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循着探好的路线,蔚青心踏地跃人一座大宅内。
一路顺利,如人无人之境,谁知道她沿着回廊来到大宅的库房,正想下手解开门上的大锁时,一个提灯的丫鬟竟突然从转弯处冒了出来。
糟了!她来不及掩住那丫鬟的嘴。
两人一对视,丫鬟吓得掉了手中的提灯,拉开嗓门便惊喊:“有贼,有贼啊!”提灯落地,油洒了出来,火苗便自廊上的木头迅速窜起。
丫鬟着实慌了,手足无措地又喊:“有贼!失火了!来人,快来人啊!”老实说,蔚青心很想捂住她的口,甚至干脆灭口,让她不能再嚷嚷,可是她作贼不是为了杀害无辜,只是为了给平
欺
百姓、在乡里间作威作福、仗势欺人的恶人一些教训惩罚,并将恶人们从百姓那里榨取来的钱财回归结百姓。
任务失败了!
没的选择,她只能放弃行动,决定迅速离开。
但丫鬟的高喊已经引起注意,听见有贼上门,从大宅四处马上冒出汹涌人
,转眼间,宅内灯火通明,像是全部的人都醒了过来。
有的忙着灭火,有的忙着追捕她这个大胆夜贼。
须臾,呐喊声已此起彼落…
“来人啊,快给我搜!”
“快报官府!”
“大少爷,贼好像往西院去了。”
“快追,别让贼跑了!”
“老爷,火烧得愈来愈旺了。”
“那还不赶紧加些人手去灭!”
“这点小事都要问我爹,养你们这些饭桶何用!”
“把所有人都叫起来给我捉贼!”
“二少爷,那贼…”
“生死不计,快派更多人去追!”
“捉到贼的人重重有赏!”
家大户大,所以这大宅里的主子早有防范宵小的准备。
只是第一次应付,平
太优闲的家丁仍慌了手脚。
并非首次面对这样被追捕的阵仗,蔚青心用还算稳的速度移动双脚,技巧
地闪过背后几枝随拉弓声追击而来的冷箭,一路无恙疾驰。
宅院不算小,当她上了屋檐,宅外已聚集大批衙门捕快。
数十人拉弓的阵仗,仿佛这回非将她从檐上
落,手到擒来不可。
讪讪地挑了下眉,她旋即全神贯注在移动之间躲着高
的冷箭,以免一个失神便成了箭下亡魂,连上衙门被审判,试图澄清这一切都是她一人所为,与家人无关的机会都没了。
若是任务失败,她和师父有各自分散的默契,于是她往反方向跃飞。
捕快拿着火把、带着弓箭,在她身后楔而不舍的追捕。
不能直接回姬家,那只会再次引来麻烦、牵连姬家人,所以她只得四处闪躲。
必须完全甩掉捕快的视线,她才能找机会回去。
当被捕快追捕的她跳过几户人家后止住脚步,跳入一条巷子内,面对巷内几名捕快,正想用檐上屋瓦袭击捕快,换来逃脱的机会时,巷内一道熟悉的身影落人她眼中。
捕快手中的火把,在无月的黑夜里特别醒目,照出她万万想不到会在此时见到的人。
万里怎么会在这里!?
一瞬间闪神,竟让她中了捕快所放的箭。
左臂中箭,痛得她失足摔跌在屋瓦上,身体沿着砖瓦一路破声下滑,眼看着就要滑落屋檐,她靠着没受伤的右手,奋力抓住瓦间细
,使劲把自己甩回屋檐上头。
这紧要关头的一甩,让她没被下头守株待兔的捕快这个正着,只是更加剧了左臂的疼痛。
深
口气,她忍痛咬牙,当机立断的拔下手臂上沾血的长箭。
这一拔,让她冷汗直
,颤抖的身形当场摇摇
坠,痛的快要不知今夕是何夕,痛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意识也快为之丧失。
可她比谁都要清楚,她不能失足被逮,必须逃过捕快的追捕,否则姬、蔚两家子人都会被她连累,她如何忍心。
再看了一眼看见她中箭,脸上血
全无的姬万里,明白他肯定知道她是谁,蔚青心旋即忍痛跳上下个人家的屋檐,拼死也要消失在捕快眼前。
无论如何,她不会拖累任何人。
是其尤她所爱的人。
三天雷雨,无止无尽。
仿佛除了雨声,再无其它。
雷雨,减缓了官府追捕夜贼的行动。
姬万里避开追缉夜贼的捕快,在城里城外四处找寻蔚青心的下落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总算先衙门捕快一步,在城郊外十里处,一间小小的土地公庙里发现了奄奄一息,昏
于庙中阴暗一角的蔚青心。
“青心,你醒醒!”
