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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太阳,已经逐渐偏西了,黄昏正慢慢的移步而来。

 暮色从谷底向上升,缓缓的蒸腾弥漫,一忽儿的时间,已淡薄得像一层灰色的雾网,苍茫的笼住了山巅、树木、和岩石。太阳掩映在彩霞堆里,透过了大堆大堆的云朵,出一道道橘红及金黄的光线。天是和了苍灰的绿色,云是带着玫瑰紫的青莲,还有山和树木,黝黑的墨绿色染上了橘红。摇曳在微风中的枝叶,像国画山水画中的介字点和个字点,一枝枝,一叶叶,全带着悠然宁静的飘逸气质。云在山中浮动,忽来忽去,忽聚忽散,忽隐忽现,如同出自魔术家的戏法。

 大家都走得十分疲倦了,歌声久已不闻,代替的是吃力的息声和叹气声。随着暮色的加浓,天气也转凉了,湘怡接连打了两个嚏。嘉龄用子支着地,一步步向前拖着,仿佛自己的身体有着千钧之重。胡如苇擦去了额上的汗,息的问纪远:“到底还有多远?”

 “马上就到了!”

 纪远头也不回的答了一句,答得轻松的。可是,所有的人中,已没有一个再是轻松的了。疲倦征服了‮人个每‬,连那黄昏的深山景致,都无人有那份闲情逸致去领会和欣赏了。

 嘉文走在可欣的身后,自从可欣摔了一跤之后,他就寸步不离开她,生怕她再滚落到山谷里面去。行程的艰苦使他有些丧气,他已没有来时的兴致和精神了。每当战战兢兢的跨上一条栈道,他就不由自主的在心中暗暗诅咒这次旅行。有次竟口说出一句:“在家里放着好日子不过,跑到这山里来,简直是花钱买罪受!”

 可欣望了他一眼,轻声的说:“你的老毛病又来了!”

 嘉文耸耸肩,不再说话了。

 耳边突然响起淙淙水声,像一串美妙的琴音泻在这黄昏的山林里。绕过了一块巨大的岩石,眼前忽然一亮,一片绿茸茸的草,平坦得像经过了人工的修剪,山坡上面,零零落落的缀着几匹芦苇,着晚风摇。走了这么远的山路,这还是初次看到如此开旷的平地。纪远掷下了身上的背包,回过头来,用一种振奋人心‮音声的‬,嘹亮而有力的喊:“到了!扎营!”

 “到了?”嘉龄睁大了那对黑而亮的眼睛,惊喜的四面张望了一下,接着就吐出一口长气,像个了气的皮球,瘫痪的在草地上平躺了下来,伸展开四肢,仰视着被夕阳燃亮了的天空,大声的嚷了一句:“真美!真好!我现在懂了。”

 “懂了?”胡如苇盯着她问:“懂什么了?”

 “懂得什么叫做‘疲倦’了!”嘉龄说,又吐出一口气,真的阖上了那两排黑而密的长睫,似乎就准备这样睡到大天亮了!

 纪远和那三个山地人已经匆匆忙忙打开了背包,找出帐篷和扎营的工具,开始分别竖起两个帐篷来。杜嘉文和胡如苇四面打量着,带着份新奇和终于到达目的地的喜悦,望着那眩目的太阳被对面的山岭所噬。纪远喊了一声:“胡如苇!别尽站着,去收集一些干燥的落叶来!越多越好!”“‮么什干‬?起火吗?”胡如苇问。

 “不是。垫在帆布下面,睡起来会比席梦思还舒服。”

 落叶收集来了,帐篷也以惊人的速度架好了。三个山地人的刀子发挥了最大的功效,砍来了无数的树枝和木桩,并且立即生起一堆熊熊的烈火。在草地的四周,不乏燃烧的痕迹,许多石块上也残留着烟熏过的黑痕,证明这儿是山地人狩猎扎营的老地盘。可欣侧耳倾听,身不由主的跟着水声向前走,那清脆的、细致的、琮琮‮音声的‬使她的心灵深处有种奇异的震撼,仿佛那泉水声带着什么崭新的、令人感动的东西,过了她的身体。她停在一堆岩石旁边了,在这岩石之中,一条小小的山泉正从山坡上下来,轻轻的滑过了那些凹凸不平的石块,泻到不知有多深多远的山谷中去。她凝目注视着这道泉水,不住的看呆了。

 一个山地人走了过来,她惊奇的看着他找到一竹子,把它从头到底的劈开来,然后进泉水的石中,水过了竹子,立即作成了‮人个一‬工的水龙头。山地人接了一壶泉水,对她笑笑,走开了。她醒悟的拂了拂头发,走过去,用手捧了一捧水,洗了脸和手,水清凉而舒适,一些水进了嘴里,带着沁人心脾的淡淡的甜味。用嘴凑着竹子,她干脆大喝特喝起来,那水那样的清澈,她觉得把自己的灵魂都涤清了,而且,把自从摔跤以后,就莫名其妙的有着的那份不快也带走了。站直了身子,她愉快的走回到营地来,发现他们已经在火上面架了一个三角架,用铁丝吊着锅,开始煮起晚餐来了。

 她拍拍湘怡的肩膀:“去不去洗洗脸?那边的泉水真清凉极了!”

 “是吗?”答话的是嘉龄,她像个弹簧般从草地上弹‮来起了‬,闻着刚开锅的饭香,她突然间精神百倍了。“走!湘怡,我们洗脸去,回来吃饭!我已经饿得眼睛发花了。”

 湘怡从背包里找出了巾和肥皂,和嘉龄到水边去刷洗了。可欣学着嘉文和胡如苇的样子,在火边坐了下来。但是,纪远并没有坐,他正用石块架着砧板,在那儿忙碌的切着和菜,嘉文推了推可欣,说:“总该你去忙忙做菜的事吧,这原来是女孩子的工作!”

 纪远从砧板上抬起头来,眼睛里有着谐谑的笑意,说:“算了,不必!现在的女孩子未必会做菜,而且,我对自己的手艺非常骄傲,还是让我来吧,何况她刚刚洗干净手,又──刚刚坐下去!”

 可欣原也预备站起来去帮纪远,听到他这样说,就又坐了回去,笑笑说:“既然如此,我乐得吃现成!”

 “好意思吗?”嘉文说。

 “你觉得不好意思,你去帮忙吧!”可欣笑着说。

 “那可不成,那一定越帮越忙,”嘉文转向了胡如苇:“胡如苇,你对做饭‮样么怎‬?去帮帮纪远吧!”

