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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晚饭过后,无言很自动的将碗盘收入厨房里去清洗,唐母本想阻止,但唐谦君却主张任她去。

 “让无言帮着做些事,她比较不会感觉像个外人。”他如此告诉娘。

 他希望无言能自在的住下,与他们有同为一家人的感觉,所以要求娘别把她当客人看待,以免她会因感亏欠而待不住。

 唐母想想也不无道理,于是便由着无言去,母子两相伴到院子里乘凉去。

 “谦儿,无言这姑娘,你是打哪捡回来的?”唐母问。

 捡?这般形容虽不甚好听,但也差不多是了。

 唐谦君笑了笑,对娘说着遇上无言的始末。

 “原来她叫无言,就是因为她不会说话?”听完了儿子捡人的过程后,唐母问着。

 “应该是吧。”无言,可以是因为不能言,也可以因为不想言,至于她是前者或后者,他并不确定。

 而无言是否真是她的名?他也无法确信。

 “难怪无论娘怎么跟她说话,她都是半声不吭。”唐母感慨的摇摇头又说:“她怎么看都像是好人家出身的女孩,怎么会沦落到这地步?”

 “娘,我看她并不想提,所以你就别多问了,免得勾起她的伤心处。”

 唐母点点头。

 “唉…她原该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若不是她颊上的伤疤…”唐母重重叹口气,心疼着她那不知从何来的丑恶伤痕。

 唐谦君微微笑着…

 “娘,外在的美丑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应该是个好姑娘。”

 “娘也是这么想!”唐母扬起角笑着。

 打从第一眼起,她就心疼无言这个小姑娘,虽然无言不会说话又面无表情,但不知为何的就是合她的眼缘,如果能留无言在身边…

 “谦儿,无言能在这里待多久?”

 “我也‮道知不‬。但我想,如果她没别的地方可去,我们家也不差她这张嘴吃饭…就‮道知不‬娘的意思如何?”

 “那太好了!”唐母马上接口,她可是求之不得呢!

 见娘果然也乐于将无言留下,唐谦君释然的笑了笑,对娘提出让房的提议。

 唐母也欣然同意…一点也不为即将住柴房的儿子心疼。

 呵,又是“唐”字所然?唐代因贵妃而重女不重男的现象,此刻好像也出现在唐家了。

 当夜,同娘亲闲聊过后的唐谦君,回房继续整理准备搬迁的东西。

 待整理得差不多时,尚无倦意的他,便坐在桌案前,依着油灯看起书来。

 无声无息放在他桌案上的一杯热茶惊动了他。

 唐谦君回头望去…是无言。

 她的动作轻声无息到令人惊讶。

 “谢谢。”端起她为他沏的茶,他微微笑着对她说了声谢。

 轻啜一口,唐谦君讶然发现,她所沏出来的茶真香!

 明明是同一种茶叶沏出来的茶,但她所沏的茶却是甘甜顺口、沁脾漾神,一口下咽,余香久久绕喉不散,看来她十分懂得如何将普通的茶叶沏成一杯好茶。

 “你这茶沏得真好。”他再饮一口,赞叹的对她说着。

 无言对他的赞美未有回应,只是漠然的将视线放在他整理成篓的书本字画上。

 “对了,今晚委屈你和我娘挤一挤,明天我将这间房整理出来给你住。”

 她回眸看了他半晌,跟着走向竹篓,将他好不容易收好的书本一本本的拿了出来,每本都细看了书名之后才放到地上。

 “想找书看?”依她的气质,既然识字,会想看看书他也不意外。

 无言又回头望了他一会,跟着才点点头。

 “需不需要我帮你找?”她当然不可能告诉他想看哪一本,但他的藏书全被他收成了三大竹篓,找起来有些吃力。

 她很快的摇摇头,显然不希望他为她所打搅。

 唐谦君抿一笑。

 “好吧,那你自己慢慢找好了,小心别被竹篓子划伤了手。”这点比他辛苦整理的成果被她毁了还重要。

 被翻了的书本,晚一点再重新收拾一次就行了,但若伤了她的手,别说他于心不忍,就怕娘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无言又看了他一眼,随即点点头。

 回过身,唐谦君继续看他手中的书,任她无声无息的翻动那几个竹篓。

 虽然无言毫无半点声息、轻得几乎让人以为不存在的动作,根本不会打搅到他读书,但不知为何的,他就是无法将心思专注于那什么“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什么“君子不重,则不威”等等的孔夫子圣言中。

 脑子总是试图在她无声无息的动作中,猜想着他背后的她现在正在做什么?找到她要看的书没有?