彼不得自己全身
透,姬万里将只剩下一口气的
子拥起,几乎痛哭失声。
她身上血迹斑斑,狼狈凄惨的模样,正强烈的鞭笞着他翻搅的心。
她像病入膏肓的乞儿躺在这小庙里,无人闻问已足足三天啊!
若有野狗出没,她连驱狗自保的能力有没都。
都怪他,怪他来得太迟、太迟!
在他不断尝试、不断喊她之后,蔚青心微弱的意识才渐渐苏醒。
“万里?”
“是我,我来带你回家了。”
欣喜于她的转醒,可是姬万里明白她的状况并不乐观,随时都有可能在他怀中殒逝,因此一颗心依然痛苦自责难当,得不恨替她受这活罪。
“我…是不是拖累了你?我好抱歉,没你诉告我…”
得觉总欠他解释、欠他抱歉,多少了解自己的情况,她怕不说会再也无机会可说。
不管多辛苦,她都想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别说了,好好休息。”用手贴上她的
,他心疼地摇头,甚至又控制不住泪水地道:“我不在乎你是夜贼,甚至是强盗什么的,我什么都不在乎…”
他只要她好起来,好好活着就好。
“别哭…”想抹去他脸上的泪,却虚弱得只能望着他的泪水直落,让蔚青心好心疼。缓缓地开口,她把话说穆导清楚:“如果我死了,去爱别人好吗?”
“不…你不准说丧气话!”
道知她他的心意?
既然知道,怎么可以对他说出如此残忍的话?简直该死…不,她一点都不该死,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死光了,她也不该死!
“我爱你…”她终于在犹豫后说了出口。
闻言,姬万里一怔,再也压抑不下激动的心情,想不到自己的心意会在如此情境下获得回应。
但他不仅仅想听见她说爱他,还要她好好活着啊!
她若是死了,就算知道两人终是相爱又如何?
“既然爱我,就别狠心撒手丢下我人个一。”含雾之眸闪烁,他更加意志坚决地道:“你若走了,我的心也会随你死去,再也不会爱人!”
“别傻…我、我撑不过去的…咳咳…”她咳得几乎
不过气来。
“青心!”
他被吓慌了,一时没了主意,无所适从。
见她仿佛要咳出五脏六腑,他却不是大夫,全然使不上力。
在他焦虑害怕的当口,有道人影从庙门。闪进,是与蔚青心接触频繁的老人。
都是这老人害她落得如此下场!
“师、师父…”
蔚青心看见老人,微使出剩余的力道
下姬万里
出手攻击的举动。
老人凝望着庙里的落难鸳鸯,捻起白须一叹。
在姬万里的恶视中,老人在他们身旁缓缓蹲下,检视蔚青心的状况。
“师、咳咳…师父,徒儿失败了…”
对师父,她有些内疚。
本来不该被伤的,都怪她受儿女私情牵动心绪。
因为她用眼神哀求,所以姬万里忍住迁怒的火气,不去理会老人的一举一动。
“为师收回心镜可好?”
老人与她静静对望,突出一言。
“收回心镜,从此不再为师徒。”
愣了下,蔚青心点头,颤颤地取出怀中宝物。
反正她就快死了,留着宝物也无用。
“青心,心镜取回,你我师徒缘了,从此分道扬镳。”
老人碰了碰她冰凉的额头,在姬万里怨恨的刺人眼神中收下心镜,淡淡地道。
老人当然了解,他不能谅解自己竟在此刻与她撇清关系,这样极端无情的举动。
可是姬万里不明白,这是他与这徒儿缘分已尽。
蔚青心怔怔回望着老人,心口漾着别离的伤感与解
。
须臾,她似有若无地牵起
角,而后失去意识。
她明白师父的用心,在于让她不用再两难。
无论她此劫是生是死,都能从艰涩的责任中解
,毋需再背负那无止境的压力。
为此,她安心昏睡。
“青心!”姬万里万分惊恐,怕她就这样死去,一颗心快要崩溃,抱紧她瘫软的身子怒喊:“不!你别想丢下我,我等了这么多年,不是为了等你这些无情的话!看着我,不准闭上你的眼睛,你连我的心意都不明白,怎能狠心撒手离去!”