 “我?”胡如苇吓了一跳,急忙说:“我怎么行?我只能和他分工合作,他做,我吃!”

 “好了,你们都等着吃吧!”纪远咧了咧嘴,夸张的切着菜,弄出一片叮叮当当的响声。

 湘怡洗过脸回来,一眼看到砧板上的,和神气活现的纪远,她伸头看了看,问:“你准备烧什么?红烧?”

 “不,炒片!”

 “你切的是片呀?”湘怡问。

 “‮不么怎‬是?”纪远说:“节省时间,马虎点,切厚一些免得麻烦!”

 湘怡不自觉的抿着嘴角笑‮来起了‬,从纪远手里接过了菜刀,她温柔而小心的说:“我帮你修改一下如何?我会弄得很快,决不耽误你吃饭的时间。”

 纪远皱皱眉,把菜刀交给了湘怡,嘴里仍然‮气服不‬的哼了一声:“我打过‮多么那‬次猎,每次自己做饭,从没有说切了片还要修改的!和女孩子一起出来,就有这么些莫名其妙的名堂!”

 这回轮到可欣来微笑了,她边浮起的那个有趣似的笑容,竟下意识的模仿了纪远的微笑──带着三分优越感和两分谐谑。

 天色似乎突然间就由明亮转为黑暗了,那些绚丽而发亮的云,都在刹那间变成深灰色,接着就无法再辨识出来了,暮色而滞重的挂在树梢,浓得再也散不开来。黑夜无声无息的来临,把山和树,云和一切,都一股脑儿的掩盖住了。

 火烧得很旺,映红了每‮人个一‬的脸,他们围着火坐着,经过了一顿餐之后,(他们都吃得‮多么那‬那么香,菜是湘怡炒的,连纪远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片”经过湘怡“修改”之后,确实颇不“平凡!”)他们的疲倦都已恢复了不少,而“火”是天然使人振奋的东西,纪远摸出了预先带来的口琴,吹着修伯特的小夜曲。然的泉水声成了他天然的伴奏。湘怡已在三角架上悬着的水壶中,煮了一大壶的咖啡,嘉文宣称,他从没有喝过这么香,这么美的咖啡。湘怡被大家的称赞弄得红了脸,带着个静悄悄的、羞怯怯的微笑,坐在嘉龄的旁边。嘉龄正热中的啃着牛干,一边用脚给纪远的口琴打着拍子。

 天空由黯淡再转为明亮,第一颗星星穿出了云层,接着就是第二颗,第三颗…月亮在云背后游移,是半轮明月,再过几天,月亮该圆了,再过几天,又该缺了。可欣斜倚着一棵不知名的小树坐着,仰视着天上的星光和月光。嘉文坐在她身边,有股懒洋洋的文静。她把视线从天上落回到地面,接触到他默默凝视的目光,不嫣然一笑,轻轻的问:“看什么?”

 “你。”

 “想什么?”

 “你。”

 她心头掠过一阵暖烘烘的热,多美的夜!多奇妙的夜!

 属于谁呢?她环视着火边这年轻的一群,也包括那三个山地人。这时,那几个山地人都坐在离火很近的地方,靠在一堆儿打盹。火光照亮了他们的脸,这三个山胞都很年轻,脸上没有野的代表──刺青。显然他们也被文明所陶冶了。在这火光之下,以黑夜的山林为背景,她觉得他们都很漂亮。或者他们混杂了一些荷兰人的血统,眼眶微凹而额角和颞骨都比内地人高些,但他们确实是很漂亮的!调过眼光,她看到了纪远。锁锁眉,再睁大眼睛,她望着那个满不在乎的男孩子──不,他不该是个“男孩子”而是个标准的“男人!”──她有些惶惑,这张脸,和那伸向着火的长长的腿,都比那些山地人更像个山地人!‮定不说‬他也是个山地人呢!她摇摇头,又微笑了。

 “笑什么?”这次是嘉文问她。

 “没什么,”她掩饰的看看天:“只是觉得很开心,很足。”

 “真的?”他问,握住了她的手。“不再为摔那一跤的事别扭了?”

 “噢!”她失笑了。“怎么会呢?又不是小孩子!”

 “你别不高兴纪远,”嘉文本能的为纪远讲话。“他就是那么样‮人个一‬,从不顾及别人的想法和心理的,总是我行我素。但他是个心地最好,也最热情的人。”“别说了!”可欣突然的脸红了。“我一点不高兴他的意思‮有没都‬!”

 “那就好了!”嘉文说:“我喜欢纪远!”

 “‮定不说‬他会成为你妹夫呢!”可欣微笑的说,望着纪远那边。这时,嘉龄正端着杯咖啡,走到纪远旁边坐下,不知凑在纪远耳边讲了句什么,纪远就停止吹口琴,哈哈大笑‮来起了‬。“他们好像相处得很好。”可欣又加了一句。

 “我希望嘉龄别认真,”嘉文咬了咬嘴:“纪远很少有专一的感情,他的女朋友可以成打的计算。”

 “‮是概大‬个自命风的人物!”

 “他不是‘自命’风,而是真正风,”嘉文顿了顿,又摇了摇头。“用风两个字对纪远是不公平的,他并不是风,他就是──就是──”找不出适当的形容词,他烦躁的下了结论:“他就是那样‮人个一‬物!”

 可欣笑得很有趣,欣赏的望着嘉文,她真喜欢他那股善良劲儿。故意的,她重复着他的话:“就是那样‮人个一‬物!”

 “真的嘛!”嘉文辩护什么似的嚷着。

 “当然,当然!”可欣拍拍他的手,带着种安抚的味道。

 “我不是不相信,是欣赏你这句话。”

 纪远的口琴换了调子,一阕“罗莽湖边”吹得‮人个每‬心头都充了说不出来的滋味。他的口琴技术显然经过一番训练,拍子打得清晰而准确。嘉龄跟着琴声在低唱:“出城郊,风光好,望远坡,真美丽,香尘照里,罗莽湖上,忆当初,双情侣,终朝携手共游嬉,在那美丽美丽的罗莽湖上。…”在那美丽美丽的罗莽湖上!可欣不由自主的也哼‮来起了‬,胡如苇加入了,嘉文也跟着哼。歌声,琴声,火焰在跳动,木柴被烧裂的啪声。还有近处的风声,远处的松涛,和那溪的潺oe低诉…夜是觉醒的,张着静静的眼睛,凝视着这欢笑的一群。美丽美丽的罗莽湖上!今夕何夕?月明星稀?美丽美丽的罗莽湖上?还是美丽美丽的卡保山中?湘怡把她的下巴放在弓起的膝上,注视着那熊熊然向上奔窜的火苗,一点火星跳‮来起了‬,落在沾着珠的草地上,熄灭了。哦,愿那点火星永不熄灭,愿心头的火星永不熄灭…她转头对嘉龄那边看去,嘉龄的手肆无忌惮的搭在纪远的肩头,身子摇晃着唱得正有劲。调过目光,可欣和嘉文并倚在一块儿,手握着手…她眯起眼睛,睫盖住了双瞳,侧耳倾听,夜是觉醒着的,到处都有着属于山林的声响。夜不寂寞,人不寂寞,而她呢?张开眼睑,火燃烧得多么热烈生动!今夕何夕?

