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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哑的嗓音破空一喝,黄的符纸随即挥散上天。右持五雷桃木剑魔祈舞,左摇镇黄铜钤声声催魂。一旁站著数人,有老有少,男女齐聚,皆是住在这宅邸里的陈姓人家。

 几双眼睛认真地盯著,数道视线分带敬畏祈望,严肃审慎,也有不以为然的。

 “娘,‮么什为‬要请人来作法啊?”家里又没死人。一个少年眉高颚抬,摆明不屑此等灵异。

 “嘘!”旁边的妇人马上将指放在上斥责,紧张兮兮:“别吵,小孩子不要说话。”阿弥陀佛,福禄寿星。

 “是啊,可别得罪了神明。”坐靠在椅上的婆婆双手合十拜了拜天。

 最近家里衰事连连,先是儿子做生意惨遭失败,而后老丈人跌跤卧病在,接著连宅子里养的狗都夭折归西,还有仆人说晚上总会看到一些一奇怪的黑影飘来去,这可当真吓坏了他们。

 果然就是有哪里不对劲,否则怎么会这么倒楣?所有一切的不顺遂马上归咎到了鬼怪作祟头上,还是得找人驱驱才能求个心安。

 少年嘟起嘴,没再‮么什说‬,但心里儿不信这些个怪力神。

 庭院中,只见那身材矮小的圆脸道士摇头晃脑,念念有词,绕了几个圈子后回到原本方位,忽地抓起法坛上的一把米,朝前洒去,放声重斥:“腾天倒地,驱雷奔云,对仗千万,统领神兵!”将木剑和铜铃搁下,左右双手巧妙翻转,‮道知不‬从哪里变出两张符纸,教看的人皆是满脸崇拜惊奇。“急急如律令,退!”将符纸以烛火燃点烧尽,俐落地从间摸出一只短竹筒。

 “肖牛肖免肖蛇肖羊肖猪者,避!”那道士手一抬,边念咒边指示著。

 旁观的众人闻言,有大半都闭上了眼,不然就转过身,只除了视力不佳的老人和不解事理的小孩。

 那道士馀光偷瞥著,黑炭般的脸上,五官模模糊糊。拔开竹筒上的子,喊道:“收!”两指并拢疾挥。

 话方落,昏暗的角落登时飞出一诡异小黑影,直直冲向竹筒,隐约听得“咚”的清脆声响,那道士迅速地将竹筒口给了住。

 “呼!”转过头,有著两撇小胡子的道士吐出口长气,本抬袖想抹汗,不知何故又放下了手,朝著众人安抚道:“好了,法事已经结束,恶鬼给贫道收服于太极化魂壶,不得作怪。这以后,你们不用担心再有门事发生了。”拍著手,要大家可以不用再回避。

 “喔…是、是是!”妇人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这道士好似被石磨过的嗓音极不自然,过低的声量,不仔细点听,还真不明白说的是些什么。“谢谢道长!”欠著身。

 “娘娘,好好玩儿!刚刚有东西跑进叔叔的筒筒里!”证词一。小女娃儿不会撒谎的天真笑语。

 “是啊!我也看到了。一团小小黑黑的东西,肯定是咱们家的霉气。”证词二。年纪最长的婆婆,面上附带无比感激。

 “这师父真够厉害!”后头的年轻长工搭腔,没有太大意外地,瞬间引起众人的赞叹感谢和齐声共呜。

 那道士却颤了下,忙说:“不敢当、不敢当,收妖除魔,本就是贫道的天职。”正待口气,就见一个少年拼命地瞪著这边,瞠目结舌。

 道士心微惊,顺著少年移动的目焦,瞧着自己间的竹筒罐。

 糟!此地不宜再留!

 “总之已经没事,请诸位放心,你们的善款,贫道一定会上禀太上老君以示显扬,那么就不便多叨扰。”退退退!拿起法坛上的桃木剑和黄铜铃。

 “咦?别这么见外嘛,何不休息至天明再走?”毕竟人家帮了大忙,礼数合该要周到。

 “不不不。”道士始终都将脸低于某个角度,态度卑微不尊,谦虚至极。瞄到少年已经举手要指过来了,快速地补充道:“这最近不太平静,贫道还得赶去别的地方解救大众离妖魔鬼怪的纠…谢谢各位,告辞!”转瞬间已经收好吃饭家伙,拱手后拔腿就跑。

 “欸,这道长真是好人。”瞧,为了他人这般牺牲奉献,连觉也不睡。

 “是啊,可救了咱们一家子人。”而且收费便宜。

 “可不?人家可是张天师的后代呢。”祖宗赫赫有名!

