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一直对我不错。
我再去见律师,为接他出来作准备。
正在进行保释手续,消息传来,袁祖康在狱中自杀身亡。
我与律师都大表震惊,像是平地起了一个忽喇喇的旱雷,震聋了他,震呆了我。
完全没有理由。
并不是大案,亦非死罪,出来之后,即使不能恢复旧观,也不愁生活。算一算,他只得三十六岁。
深深的悲哀之后,是无边沮丧。我成
说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律师劝我去见心理医生。
袁祖康的葬礼再简单没有,由监狱处代办,他的朋友一个也没有到。
是一个风和
丽的好日子,墓园里有夏季最后的玫瑰,
透后的香气似水果味道,十分醉人,只得我同律师看着他落葬。
当年的袁祖康虽不致一呼百诺,却也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的盛况我看见过,如今落得如此凄清下场。我为他不平,抬起头,看着太阳,直至双目刺痛,而葬礼已经完成。
这次之后,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再回到这个都会来,它太喜怒无常,爱之
其生,恶之
其死,而且它办得到。
正如我们所料.袁祖康什么也没留下来,我俩以前住饼的,在三十街的公寓,早由房东租给别人。是我不好,我不应在不适当候时的同他离婚,我应留在纽约市,天天去探望他,鼓励他生存下去。
在这种时候,姚永钦送过来的鲜花变成了一个滑稽的对比。我问律师张伯伦:“酒店房间像不像殡仪馆?”
那天早上,我正收拾,预备回家。
律师却来找我,说:“慢着。”
“什么事?”我是清白之身,何惧夜半敲门。
“袁祖康有东西留给你。”
“他有什么?”
“我也道知不。他原来有物存放在银行,立明遗嘱,在他去世后,
予你,而当你有什么事,则予以开启。”
“开启?是什么,一只盒子?”
“不,是两只密封的大型牛皮纸信壳。”
“里面是什么?”
“道知不。”
“既然是给我的东西,让我看看。”
“不在我们处,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袁祖康袁祖康,你葫芦里卖什么葯。
我叹了一口气,死者为大,我只得跟张伯伦走。
途中张伯伦住不忍问:“对于袁氏,你到底知道多少?”
我扪心自问,知道多少?一点也道知不。真抱歉,对他的底细一无所知。
他在什么地方出生,在何处受教育,如何在西方都缓笕起,我皆一无所知,甚至他与什么人来往,我也不甚了了,因为,正如他所说,我从来没有爱过他。所以一切都不重要。
我关心他,如对一个朋友,而我从小甚少朋友,所以重视袁租康。
知道多少?唯一所知道的,便是他对我不薄,他欣赏我的姿
,捧高我,将我放在台上。
这些年来,他总是哄着我,从未对我说过一句重话,无时无刻不挖空心思地骗着我,好让我下台。当时或者不察,现时却深深感激,他从不使我难堪。
袁祖康委任的律师出来见我们时,面色凝重。
客套介绍证明身份之后,我问他要那两份东西。
“它不在我们写字楼。”
我扬起一道眉毛。
“它们太重要,我们将之锁在泛亚银行的保管箱,由一个职员及阁下联同签名方可取得。”
任凭是谁到这个关头也会问:“到底是什么?”
“我们道知不。但这封信对你或许有帮助。”
是袁祖康的字迹。他不能写中文,用的是英文。
握着他的信,我不
微笑,祖祖祖,你不愧是个好舞伴,舞步竟有这么多花式,叫人眼花缭
。
我拆开信。
“承钰,我把两只信封留给你,但你必需牢牢记住,不要管它里面装的是什么,千万不要试图拆开它们,有人会来向你购买它们,律师会代你开价。永远爱你,祖。”
签署的日子,正是他死亡前一
。
这是他的遗嘱。
“买主来过没有?”我问。
“还没有。我们会与张伯伦先生联络。”
“谢谢你。”
我们离开事务所。
“每只信封值多少?”我问。
张伯伦说了个价钱。
我不相信耳朵,随即明白了“这是勒索,张伯伦,道知我信封里是什么。”我失声。
他很镇静“我们什么也道知不,也许是两张旧藏宝地图,可以使买主发财,周小姐,你悲恸过度,千万别胡言
语。”
好一只狐狸。
“谁会来买它?”