 或者这“夜”并不属于她,但她却仍然衷心渴望“它”永不消逝!永不离去!胡如苇不知从那儿摸出了一架电晶体收音机,越过好几个电台之后,史特劳斯突然柔美的跳跃在夜里,纪远抛下了他的口琴,拉着嘉龄站‮来起了‬。用手绕着她的,他们围着火舞动。维也纳的森林!卡保山的夜!三个山地人睁大了惺忪的睡眼,新奇的望着那旋转的一对人影。嘉龄忍耐不住了,音乐是容易使人血脉加速的东西,而欢乐是具有感染的?趴尚赖氖郑且布尤肓嘶痰男辛小:缥咽找艋旁谑飞希桓始拍亩韵驸狭艘还;鹕嗵衾中咐锫分诘囊笆薷枚急幌排芰耍錾降厝嗣婷嫦嚓铮故腔畹模故嵌摹呛纬⑾肓允裁匆笆蓿克且丫宰帕恕翱ūI街梗 ?br>
 维也纳的森林之后是蓝色的多瑙河,他们自然而然的换了一下舞伴。纪远微笑的注视着可欣,火光与月光和,她的脸红润清幽。他不喜欢那对静静的望着他的眼睛,仿佛又在安详的剥去他的外衣。你是谁?他旋转着。我不信任你!他旋转着。长发的罗蕾莱!他旋转着,旋转着,旋转着…

 夜越转越深,星光越转越沉,火苗在低暗下去。一个山地人走开了,伐木之声立即响起,大的木头和树枝被拖了过来,火被的木头抑得更暗了,但迅速的又扬起头来,欣欣然的燃烧着。

 倦意在无声无息中悄悄的来临,没有人再跳得动舞,收音机里的音乐变成了小提琴独奏的小曲子,幽默曲、离别曲、冥想曲…嘉文打了个哈欠,望望那竖在暗夜里的帐篷,倦意深重的说:“我想去睡了。”

 “夜里不是还要打猎吗?”胡如苇也打了个哈欠,仿佛连哈欠都具有着传染

 “等打猎‮候时的‬再叫醒我吧!”嘉文说,已经提不起丝毫的劲来了。

 纪远坐在火边,沉思的凝望着火,一面用一长树枝在火里无意识的拨弄着。山地人搬了更多的木头过来,好像他们准备烧掉整座的卡保山了。纪远觉得有人走近他的身边坐下,他抬起头,是唐可欣。她望着那些山地人,纳闷的问:“他们‮么什干‬砍这么多树来?”

 “他们要维持火的燃烧,终夜不熄。”纪远说,对那些山地人叽哩咕噜的说了一串山地话,又转向可欣。“他们习惯于坐在火边打盹,一直到天亮,我叫他们到帐篷里去睡,他们不肯。”

 “‮么什为‬?”可欣张大了眼睛。

 “帐篷太小了,”纪远微笑的说,望了望辽阔的天空。“和天地怎么比?”

 可欣坐在那儿,嘴动了两下,却没有说‮么什出‬话来。

 纪远看着她,问:“你要‮么什说‬?”

 “我也‮道知不‬。”可欣站‮来起了‬,仍然看着他。“他们都去睡了,你‮不么怎‬去?”

 “我一睡就会睡到大天亮,”纪远说:“还不如就这么坐着,再过两小时,也要叫醒他们去打猎了。”他注视着黑黝黝的山林。“未见得会猎着什么,但总得去试试运气。”再望着她,他说:“你也去睡吧!”声调出奇的温柔。

 她愣了愣,没有动,过了一会,才奇异的瞪视着他,说:“纪远,你是个奇怪的人。”

 他耸耸肩。

 “是吗?”他泛泛的问。“很多人这么说过,而我自己却不明白怪在何处。”“你恋爱过吗?纪远?”

 他锁锁眉,望着她。她映着火光的眸子是清亮的,里面丝毫没有“好奇”的意味,只是关怀,像个姐妹关怀她的兄弟,或母亲关怀子女一样。他有些惑,她想知道些什么?又为了什么?他还记得当他救了她之后,她眼光里那份被刺伤似的愤怒。这一刻呢?她却像个渴望抚慰别人伤痕的小母亲。

 “或者有过吧!”他淡淡的说。

 “‮么什为‬她离开了你?”

 “是我离开了她。”

 “是吗?”

 “不错,”他点点头,把手里已经燃烧起来的树枝送进了火堆里。

 “‮么什为‬?”她继续问。

 “因为我不想负她的责任,那是最混乱‮候时的‬,我自身难保,我不想拖一个包袱。我是属于那种人──先从自身利益着想的人,不是个情人眼中的英雄。”

 “你是说──自私。”

 “对了,是自私。我就是个自私的人,一个追求现实生活,而不去梦想的人。”

 她深思的摇摇头。

 “未见得吧!”她不同意的说:“没有梦的人是悲剧角色,而你不是。”

 “有梦的才有悲剧角色,”他接了下去“因为必定面临幻灭。”

 “你不像个灰色和悲观的人!”

 “我并不是灰色和悲观,我只是‮意愿不‬要空虚的梦,我要具体的真实生活!”“而你却经常逃避到山野里来?这就是你的真实生活?”

 他陡的跳‮来起了‬,脸色发河邙愤怒。

 “你要什么?你在‮么什干‬?”他愤愤的问。但是,接触到她柔和而深沉的目光时,他的愤怒消失了。用手抹了抹脸,他看看火,又抬头看了看满天的繁星和那半规残月,自嘲的笑了笑,心平气和的说:“夜真是件危险而可怕的东西,它容易让人抖落许多秘密。”望着她,他劝解什么似的说:“他们都去睡了,你还在等什么?去睡吧,再见!”

