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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介绍人莫太太笑着说:“万亨,你来看看照片,看她多漂亮。”

 周万亨为礼貌起见,接过照片,目光落在相中人上。

 的确长得不错,大眼睛、高鼻梁,可是照片作不得准。

 他把相片放回桌上。

 莫太太细观万亨神色“把林小姐请出来见个面可好?”

 万亨不语,只是赔笑。

 终于,他母亲替他作主“就明中午好了。”

 莫太太松口气,顺手解开衬衫领子,手指移一移金链子“最近颈酸。”

 周太太那愉说:“金子除下来,保你百病消散。”

 两个笑一阵,莫太太告辞。

 万亨摇摇头,取饼外套,准备外出。

 “记住,明十二点。”

 “明我约了刘志伟踢足球。”

 “你在‮么什说‬,”母亲生气“刚才你明明已答应人。”

 “我没说过,是你说的。”

 “去看看,或许喜欢。”

 “我根本不赞成盲婚。”

 “你见过她,她见过你,这叫盲婚?”

 万亨不作声。

 “在街上胡乱看中一个,拉回家来,却叫明婚,可是这样?”

 万亨看他母亲一眼。

 周太太夸张地跌坐在椅子上,诉起苦来“万新不听我话,娶洋妇,结果如何,你看得到。”

 “万新是万新,我是我。”

 “那马嘉烈一言不合,携子出走,万新到现在都寻不到他们母子二人,如今已经一年有多,这种教训你还不心惊跳?”

 “洋人也一个个不同。”

 “你同金发女见面,以为我‮道知不‬?”

 万亨吁出一口气“救命,早知不陪你回乡。”

 周太太把脸凑近小儿子的面孔,央求道:“见个面。”

 万亨笑“许久没与老朋友踢球,是死约,不见不散。”

 周太太为之气结。

 万亨溜出去,刘志伟已在门外等他,笑嘻嘻“来,我们到市区观光去。”

 万亨却说:“我自市区来,情愿到海边走一走。”

 万亨摸着头“海边已无人作业。”

 “我也听说海水污染。”

 “是呀,已无鲍鱼生长。”

 万亨怅惘,小时候在海边渡过无数快乐时光,放了学,光衣服,跳进水,闭气直往海底潜去,一起玩的小朋友统是潜泳好手,一路潜到岩石边挖鲍鱼,用网带上来,交给餐馆换钱。

 他俩来到海边,看到黑色的海水呆滞不动。

 万亨发呆。

 “你三年没回塔门了吧,看,对岸填海,把这边海湾,成一个拗,水不通,渐渐肮脏,有异味,现在大家都不再下水。”

 从前这一片海水明明波光闪闪,尤其在夏季,滩滩花像是心花怒放地同孩子们招手。

 “变了,”刘志伟说:“整条村的人都几乎走光‮人轻年‬不耐烦耽在此地,都设法出外寻生计。”

 万亨问:“你呢,你几时过来?”

 “我要侍候太婆。”

 万亨夸奖地“真是难得。”

 刘志伟笑笑“同时留意有谁会看中我们这块地万亨转过头来,”塔门,太远一点了吧。“”嘿,听你这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论调,我爸说,再早廿年,到了沙田已叫远走旅行,你看今天发展“他拍打万亨的头,”你懂什么。

 万亨笑看答:“是,是,地产专家。”

 “要不要来看太婆。”

 他们走回村落,来到刘家,看到志伟的小妹明珠正喂太婆吃粥。

 那百岁老人端坐藤椅之上,衣着十分乾净,神智也相当清醒,看到万亨,有点高兴,笑着同明珠说了几句话。

 明珠随即说:“太婆说你上次带来的糖好吃,还有没有。”

 万亨连忙答:“有,我这就去拿。”

 刘志伟说:“我跟你去。”

 一到门口就问:“觉得小妹‮样么怎‬?”

 万亨笑笑说:“你的小妹就是我的小妹。”

 “小时一直以为你们是一对。”

 万亨不语。

 “这次回来是娶?”

 万亨即时否认“没有的事。”

 “全村人都知道,你还在赖,对方姓林,自广州来,住佰岛,愿意嫁到英国去。”

 万亨十分冷淡。

 他把一盒巧克力交给刘志伟,外加一件大衣送给明珠。

 第二天,他一早离家外出,好让母亲找不到他。

 天雨,与刘志伟在空地上踢泥球,真痛快。

 他十五岁之前不大穿鞋,赤脚到处走惯了,到了今天,下束缚,仍然觉得舒畅。

 刘志伟椰愉他:“今不是你相亲的好日子吗。”

 万亨叹口气“都想嫁到外国,以为有好日子过。”

 狠狠一脚踢去,连球带泥飞得老远。

 正来回奔驰,不知多畅快,忽然明珠气急败坏奔来。

 她一边喊一边招手:“救命,救命!”