“买主。”他真幽默。
他与我一起吃午餐。
我问:“我会不会有危险?”
“他们什么时候接头?”
“今
下午。”
“你怎么知道?”
“袁祖康如此吩咐。”
“我不需要钱。”
“但袁氏认为他欠你人情,”张伯伦说完这句话停了一停“我也认为如此。”
我低下头。
帮我们离婚的,是张伯伦的事务所,一直为袁祖康诉讼的,也是他们。张伯伦很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只能说一句话,我希望我的女人像你。”
“谢谢你。”
“这个地方你们常来?”
我点点头“俄国茶室,袁祖康以前是本城名人。”
“这话奇趣,你才是名人。”
“我?嘿,这城市早已遗忘我们。”
“有没有计划?”
“没有,我的生命没有计划。”
“我想即使有也没有用,因有一样事叫命运。”
我啜着咖啡,是的,张伯伦说得太正确。
“你的照片与真人的眼睛最使我们
惑的是你仿佛绝端渴望人个一一件事,到底是什么?”
我把思维拉回来,笑笑说:“你。”
张伯伦被我整得啼笑皆非。
在下午,买主亲自上门。
第一位客人是中年男人,上来时身后跟着两名保镖,面孔不怒而威,我们一行人即时到毗邻的银行去开启保管箱,把东西
予他。
信封的尺码刚好放得下一卷录映带。
我们都认得该位先生,他是政客,非常受拥戴,一直在往上爬。
他以另一只信封作
换,看着我收下。
在这么尴尬的场合中,他维持风度,替我拉椅子点香烟,推门。
我开始明白祖做的是什么生意。
大家正在讶异,跟着出现的是当时红得发紫的玉女明星,由她母亲陪同,一起上来。
她大约只有十五六岁,身材成
,表情细腻,一如成年女人。
她的令堂大人修养比较差,骨眼碌睛的与我们
换了信封,满心怨怼地离去。
罪恶的大都市里什么事都会发生。
祖在过身之后还可以偿还他欠我的钱债。
张伯伦问:“你不会留下来吧。”
我摇摇头,到公墓去献下最后一束花。我喃喃地说:“祖,你原不必如此。”
张伯伦送我去飞机场。他说:“如果你要见我,只需吹口哨。你懂得如何吹口哨,懂不?”
我笑了。
回到家中,姚永钦再向我求婚,我考虑这件事的可能
。
没有把这件事同马佩霞商量,她是一定反对的。她会问:姚永钦可以给你什么?
问题就在这里,我不需要他给我任何东西。
我一点不愁生活,只需要一个丈夫。只有不愁生活的女人才可以自由选择丈夫。
这种想法太过偏激,道知我。但是人个一怎么跳舞呢,人个一怎么吃晚饭,人个一,又如何向傅于琛示威?
我太过想念这人,往往上午起
,呆坐在书房中,点着一枝烟,可以什么都不做,一直在脑海中温习我们共度的快乐时光,一小时一小时过去,直到姚永钦催我吃午饭,直到他车子在楼下等,直到他上来按铃催。
多次在傅厦底下徘徊,想出其不意的上去看他。
说:婚姻生活还好吗,我也要结婚了。
或是:我们应在二十五年前私奔,你认为如何?
甚至买三文治,与他静静在办公室吃午餐,说几句体己话。
但我们当中永远隔着无关重要的事与人,因为我们互不信任,身边永远拉着个后备,充作烟幕,不甘示弱。
我记得那是一个滂沱大雨的早晨,雨自六点半开始下,它把我吵醒,起
开窗,之后靠在枕头上看清晨新闻。我没有开灯,那种气氛,像小镇生活,除了电视机声响,就是烤面包香。
真到想没门铃会响。
不会是姚永钦,他来不及起
。
那么是邮差,邮差总是按两次铃,么什为只得一次?
人个一闲得不能再闲候时的,猜门铃也变为游戏。
昏暗的早上,我拉开门,门外是一位穿雨衣的女士。
我立即说:“我已经笃信主耶稣。”顺手要掩门。
“周承钰小姐?”
“是。”我诧异“你是谁?”