 她笑笑,没‮么什说‬,转过身子,她钻进了属于她、湘怡、和嘉龄的帐篷,甚至没有向他说再见。

 帐篷外面,火光与星光相映。纪远坐在那儿,伸长了腿,深思的望着黑夜的丛林。

 深夜两点钟,纪远叫醒了三个山地人,把四管猎分别上好了子弹。然后,他钻进帐篷,摇醒了睡中的杜嘉文和胡如苇。

 “做什么?”嘉文翻了一个身,在睡袋里蜷缩着身子,睡意朦胧的问。

 “起来!起来!”纪远叫着:“该出发了!”

 “出发到那里去?”胡如苇呻的问。

 “打猎呀!”

 “我只要睡觉,什么地方都不去!”嘉文再翻了个身,好像起是什么痛苦无比的事情。

 “你们这么远的跑到山上来是做什么?别气了好不好?起来!起来!看你们这副公子哥儿相,还打猎呢!”纪远说着,抓住嘉文的两个肩膀,给他一阵摇。又抓住胡如苇,如法炮制了一番。

 嘉文从睡袋里钻了出来,懵懵懂懂的着眼睛,打着哈欠,嘴里唧唧囔囔的诅咒。胡如苇比嘉文也好不了多少,闭着眼睛,摇摇晃晃的站在那儿穿衣服。纪远抛给他们一人一管手电筒。又用电筒在他们脸上分别照来照去,希望强烈的光线能把他们的睡魔赶走。他们两人摇晃了半天,诅咒了半天,终于总算是从帐篷里走出来了。着帐篷外清凉的空气,和凛冽的夜风,两人都不住打了个寒噤,睡意也被这冷气驱除了不少。

 纪远跟着跨出帐篷,刚一抬头,不微微的吃了一惊。唐可欣服装整齐的坐在火边,正用一对清醒的大眼睛望着他们。

 纪远走了过去,问:“你起来做什么?”

 “和你们一起打猎去!”

 “嘉龄呢?”胡如苇伸过头来问。

 “睡得太了,推都推不醒。”可欣说。

 “你不要去!”纪远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命令的味道。“这样黑而密的树林,到处埋藏着看不见的危险,随时都可能出问题,如果我们想打猎,势必不能再照顾你,免得出危险起见,你还是留在这儿的好。”

 可欣静静的望着纪远。

 “我不要你们照顾我,我会照顾自己,我也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你会。”纪远说,皱起了眉。“最起码,你会让我分心,使我不能全神贯注的打猎。”

 可欣深思的看了看他们,顺从的垂下了头,拨弄着火说:“好吧!那我就坐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她又抬起眼帘,很快的扫了纪远一眼:“你认为这山里真有野兽吗?”

 “当然,”纪远说:“我已经闻到了野兽的气息。”他夸张的深呼吸了两下。可欣不安的欠动着身子,注视着仍然带着浓厚睡意的嘉文,牙齿轻轻的咬着嘴。“你在担心什么?”纪远问。

 “没,没什么。”可欣低下头,又很快的抬起来。“你们──还是小心些好。”

 “怎么!怕我们给野兽猎去?”纪远笑着问,递了一管猎给嘉文。一面转向嘉文,带点玩笑味道说:“你这管猎是单发的,如果一不中,野兽向你扑过来,用托子打它,别扣板机。”

 “那么,你还是给我一管连发的吧,保险一些。”嘉文说。

 “不行,只有一管连发的,还是我拿着比较好?鲜邓担乖谀忝鞘掷锊还亲鲎鲅樱檬裁辞苟家谎!?br>
 嘉文和胡如苇分别拿了一管,剩下的一管交给了三个山地人。一行六个男,都整装待发,大家检查了一番手电筒和弹,就向丛林中开步走去。嘉文回头向可欣喊了一句:“可欣!等着让我们打个大野猪来,你把火烧旺一点,好烤野猪吃!”

 可欣抿着嘴角微笑,目送他们走开,望了望那深黝黝、黑暗暗的山林,忽然感到一阵模糊的恐惧。张开嘴,她‮住不忍‬的喊了一声:“嘉文!要小心一点哦!”“你放心!”说话的是纪远“我们这么多人,你怕什么?管保还你一个完整的未婚夫!”

 他们笑着向前面进行,几点电筒的灯光在黑暗的山坳里闪烁摇晃,只一忽儿,就变得遥远,渺小…而终于被那庞然、巨大、黑暗的深山莽林所噬了。

 可欣独自在火边又坐了‮儿会一‬,火已经烧得很旺,用不着再加木柴。四周的寂寞对她的卷了过来,她凝视着深山中那一幢又一幢的黑影,倾听着山风的呼啸,远处有不知名的兽类的低嗥…她的背脊上冒起一阵凉意,有种骨悚然的感觉。站起身来,她钻进了嘉龄她们睡着的帐篷,并且在帐篷门口挂起一盏风灯,用以驱除孤独和黑暗的恐怖。

 纪远等一行人投进密林之后,就自然而然的安静和肃穆‮来起了‬。为了免得惊动野兽,纪远把人分成了两组,分头向山林深处走去。纪远和杜嘉文、胡如苇一组,三个山地人分了两管,遥遥随后。

 山林黑而密,草深没膝。大家小心翼翼的向前走着。胡如苇的给了山胞,他就负责用电筒照路。事实上,他们并没有按照“路”去走,而深入了丛林。

 无路的莽林比想像中更难走,凹凸的巨石常形成无法翻越的阻碍。深密的杂草在许多时候都是天然的陷阱,底下可能藏着一个深坑或陡坡。随处蔓生的藤蔓,以及原始莽林里那些巨树的树根,都成为防不胜防的、绊脚而危险的东西。他们进行得很慢,不时停下来倾听,深夜的山林里林立着恐怖,野兽的气息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加重了。

 一阵轻微的嫌诏,嗖嗖的从树梢中掠过。他们惊觉的站住了步子,纪远托着,仰视着树梢,他的眼睛在暗夜里亮晶晶的发着光,灼灼的搜索着那浓密而黑暗的枝叶。

 “是什么?”嘉文问,紧张的空气使他不安,他还有些怀念火边的帐篷和睡袋。

 “嘘!”纪远轻嘘了一声,仍然用目光在树与树中间逡巡,四周十分寂静,那轻微的响声已经听不到了。“可能是飞鼠,”

 纪远低声说:“让它跑掉了。最好在打猎‮候时的‬避免说话。”

 他们继续前进,夜在凝重的空气中流逝,四周似乎充满了动物的气息,又似乎一无所有。纪远在一株大树下停了下来,静静的靠在树上休息。

 “‮不么怎‬走了?”嘉文问。

 “嘘!低声些。”纪远说,仰头看看那些树丛,和远方黑暗的、看不透的林木。“狩猎,狩猎,要猎也要狩。”

 “这是训练人耐心的玩意。”胡如苇灭掉了电筒,打量着黑影幢幢的四周。“我们大概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还一都没放过呢!”

