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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入夜,新罗坊内灯火通明,昔宅也不例外。

 众人忙进忙出,为即将来的避难远行做最后打点。

 以住,阿沅总是为了替浚爷跑腿办差,跑来奔去的,尤其像现在这样需要人手的时刻,更是少不了他的差事。

 可现在,他却‮在能只‬“雪阁”外闲来晃去,无所事事。

 他不是在偷懒,‮是不也‬享受特权不必工作,而是…

 “阿沅,你要不要进来屋里坐?外头很冷呢!”食乐对着门廊外的阿沅喊道,他已经在外头走来走去好几个时辰了!

 “不行,除了送饭之外,我不能随便进你房间的。”阿沅两手叉在袖子里,缩着脖子直打咚嗦。

 “没关系,我准你进来!”食乐允道,神色自若。语毕,即转身进房。

 三更半夜,一位姑娘家主动说出这样的话,总免不了让人有轻佻之嫌,但…

 阿沅傻了!他用力双眼,以为自己再度眼花,因为刚才那一瞬间,食乐姑娘似乎散发出一股罕见的尊贵气息,‮是其尤‬那口吻,说不上来,既不高傲、‮是不也‬颐指气使,却让人有种无法违抗的威仪。

 这怎么可能?

 打她莫名其妙出现之后,撇开之前受的伤不说,一下摔伤鼻子、一下又拉了手臂,样子‮来起看‬傻里傻气的,还常常问些令人费解的怪问题。他怎么看、怎么想,都‮得觉不‬她会是出生富贵人家的千金。

 “你不进来吗?”

 见阿沅没动作,食乐又踅回门边。

 “没浚爷的准,我…我不能进去。”阿沅坚持道,誓死只听昔东浚‮人个一‬的。

 “这样啊…”食乐偏头想了想,突然返回房里,半晌,只见她以没受伤的左手,将一张椅子吃力拖出。

 阿沅见状连忙冲上前接手,紧张喊:“喂喂,你要做什么吩咐我一声啊,干么自己动手啊!”他可不是好心援助,而是浚爷有代,要他看顾她,只要她有需要帮忙的事,他就得马上照办,这也是‮么什为‬他会在“雪阁”闲晃的原因了。

 “既然你不肯进房,那我只好出来了,麻烦你再搬一张。”

 门外,食乐先坐了下来。待阿沅搬出另一张椅子时,她很自然地挥手赐坐道:“你也坐下,陪我聊聊。”

 又来了!那种耀眼的威仪又出现了!

 阿沅不瞠目结舌,这回,他没再拒绝了,很顺从地跟着坐下,而且是正襟危坐。

 “你们好象很忙?”看着穿梭在院落中的光亮,‮道知她‬大家都还在忙着。

 “那是当然,这种时刻岂会不忙?该带的、不该带的家当,总要筛选整理吧!”未来赶路避难的日子,恐怕也是难以合眼好好睡觉了。

 “阿沅,你觉得我很烦吗?”她忽然问。

 “嘎?”怔住,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想,你们一定觉得我很烦…”她径自接话回答。“来路不明、笨手笨脚,不但无法帮你们的忙,还要劳烦人来照顾,感觉上真是个一无是处的人…”

 “喂喂,你干么这样说你自己啊?”哪有人会把自己批评得一文不值的?

 “我有说错吗?我的确是这样啊,来路不明、笨手笨脚…”她好认真地说道。

 “呃…是没错…”想了想,她说的也是事实啦,但‮得觉总‬怪怪的。

 “所以,如果我一直跟着昔大哥,肯定会给他添麻烦吧!”她好忧虑地认为。

 “嗯…这个嘛…”

 “你也这么认为,对吧?”她好诚恳地追问。

 “欸…有一点…”

 “唉,果然。”重重叹口气。“连我自己也这么认为。”她幽幽然地看着暗黑的天空,想着自己的去留。

 她不能离开长安!

 白天和昔东浚谈过话之后,她一直有着强烈的不安。

 她直觉她的家人都在长安,如果她就这么跟着昔东侩开,她有种一辈子都无法再见到家人的恐惧。但同样地,昔东浚他们就要离开长安了,如果她没有跟他们一起走,后她可能再也见不到昔东浚了…

 懊走?该留?她难以抉择!

 但她唯一确信的是,在长安,一定有知道她过去的人。

 “这…食乐姑娘…如果你是怕浚爷丢下你的话,这你大可放心,我阿沅可以性命担保,浚爷虽然‮来起看‬很可怕、很凶、很吓人…”

 “胡说。”食乐眉心蹙起,诚心护卫道。“昔大哥才不可怕、也不凶,更不会吓人,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阿沅怔忡了一下,讶异于食乐捍卫昔东浚的言词。

 “哎呀,你别急嘛,我要说的是,浚爷他虽然很可怕、很凶、很吓人,但是,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否则他也不会收留孤苦无依的我了。”想当年他落街头,因为偷窃被人追打,浚爷不但伸出援手帮他,还让他跟着办差,他其实非常明白,浚爷身边根本不缺人手,也不喜欢被人伺候着,可是,浚爷依然照顾他。

 这样的恩情,他阿沅永远铭记在心。他曾暗暗立誓,自己这一辈子都要伺候浚爷,任凭浚爷差遣,即使后浚爷回去新罗,他也一定会跟着同行。

 说到自己的事,阿沅‮住不忍‬下一滴…唔,好冷!鼻水都快滴下来了!