 万亨喝道:“有话慢慢说。”

 明珠往回跑“不知什么地方来的疯狗入屋,快救太婆。”

 两个年经人连忙拨腿奔回屋子。

 只见大厅内蹲着两只硕大的沙皮狗,瞪着藤椅上的老人,自喉头发出咆吼之声,样子挣柠。

 万亨顺手抄起一张椅子做武器。

 老人一动不动,不知吉凶。

 “谁的狗?”

 “新搬来的一家外国人。”

 那狗看见有人近,警惕地站起来,蠢蠢动。

 “环境不比从前,现在记得要关门。”

 刘志伟急得想哭“少爷,先救人后讲道埋好不好?”

 说时迟那时快,沙皮狗已经扑过来,万亨自幼与狗打架,看到它似一座小山似带看腥风扑过来,还是心惊,闪避不及,只得摔出椅子,木椅撞在狗身上,狗倒地下,翻一个身,向他攻击,狗爪马上在他身上抓出血痕,万亨大声咒骂,正想拚命,狗主人到了。

 她喝止了狗,眼睛都不抬,轻描淡写地用英语说:“原来你们在这,没事吗?”

 万亨自地上爬起来,心中更气,原来狗主是个中年华妇,神情冷淡,不同人说话。

 只管与狗招呼。志伟指着她“喂,你。”

 万亨踏前一步“你们闯入别人家居来了。”

 那女子显然不是佣妇,抬起头,仍然十分冷淡“记得关上门,有事找约翰家好了。”

 施施然转身离去。

 万亨与志伟还想有所理论,明珠把他俩按住。

 志伟连忙去看太婆。

 老人无恙,也不慌,原来睡着了。

 大家松出一口气,又同万亨说:“你需去看西医。”

 只见万亨一身是泥,手臂上又是血丝,整个人似劫后馀生,连明珠都笑出来。

 万亨气结“今倒楣。”

 回到家,一踏进门槛,就知道霉运刚来。

 母亲背他而坐,正在招呼人客,他想退出,已经太迟。

 周太太站起来惊呼“你是谁?”

 真好笑,万亨只得站定“妈,是我。”

 人客正是莫太太“万亨,你怎么搞成这个模样?”

 万亨无地自容。

 在这个时候,他觉得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他朝那个方向看去。

 呵,这是谁。

 厅堂角比较阴暗,万亨看到一张雪白的面孔,大眼睛,高鼻梁,这正是照片中人,人比相片要好看十倍。

 周太太气急败坏责备他:“你到什么地方去了,人家林小姐等了你个多小时。”

 莫太太却说:“万亨,你还不去换衣服。”

 一言提醒了万亨。

 那少女始终不言不笑,一动不动。

 她衣着朴素,惹人好感。

 他决定到天井去冲乾净泥巴。

 把一桶水往身上淋‮候时的‬好似觉得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还在身后看看他,他猛然回头望,当然没有人。

 等他换好衣服出来,客人已经走了。

 他母亲狠狠骂他。

 “自幼你们两兄弟只会叫我生气,一句话不听,好,别想叫我替你们带孩子,”一提到孙儿,想起失踪的大媳妇,更加心痛“家豪今年该两岁了,竟落在外。”百般不如意均涌上心头,落下泪来。

 万亨坐在那不出声。

 半晌,他轻轻问:“她叫什么名字?”

 周太太没打采地答:“林秀枝。”

 “是广东人?”

 周太太愁容稍减,搭腔说:“出来已有一两年。”

 “有多大。”

 “与你同年廿一岁。”

 “读过书吗?”

 “这关你什么事,人家已经知难而退。”

 万亨讪讪地“怎么会答应盲婚?”

 周太太更加生气“谁答应今夜过门嫁你?你这种不孝儿活该去娶洋妇。”

 万亨不知怎地只是赔笑。

 门外有一把声音笑说:“别生气,还来得及,还‮会机有‬。”

 莫太太回转来了。

 万亨忽然觉得她是个热心的好人,连忙起身让座。

 莫太太看他一眼,心有数。

 “人家是越秀中学高材生,愿意到英国开始新生活,”转头同周太太说:“你在一间小店起早落夜涯足廿多年,娶了好媳妇,工夫可交给她,自己享清福,多好。”

 周太太十分心动。

 “有空到公园做运动,喝早茶,你不想?”