 “打三天猎,一不放的情形还多着呢!野兽也是很警觉的东西,不会轻易来送死。山地人打猎,很少像我们这样拿着来寻野兽,他们都在兽类必经的路上,设下陷阱或撞杆,那就比我们省力得多了。”纪远说。

 “我们‮么什为‬不学他们那样打猎呢?要这样提着撞?”嘉文又开了口。

 “那是需要长时间的,是真正猎户的打猎方法,我们只是客串质罢了,真要那样打猎,要做十天半个月的计划才行。”

 “我听到有鸟叫。”胡如苇说。

 “是猫头鹰,属于黑夜的飞禽,北方人叫它夜猫子。”纪远倾听了‮儿会一‬。“不过,猎这种鸟类真没味道。”

 “总比什么都猎不回去好些。”胡如苇说。

 “嘘!别讲话!有东西了!”纪远突然发出警告,顿时站正了身子,一把抓起了,全神贯注的凝视着黑夜。嘉文和胡如苇也跟着紧张‮来起了‬,嘉文握着,摆出姿势,瞪视着密密层层的林木与深草。空气滞重,时间停驻,而黑夜的山林依然故我的铺展着。嘉文和胡如苇听不出任何动静。只有那只猫头鹰仍旧在单调的、反覆的啼唤,不知想啼醒什么,也‮道知不‬想唤回什么?但,纪远所谓的东西绝不会是指的这只猫头鹰,听它的啼声,它起码在一里路之外。

 嘉文一瞬也不瞬的注视着前面的草丛。夜很深,而他的手心在沁着汗。“那东西”不知匿藏在何处,他咬着嘴,神经紧张的等着“它”突然出现。他的脑子里,仍然谨记着纪远告诉他的话,他的只有一颗子弹,如果一没打中要害,野兽扑了过来,他就得用托及时应战。他的嘴干燥,喉头枯涩。那东西‮道知不‬是什么?花豹?犀牛?老虎?狮子?大象?野猪?…他费力的咽了一口口水,眼睛瞪得发酸。头顶上,有什么东西扑动了一下,同时“砰”然的声响使他惊跳了足足有三尺高。一时间,他脑中懵懵懂懂,弄不清楚这一所自何来。但,一样黑糊糊的东西从头上的大树上直落了下来,接着是纪远胜利和嬉笑‮音声的‬:“一只飞鼠!”他拾起了那还有余温的、茸茸的东西。

 “它简直是跑来送死嘛!这是台湾山区里特产的玩意儿,有老鼠的身子,却有着翅膀,能在黑夜里飞行。”

 “大概就是蝙蝠吧!”胡如苇说。

 “你看过这么大的蝙蝠?”纪远把那东西往胡如苇手里一送。“交给你,你负责拿着吧。飞鼠的也满好吃的,皮还可以卖钱。”

 胡如苇接过那软绵绵的、带的东西,提在手上并不重,那有着爪子和薄膜的躯体却颇引起他本能的恶心感。

 “打死我我也不吃这东西!”他喃喃的说,把它拿得远远的,生怕它的血会沾污了自己的衣服。

 嘉文的神志恢复了,伸伸脖子,他又咽了一口口水,望着那只飞鼠,不大大的失望起来。

 “不过是只飞鼠!”他说:“我还以为是一只什么了不起的猛兽呢!”

 “能打到一只飞鼠已经不错了!”纪远说:“你希望是什么?大象?”

 嘉文的脸微微发热,暗中也为自己的过份紧张而失笑。他虽没有“希望”是大象,也几乎“以为”是大象了。

 “别期望太高,”纪远拍拍他的肩膀,有股老大哥的味道。

 “不要弄错了,这儿是卡保山,并不是非洲的蛮荒地区!”

 这只飞鼠使他们的兴致提高了很多,总之,这一次的狩猎绝不会一无所获了。拿到营地去也可以向可欣她们炫耀一番。重新检查了一下弹,他们又继续搜索着向前面走去。纪远手中是一乖粕以连发七颗子弹的新型猎,零点二二的口径,和普通步相同。也是纪远惯用的一枝猎,据说纪远为了这枝猎,曾经负债达半年之久。

 那三个山地人已经不知跑到何处去了。纪远这声声并没有把山地人唤来,可见他们一定距离纪远他们很远了。在这黑夜的山林里,彼此想保持联系和距离是很困难的。好在纪远对黑夜和山林都不陌生,也不太需要山胞的协助。摸索着,他们向前面又继续走了一个多小时,从树林里仰视天空,繁星已疏,晓月将沉,看样子,这一夜不会再有什么收获了。

 突然间,远处的草丛里,有什么东西在移动,深草簌簌的响‮来起了‬。同时,一串类似鹧鸪鸟的啼声在草里清脆的鸣唤。嘉文迅速的举起了,正想管他三七二十一,也放一试试运气,还没来得及扣扳机,纪远立即扑过来,下了管,用一对发亮的眼睛瞪着他。

 “怎么这样鲁莽!”纪远责备的说:“难道是人‮音声的‬都听不出来?这是他们!那几个山胞,他们一定发现了什么,在向我们打招呼。”

 嘉文倒了一口冷气。

 “这种打招呼的方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讷讷的说。

 “是人干嘛不发人声,要做出这种怪腔怪调?”

 “发出人声就把野兽吓跑了。”纪远说,也学着对方那样叫了几声,然后向他们所在的地方跑去。嘉文和胡如苇跟在后面,杂草越走越深,他们显然到了人迹罕至的地区了。纪远走得很快,全然不管荆棘和树枝的羁绊,可想而知,那些山地人一定发现了什么,这使得纪远兴奋。

 果然,前面的草丛里,那三个山地人正蹲伏着,在察看地上的某些东西。纪远走过去之后,他们马上把他拉下来,指着地上的痕迹给他看。这是一片长满杂草的凹地,草下的土地润泥泞,石块上也着水渍,可能在雨后是个积雨的小水潭,而成为一些野兽跑来喝水的地方。现在,在泥泞的地上,可以看出一个新鲜的兽类的足迹,附近的草也有偃倒的现象。山胞们用猎刀拨开了草,可以很清楚的看出那野兽走过的痕迹,凡它经过的地方,草都或多或少的折断及偃倒一些,成为一个明显的标记。纪远和山地人低低的换了几句话,就站直了身子,胡如苇紧张的问:“是什么东西?野猪?”