“我是傅于琛太太。”
三秒钟后我才开亮走廊的灯,开启大门“请进来。”她低着头走进来,雨衣不十分
,自然有车子接载,我帮她
下衣服挂好。
她细细地打量我“你便是周承钰?”
我摸摸
发,摸摸面颊,苦笑地反问:“闻名不如目见?”
“我们见过。”
“是,在你的婚礼上。”
“那
你非常漂亮。”
“那
睡足又化足了妆,”我说“请坐。”
她坐下来。
“我没有见傅先生已经有一段时间,他好吗?”
“请问你上次见他,是几时?”
“是他同你的婚礼。”
“一年多了。”傅太太点点头。
“要不要喝些什么东西?”
“不,谢谢。”
她似乎很镇定,我也是。我问心无愧,她总不能不让我想念傅于琛。
只见她把手袋放在膝盖上,打开,取出一叠照片给我看。
啊,聘了私家侦探,但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至多不过在傅厦楼下来回踱步,那条大马路人人都走得。我接过照片,一看,也不
呆住。
我?不由自主把照片挪近些,并且开亮灯。
“不,”傅太太的语气很奇突“不是你。”
看仔细了,同傅于琛在一起的女子,果然不是我。
“很像,但不是你,”她说“开头我们以为是,闹了很大的笑话。”
“像极了,”我说:“连我都会弄错。”
照片里的少女,正与傅于琛在泳池边嬉戏,看上去人个两都很高兴,我希望我是她。
“这是谁?”我问。
“我也想问你。”
“我不认识她。”我点起一枝烟。
“她也是模特儿。”
我莞尔“太太,我同你一样是女人,
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长得这么像你。”
“你认为这是巧合?”
“傅太太,你来是么什干?”
“我亦知道家事应在家中解决。我听过你同他的故事,我不要相信,亦不愿相信。我自信心太强了,你看他的情人,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他永远不会忘记你,永远不能够,你胜利了。”
“我?喂喂喂,别把荣耀归于我,得到他的并不是我。”
暗太太绝望地说:“是你,是你,是你。”
我不
有点生气。
并不是我。相信她手中一定还有更加亲密的照片,但这明明不是我,照片中的少女比我小了三个号码。
她气急攻心,硬是要把帐算在我头上。
“你打算怎么做?”我问。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是我,我永生永世都不会离开他,无论发生什么事。
“我已决定与他分手。”
“那么什为还来这里找我?”
“我实在寂寞,又不能向亲友倾诉,他们只会拿这件事当话柄,憋在心里,非得找个人讲出来不可。”
她黯然低下头。
听起来很荒谬,但马佩霞与我,也基于同样的原因而成为朋友。
雨一直没有停,天色暗得像晚上十一点。她并没有哭泣,都市人都是干的,榨不出眼泪来。
“很可惜,看得出他同她不会长久。”
“你怎么知道?”
“这样的女孩子,在本市有三十万名,何必为她终止一段婚姻。”
“你说得对,我对事不对人,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回到我身边来。”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她再一次打开手袋,一连取出三四只信封,递给我。
我只得接过,打开信封,
出内容来看。啊,全是同类型的少女,依稀看得出都像我十七八岁时模样,一般的长头发,大眼睛,匆忙间可以
真。
他自什么地方找来多么那像周承钰的女孩子。
比周承钰还要像周承钰。我变了,她们没有。我长大了,她们没有。我已沧桑,她们没有。
暗太太说:“你明白了吧。”
我点点头。
“我不得不与他分手,是以后的日子难挨,而你,你应当引以为荣,不是每一个女人可以获得那样的殊荣。”
我别转面孔,不知应该怎么想。
终于我说:“他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子。”
