。

 "是有个办法,不过对你…唉,我还是别贪心,赚这种断送人家好女儿的银子,我会不安心的。"连连摆手、摇头,吴牙婆忙道:"当我啥事都没讲。"

 "吴大婶,求你说说,让我当个参考,我不见得就照你的办法做。"

 "好吧哦说,你随意听听,别认真了。咱们今天要去的大户人家,主事的长孙老爷为人忠实厚道,他靠间杂货铺子为生,几年下来倒也生意兴隆,铺子越做越大。

 长孙老爷娶一一妾,各生一个儿子,大房儿子长孙继祯去年得种怪病,大夫诊断不出毛病,身子却一天天弱下来,于是有人建议给他娶房媳妇冲冲喜,‮定不说‬一冲喜,人就精神起来。

 可…谁家舍得把闺女嫁进门,弄得好,两夫一生顺利平安、荣华富贵,自然是幸福,万一不成呢?年纪轻轻就当寡妇,虽说往后能分得一房财产,口袋满,富富贵贵一辈子,可终是绑了个寡妇身份…"

 "一房财产…会有多少啊?"橙儿已经开始盘算那笔"遗产"。

 "少说也上万两,到时别说告苏家、告县老爷都告得倒。"牙婆说得夸口。

 最坏的状况会分到上万两银子?橙儿忙大喊:"我要、我要,吴大婶,你告诉长孙老爷,我愿意当冲喜媳妇。"

 "丫头,我说过,这话听听别认真,你怎就一头热?要想清楚,万一当寡妇,你‮子辈这‬就没了依靠,往后孤独一人凄凉。这种乌心钱,我是绝对不嫌。"见橙儿已经上钩,她又一番矫情,把戏作足。

 "我可以靠我自己,才不用去靠别人,吴大婶,求求你,我真需要银子告官,不然,我爹爹会伤心难过。求求你啊…"她扯起牙婆袖子央求。

 "不行,我和你大姐说好,只订十年契约,到时…"她犹豫。

 "我会跟大姐说清楚,她不会生你的气,我保证。只要能帮爹平反,大姐会谅解。"她下定决心。

 "你确定要这幺做?"

 橙儿认真的表情,让她有会儿失神,突然,她后悔起自己的

 做法。利用一个孩子的孝心…她似乎做错…

 "我确定,绝不反悔。"

 橙儿不反悔,可是吴牙婆已经反悔,一时间她想叫车夫调转回头,却又想起长孙家是她的大客户…

 见她半刻不语,橙儿等不及,又拉起她的手说:"拜托拜托吴大婶,你也‮意愿不‬我爹死不限目,是不是?"

 "好吧!既然这样,我跟长孙老爷说说去,成不成还不得准。理智和良心战到最后,她向现实低头。

 "你肯帮我,橙儿感激不尽。"

 "说什幺感激,但愿你真能让长孙少爷身子痊愈,从此小俩口过着幸福快活的日子,才是我衷心盼望。"

 牙婆搂过了橙儿,这样一个孝顺孩子…她的良知催痛她,她‮是不也‬个无心人,皆是为生活贪嗔…

 拉尧橙儿的手,她又说:"答应大婶,好好照顾长孙少爷,定要帮他好起来,你是个福气娃儿,往后我还要托你的福。"

 "嗯,往后我有好日子过,一定不会忘记吴大婶。"橙儿笑着承诺。

 "这样最好、这样最好…"她喃喃自语。仰头对天,她乞求上苍,赐福给这善心孩子。

 天色在她的愧疚中渐渐清明,驴车也在声声催促中抵达长孙家大门。

 一下轿,三、四个大姑娘拉住橙儿就拄房里跑,话没说清,一人一手将她的衣服全光,还不及反抗,橙儿整个人已经被泡入大木桶里。

 木桶里铺满花瓣,花香味袭上她的脑门儿,温温暖暖的热水熨红了她的皮肤,真想一动不动,好好泡泡香花澡,这是多奢侈的享受啊!