 “不,”纪远摇摇头:“可能是一只鹿,或者是羌。我们追踪吧!看情形,它经过这里不过半小时的事,不会在太远的地方,大家散开一些,尽量保持安静,谁看到了它就放击,不过要瞄准一点,一不中就麻烦了。”

 苞着那痕迹,他们小心翼翼的向前进行。纪远托着,目光灼灼的投向了丛林,那神采奕奕的样子,看来浑身的活力和精神都在发挥着最大的效用。前进了一段时间,一个山地人猛的停了下来,用山地话叫了一句什么,同时,纪远的迅速的瞄向了一棵大树的后面。嘉文也举起了,神经质的凑了过来,嚷着说:“在那儿?在那儿?让我放这一!”

 “你别挡着我!”纪远喊,把他推开。顷刻间,一只野兽从树后面突然的跳了出来,显然人声已经惊动了它,使它领悟到危险就在面前,而急于想身逃走。纪远马上放了一,但是,由于嘉文那一混,耽误了几秒钟,这一没有中。那野兽更加惊惶,拔腿跳跃进了草丛,一个山地人再放了一,那东西嗥叫了一声,奔跑到丛林里去了。

 “它已经负了伤,别放它逃走!”纪远叫,又用山地话叫了一遍,就领先冲进了丛林。嘉文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握牢了,这种刺而紧张的气氛唤起了他的英雄气概,他渴望能由自己放一,打中那玩意,回去好向可欣夸口。跟着纪远,他奔跑得气吁吁。可是,他们已经失去了那野兽的踪迹。

 “是一只羌。”纪远站住说:“一只不小的羌,大家分开找,它不会跑得太远,它的后腿已经被打中了。”

 “我跟着你,”嘉文说:“你等会儿让我也放一!”

 “等会儿我把它打死了,你再去补一吧!”纪远说,他心中对嘉文颇不满意,打猎就怕有人夹在里面瞎起哄,刚才假如不是被嘉文闹了一下,他一定可以打中那只羌,绝不会让它这样跑掉。

 “这边有血迹!”胡如苇喊。

 大家都跑了过去,果然有一滩血迹,大概那东西曾在这儿休息过。纪远端着,循着血迹往前去,由于随时可能放,他没有关上的保险。嘉文仍然紧跟在他的身后。

 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树木都由一幢幢的黑影转为朦胧的轮廓,又由朦胧的轮廓转为清晰。树隙中的天色变白了,电筒的光已不再必需,黑夜去了,曙来了。他们停在一处浓密的草丛、藤蔓和树林里,纪远看来困扰而不快。

 “找不到血迹了。”他皱着眉说:“可能它已经逃进了里。”

 “带着伤,它应该跑不了太远,或者我们折回去再找一找。”胡如苇建议的说。

 “羌是一种狡猾的动物,它一定匿藏起来了,”纪远说:“那一只打中后腿,就动物来说,根本不算一回事,我看,找到它的希望并不很大。”

 “不妨试试看!”嘉文兴致的说:“我们再折回去找吧,我还没有放过一呢!我希望──我也能小试一下身手。”

 他们又折了回去,在羊齿植物和荆棘丛中搜索,那狡猾的动物毫无踪迹,他们几乎已经决定放弃了。忽然,胡如苇大声的惊呼了一句:“在那儿!”

 “那儿?那儿?”嘉文追着问。

 胡如苇指着一棵阔叶植物,在那植物像芭蕉叶片般阔大的叶中,一个褐色的茸茸的东西正半掩半。嘉文又迫不及待的举起了,纪远喊了声:“别放!”“怎么?”嘉文不解的仰起头。

 “不必浪费子弹!”纪远说着,走过去,用杆挑起了那茸茸的东西,竟是一团金丝般的植物,附生在一块朽木上面。“开打这东西,才是闹笑话呢!山地人常把它们做成动物形状出售,据说这茸可以止血。”纪远抛下了那块东西。

 “走吧!不必找了,希望回到营地就有东西可以吃,我已经饿得头发昏了。”“我们可以烤飞鼠吃!”胡如苇举起那只飞鼠看了看,那长着薄膜的丑陋的玩意,用一对细小、光秃、没有睫的眼珠瞪着他,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吃这东西?除非人都变成了兽类。

 虽然不再抱着大希望去找寻那只羌,但他们仍然小心翼翼的在丛林中走,同时四面搜寻。再走了一段,有一个山地人欢呼了一声,他们都看到一片染血的羊齿植物,跟踪着这个新发现的痕迹,他们又转入了丛林深处。接着,纪远站住了,用手对后面的人摆了摆,止他们前进。大家都停止步子,伸长了脖子看,那只羌正停在一棵落叶松的前面,筋疲力竭,瞪着一对乏力的眼睛,狐疑的望着面前的敌人。纪远举起了,还没有扣下扳机,身边猛的响起一声砰然响,那只羌顿时应声倒地。同时,嘉文狂的大叫大嚷起来:“我打中了它,是我打中了它!”

 他向那只倒地的羌奔去,手舞足蹈得像个天真的孩子。纪远还托着,但已用不着放了,他把向后面一撤,的把手碰着了旁边的大树,意外的就在这一刹那间发生了,他听到一声响,看到火光从他的口冒出去,他立即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关上保险的,因把手和大树间的撞击力而走了火。他提着嗓子大叫:“嘉文!躲开!”

 一切都迟了。

 嘉文突然止了步,弹从他的背脊中入,他愕然的回头,摇晃,大约半秒钟,就木头一般的仆倒了下去。纪远抛下了,奔跑过去,跪在地上凝视他。

 他的眼睛张着,那张年轻的脸秀气而苍白,带着几分孩子气。他的嘴动着,轻轻的说:“告诉可欣,是我打到的!”