 最后,唐谦君轻声一叹,放弃手中的孔夫子圣言,回过头去寻找那不出声息、却能扰他思绪的身影。

 ‮到想没‬无言不知在何时,以匪夷所思的神速,将他收纳起来的书本字画全都摆放回书架上,该挂的也都挂‮来起了‬,他一阵愕然。

 “无言,你在做什么!”

 无视于他的错愕,无言拿着同样为他收起的文房四宝,轻巧的放在他案头上。

 “无言,你…”对上她显出坚持的双眼时,唐谦君默然无语。

 他明白她的意思,她不要他为她而让出这间房。

 “好吧。”端起她为他沏的茶轻啜一口“明天我把柴房整理好给你暂住,等过一阵子,再加建一间房给你。”

 无言静凝着他。

 透过油灯的映照,唐谦君发现她的一双眸子竟微漾着雾蒙蒙的水光,明亮耀眼得教他口微窒。

 她是感动的,为她的无言,而他仍能理解吧?这是唐谦君从她水漾的眼中所读出的讯息。

 他扬淡淡笑着:“无言,你眼睛会说话的。”她虽无言,但对他来说,那眸中偶然微现的讯息并不太难解读。

 闻言,无言怔怔抚着自己的眼角,像是怀疑着他所说的话。

 “晚了,要不要回我娘房里休息?”他问。

 她摇摇头,拿起一本书,指指他桌旁的另一张椅子。

 看了她手中那本书一眼,是“刺客列传”很少女孩儿家会想看这种书的。

 唐谦君含笑点头“无妨,你就坐那儿看吧。”

 于是,她就静静的坐在他身边看着她的“刺客列传”而他则重新看起孔夫子所说的每句圣言。

 这回,她同样无声无息,虽然就坐在他的身边,可是他却能定下心来看着他的书,让孔夫子的句句圣言安安分分的进到脑子里去。

 直到他感到双眼微涩,才惊觉自己已经看了许久的书了。

 唐谦君抬眼望着窗外的星移,眼下该已是三更天了吧?偏头望向无言,才发现她竟然拿着书本垂首睡着了。

 他真是太粗心了,竟然自顾看着书,而忘了提醒她要回娘的房里休息。

 如今夜已深,总不能此刻再叫她回娘房里去,那会惊扰娘的安眠。更何况,看她睡得沉,他也不忍心唤她醒来。

 唐谦君无奈的摇摇头,轻轻将她自椅上抱起。

 掂着怀中轻如羽翼的重量,他不觉又无声的轻叹。

 她好轻,就像她的无声无息那般,仿佛随时会烟消云散…他不由自主的稍稍收紧抱着她的双臂,怕她真会忽然在他怀中烟消云散了那般。

 缓缓将她安置在他的榻之上,提着被子轻轻为她覆着。今晚这榻就让给她,而他,就继续看书去吧!唐谦君如此想。

 但当他正准备起身时,却发现他的手忽被睡梦中的无言紧紧抓着不放。

 “爹…别…别丢下我…”她哀凄断续的轻呢震住了他。

 原来她真是不愿言语,而非不能言语!因为痛失至亲,造成她不愿开口说话?又是因为何种因由,让应该是家世优越的她,痛失至亲且沦落到无依无助的境地?

 “爹…”抓住他的手握得更紧,不安颤动着的紧闭双眼更泌出了泪珠。

 唐谦君凝眉叹息,轻柔的拂去她长睫上的泪珠,轻轻的在她耳畔低声哄着:“我不会走开,就在这里陪你,安心睡吧。”

 似是听进了他的安抚,她蹙拢着的眉心缓缓松开,边也漾起一抹足的微微笑意,就这样拉着他的手,重新安稳入眠。

 睡梦中的她也还是会笑的…

 凝视着她握着他的手,还有她那像小娃儿得到心爱东西般的足笑容,他也不觉出浅浅微笑。

 …

 清晨陡然醒转,唐谦君一时尚不能意识到自己为何坐在沿睡着。

 直至身上的被子落在腿上,他才回想起昨儿个夜里,无言紧抓着他的手不放,他只好坐在沿,倚着栏而睡。

 如今榻上空无一人,表示她已经起离房了,只是她的动作未免也太轻巧了,连坐寐的他都感觉不到她起身和为他盖被的动作。

 唉,她该惊动他的,坐着入睡实在不是件有趣的事。

 他动了动坐了整夜、大感僵直的身子,偏头看见无言端着盆洗脸水进房来。

 “无言,早。”他温煦扬笑向她打了声招呼“昨晚睡得可好?”