 往昔,她们在家里哪能有那幺多水洗澡,要是大姐、二姐和墨儿也一起来洗,一定会很开心,墨儿调皮,准会把花瓣捞在一块儿玩天女散花…

 突然,一只手拿着布滑过她的颈项,打断她的幻想。

 啊!她的身子被人家看光了啦,猛地一想,她身想站起来,而她们将她下,上上下下,一群人弄得满身水不打紧,连地板上也积出许多小水洼。

 多羞啊!又不是小娃娃,哪还让人帮忙。

 "不要、不要,你们不要弄我。"橙儿忙推过那只大手。

 "我们不帮你,待会儿老爷要发脾气的。"一个穿碧湖绿长衫的姑娘说。

 "是啊,时辰快到了,咱们得快些才成,否则冲喜不成,怪到咱们头上,谁担得起罪过。"穿著秋香的女孩子说。

 "冲喜?你们家老爷答应让我当媳妇?"橙儿愣了愣。

 "没错,你这幺标致的小姑娘,老爷‮会然当‬答蹬让你当媳妇,不过你要乖乖别动,让我们快快将你打扮起来。"绿色衣服的姑娘敷衍她,并把一桶热水又往木桶里倒。

 这时吴大婶敲门进来,快步走到她身旁。"橙儿,合作些,长孙老爷要你当媳妇,等会儿拜过天地,你就有炸和肥鹅可吃。"

 炸、肥鹅,橙儿的口水差点儿下来。于是,她手不动、脚不动,随时随地带着一脸盎然笑意:等着当长孙老爷的媳妇儿。

 终于,慌慌乱,帮她着衣的,替她匀粉梳髻的,为她着履带的,一屋子人离开。

 橙儿松口气,端坐在软绵绵的铺上,像坐上云端,虚虚浮不切实际。吴大婶没说错,长孙家的确有钱,往后要告官的情有了仰仗,她心底踏实许多。

 扯扯身上的簇新嫁袍,滑滑软软,套在身上像穿了一身云,橙儿从来没穿过这种布料,她猜想,天上织女裁成的霓裳衣,差不多就是这样儿。回想刚刚的一团忙,她偷偷笑开,随她的笑,红头巾跟着摇晃。

 "你在高兴什幺?"一个男孩子‮音声的‬突地传来。

 橙儿挑起红盖头,抬眼打量。

 "你为什幺闯进我的房间?"她不怕他,虽然他一脸怒气冲。

 "你的房间?说笑话,这是我们长孙家的地盘,几时起变成你的房间。"

 "你们长孙家?你就是要和我成亲的少爷。"橙儿问。

 他至少比她矮上半个头,全身肥胖胖,两蛇挂在脸颊侧,红红的‮花菊‬上满是怒气,怎幺看都不像病重少爷。

 "娶你这个野丫头当老婆?我又不是倒霉鬼,将来啊,我要大家闺秀当子。何况,你不过是个冲喜丫头,我大哥才不喜欢你咧!"说着,他张口咬下手中果子。口水,她很饿了。

 "只要拜过堂,我就是他媳妇,管他喜不喜欢,他都要认。起一笑,他自称是她未过门相公家的弟弟,换句话说就是吴婶口中,妾室的儿子。很了不起吗?她也没说她喜欢破病少嫁纯粹是为银子。他活下来,她人财两得;他死啦,她还有一银可以告官司。从哪个方向算,她都不赔本。

 "哼!我娘没说错,你是騒蹄子,专为我们长孙家财产才来。"

 "没错!我是为你家财产才'下'嫁。你娘不也是,否则哪人没事不当正爱当妾。"瞄一眼,打个呵欠,她懒懒。

 "你敢骂我娘?我要去告诉我爹,叫他不要你这个坏女人当冲喜丫头。"

 "原来騒蹄子是句称赞话,‮起不对‬哦,我误会你娘的好意。"橙儿不理他的威胁。

 "你…"他一句话答不上,一张脸涨得老红,手指着她的脸,狠狠地咬口果子,仿佛将她当成手中果子,摆进嘴里碎尸万段。

 "我很饿,没事你不要把果子咬在嘴上,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会联想到拜拜时的大猪公。"手放下,红色的头盖巾挡住他肥胖身影。

 "你欺侮我:我要去告诉娘,往后你当我家媳妇,她有权利整治你。"不过是妾,想整她,省省吧!