暗太太已经启门离去,只剩下一叠照片。
走廊里一直挂着面镜子,我对牢它摸摸
发摸摸面孔。
暗于琛记忆中的周承钰,不是现在的周承钰。
一阵雷雨风自窗外刮进来,把茶几上的照片刮得一地都是。
第二天天晴,我去找马佩霞,她在公司里开箱子,见到我,丢下一切,跨过成堆的绫罗绸缎,
快地过来与我打招呼。我除下眼镜,捉住她的手响亮地吻一下,自己先高兴起来,哈哈大笑。
“回来多久了?也不来与我们打一个招呼,躲在什么地方?要找,当然能把你掀出来,又怕得罪你。”
“我这不是出来了吗。”
“也穿得太破烂了,仿佛只有这一条老布
,都穿了
,还恋恋不舍。”
“快不能穿了,
股越来越扁,肚子越来越凸,前后
渐同化,悲哀悲哀。”
马佩霞与她的助手大笑起来。
“这堆衣服,爱穿哪件就拿哪件,”她恳求“打扮打扮。”
我摇摇头,在衣服堆坐下来。
“来,我同你介绍。”她自身后拉出一个人轻年。
那男子马上大方地说:“你一定是顶顶大名,行家昵称中国玉的周承钰。”
我向马佩霞笑“看,全世界都有人认得我。”
这个时候,才注意到马佩霞眼中有一丝温柔,啊,这个长着络腮胡子的人轻年在她心目中有分量。他比她要小三五年,但有什么关系,当下我按捺住好奇,但相信对人轻年另眼相看的语气已出卖了我。
“欧
是本市的服装设计师,”马小姐说“几时我给你看他的功课。”
“一定非常精彩。”
马佩霞
空与我出去喝茶。
她羡慕地看着我“怎么可以一下子瘦下来?最近我连水都不敢喝。”
“是为了欧
吧。”我微笑。
马佩霞有点儿腼腆,过很久,她说:“其实是为了生活。”
我没听懂。
“大家都是为着改良目前的生活状况,他的设计,可以在我店里寄卖,而我,得到一个精明的助手。”
“但你们是有感情的。”
“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昏头昏脑谈恋爱不成。”
“骗不倒自己,嗳?”我取笑她。
“我们最忠诚的朋友,也不过是自己,我不想哄自己。”
“在云云众生中,你选欧
,相信历年来意图接触你的有为设计师不止一百名…爱是一种选择,道知你吗?”
“他对我很好,很会宠我,我也乐得享几年晚福。”
我看着她。
“多公平,”马佩霞讽嘲地说“拿我所有的,去换我所没有的,我们又要比上一辈看得开,老一辈女人最要紧是抓住钱。”
“其余的都不重要,你快活吗?”
马佩霞点点头。
“还能要求什么。”我摊摊手。
“你赞成?”
“自然。”
“傅于琛不以为然。”
“他衰老了。”
“承钰,别残忍,”马佩霞骇笑“他才没有。”
“别去理他,他最看不得别人开心。”
马佩霞不愿偏袒任何一方面,只是尴尬地笑。
饼儿会一她说:“你们好像生分了。”又补一句“你俩只有在对方非结婚时间中才方便见面。”又觉说得十分滑稽,住不忍笑起来。
我啼笑皆非,但十分体谅她此刻的心情,她快乐得住不忍要俏皮几句。感情生活如意可令人返老还童。
“几时结婚?”
“年底,年底如何?”
“恭喜恭喜,他是一个幸运儿。”
“我更幸运,”马佩霞一定要帮着欧
“试想想,我又有什么好处,一个老女人。”
我更正她“一个拥有二十四爿店的老女人。”马佩霞伸手推我一下,差点把我自椅子推至地下,自那次开始,我发觉与女友聚会,胜过与男人多多。
是其尤姚永钦,与他在一起,永远无法集中心思,我发觉自己最爱利用见姚的时间来思考大问题,像,到底要不要嫁给人个这呢。
答案是明显的不。姚也决定给我一点颜色看,他开始约会其他有名气的女子。对我的态度变得
怪气。
如果我是一个十分要面子的人,会来不及地自旁人手中把他抓回来,但我不是。
暗于琛找我候时的,还以为那把奇闷音声的属于姚永钦。
并没有称呼,一开口便说:“我们该送什么礼?”
我听得莫名其妙,只得嗯嗯作响。
“什么都是她的,房子,车子,店铺,生意…”
这不是姚永钦,他们音声的原来这么相像,是为了这个才接受姚的追求吗?
我百感
集,他终于找到借口来接触我了。
“你真应该去看看,欧
连牙刷都不带就可以搬进去。”
说完这句话,他讪笑自己“看我妒忌得多厉害。”
我清清喉咙,仍然无语。
“承钰,你说我送什么礼好?”