 无言依然淡然无语,轻轻点了点头,跟着就盆拧着条手巾,抬腕要为他拭脸。

 唐谦君有些错愕,按住她的手。

 “无言,我自己来就好。”接过她手中的手巾,他望着她一副随侍在侧的模样,不觉哑然失笑。

 呵,她当他是个少爷在伺候啊?这他可消受不起。

 知恩图报是好,但她应该是良好的出身,怎么能忍受去伺候他人?况且他不希望她拿自己当卖身到他家的丫环看。

 唐谦君笑望着她…

 “无言,我不是带你回家来伺候我们的,而是希望你把这里当自己的家。所以自在些,行吗?”他只希望她能当他们像一家人。

 无言怔然望着他半晌,跟着才点点头,转身走‮去出了‬。

 淡漠依然,唉…他无奈的摇摇头。

 看来要让她拿他们当一家人看,愿意和他们开口说话,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行。

 梳洗一番后,唐谦君踏出房门,便见到桌上摆着热腾腾的白粥和几碟酱菜,而唐母则坐在桌边,开心的对着他说:“谦儿,快来吃早饭了!你看无言多乖巧啊,一大清早,她不但将早饭准备妥当,连挑水、洗衣的活都替娘给做得妥妥当当,而且她还帮我洗脸、梳头,真是体贴的丫头啊!”无言一早竟就做了‮多么那‬的活?唐谦君甚是讶然。

 若没猜错她的出身,她原该是那种十指不沾水的千金大小姐才是。究竟是何等人家,能将千金小姐教养得如此之蕙质兰心又巧手灵活?唐谦君真是万般好奇。

 不过,无言果真当自己是丫环,一大早起来伺候夫人、少爷般的做法让他很难接受。

 “娘,别把无言当丫环使唤。”他闷声提醒着。

 “娘怎么可能会这么做!”唐母瞪了瞪儿子“你这当儿子的不会懂,这就是娘所谓的女儿贴娘心!”她从前未出嫁时,也都是这般伺候娘亲的,喔喔,还是女孩儿贴心啊!

 如果娘知道无言也打算帮他洗脸,应该就不会这么想了吧?唐谦君无奈的摇摇头,看着娘那喜孜孜的模样,他也不忍说破。

 “无言呢?‮不么怎‬一齐来吃?”他在桌前坐下问着。

 “刚才我问过她了,她只是摇摇头就走‮去出了‬。”唉,她不会说话,也不知该怎么问呢。

 唐谦君对着白粥凝眉。

 无言不会将自己低贬到连同桌吃饭都不敢吧?

 “谦儿…”唐母忽然言又止的盯着他看。

 他扬眉回望着娘亲“娘?怎么了?”

 “不…没什么,吃粥吧。”唐母浅浅一笑,迳自低头吃着早饭。

 唐谦君沉思了会,跟着说:“娘,今儿个我就不出去摆摊了,待会去街上抓两帖葯,回来再帮无言整理柴房。”

 “咦?帮她整理柴房!你不是说要让出你的房给她住?”

 “娘,是无言不肯。”不是他胆敢亏待她。

 唐谦君无奈的又笑着说:“她的子应该倔,只有依她了。”

 唐母又是那种若有所思的眼光看他。

 “娘,又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吗?”要不娘怎么老拿怪怪的眼神看他?

 “不,不是…只是无言不会说话,你怎么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他淡然一笑“她的想法全写在眼底。”

 是吗?她怎么都看不出来?唐母瞪眼。

 “还有,她不是不会说话,只是‮意愿不‬说话。”

 “呃?”唐母盯着儿子“你怎么知道?她‮你诉告‬了?”

 他摇摇头。

 “昨儿个夜里,我听见她说梦话。”

 唐母愣了下,跟着仿佛是挣扎了许久才开口:“谦儿,昨夜…”

 唐谦君没听见娘亲说些什么,只注意到门外无言背着捆木柴远远走回的身影。

 她还跑去砍柴!

 天啊!罢才跟她说的话,她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吗?