 少年手指抖抖抖,呆望着道士消失的背影,耳边听的尽是大人们庆幸安慰及欣赏拜谢之语。他舌头冻了住,结成冰石,怎么也无法开口打断。

 是一只鸟。

 他从娘的指下看得很仔细很努力,只差没有滚出眼珠子。跑进筒子里的,不是什么可怖幽魂或者害人晦气。

 而是一只小鸟!

 ***

 “小痹,你说,我是不是很坏?”

 下黄的道士服,本来暗哑的嗓音变得此较顺耳了些。矮小道士皱眉叹了叹,走近水盆,用布巾拭著脸,那附在肤上的薄黑炭随著落的墨水而渐行褪去,看来不再跟姓包的某人有奇特渊源。

 换回自己的衣衫,张小师将挽起的长发放下,巧地绑成两细长辫子,因为怕冷而泛红的双颊,如满月圆形的轮廓,不怎么能称之为美的五官,拼凑出甚为平凡的脸孔。

 卸掉了伪装,她不再是什么厉害道士或者神人后代,仅是一个很平常很普通、走在路上都没人会多瞧她一眼的小姑娘。

 她抓了抓头,走至椅旁坐下,望着站在木桌上啄食的棕色小鸟,下颔顶著桌面,指尖从竹筒里挑了此麦子,细细地洒在小鸟前。

 “听到他们说我是好人,我更觉丢脸了。”扁著嘴,干脆趴下来。“还有啊,那个长工,好可恶的,明明说好是七三分,最后竟威胁我一人一半,不然就要揭穿我呢。”没错,他是帮她打听了不少有用消息,也很懂得配合带动气氛,但是,到了最后还突然这样变卦,也未免太不守信用了吧。

 闭上眼,再张开,她瞅著自个儿的小伙伴,轻声喃念:“算了…谁教我也是个大骗子呢…”

 她一事无成,没有本领,只会用些取巧的伎俩招摇撞骗,活该被这般暗坑。

 “神明果然是有长眼睛的啊…”将脸埋入手肘,语音模糊。

 小鸟像是有所感应,昂起头来,唧了一声。

 张小师抬眸,睇著它无辜的模样,噗哧笑了出来。

 “小痹,跟著我这个坏主人做坏事,真是委屈你了。”摸了摸它小小的头,她转著眼珠。“好!”猛然坐直身,探手入怀,掏出一个有些破旧的卷轴。

 轻轻地打开,她从包袱里拿出笔墨朱砂还有符纸,点香三灶,置于桌前的茶杯上,像是忘了些什么,她又取颗梨放妥祭拜著,随即神情专注。

 “破类…镇宅平安…”

 翻著卷轴里的图图文文。点三清,下笔咒,埋头努力。

 ***

 三更半夜。

 张小师偷偷摸摸地走近前两天才来作法过的陈姓人家宅邸,小心地左右望了望,没人。

 从袋子里取出书好的符,两红一黄。两张红的用来镇宅,得张贴于门墙处;一张黄的则是避用,以焚烧法化之。

 蹑手蹑脚地将两张贴妥于大门旁不明显处,她行至后门,在那个传言有黑影会飘来晃去的树下,将符纸燃烧。

 “仁至义尽。”双手合十,她虔诚地祝祷这家人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其实,她根本没什么天大了不得的法力,只是会打听流言和把握机会,略施敛财小计,间接填自己肚皮。虽然明知自个儿看书画来的符咒一定没有帮助,但这么做,算是她些许补偿的忏悔。

 她的良心很小一颗,很小很小,却还是存在的。

 拿起间的竹筒,她眯著单眼,对一个个用来透气的小道:“小痹,你说下一个地方去哪儿好?”杭州?广州?走南还是走北?