我发觉四肢暖洋洋,伸展在沙发上,紧紧抓住电话听筒,像是怕对方跑掉,声音低不可闻“要不要把他们两人干掉,我帮你。”
“她说你帮的是她。”
“我可以马上倒戈。”
“小人。”
那算得是什么,为他,再卑鄙的事我也不介意做。
“其实我很替她高兴,她一直知道她要的是什么。”
“而我道知不。”
“你别多心,”傅于琛说“你的老同学回来了,问起你。”
“啊,曾约翰,郭加略?”
暗于琛沉默儿会一,轻笑“你永远分不清他们谁是谁。”
我有点窘“他如何?”
“很好,身任要职,结婚了,与父母兄弟共在,把家人照顾得极之周到,一
,喝了三杯啤酒之后,他说他永远不会忘记你。”
“谢谢他。”
“承钰,你心中记得谁呢?”
我不回答,拒绝回答这样愚蠢的问题。
“要不要听令堂大人的最新消息?”
“我们不能抓着电话说到天黑,出来好不好?”
他犹疑一刻“今天不行,”他似初次被约会的少女。
“她样么怎,身体不好?”
“好得很呢,在欧洲检查完毕,身体一点毛病也没有。”
我放下心。
“男朋友比她年轻十八岁,承钰,我是不是老了,牢騒这么多,事事看不入眼。”
他只是太久没与我说话,一时间不知用哪个话题,杂乱无章。
“明天吧,明天上午我来接你。”
他没有等到明天。
我永恒
捧着一杯茶,在翻阅杂志,把收藏着的照片取出比较。
熬女杂志照例以显著的篇幅刊登着自我检查
房硬块的文告。
电话铃响。
是姚永钦,他要求我与他出席一个宴会。我推辞他,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那辑图文按着自己的身体。
“太费神了。”
“化个妆套件衣服不就可以。”
“你在么什说,光是做头发,画眉毛眼睛上粉就得四个钟头,我实在不想无端展览面相。”
他总是不肯放过我,我已略见不耐烦,话筒自一只手
到另一只手。
姚永钦恨恨地说“我老觉得你在等人个一,”他停一停“而那个人,不是我。”
“你可以请别人陪你。”
“说得真容易。”
“请体谅我的情绪。”
“你一生人只顾住你的情绪。”
“你怎么知道,你并未曾认识我一生。”
“我有种感觉我们永远不会结婚。”他挂上电话。
我在某方面令他失望,他以为我是我的职业,但我不是。我只是周承钰,杂志封面上的人,只是我为职业及酬劳作出之形象。
他并不明白,他认为模特儿应一
二十四小时用粉浆白了面孔随时应召亮相,他为我的身份认识我,希望我真人同形象一模一样。
但是我一天比一天更不肯打扮,他对我也一天比一天失望。
我放下杂志,该如何同他开口呢。若由我先提出,他一定不甘心,姚是个长不大的孩子,非得装作由他撇掉我不可,多么复杂。
门铃响,我跳起来,是他追上门来了。我的天,运动衣套在身上已经有一
一夜,没有化妆,也没淋浴。唉,可不可以装不在家。抑或开门见山说:“你别再来烦我了。”于是沉下脸去应门。
是傅于琛。
他仍有全人类最使我心折的外形,等待应门,略有焦急之意。
一见到我,马上
愉地笑,一点不着痕迹,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像是我刚自寄宿学校回来。为着配合他的演技,我实在不甘心认输,于是笑得比他还要愉快,含蓄,再也不会
出半丝心底事。
这样子下去还要到几时呢,太悲哀了,能不能除下伪装,做回自己,抑或届时会不可收拾,崩溃下来。
“我买了项链给佩霞,你来看看。”
“已经买了?她喜欢宝石大颗,设计简单那种,她一向说买首饰不是买手工。”
“道知我。”
盒子一打开来,我讪笑“还说知道,这是法国狄可,百分之九十是设计费。”
“这是你的。”傅于琛说。
“我?又不是我结婚。”我笑。
“你结婚时我没送礼。”
“我早已离婚,并且袁祖康已经过身。”
他连忙顾左右而言他“这才是送给佩霞的。”
“她会喜欢。”
我拎起重甸甸叠坠的项链,在脖子上比一比。
他怔怔地看着我,很久才低下头。
我说:“那么好的女子,你也会放弃。”
暗于琛点点头“我所失去的,也不止马佩霞。”
“记不记得所有你爱过的女孩子?”