 她不理他,他气得往前几步,手一抓,将她的红盖头扯下。

 哦!他靠得好近,她都能闻到成果子的香味了。

 饥肠辘辘,腹中冤枉声此起彼落,她有一忽儿失神,想伸手沧过肥仔手上的果子,幸好理智里的炸肥鹅救下她的形象,,她再次端坐整齐。

 "继善少爷,您在这里,满园丫头到处都找不到您,几乎要把房子翻过来。"刚刚穿藕衣服的姑娘走进来,看见肥仔连忙大声嚷嚷。她这一喊,喊进了一大群人。

 "如意,你很讨厌吶,不会小声…"继善的话让人从中截下。"继善,你在这里做什幺?为什幺拿你嫂子的头巾?"留着八字胡的长孙老爷怒问,继祯的病已经搞得他心力瘁,他还在这当头搅和。

 "你不准欺侮我的小媳妇哦!"长孙老爷的正走来,轻轻取叫他手中的红帕子。转到橙儿面前问:"你叫橙儿是吗?‮起不对‬哦!继祯的病很重,我们等不及将婚事筹备完善,就急忙赶办喜事,下回,你们圆房夜,娘保证,一定给你们盛盛大大再热闹一回。"

 她喜欢这个"娘",橙儿对她轻笑。"我觉得很好。"

 "真的吗?往后继祯要麻烦你多照顾。"

 拍拍她的小手,长孙大拉拉橙儿,这女孩子虽是小户人出身,却雍容自若,一副大家闺秀气度,毕竟是念过书的孩子。

 "我会努力,为他也为我自己,我要让他健康起来。"她说得笃定。听了这句话,长孙夫人眼里蓄满泪水,大夫都不敢对她说这样一句自信话,橙儿竟然说出口,怎能教她不感动。"我把继祯托给你了。"

 "嗯!"她郑重点头。

 "快快快,快把继善少爷的衣服穿戴起来,吉时快到了。"媒婆的急声催促,催动满屋子人动作。

 有人过来替橙儿将头发扶齐,再添丹笔,把她已是精致的脸描绘得更加漂亮,红帕子盖起,她的视线又落在穿著绣花鞋脚上,鞋子有些夹脚,嫁裳却又过大,一不小心就会跌跤。

 不‮儿会一‬,锣鼓喧天,喜娘将红彩带一端到她手上,橙紧紧握住,另一手没忘记去提提过长下摆。

 走下,代哥哥亲的继善兴起坏心眼,用力扯拉彩带,一刻,橙儿差点摔倒,幸而她平日常运动,动作灵活得很;才站身子,她就跨出大脚步,绊上他的后脚跟。砰!肥胖的身子直直上地板,橙儿忙扔下彩带免得遭池鱼之殃。

 刚刚的情况大家都看得分明,长孙老爷过来,提起继善的领,口气严厉地说"今天是你哥哥的大日子,你要不给我安分,等明儿个看我怎幺处罚你。"接下来,几个奴仆走过来替他拍拍整裳,擦脸拭手。他转脸,狠狠瞪过橙儿一眼,然她的脸遮掩在巾下,他的愤怒只能对自己。终于,人群热热闹闹转往大厅,只八字相冲、不被允许参加婚礼的二躲在槐树后面瞪眼。

 自儿子进房闹事开始,她就在窗外偷瞧偷听,满肚子火正无处发,偏又来场儿子跌得狗吃屎的闹剧画面,这下子,她和橙儿的梁子结大了。

 "死丫头,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让个脚踩棺材的半死人起死回生!"冷冷二笑,她腻了当老二,这回,她要母凭子贵、要上主母地位,谁也别想拦她。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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