“她还没死,别伤着她。”
老人缓缓站起,一句话止住姬万里疯狂的举动。
他抬头,无力地瞪着白须老人。
“无论你信或不信,你的心意她都明白。”
老人捻须,突然开示他。
“你是说,她真的可以看穿我心中的想法?”
为此,姬万里不
感到愕然。
他曾经如此以为,却不敢相信。
可是,就算她都明白,他也不要她死去啊!
“拥有心镜,便能看透人心,除非你什么都不想,否则她不可能看不透你的心。”老人似笑非笑,庆幸蔚青心至少已拥有一份真情,恢复常人也无妨。“信不信,由你。”
姬万里咬了咬牙,发现自己不在乎这件事的真假,只在乎…
“你能不能救她?”
他抱持着仅存的希冀,因为除了他,他已无他人可求。
老人轻声一吁,喟然而叹。
从怀中掏出一瓶金色、一瓶银色的葫芦藥瓶,一并丢给姬万里。
“金色内服,银色敷于伤处,其余就只能任天由命,看她的造化了。”
语毕,白须老人转身踏出小庙,就此消失在狂风骤雨中。
姬万里接下藥瓶,仅瞟了老人离去的背影一眼,便迅速照老人说的话去做。
他用两指掐开蔚青心紧闭的苍白嘴
,将藥用口哺进她嘴里,再小心翼翼地撕开她的袖子,替她已开始泛脓溃烂的伤口撒上银色小瓶子里的藥粉。
眼看她就要断气,他也只能相信唯一的希望。
最后一搏,他害怕得连手都在颤抖。
青心,醒醒,别丢下他人个一啊…
蔚青心躺于
榻上,算算昏
已有七天。
白须老人给的两瓶好藥,只保住她一口虚弱的真气。
大夫来了一个又一个,个个都说她已回天乏术,想要活命,得看阎王是否放人。
姬万里模样憔悴宛如病人,却一步也不愿离开
边。
眼看着她的脸色一
比一
苍白,无言痴守着将要从自己手中逝去的生命,害怕命运恶意的捉弄,抢走他今生的挚爱。
那天老人离去后,
了藥的她一度清醒,却如昙花一现。
醒来的她躺在他怀里,吃力说出口的话却是…
我不怪你…别气自己…
直至完全昏
之前,她仍记挂着他会不会自责。
但,事实就是事实,如果她真死了,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若不是他,青心就不会被暗箭所伤。
天啊!
如果她死了,等于是他亲手所杀!“一命抵一命,你死了我绝对不会独活,黄泉路上有我陪你一起走…”
不知第几个大夫摇头离去后,姬万里轻轻握着蔚青心垂软的手,举在
边一
细吻着。
强撑着身体陪在她身边,他不让自己因疲惫不堪而倒下,坚毅的眸中有着模糊的泪光。
他的痛苦,全写在不
独自求活的黑眸中。
将疲倦的脸轻轻埋在她的手心,似乎想在那里获得相信她会醒来的力量,却察觉手中的温暖不知何时已开始渐渐消逝。
一刻心紧紧揪起,他不由得骇然发慌,甚至四肢瘫软。
随着她的生命渐渐逝去,他的气力仿佛也被
走。
不,他决不让她死!
他不能失去她!
强自振作起精神,姬万里吻着她冰冷的十指,开始对她说起话来。
“还记得你第一回对我笑吗?那年你只有两岁,小小的眼、小小的嘴、小小的手是那么可爱,笑起来像朵盛开的芙蓉花;我那年五岁,不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却再也忘不了你那天对我展
的微笑。
曾几何时起,你不对我笑,也不爱对任何人笑了,我却始终记得你笑起来时的模样,就像天上的星星那么灿烂。道知我你一定很气我,还没娶你过门,就给了你多么那束缚;可你道知不,我对自己发过誓,一生一世都要保护你,我只是不愿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爱人性命垂危,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对她说话。
但这是他唯一能做的,所以他得不断地说,说到她听见为止。
喉头哽咽,他深
了一口气又道:“你恨我吗?我从来不敢问,只想自私地把你留在身边,想把你锁在身旁一辈子,纵使徐恨我会让我痛苦难受,我还是宁愿承受一切;只要能拥有你、一直看见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包括我的自尊与骄傲,包括我的感受…
你可知道,在你不见二年以后,我在城东街角遇到了一名江湖术士,让他替我卜个寻人卦,他却说我得从商四处游历,才有再见到你的机会;为此,我连书都舍掉了,明知江湖术士之言未必可信,我却不惜赌上一睹,老天有眼,终究让我寻着了你。
青心,我的心儿,不管你是阿青还是夜贼,都是我心中不变的宝呵!