“长得美记得,长得不美的不记得。”
“到你七十岁候时的,会不会邀请所有的女子到你住宅聚会?”
他想儿会一“不会。”
“么什为?”
“过去是过去,能够忘记便忘记。”
“你真能做到完全忘记?”
他没有回答。
“傅太太一直派私家侦探侍候你。”
“道知我。”
我倒是不介意,太多假的周承钰,这次即使他们拍摄到真的周承钰,也不以为意,肯定将我误为其中一名假周承钰。
“你快嫁入姚家了吧。”
“马小姐你诉告的?”
“不,我自己看杂志报导。”
“我想不,他始有悔意。”
“你的意思是,你似有悔意?”
我但笑不语,深深陶醉在他的音容里。
“你打算这样
掷一生?”
“我的一生还没有完呢,这样说殊不公平。”
他摇头。
“你总对我有伟大的寄望,不是人个每都可以成为某个人的。”
“我并不要你出名,我只希望你做些正经事。”
“好好好,我去淋浴,然后出去吃饭是正经。”我说。
暗于琛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们把马小姐也叫出来,不准她带欧
,使她尴尬。
一边还要指桑骂槐:“有些女人专报异
知遇之恩,十分痴
,对亲友却格杀勿论,当然不是说你,你是见过世面的人,不致如此。”
马佩霞白我一眼“你乐疯了,有什么事值得这样狂。”
暗于琛坐着不出声。
喝了两杯,我握住马佩霞的手“么什为人会长大,你仍是我们家的人,岂不是好,让我们永永远远在一起。”
马佩霞的目光滞住,充满讶异,不,不是因为我说的话,我随着她的眼目转身看去,是姚永钦,贼遇见贼了,他身边拖着一个
女。
我连忙别转头,真后悔,现在想从后门溜走都来不及。
“快,”我说“救救我,用面粉袋罩住我。”
暗于琛一边向他们笑,一边咬牙切齿地说:“来不及了,他们正走过来。”
太太太太尴尬,这姚永钦,么什为偷情不偷得隐蔽些。
他还要贼喊捉贼“啊,你还是化上妆穿好衣服出来了。”语气非常讽刺。
我低下头,假装没听见。
马佩霞笑眯眯地,有心幸灾乐祸,傅于琛咳嗽一声,刚想拔刀相助,意料不到的事发生,姚永钦的女伴趋前一步,磁
音声的问:“这位是不是周承钰小姐?”
“是,”我说“我是。”
她似乎有点忘形“周小姐,你一向是我的偶像,久仰久仰,我姓乔,叫乔梅琳。”
马佩霞已经动容,我则好奇地看着这位漂亮的小姐,不能够明白自己怎么会成为她的偶像。
姚永钦对我说:“我把梅琳送到她男友处即刻过来。”
我扬起一条眉毛,偷笑,他还要假装他同乔小姐不是一对儿。
他同那女郎走开去。
我连忙说:“我们还不走,在这里等什么?”
马佩霞问我:“你可知道乔梅琳是谁?”