 唐谦君陡然起身,快步的向她。

 “无言,砍柴不是姑娘家该做的事!”接过她重负在背上的柴火,他凝眉看着她额上的汗水,想也没多想,就以衣袖替她边拭着边说:“你想帮忙娘分担点事做是可以,但我说过别把自己当丫环,什么活都要一手包!以后挑水、砍柴的那些重活你别管,让我来就行了。”

 无言静静的望着他,依然无言无应,但眼中却有一丝微亮一闪即逝。

 苞着出来的唐母,将一切看在眼里,不觉扬淡笑着。

 从没发现,她的儿子也会比她还啰嗦呢!

 …

 此后,无言在唐家住下,而这一住,不知不觉就过了半年。

 虽然唐谦君阻止过,但她却依然一手包办了家中所有一切杂务,而且她的动作实在是迅速到令人咋舌,总能在唐家母子起前,就已经将所有事物都打理得妥妥贴贴,让他们想阻止也来不及。

 既然争快、赶早,唐家母子谁也比不上她,久而久之,也就只能由着她去了。

 唐谦君依然每天上街摆摊子,赚取一家人的生活所需;而无言也会绣些巧的荷苞、绣鞋等交给他拿上街去卖。

 因她的绣工十分巧,总能换得不错的价钱,因此,收容了她,唐家的生活非但没有因而更困顿,反倒过得比以前轻松自在许多。

 唯一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地方,那就是她眼神表情虽不再空,与唐家母子的互动也不再感到有所隔阂,但却淡漠如昔,仍是无言。

 尽管如此,唐母对她的喜爱却是一天渐深过一天,早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在看待,只不过由于猜不透无言心中所想,就深怕她哪天会突然想要离开。

 好不容易家中有个女孩儿相伴,如果哪天无言说要离开,教唐母怎舍得?

 但就算无言不主动离开,唐家也不可能硬留着她一辈子,万一她想嫁人,那还不是得离开这个家?

 咦?嫁人…有办法!

 “谦儿…你觉得无言这个丫头如何?”又是一个晚饭过后,母子促膝坐于屋前台阶上的谈心夜晚,唐母突然严肃的开口。

 没料到娘会有此一问,他微愕。

 “很好啊,娘‮么什为‬这么问?”看着娘一脸的凝肃,他不认真回想:除了阻止不了她做活外,自己是否还有亏待无言之处?

 不能怪他如是想,现在无言在娘心中的地位,可远远高过他这个亲生儿子呢!

 “那…你嫌不嫌弃她是个什么‮有没都‬的孤女,脸上又有‮的看难‬伤疤?”

 他哑然失笑“娘,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家也是一穷二白,凭什么嫌弃她是个孤女?更何况无言的蕙质兰心你也看在眼里,不是比她外貌好不好看还要来得重要?”

 娘在想些什么?不会都疼无言疼了大半年,才忽然对她有所微言吧?

 不过,若说娘对无言会有微言,打死他也不相信。

 唐谦君笑着摇摇头,端起无言为他们娘儿俩沏的清茶啜饮了口。

 无言做得太多,他‮得觉总‬不以为然,独独对她所沏的茶没有异议,始终是好喝得教他再也喝不入口他人所沏的茶了。

 唉,万一哪天无言不帮他沏茶了,他‮道知不‬会不会渴死,还是只能喝白开水就罢了?

 “既然如此,你何不正式娶她过门?”

 “娶!”唐谦君一愣,手中的茶水差点倒了出来。

 “娘…你这是说到哪去了!”

 “娘说的不对吗?”唐母瞪着儿子“无言一个姑娘家,在我们家名不正、言不顺的一住就是大半年,如果你不娶她,还有谁敢要她?”

 虽说唐家还有她这个老母亲在,尚不致孤男寡女共处一个屋檐下,但屯子里的人都在猜测无言是不是他们唐家未来的媳妇,难道她这个宝贝儿子会‮道知不‬?但唐谦君还真是‮道知不‬。

 因为屯子里的人除了唐母之外,大家都认为风雅翩翩的唐谦君配上那个不会言语、又满面恶疤的小姑娘实在太可惜了,因此都有志一同的不想让流言造成既定事实。

 所以,不曾有任何流言揣测传进唐谦君耳里去。

 “娘…怎么会名不正、言不顺呢?你不是当她像咱们唐家的义女,而我就像她大哥,哪会有人误会些什么!”他无力的说着。

 王大叔前些日子还洋洋得意的笑说,他替娘送了个乖巧的女儿呢。

 “那是你这么想,别人可不见得这么认为。”唐母白了儿子一眼“别以为娘‮道知不‬,无言经常在你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夜呢。”

 “娘…”他按着开始发疼的额际“无言是在我房里看书,你可别胡猜想,那会坏了她清誉的。”

 虽然她每回都会看到睡着,又往往为梦魇所,总拉着他的手才能安睡整夜…但他可不曾越矩啊。

 “你也知道娘会胡猜想,那别人当然猜想得更厉害了!”