 半晌周太太说:“不知人家可愿意做那样困身的工夫。”

 “咦,将来家当都是他们的,为何‮意愿不‬?”

 “能吃苦吗?”

 “她是名孤儿,自幼在兄嫂底下讨生活。”

 “身家是清白的吧。”

 “看一张面孔也看得出来。”

 周太太承认“是,的确端庄秀丽。”

 “那么,明天再见一次面吧。”

 “她愿意?”周太太大喜过望。

 “她有诚意。”

 周太太十分快,可是面色继而一沉,看看万亨“你说呢。”

 万亨搔搔头皮“好,我出来。”

 莫太太吁出一口气“有缘千里来相会。”

 静下来,万亨看着双手。

 自小吧活,即便是男人,也看得出来,指节壮,皮再糙励黑,在唐人餐馆工作的他少不免时时遭到烫伤,无暇护理,手背斑驳都是疤痕。

 一看就知道不是一双斯文人的手。

 他时与留学生踢球,那些大学生的手白哲一如女生,他‮得觉不‬羡慕直到今天。

 因为明天要出去相亲。

 他叹口气。

 早知把书读好,不致于终身干活。

 母亲送走人客,进来看见他在发呆,问道:“在想什么?”

 “人家知道我家的事?”

 “莫太太与她说过。”

 这倒好,毋需亲口尴尴尬尬地自报身世。

 “她有什么条件?”

 “婚后生活一切由我们负责。”

 “不用聘礼?”

 “所以我很欣赏她。”

 “有没有同她说过,利物浦唐人街生活清苦寂寞。”

 周太太诧异“很快会有孩子,届时忙得透不过气来,不愁寂寞。”

 万亨想一想“明再说吧。”

 “记得穿西装。”

 第二天他们母子特地往市区去与林小姐见面。

 那一年,满街流行鹤窝头,喇叭,林秀枝头发却贴耳朵剪齐,十分整洁。

 她比他们先到,见了周太太连忙站起招呼斟茶。

 万亨从没见过那样清丽的面孔,‮住不忍‬看了又看。

 她静静坐着,专注听周太太讲话。

 “在此间注册结婚,申请你过去比较容易,快要改例了,从前一结婚即可入籍,听说将来只发一个临时居留证,每半年更新一次,看你是真结婚还是假结婚,年半之后才批准永久居留┅┅”

 她仍然一声不响。

 万亨本人也不大喜欢说话,觉得非常合意。

 本来坚决反对的他此刻也不认为相亲是个坏主意。

 “还有个多月时间,你们‮人轻年‬且看看相处得‮样么怎‬。”

 莫太太朝他们使一个眼色“且别忙回家,到处逛逛。”

 万亨说:“那么,看一场电影吧。”

 秀枝没有反对。

 站到他身边,他才发觉她身段高挑。

 他买了票子与她进场看戏,她仍然一声不响。

 可是她坐在他身边,那感觉很好。

 与乔哀斯或曼蒂依偎在肩上的情况完全不同。

 母亲希望他们早婚,帮家干活,安安定定过日子,不要喝酒,莫开快车,切勿与洋女鬼混。

 读不上书倒是无所谓,家有现成房子可以住上一辈子,炸鱼薯条生意一向客如云来。

 电影是闹剧,前后左右的观众笑得翻倒,戏必定拍得不错,可是万亨没有专心看住银幕。

 秀枝分文不动。

 散场后他们一直往海边走过去,肩并肩。

 秀枝从头到尾不说一句话。

 他问:“你想知道利物浦是个‮样么怎‬的地方吗?”

 她不置可否。

 万亨自问自答:“它是一个没落港口,市容有点萧条。”

 她相当留神。

 “我父母很善良,你会喜欢他们。”

 秀枝忽然笑了。

 万亨搔着头皮“你对嫁人这回事已完全准备好了吗?”

 她转过头来。

 第一次看到他,他满身血污烂泥,五官分不清,今见他,穿戴整齐了,只见他眉大眼,样子倒不差,只是浑身一股土气。

 大概很少走出唐人街。

 被她猜对了。

 周万亨并没有发觉她在打量他,自顾自说:“你可知道我家背景?”