“我道知不,我不关心。”
“在本市她比你更出名,她是电影明星。”
“好极了,姚永钦可找到归宿。了。”我站起来。
博于琛双眼中全是笑意“你全然不爱他,是不是。”
姚永钦?我叹息一声。
我同傅于琛说:“我之一生,只爱过一个,你说他是不是姚永钦。”
暗的眼神转到别的方向去。
马佩霞说:“看她如坐针毡,我们不如走吧。”
暗于琛说:“晚饭还没有开始。”
马佩霞也说:“如果乔梅琳说仰慕我,我就不走了。”
我恼羞成怒“你们这一对老情人真不愧是好搭档。”
马小姐看傅于琛一眼“生气了。”
“你们两人不结婚真可惜,这样合拍,”我是由衷的“到什么地方找这样的舞伴去。”
暗于琛说:“走吧。”
我们三人走到门口,姚永钦赶上来,我正眼也不去看他。
“承钰。”他叫我。
我指指双眼“给我了见看,下不了台,不是我的错。”
“你呢,”他愤怒地说:“你何尝不是瞒着我装神弄鬼。”
“这是欧
太太,这是我监护人,谁是神谁是鬼,你倒说说看。”
“嘿,监护人…”
“住嘴。”
“谁道知不…”
“住嘴。”
“你同他…”
我一拳打在他左眼上,他痛得后退怪叫,那句无礼丑陋的话总算没说下去。
我默默与傅于琛及马佩霞上车。
马小姐说:“你不必出手。”
我瞪她一眼“都是你们,叫你们走,一直同我玩。”
“承钰,你不再是个儿童,你原可以做得大体些。”
暗于琛说:“也许人家纽约作风是这样的。”
“你,”马佩霞气问“太不负责,到现在还纵容她。”
暗于琛说:“欧
太太,这些事你就别理了,再管下去只怕你嫁不成。”
“让我下车,司机,停车。”
“佩霞,你已不是一个儿童,做得大体点。”
马佩霞才不说话了。
今夜不知发生什么事,大家忽然疯狂起来,近二十年的压抑,把我们
成这样。
马佩霞喃喃说:“我喝多了。”
把她送回家,欧
闻声到园子来接,她对我们体贴了一辈子,总算有人对她也这样好,真替她高兴。
接着送我,傅于琛忽然问:“累了没有?”
我一颗心提来起了。
“跳舞跳累没有?”
我沉默儿会一“这话应由我问你。”
“这么多舞伴,钟情于谁?”
“你呢?”
“道知你答案。”
我浑身寒
竖来起了,激动地看着窗外。
饼很久很久,我开口问:“你的名誉呢,你的地位呢?”
他比谁都爱惜这些,因为得来实在太不容易。
谁知他反问:“我的生命呢?”
我抬起头来“到家了。”
“锁上门,不要听电话,姚永钦定不说找上来,要不嫁他,要不叫他走。”
我摇摇头“他不会来。”
“你当然比我更清楚他。”
我们在门前道别。多年来,我与他的感情似一本尚未打开的书,内容不为人知,如今好不容易已翻开扉页,又何必心急,已经等了这么些年。
我
口暗暗绞动,只得再叹息一声。
“我明天来。”
我笑“门铃用三短两长,好叫我懂得开门。”
他伸出手摸摸我面颊,手是颤抖的。
回到屋内,吁出长长一口气。
并没有睡,坐在
台,直到天亮,看着天空渐渐由暗至明,感觉奇异。门铃第一次响,并不是三短两长,还是扑出去应,一时到想没玻璃长窗开着,整个人撞上去,首当其冲的是左
,痛得我弯下
来。
女佣讶异地看着我。
我边
边叫她去应门。
是人送花上来,肥大的枙子花香气扑鼻,我微笑,取饼卡片,看他写些什么。
乔梅琳。
轮到我不胜意外。她,这是什么意思,恭祝我同姚永钦闹翻,她平白拣个便宜?
住不忍冷笑,多么奇怪的表示心意方式。
她可以全权接收姚永钦,不必这么幽默。
不去理会她。
静静坐在早餐桌子上读报纸。
暗于琛还没有来。他会不会食言?这么些年来,他从来没应允过什么,也不必这么做。
电话铃响,我亲自去接。
“希望没有打搅你。”是陌生女子非常礼貌体贴磁
音声的。
我看看话筒,这是谁?“你打错了。”
“周小姐吗,我是乔梅琳。”
“哦,是你,我收到你的花,谢谢。”我没有她那么客气。
“请别误会,姚永钦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她急急解释。
我缓缓地说:“这话怎么说呢,我也正想说,姚永钦在我这里没有地位。”
她喜悦地说:“那么我们可以做朋友。”
乔梅琳这人好不奇怪,不是敌人,也不一定自动进为朋友,我尊重她与我一样,有份出卖
相的职业,故此敷衍地说:“起不对,我在等一个比较重要的电话。”
“啊,我们下次再谈。”她仍然那么轻快。
“好的,下次吃茶。”我说。
“再见。”
姚永钦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随着报纸送上来的一份杂志的封面,正是乔梅琳。
我凝视杂志良久。
没到中午时分,我就外出了,
口痛得吃不住。
m.iSJ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