 因为她做的是骗财勾当,所以理所当然,不论是城镇乡村,都不能待太久,如此一来,既不容易被拆穿,也可避免麻烦找上门。

 小痹唧了唧,却不是回答她的。

 张小师感觉后头有东西不对劲,马上回身!只见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站得好近好近,大概就贴着她的背,一张苍白至极的脸孔离她肩仅半寸,黑发点缀披散,阴郁郁,惨惨兮兮,若伸出舌再双眼微翻,跟个吊死鬼没什么两样,差点把她给吓得神魂破散!

 忍住冲口的惊呼,张小师捂住嘴,倒退五大步贴上墙壁,一颗心险些从腔跳了出来!“你…你…你‮么什干‬!?”好半天才说得出完整的一句话,劈头就是教训这无礼又突兀的家伙!

 那男子好像被她烈的举动小小打搅到,慢慢地退开,状似没打采地掀著眼睑,犹若神游。走了数步后,迟钝的停住,随即好困难地蹙眉思考,抬眸瞅著她,猛然,才像终于想通了什么撼逃诏地的事,一双眼睛瞠得好大好大。

 左右望了望,他指著自已,困惑地小声问道:“你…你在跟我说话?”

 “不然跟鬼?”这大街上冷冷清清地就他们俩,难不成她还自言自语?“人吓人可是会吓死人的,你知‮道知不‬!”‮是其尤‬,他那像是一百年没安好眠的可怕尊容,在夜深人静‮候时的‬不打声招呼就出现在无辜者的眼前。张小师忿忿地怒视他。

 男子张口,楞了好半晌。

 “你真的在跟我说话?”挥挥手,摆摆身,再往旁边踱个两步。还是一直被牢牢瞪著。“啊…啊啊…你…你看得见我?”带点战兢再次问道。瞅住她,又期待又怕受伤害。

 她觉得这人脑袋定有问题。

 “无聊!”乾脆俐落,不想纠

 “你…你跟我说话,你听得到我?”已经从不确定变成十分肯定。“哈、哈哈哈!”毫无生气的白纸面容转瞬光亮起来,他甚至就要开始鼓掌叫好。

 天助他也,天助他也,真真是天助他也哪!

 今儿个大概没有出门运。张小师只当自已碰到一个疯子,见他没有停止欢呼的意思,预备绕道而行。

 “别走,别走!”边说边移动到她前方,阻其去势。“姑娘请留步。”男子释出友善,不过即便是笑了,依然还是摆不了那死气沉沉的气质。

 “你、你想干啥?”她抱紧包袱在前,戒慎恐惧。讨厌!就算是已经有了准备,还是觉得他的死人脸好恐怖。

 男子微笑,嘴角明明扬起,看上去却似在悲哭。“只是想请姑娘帮个忙。”

 “啥?”这人脸皮不仅很死人,厚度还跟石砌城墙有得比。不过才第一次见面,素昧平生,三更半夜不小心有了小小孽缘,就这般突兀的开口求助?

 少说也报个名号上来吧?

 “姑娘别怕,在下遇到了些麻烦事,现在正愁得紧,想来是上天垂怜,所以让我找到了贵人。”虽说他从不烧香拜佛,总算还是老天爷慈悲。

 “…啊?”这个家伙…怎么说话的方式感觉那么熟悉?

 好像…好像她在唬人‮候时的‬。

 她仔细地打量他,见他举止悠然,似乎自以为姿态雅逸,‮住不忍‬就要出口提醒,他的模样儿像个病死僵尸,她都怕他多讲几句话就突地小命休矣。

 认真想想,这种时候会在外头闲的,除了打更的外,绝非是什么善类,她不能‮道知不‬警觉。

 还有,这种类似伎俩她再熟悉不过了,反正就是用尽镑种招数引人心慌,趁对方不注意,再来个道地的顺手牵羊。可惜天下骗徒本一家,对她无效!

 小心翼翼地往旁边移步,寻找逃跑的间隙,不忘观察四方,看看有什么同会冒出来。“我‮你诉告‬,我很穷,很穷很穷很穷,所以你要找的那个『贵人』绝对不会是我。”

 “咦?”男子一顿,才笑道:“不,此贵非彼贵。”他以为她误会了。

 “管他什么贵,总之,我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弄错对象了!”这家伙肯定是个没有经验的生手,不然像她这样瞧来穷酸的打扮,他也看上?