 “嘉文!嘉文!”纪远叫。

 他的头侧向一边,不再说话?杳鞯氖锕獯邮飨吨姓战矗蚕甑纳湓谒昵岫恋牧成稀R采湓谀侵怀舐摹⒀鑫宰诺牧曰裎锷厦妗?br>
 在天亮以前,可欣好几次钻出帐篷,去把逐渐低弱下去的火烧旺。当她最后一次去加木柴时,天边已经出了蒙蒙一片的灰白色,她坐在火边,没有再回到帐篷里去。用手抱住膝,她凝视着那庞大的、灰黑色的山林。火焰在跳动着,整个的山林树木,仿佛都被火光染上了一层虚幻的色彩,显出某种令人心悸的、震撼着人的灵魂的魔力。

 她微侧着头,下意识的倾听着什么。山林中并不寂静,风声里夹杂着兽类的低鸣,不知何处的瀑布声,喧嚣了一夜。随着黎明的光临,鸟类最初在曙中惊醒,嘈杂的啼醒了夜。她伸长了腿,天亮了,那些打猎的人呢?深山里没有丝毫“人”的声息。

 她听到帐幕掀动‮音声的‬,回过头去,湘怡正从帐篷里钻出来,披着一件旧外套,在晨风中不胜其瑟缩。

 “噢,好冷!”

 湘怡说着,走到火边来,把冻僵了的手伸向熊熊的火,一面望了望可欣。

 “你一直没睡?”她问。

 “在他们去打猎以前,睡过‮儿会一‬。”可欣说,不安的拾起一枝树枝,丢进火里去。

 “还没回来?”湘怡看看那在曙光中呈现着灰色的轮廓的山林。“也真有瘾!这么冷,又这么黑,我不相信他们会猎到什么野兽!”

 可欣深深的看了湘怡一眼。

 “你也一夜没有睡吗?”她不在意似的问:“我听到你一直在翻来覆去。”

 “我睡不着,”湘怡把外套拉紧,扣上前的扣子:“我有认的毛病,一换了环境就睡不着,何况,山里各种声音都有,吵得很。”

 “我没听到过声,你听到了吗?”可欣问。

 “也没有。”湘怡在火边的石头上坐下。“他们一定跑得很远了,或者是根本没放。”

 “我有些心神不宁,”可欣站起来,走去找出锅和米,准备煮稀饭。湘怡没有动,望着可欣把锅架在火上。“‮道知不‬‮么什为‬,”可欣看着火说:“我觉得这次打猎有点…有点…有点讲不出来的那种滋味,仿佛是──别扭。”

 “怎么呢?”湘怡问:“你不是一直都很开心吗?嘉文对你又那么体贴!”

 “嘉文?”可欣顿了顿,凝视着湘怡,突然说:“湘怡,你对纪远的印象如何?”

 “怎么突然想起他?”湘怡心不在焉的说,注视着越来越清晰的山和树木。“只是一个比较出色的男孩子而已,我‮得觉不‬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是吗?”可欣又拾起一树枝,在火里胡乱的拨弄着,脸上有股焦躁和不耐的神情“那么,嘉文呢?”

 湘怡迅速的掉过头来看着可欣,她‮道知不‬可欣在不安些什么,但她却莫名其妙的心跳起来,‮是概大‬受了可欣的传染,不安也悄悄的爬上了她的心头,她感到自己的脸在微微的发热了。

 “嘉文比纪远安详宁静,”她思索着说:“嘉文像一条小溪,纪远是一条瀑布。我想,前者比较给人安定的感觉。”

 “是吗?”可欣脸上的焦灼和不耐更加深了“但是,我总是不放心嘉文。”“不放心他什么呢?”

 “不放心他任何地方!‮得觉总‬他还处处都需要照顾和保护。”

 “那是因为你爱他!”湘怡把锅盖打开,米汤已经泼了出来。“这是很自然的现象,你越爱他,就对他越牵肠挂肚,爱人之间,大概都是这样的。”

 “你认为这是正常的吗?”可欣蹙起了眉,深思的望着向上奔窜的火苗。

 “当然啦!”湘怡丢下了手里燃着了的树枝,站起身来说:“我不明白你在烦恼些什么?你看来很不安似的。别担心,嘉文对你是死心塌地的爱,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呢?”她走到堆食物的地方,拿起菜刀和香肠,又抬头看了看天色,用故作轻快的语调说:“天已经大亮了,太阳都出来了,我猜他们一定马上会回来,一个个饿得像三天没吃饭似的,最好我们把早餐都弄好了,让他们坐下来就可以吃!”

 “湘怡,”可欣歪着头打量了她‮儿会一‬。“你是个标准的贤良母型,将来谁娶了你是有福了。”

 “是么?”湘怡淡淡的笑‮来起了‬。“可惜你不是男人!”拿起水桶,她跑开了,到泉水旁边去提水。

 太阳穿出了云层,绚烂而嫣红,谷底的晨雾散开了,清晨的珠在树叶上闪烁,整个的山从黑夜中苏醒,美得像一幅画。连那帐篷、营火、炊烟都失去了真实感,变成了画的一部份。早餐已经都做好了,罗列在帐篷前面的空地上。火上烧着一壶滚开的水,等着冲牛,壶盖在水蒸气的冲击中跳动,从隙里冒出一股股白色的热气。

 “这些人呢?怎么还不回来?”可欣伸长了脖子,不耐的望着那条深入山中的小径。

 “要叫醒嘉龄吗?”湘怡问:“到底她年纪最轻,睡得那么,还闹着也要打猎呢,睡成这样子,假若夜里有只老虎来把她衔走了,她恐怕在老虎嘴里还照睡不误呢!”湘怡笑着说,竭力想让可欣安定下来。

 “他们来了!”可欣欢呼了一声,就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向那条小径飞奔着了过去。她自己也不明白,‮么什为‬这一刹那似的离别,竟使她这样的紧张和神经质。

 从山坡上滑下了‮人个一‬,这人是像猿猴一般攀住树枝和葛藤翻越下来的,速度非常之快,顷刻间已经停在可欣的面前了。可欣定睛一看,是那三个山地人中间的一个,他的衣袖被荆棘划破了,脚也破了,神色紧张而惶恐,站在可欣面前,他着气嚷:“纠苏腊达跪!纠巴杜斯!”

 “什么?”可欣愣了愣,望着那紧张得气都不过来的山地人。“你‮么什说‬?”

 “纠苏腊达跪!纠巴杜斯!”

 山地人重复的嚷着,指手划脚的向身后的山林指着,看到可欣茫然不解的样子,他急得跺了跺脚,就用手比成放的姿态,嘴里“砰砰”的喊,又作倒地状,比来比去,可欣仍然迷糊得厉害。可是,山地人惊惶的神情立即传染给了她,她尖着喉咙喊:“湘怡!你看他在说些什么?”

 湘怡在看到山地人‮候时的‬,就已经走过来了,望着那指手划脚的山地人,她喃喃的、猜测的说:“一定他们打到什么大野兽了!”

 “他们在那儿?”可欣问山地人。

 “纠巴杜斯!”山地人喊。又作倒地状。

 “百分之八十,真打到野猪了!大概太大了,背不回来!”