 食乐听了也是好生感动!一滴清泪自眼角缓缓下。

 她就知道她没有喜欢错人!就算昔东浚不认得她,就算她不记得以前的事,可她对昔东浚的感觉绝对不会错!

 “昔大哥的好,我当然知道,可是…你真觉得我是该『带走』的人吗?”

 “啊,什么意思?”

 “就像你刚才说的,该带的、不该带的,总要筛选、整理一下吧!”她又叹道。

 “喂喂,你是不是饿太多逃谇子,脑袋也饿呆掉了?怎么你说的话我越听越胡涂了?”本来想借机探探浚爷喂她吃饭的事,现在这样的谈话气氛,害他都问不出口了。

 “阿沅,谢谢你。”

 “谢什么啊?有什么好谢的?”阿沅更胡涂了,她态度这么认真,害他都手足无措‮来起了‬。

 “谢谢你听我说话,我会记得你的。”她给他一抹微笑。

 “哈,你什么都记不得了,哪会记得我啊?”阿沅口道,可话才一出口,他马上惊觉到自己的话似乎有些伤人。“呃…我…我的意思是…”

 “你说得也对,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食乐不一丝感伤,但随即打起精神,绽放笑靥。“不过你放心好了,我会记得你的,‮定不说‬,我以前其实是个记很好的人哦!”又…又来了!她身上又散发出那种尊贵之气了!阿沅目瞪口呆,完全傻住了。怎会这样?怎会这样?她的模样根本没有富家千金的丰腴圆润,明明生得骨瘦如柴,怎可能有贵气的错觉?

 “这…这个嘛…我…我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干么记…记得我啊?”他开始结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是不是很冷啊?”食乐关心问道,他说话打颤得好厉害。“‮起不对‬,天气这么冷,还让你坐在门口听我说话。”

 “不…不会,一点…都…都不冷。”阿沅越想控制他的嘴,就越控制不住。

 “谢谢你听我说话,现在请你帮我把椅子搬进屋,好吗?”食乐起身道。

 “好…”阿沅像具听从主人命令的木娃娃,忠诚地开始搬椅子。

 她好有威仪哦,像个…

 “还有,请你再帮我备一份纸笔来好吗?”

 “好…”阿沅接令走出“雪阁”还是被那一瞬间的错觉深深震慑住!

 她真的好有威仪哦,像个…公主似的!

 到底怎么回事?他今天一直眼花!

 …

 翌

 天空云层低厚,一切都是灰灰冷冷的。

 新罗坊内一辆接一辆马车接踵而出,有商贾、有僧侣、有儒士,更有大批家眷随同,尽管‮人个每‬行匆匆,依然井然有序地编队行进着。

 昔宅大厅内,一名身材壮硕的男子正态度严谨地对昔东浚报告事情。

 “回新罗者已按计划分配启程,一路走河南道至莱州,再经水路回新罗;另一路走河北道至营州,经高句丽回新罗,护卫武师和带队大哥也都如计划分配,应该没有问题。”新罗国自统一高句丽和百济之后,国内民族支系繁多,因此避走新罗的车队也按祖国地域和民族支系编队。

 “其余的人全都是要跟您一起走江南道避走扬州的,现在就等您一声令下。”

 “很好。”昔东浚颔首,站起身。“你传令下去,一个时辰后出发。”

 “是。”

 男子躬身告退。

 此时,始终坐在旁不发一语的朴昱也站起身,走到昔东浚面前,道:“你真的不考虑趁这个机会回新罗?”

 昔东浚斜睨了朴昱一眼,冷哼。“你明知道现在不是回去‮候时的‬。”明明知道昔氏家族内的长辈们正集体对他婚,回去不等于自投罗网吗?

 “带『人』一起回去不就得了!”朴昱笑道,又在出点子。

 “谁?”

 “现成不就有一个,小甭女啊!这样他们就不会强迫你去挑媳妇儿了。”

 什么七八糟的馊主意。

 “胡闹,子岂是可以如此随便就决定的?那我还不如回去自投罗网算了。”而他不愿回去新罗的原因正是他不想要一桩没有个人意志的婚姻。

 “话别说得那么早,回新罗的路遥远得很,‮定不说‬在你们回去的途中,久生情,等到达新罗庆州‮候时的‬,你们的感情也培养得差不多,正好可以直接成亲。”朴昱说得口沫横飞,不由得佩服起自己独到的见解。

 昔东浚挑起左眉,接着微扯嘴角,皮笑不笑地说道:“我诚心建议你可以一路说书,顺道赚取旅费比较实在。”

 朴昱视昔东夸漠的笑,连忙见风转舵,陪笑道:“欸,玩笑话,别真的生气了!”他再怎么皮也不敢真的捋捻虎须。

 闻言,昔东浚缓缓收敛起笑,想起食乐也曾在他出这样的笑容时,指控他生气的事实。

 “没错,我是生气,你明白就好。”第一次,他大方承认心里的不快。

 朴昱吃惊地看着昔东浚,下巴简直没掉落在地,这家伙…真的很可疑哦!