 已经陪他废话太多,转身就要走,不料他又先一步阻挡去路。

 “姑娘,在下以为,弄错的人是你吧。”他晃到她面前,无辜地眨眼,两手一摊。

 动作好快!张小师这才注意到,他走路无声无息、没影没踪,就像…像是毫无重量,用飘的一样。

 “你到底想做啥?干嘛要著我?我不认识你的。”瞥到不远处正巧有个打更阿伯经过,她警告道:“你再挡著我,我要喊人吗!”作势张嘴。

 不过只是摆摆样子而已,她可不想闹上衙门,到时要是来个节外生枝,她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嗯…”他烦恼地皱眉,沉了会儿,道:“好吧,我不挡著你,只小小要求姑娘一件事。”语调诚恳。

 “什么?”烦不烦?

 “拍在下的肩。”

 “啊?”

 相对于她的排斥拒绝,男子更是好言好语:“姑娘只要拍拍在下的肩就好了。”

 这人…该不会思想不正经吧?深夜不就寝,像个幽魂在街上游,原来是想找人摸他!没弄错吧?男女授受不亲耶!

 而且,她这种平庸到了极点的姿他也要?

 她背脊泛起麻冷,半夜给她遇到这样一个怪怪路人,怎么都只能往坏处想。

 左右瞅了瞅,望见打更阿伯就要离去,她内心挣扎著。真的要叫人吗?还是别吧,不然真是作贼的喊抓贼,两个贼都一起倒楣。

 她虽然不会武功,但是若真的迫不得已,他那副虚弱样,她还担心自已会错手把他给揍死,到时罪责更重。

 睇著他惨白的面容,她忖度良计。还是乾脆不要理他,直接走人?如果又被挡著,就推开好了,用不著跟他讲礼数。

 “对了,姑娘,你信道?”男子忽问。

 “什么?”她一呆,心里的盘算了套。“你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刚刚看到姑娘在燃符啊。想必姑娘和这家人家情不错,才会夜半前来替他们祈福…”审视她微变的面色,他慢慢地刻意拉长音。

 “你你你…”居然威胁!要钱没有,要命也不给!

 “如何?”男子一笑,如同阎王殿的白无常勾魂,呜呼哀哉。

 她一瞪眼,直觉‮人个这‬简直莫名其妙!她又没惹他,偏生他拼命找是非!

 “拍就拍!”她绝对大力金刚掌,把他打到天边去!

 没理会小痹听来不太平常的唧唧叫,她右手一伸,准备给他来个大锅贴以兹愤,不意…

 没有碰著他,却“贯穿”了他!

 只见她自己的五指就这样硬生生穿过他的肩处,就如同拍向空气,什么东西也没给她触到摸到。

 她更是收力不及,往前跨了一大步,正正好穿透他的身躯。

 一瞬间,她被这诡谲怪诞又离奇异常的状况吓得傻住了,脑子挖空,呆若木,像尊石像僵硬地杵著,睁圆了眸子,死命盯著出自己还伸在前头的手臂,动都不敢再动,根本做不出半点反应。

 不可能,不可能…是梦?是梦?是梦吗?原来他、他、他是幻影?是自已发了痴?

 喃喃颤念,表情呆滞,她陷入匪夷所思的诡歧泥沼,沾染一身稠黏腥。一定是发梦没错…这梦…真特别…真、真真真夸张…哈…“这位姑娘,”男子分明看得清清楚楚却无法实际抚触到的身子还和她在叠著。他侧过首,垂低了狭长的眸子,就在她的耳边轻声笑道:“你懂了吗?这就是在下刚才讲的麻烦事。其实我是…”

 “哈、哈哈…你你你…”什么也没听进去,她迳自想笑着安慰自己,嘴角却抖抖抖,怎么也不听使唤,变成和他一样,‮来起看‬像在哭。

 那张死人脸就贴在眼前,她‮法办没‬再去计较会不会进衙门,只能深深气,表达她最大的恐惧忍耐极限彻底宣告破灭!

 “鬼、鬼、鬼、鬼鬼…鬼啊…”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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