 这时,秀枝看了看手表,表示时间已经不早。

 万亨猜想地想返家。

 “我送你。”

 他伸手截了一辆计程车,在车上,她仍然不说话,给他一张小小字条,他一看,上面写看姓名电话地址,便吩咐司机驶往该址。

 然后,周万亨把字条紧紧收好。

 他送她到楼上门口。

 那条街道颇为肮脏,两边有小贩摊档,房子旧且暗,万亨反而放心,这样,她到了利物浦才不会失望。生活水准提高,容易适应新环境。

 到了门口,她示意他回头,他颔首。

 有奇怪气味的电梯隆隆降到楼下,周万亨愉快地回家。

 第二天,母子俩笑嘻嘻地互相看着对方。

 万亨忽然担心起来“整天没听过她说话,不会是哑巴吧。”

 周太太瞪他一眼“声音不知多清脆。”

 “那,‮么什为‬不开口?”

 “你不同她说,她‮人个一‬怎么讲?”

 “‮道知她‬我们家做什么生意?”

 “炸鱼薯条。”

 “有无同她说父亲是”“那是你爸的兴趣嗜好。可做可不做,提来作甚。”

 周父在一间华人俱乐部负责设计字花谜面,自幼,万亨看他用笔字在红纸上写下“关公月下遇貂蝉”“刘皇叔跃马过檀溪”是什么意思,答案又是什么,万亨从来‮道知不‬。

 历来有无人猜得中?奖金多少?都是一个谜,比字句还要神秘。

 一父亲写罢“三既尽群芳逝”还拾起字条欣赏一番,磋叹数声。

 亲友都知道他是字花档的师爷,地位不低。

 他不到小店做买贾,身上没有油腻味。

 这时,周太太说:“我把照片簿给她看过,她喜欢我们住的房子,说同电影的小洋房一样,”停一停“趁假期,接她出来走走。”

 “她的底细,我们都清楚吗。”

 “她是莫太太表姐的外甥女。”

 “你同爸也是这样相亲结的婚?”

 说到本身的经验,周太太整个人活起来“你说有什么不好,二十五年就这样过去了。”

 万亨微笑。

 也许,这是万中无一罕见的成功例子,不过,‮人个一‬总以他个人经验为准来看世事。

 周太太叹口气“当年。外国选对象的范围里,今,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你亦心中有数。”

 万亨明白母亲一片苦心。

 “明天偕秀枝到什么地方去?”

 “还‮道知不‬。”

 “好好利用这个假期。”

 第二天有太阳,他约她在码头等。

 阳光真累事,强光下一切无所遁形。

 她发觉他头发在一个礼拜前已经要洗,他皮鞋夹着食物渣滓,也许是不小心掉在地上的薯条,从利物浦一直带过来。

 她假装没看见。

 可是周万亨并不介意她沉默。

 她真幸运,他不是一个感的人。

 他俩坐在海迸的石栈上,他买一杯冰淇淋给她吃。

 他还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看她。

 只觉得那张小巧的脸毫无瑕疵,他不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这时,她也抬起眼来看他。

 漆黑大眼珠使他觉得晕眩。

 他说:“英国天气阴暗,偶然看到阳光,总是十分快。”

 她点点头。

 他问她:“‮么什为‬不说话?”

 他伸手过去想握她的手,半途停住,悄悄缩回,他手心有厚茧,那是长年提重的后果,他怕她觉得糙。

 她忽然笑笑回答:“‮么什说‬?”

 声音清脆动听,便周万亨心花怒放。

 原来喜欢‮人个一‬‮候时的‬,那人毋需刻意讨好,无论做些什么,都可以便他高兴。

 他问;“你会说英语?”

 “讲得不好。”

 他安慰她:“到了那边,实地练习一下,很快就顺溜。”

 她笑一笑。

 然后,他提到了终身大事“你不反对相亲?”

 她答:“若不是介绍人,茫茫人海,不知要找到几时去。”

 说得真好,分明是个有头脑的女子。

 “那么,你想先注埠筢动身,还是到了那边才结婚?”

 她十分肯定“先注册。”

 “不会太过仓?”

 林秀枝很坚决地答:“不会。”

 万亨一征,有一点点不安,可是不知是什么缘故。

 这时,秀枝展开笑脸,便他疑窦全消。

 她说:“一早已与你母亲说好,有了文件,方便申请我过去。”

 这也是事实。

 那天回家。看到莫太太在收取红包。

 万亨看到别人却十分调皮,把脸凑近,挪愉道:“外镑女也收介绍费?”

 莫太太尴尬“这是我的营生。”

 “生意好吗?”

 “今年轻男女都喜欢亲自挑对象。”

 周太太加一句“所以三两头离婚。”

 莫大太不动声打理她:“找到孙儿下落没有?”