从今而后,如果有人要捉你,得先经过我这一关;如果有人要杀你,就让他们踩过我的尸体。不管你是好是坏,不管别人眼中如何看待你的作为,我再也不让你受到伤害。
心儿,求求你醒过来,再看我一眼,给我实践诺言的机会啊!醒过来啊,心儿,我承受不起失去你的痛苦,别丢下我…”
忽地,他抱起她将她紧紧地拥在怀中,终是泪
满面。
“醒来!我带你去看花,我带你去游河,我带你走遍大江南北。看尽天下景
,让我永远牵着你的手,从此你我不离不弃…不离不弃…”
泪如狂洪,止不住。
心如刀割,痛
死。
如果她死了,他也不独活。
绝不独活呵!
“好痛!你勒痛我了…”
手一松,姬万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两人之间轻轻拉出些许距离后,亲眼看着怀中的人儿缓缓张开了眼,他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心儿,你活过来了…”
他低喃着几乎死心的奇迹。
奇迹的出现,让他
不住想叩谢老天爷。
“你说…不离不弃不是吗?我好像不该舍下你先走。”
艰涩地,蔚青心从干哑的喉咙中挤出话来。
无力一笑,她的眸光幽柔如水。
黑暗中一道幽光,让她向前走了一半,却仿佛听见有人在身后喊她、不断得和她说话。
几度迟疑,她终究选择了回头,不意竟听见句句震撼人心灵的话语。
无法测试他的认真,他只怕自己真不回头,他会随后赶上来做伴。
所以,她不忍离去,也不舍离去。
“对,不该、你也不能!”
姬万里激动难抑。
“所以我没走。”她勉强一笑,给他信心。
“对,你得留下来陪我,不许走!”他
不住哽咽的泪水又
,坚定地承诺“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要只不离开我。”
心被一再扯裂,他原以为自己要眼睁睁的失去她了。
“我要的是人世间最难得的东西…真情。”
毋须读心,便能感受到他的真情,她对他付出的深情难以不动容啊!
吧涩的眸泛起雾光,她吃力却仍抬起无力的手,轻轻抚上他憔悴的面容,心疼不已的问:“你能给我吗?”
“属于我的,早就全给了你,连同我的人、我的心。”
姬万里回以深情的款款眸光,吻上她的指尖,轻轻握住她的手,替她撑起身子。
是的,他有的全给了她,一生一世都
付予她。
而且决不收回。
心镜随着白须老人,寻找下一个主人去了。
此后,长安城每隔五年、十年都出了个劫富济贫的夜贼。
辟府对这些夜贼头痛不已,偏偏这些贼儿心思个个缜密,似乎总能先行探知官府的捉拿路线和计划而轻易逃脱,让捉拿的捕快们屡屡无功而返,几度让官府以为出了内贼。
但每每令长安城百姓喧闹一时,夜贼又不见踪影,像是平空消失。
长安城里不晓得何时起,渐渐
传起一首童谣。
孩童不停、不停地传唱…
贼儿、贼儿、姑娘手
镜儿、镜儿、姑娘耳
姑娘是菩萨心肠
镜儿是姑娘帮手
姑娘有了心镜儿
看透人世百心肠
是非善恶用心扬
五年一回、十年一个
姑娘成了孩子娘
白须老人觅新儿
又有姑娘下山忙
贼儿、贼儿是姑娘…
漫漫岁月流逝,心镜伴随着不同主人走过时间长
。
蔚青心,曾是它的一段际遇。
下个主人会是什么模样、有着怎样的心
,是否将心镜附予的能力用在正途,抑或是不能把持道德之心成了大
大恶之人,它从来没有任何把握。
它,心镜,只是一面镜子。
一面映照人心的镜子。
这面人们讹传的
镜,却缔造了一段美好良缘;自此,人们不再唤它
“
镜”而是…姻缘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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