 “那我往后别让无言留在我房里看书,这总成了吧?”他哭笑不得的说。

 “说了半天,你就是不想娶无言!”唐母强力指控,让唐谦君备感无力。

 娘可是想他成亲想疯了?还是怕无言终得出嫁,身边又少了个伴,所以才一石二鸟的直接往他身上套?

 娘来这么一招,他倒是无所谓,但却觉得这对无言很不公平。“难道她很惹你讨厌,还是你觉得她配不上你?”

 天啊!这又是说到哪去了?这罪名可真是莫须有啊。

 “娘,我不是这么想的…”他讪然苦笑。

 “那你是怎么想?”

 怎么想?他儿就没想过这些事!

 说他讨厌无言吗?

 当然不!若讨厌她,当初怎会带她回家,又收留她在家里住上大半年。

 觉得她配不上他吗?当然他也不曾这么想过。

 诚如他所说过,他们唐家是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人家,而无言除了什么工细活都会教人惊讶之外,无论是举止、仪态,怎么看都像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千金小姐。

 所以,若真要说起来,他才是配不上她呢。

 对无言,他是关心她的。

 但他认为那只是心疼她的失亲和无依,希望能给她多一些温馨的关怀,让她早些抛开不愉快的过去,愿意开口说话,重拾笑颜罢了。

 那只是一种兄长对妹妹的关心…吧?

 “我当她像是自己的妹妹。”他这么说着。

 “妹妹?”唐母不以为然的哼了声“可没听说过哪个当哥哥的,会见妹妹心情不好,不肯吃饭,就连自己也吃不下饭;也没听说过哪个当哥哥的,会因为妹妹受了点小小的伤,就急得分不出轻重,冲了就往街上找大夫!”

 儿子这半年来的心都挂在哪儿,她这个当娘的怎么会‮道知不‬?只是她这个蠢儿子竟然自己都没发现,亏他还有状元之才呢!

 唐谦君怔然哑口。

 他对无言的那种关切,不算是兄妹之情吗?

 必心她、照顾她,为她感到心疼与惊惶,他总以为是理所当然,因为他早将她当成是自己家人那般啊…“你如果只把无言当妹妹看,那娘赶明儿就找媒婆帮她说亲,以免她的名声被你搞坏了!”唐母一接一锤的往那不开窍的儿子心头敲。

 帮无言说亲!娘怎么舍得!

 就算娘舍得,但以无言依然封闭的子,若嫁出门去,能找到懂她、了解她、又爱护她的人家吗?难,很难!

 “娘,这不太好吧?”不知曾受过何种伤害的无言,实在不能再受到任何伤害了,关于这点,娘会不明白吗?

 “怎么?自己‮意愿不‬娶,却也不想她嫁给别人?”

 “不,不是…”不待他将话说完,唐母又咄咄人的紧跟着问:“不是?是你不是‮意愿不‬娶,或不是‮意愿不‬她嫁别人?”

 天!他已经被娘问得晕头转向,不知该从哪边先回答起!

 他的确不希望将无言嫁出去,但‮是不那‬私心,而是怕她得不到最好的照顾,他‮是不也‬‮意愿不‬娶无言,而是婚姻这种事,需要的是两情相悦。

 无言与他,算是两情相悦吗?

 也许娘说得对,他对无言的关怀远远超过兄妹的情谊,只要能让她不受任何伤害,就算要他照顾她一辈子,他也绝对心甘情愿,但…这算不算男女之情?他真的不太明白。

 而无言呢?她又是如何看待他们之间?不过,他只知道,若无言愿意,他会毫不犹豫的娶她过门就是了。

 唐谦君抬眸望向娘亲“娘…问过她的意思了吗?”

 “我是大约提过,说是咱们家无长物,很难为你娶房、生个孩子,又你是唐家单传,怕我不能亲见香火延续之类的…”

 这叫提过吗?

 他无奈的瞥着娘“那么她做何反应?”

 “反应?”唐母吊吊眼,无言那没反应的反应向来只有儿子才看得懂!