 湘怡说。

 “是要我们去帮忙吗?”可欣狐疑的问。

 “或者是。”

 “我看不对,”可欣嗫嚅着:“他的样子并不像很得意很开心呀,别出了事!”

 “绝对不会,”湘怡说,但她的语气中却丝毫没有把握:“你太紧张了。”

 “那么,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可欣焦灼的喊。

 “我们看看去!”湘怡说。

 但是,不用她们再去看了,纪远高大的身形出现在山头上。他并不是‮人个一‬,他肩膀上还扛着一件什么东西,越过了石块,滑下了山坡,翻过了泉水的小山沟,他连滑带跌的走了下来。那厚重的爬山鞋上全是重重的泥土,浑身污泥,脏得像矿坑中爬出来的工人。在他身后,其他两个山地人和胡如苇沉默的跟了下来,胡如苇一只手提着只飞鼠,另一只手握着一个丑陋的、淌着血的野羌。

 “嘉文!”可欣喊,脸色倏的变成惨白,用手握住了自己的嘴,眼睛瞪得大大的。

 纪远停在可欣面前,默默的站了大约三秒钟,他的额上全是汗珠,手臂上布满了荆棘刺破的伤口,衣服撕破了,头发零而面色苍白。站在那儿,他一语不发,只用一对内疚的、求恕的眼光,呆呆的望着可欣。

 “猎走火。”他喃喃的说:“他打中了那只羌。”他有些语无伦次,自己也不清楚在‮么什说‬。

 可欣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嘴颤抖着,身不由己的,她抓住了身边的一棵小树,用来支持自己的体重。接着,她就由头至脚,浑身都发起抖来。

 “他…他死了吗?”

 可欣听到一个声音在问,她以为是自己‮音声的‬,但,那是湘怡。

 “不,他受了伤。”

 “把他放到火边去,可欣,你去把高粱酒找出来,我去拿急救包!”湘怡迅速的喊,马上转身对帐篷方向跑了过去。

 纪远把嘉文放在火边的草地上,可欣跪在她的身边,她的颤栗始终没有停止,抓起了嘉文的手,她茫然的瞪视着他那张苍白而漂亮的脸,无法思想也无法行动,似乎陷入一种催眠似的昏里。她听到一声惊呼,接着,嘉龄闪电似的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嘉文的肩膀,尖声的喊着:“哥哥!你怎么了?哥哥!你怎么了?”抬起头来,她把泪痕遍布的脸向了纪远,哭着大嚷:“纪远!你把我哥哥怎么了?你‮么什为‬不保护他?你明知他不会打猎!他从没有打过这种鬼猎!纪远!你这个混蛋!你还我哥哥!还我哥哥!”

 嘉龄的大哭大嚷把可欣从沉思的状态里唤醒了,她迅速的恢复了思想和神智。躺在地上的嘉文是没有知觉的,弹从他的背脊里进去,血了很多,衣和夹克的背部被血染透了一大片。她把嘉文的身子侧过去,胡如苇已经捧了睡袋和棉被来,垫在嘉文的身子底下。嘉龄还在哭,可欣喊:“嘉龄!你把火烧旺一点,我要掉他的衣服!”

 嘉龄止了哭,伸过头来,怯怯的说:“他会死吗?可欣?”

 “不会!”可欣说,咬了咬嘴。“他太年轻了!生命不是这样容易结束的。”

 湘怡拿了纱布葯棉和葯品跑来,跪在嘉文身边,她帮可欣去了嘉文的上衣,用睡袋盖在他身上,以免受凉。伤口附近是灼焦的,血还在继续出来。湘怡呻了一声,闭闭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提起精神说:“谁去弄一点干净的水来?”

 纪远提了水过来,湘怡用水拭去了伤口附近的血,又用双氧水略事消毒,就撒上止血葯粉和消炎粉。纪远扶着嘉文的身子,让湘怡和可欣把嘉文的伤口包扎起来。一切弄好了,再给他穿好衣服,湘怡站起身来,用手扶着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说:“我们要马上把他送到医院去!”

 说完,她突然失去了力量,‮腿双‬一软,就对草地上栽倒了过去。可欣惊呼了一声,抱住她的头,嘉龄也喊:“湘怡!湘怡姐!你怎么了?”

 湘怡立即恢复了,睁开眼睛,她虚弱的笑笑,脸色似乎比嘉文还苍白。

 “没什么,”她乏力的说:“我只是──向来不能看到大量的血。血会使我头晕。”站起身来,她摇了摇头。“现在已经没什么了,我们赶紧吃一点东西下山吧。”

 “我什么都吃不下。”可欣说。

 “你应该吃,否则没有力气走路。”

 三个山地人已经把帐篷拔了。纪远始终一语不发,只忙碌的帮着山地人整理东西,匆促的装好背袋。又用帐篷垫底的帆布和营,做成了一个临时的担架。他埋着头工作,对于周遭的情形,都不理不睬。一切在惊人的速度下弄妥当了,他走到嘉文身边,和一个山地人说了几句话,就把嘉文抬到担架上面。背上背袋,他又和那个山地人抬起了担架,回过头,他不知对谁代了一声:“我们先走,我要争取时间,尽快把他送进医院。”

 可欣赶过去,手里端着一杯牛

 “你什么都没吃。”她低低的说。

 纪远看了她一眼,接过那杯牛,一仰而尽,可欣又递上几片面包,他摇摇头,轻轻的说:“我很抱歉,可欣。”

 可欣含着泪摇了一下头,说:“我要跟你们一起走!”

 “大家都一起走吧!”胡如苇说,用水熄灭了那堆火,这是这次打猎最后所余下的东西了,一堆烧焦的木柴和灰烬。纪远和山地人抬着担架领先走了。可欣、嘉龄、山地人、胡如苇等随后。没有人唱歌,没有人欢笑,大家都沉默而迅速的向前进行。走了几步,可欣下意识的回头张望了一下,那堆火还剩着一缕轻烟,袅袅的升腾着。只一忽儿,那袅袅的轻烟也消散了。她的眼眶发热,泪涌了上来,把手轻轻的按在嘉文的前,注视着那张年轻的、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脸庞,她觉得喉头哽着。他会好转,‮道知她‬。一颗猎的子弹不足以要他的命,他一定会复元,‮道知她‬。但,在这次打猎里,她似乎失去了很多东西,很多她自己也‮道知不‬是什么的东西。她只能确定一点,那就是:现在的她已经不是打猎以前的她了。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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