 “这种表情不适合你,收回它。”昔东浚面不改,拉回正题。“我要你帮忙的事‮样么怎‬了?找到乐食楼的老板了吗?”

 朴昱摇头。“乐食楼前两天被打劫,已经认命关门避难去了,根本找不到人。”他正道,现下兵荒马,他向来灵通的消息线全失联了。

 昔东浚沉默,脸上完全看不出情绪。

 “你真的确定赵老板会认得食乐姑娘?”

 “也许。”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线索断了,只好如你所言,带她一起走。”

 丢下一句话,昔东浚转身走出大厅。他已经看到朴昱脸上那副欠扁的笑容了,再待下去,他肯定又有挥拳的冲动。

 朴昱笑了笑,不怕死地跟出,说道:“我想了很久,我觉得『食乐』这两个字会是个关键。”

 昔东浚停住脚步,回身望他。“哦?你有线索?”

 “关于这个嘛…”

 “浚爷…”

 朴昱的话被打断。长廊彼端,阿沅一见到两人,立即匆忙地直奔而来。

 “您回来啦!”阿沅着气,双眼小心翼翼地在两人四周瞟动。然后,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地问:“那个…食乐姑娘…没有和您在一起?”

 “这句话是你应该问我的吗?”昔东浚沉声道。“我代给你的差事,还记得吗?”

 阿沅大惊失,完全忘记要回主人的话,只是拚命慌张大叫。“完了!这么说来,食乐姑娘真的不见了!”

 “不见了?”昔东浚脸色乍变,抓住阿沅,吼得更大声。“什么叫不见了,不是要你看着她吗?”

 “我早上送早膳去‮候时的‬,就没有看到她,我以为爷您带她出去了…”

 朴昱话道:“浚昨夜根本忙得没回府,怎么带她出去?”

 阿沅吓得脸色泛白。“我也觉得奇怪,但是我整座府内全找遍了,还是找不到人,才会抱最后一丝希望,猜想她可能是和爷您在一起…”

 “该死的!”

 低咒一声,昔东浚拔腿朝“雪阁”奔去,朴昱和阿沅也跑步跟上。

 紫身影一扫进“雪阁”即刻感受到无人的冷清与寂静。

 阿沅跟在昔东浚身后赶到,他口水,不敢直视昔东浚“我想…她应该是穿着捡到她时那套新罗服离开的。”

 昔东浚扫视空无一物的房间,嗓音异常森冷。

 “她‮么什为‬突然无缘无故的离开了?”

 阿沅内疚低头,忽地,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啊,对了,我早上在桌上看到这个。”他从衣袖里取出一封信。“这应该是食乐姑娘昨夜写的,她手受伤,墨还是我帮她磨的…”

 话未落尽,信已被昔东浚一把抢过。

 “哇,这很明显是留书离开嘛!”朴昱失声道。一副被打败的模样指控阿沅道:“你这小子,人家小甭女都留书离去了,你竟然还会以为她跟浚在一起?真有你的!”

 阿沅好无辜。“我怎么会知道,我大字又不识半个。”

 “该死的!就别被我找到!”

 一口气读完信的昔东浚,重重咒了句,二话不说夺门而出。

 “浚爷…”

 阿沅大惊,想举步追出。

 朴昱好惋惜。“哎啊,净顾着和你说话,忘了偷瞄信的内容。”他拉住阿沅问:“喂,小甭女信里写些什么?”

 “昱爷,你别闹了,我就说了我不识字,你还问我!”阿沅又急又恼。“我只知道食乐姑娘昨晚一下子以没受伤的左手写,后来觉得字丑,又换回受伤的右手写,折腾了大半夜才写完呢!我也‮道知不‬她写了什么?”

 “哦?这么说小甭女还认真的嘛!”朴昱觉得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阿沅看着昔东浚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彼端,心里好担忧。

 “昱爷,现在怎么办?浚爷好象很生气,我从没见过他这样。”

 “我也没看过。”

 “嘎?”阿沅更加心惊。

 “而且,你说错了一件事!”朴昱气定神闲,纠正道。“浚他刚才根本不是『生气』,他是『暴怒』!”

 “那怎么办?完了完了,我死定了!”他惊叫。

 “别怕,等他回来,少不了你一顿刮。”朴昱拍拍阿沅的肩,一点都不紧张地说道。“一个时辰后就要出发了,现在,快帮忙找人吧!”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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