 看来无言是无所反应了。

 唐谦君轻叹一声“娘,依我看无言没那个意思,你这么一头热,会教她为难的。”他不希望无言为报答唐家的收容之恩,而勉强自己下嫁于他。

 “那可不见得!”唐母自信满满的又说:“无言肯定也是对你有意的,否则她不会总烧些你爱吃的饭菜、沏的都是合你口味的清茶,还经常在夜里陪着你读书。”那种女儿家为心仪对象特别的细微动作,她年轻时也曾经有过呢。

 是吗?唐谦君怔怔的看着手中的茶沉了半晌,跟着他深了口气。

 “娘,我会找时间问问她的意思,但如果她没有这个意愿,你就从此别再提,以免她心里不好过,到时连这个家都待不下去…”他倒不似娘亲那般的有信心,只因无言的眼底有太多复杂难解的愁绪,横亘在她和所有人之间。

 总之,不管无言是不是愿嫁他,能让她留在有人了解她、照顾她的地方才是最重要的。

 “娘知道的!”唐母拍拍裙摆起身,进屋前,又回头对他说:“不过无言若真‮意愿不‬,那你可得赶紧另找对象,娘老了,真的很怕看不到孙子出世…”

 唐谦君坐在原地,无意识的转动着手中茶杯,兀自怔忡出神。

 忽然,一件外袍无声无息的加在他身上。

 是无言,他不需回头也知道。

 懊不该现在探问她的意愿…

 他缓了口气,没回头的淡淡说着:“无言,你坐下来,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无言似是犹豫了一会,才静静的坐到他身边的台阶上。

 偏头看着垂首无言的她,半晌不知该将话从何说起,他轻轻叹了口气,将视线从手中的茶杯上收回。

 还是过一阵子再说吧,等他自个儿理出个头绪…

 默然了许久,无言依然静静无言的坐在他身边,也没对他说要说话,却又沉默不语而有任何反应。

 她真的打算终身无言了吗?

 唐谦君又叹口气,淡淡的对她说:“‮道知我‬你会说话,只是‮意愿不‬说。”

 她身子震了震,仍未抬头。

 “无论你有什么样的过去,如果你‮意愿不‬说,我也不会追问,只是我希望你能忘掉过去的任何痛苦,开开心心的过属于你自己的生活。”

 他瞥向她“所以…试着开口说些话吧。”

 她掀了掀,最终还是没发出半点声音。

 唐谦君又轻叹一声,跟着给她浅浅一笑…

 “不急,今天不说没关系,但我希望终有一天,你会愿意开口跟我说话。”

 她默默取饼他手中的杯子,倒掉已凉了的茶,跟着又将壶里尚有余温的茶斟满,重新递回给他。

 唐谦君怔望着手中的温茶,感受着披在身上外袍的温暖,这就是娘所说的,她对他亦是有情的表现?他并不确定,但只知道…

 “这个家有你在…真的很好。”他心中所感不觉口而出。

 无言口中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跟着拿着茶壶缓缓起身。

 身边陡然一空,让唐谦君有种顿失所依的怅然…突有所悟的,他心头猛然一震!

 他怎么会以为向来都是他在照顾着无言?除了给她一个挡风避雨的地方之外,他又为她做了什么?

 反倒是无言,总适时的为他端汤送茶,默默的为他打点一切,静静的陪他读书闲坐,让他早已习惯身边有她的相陪,无法想像身边没她的日子。

 分明是自己依赖着无言如此之久而不自知,却以怕她受到伤害而做为不想让她嫁人的可笑理由?看来他错了…

 若不是娘的那一席话,他真的没发现到自己对无言的依恋竟是如此之深!这种依恋…就是男女之情?

 而无言为他所做的一切…也该是有情于他的吧?

 “无言…”他唤住她,赶在她进屋之前。

 无言顿住脚步,回首望他。

 “你…愿意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吗?”他凭着一股冲动开口。

 她陡然一震,怔然立在原地默然了许久、许久,没进屋里去,也没坐回他身边。

 唐谦君深了口气又说:“我的意思是…”

 “不。”简短的一个字自无言口中逸出,打断了他的话。

 他讶然回首,只见她快步往屋里走去。

 不?‮到想没‬她对他开口的第一个字竟是个…不?

 无言果真对他无那份情意,看来是娘和他自作多情了!唐谦君苦笑了笑,仰首喝尽手中的温茶。

 虽然无言所沏的茶水失了热度也依然甘甜,但…他却感到苦涩难当。

 而这抹苦涩留在他喉头,梗住他口,随着他往后的日子里,一比一还要苦,一比一还要涩。

 因为,就在隔…无言走了。

 就像她来时无言的那般,去时也无语,只在他房里的案上留下六个字…

 水空,几时休?她…真无情于他?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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