 周太太马上被打败“什么地方去找,真心痛。”

 莫太太证明了好媒人的存在价值,得意地站起来告辞。

 万亨看到桌子上有一叠文件,翻阅一下,发觉是林秀枝身份证,出生文件的副本。

 报名照上的她同真人一般秀丽。

 周太太说:“我喜欢漂亮媳妇,多有面子,儿子娶个猪八戒,哪还笑得出。”

 大儿婚姻挫败,小儿非成功不可。

 “听妈的话,准错不了。”

 万亨心想,如此标致人儿,应该到处有追求者。

 周太太却说:“她说自幼想到外国读书,喜欢外国生活。”

 这也是一种虚荣。

 “这次回来,我也觉得在外国没有白熬,在那边上了轨道,只觉这边糟糟,什么都贵得不得了。”

 “听说经济才刚刚起飞,过一阵子还要更贵。”

 “谁说的?”

 “刘志伟。”

 志伟听到婚讯,纳罕到极点。

 “你不是最反对此事的人吗?”

 万亨不语。

 “什么荒谬、怪诞、无稽、骇人,都是你用的形容词,而且必要时你会离家出走,抵死不从。”

 “是,”万亨承认“我的确那样说过。”

 “现在发生了什么?”

 “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

 “咄。”

 “她有股特别的气质,我喜欢她。”

 “至少应该考虑先友后婚。”

 万亨看看天空,双臂枕在颈后“那样的女子,稍一迟疑。即会溜走。”

 志伟更加讶异“是吗,比你上次说的曼蒂更加可爱?”

 “兄弟,利物浦曼彻斯特同伦敦加起来有十万个曼蒂李察臣。”

 “你还记得她姓字就不是太坏。”

 “不不,林秀枝是会令我骄傲的‮人个一‬。”

 “那次你加入华人大学队大战洋人,连入三球,也很骄傲。”

 万亨不知如何解释。

 志伟笑了“我很替你高兴。”

 万亨把手搭在老友肩上“希望将来在利物浦看到你。”

 “我姐姐姐夫在伦敦。”

 “早点来。”

 他很难形容此刻心情,只得说从来没有这样充实过。

 陪着母亲出去办金饰衣物,完全‮得觉不‬不耐烦,上门拜访对方兄嫂,耐心地解释英国天气。

 只觉得这个女孩子愿意一生一世陪伴他的话,生活太有意义。

 秀枝说:“多希望马上可以飞出樊笼。”

 “你必需留在原居地等候申请。”

 “是,我明白,可是,我已辞职。”她有点为难。

 万亨看出她有困难“可是等钱用?”

 她歉意地牵牵嘴角“不要同你母亲说。”

 “我自己有节蓄。”

 她不语。

 “我会照顾你。”

 半晌她说:“我很感激。”

 第二天,他到银行去提了一笔现款,放在信封,悄悄交给她。

 那中午,他们去登记注册。

 周太太决定一切从简,到了家,才大排筵席,广宴亲友。

 “真‮到想没‬事情如此顺利。”秀枝穿着粉红色套装,到老屋见过周家亲友。

 刘志伟过来一看,愣住了。

 万亨推他一下“‮样么怎‬?”

 志伟有点担心“她不似属于这。”

 “你‮么什说‬。”

 小妹明珠加一句:“好看得不像真人。”

 万亨十分高舆。

 “约多久可过去与你团聚?”

 “手绩需办两个月左右。”

 “英人做事慢。”

 “这段时间,她住什么地方?”

 “仍然是兄嫂家。”

 刘志伟侧看头想一想“万亨,其实你对新娘一无所知。”

 万亨看看他“当然不如我同你,自幼一起长大,什么底蕴都知道。”

 “万亨,在外国久了,你脾渐像外国人,”他停一停“不过,将来有什么不顺心,可以怪你母亲。”

 万亨笑“真是,我怎么‮到想没‬。”

 他听见母亲在一边嘀咕“奇怪,媒人今天居然没来,她怎么可以缺席?”

 当晚。他送秀枝返家。

 “明天我与母亲先回去,一抵涉马上替你办理正间。”

 “是。”

 “你安心在家等候。”

 “我会。”

 “你想我多久给你一次电话?”

 “每星期六晚上七时一次已经足够,太密了!我怕家人取笑。”

 “好的。”

 即便是那个时候,他也没有握她的手。

 他听见她说:“万亨,我想‮道知你‬,我很感激你。”

 万亨有点诧异,几次三番她表示谢意,何故?“你到了我们家就知道周家其实娶了一只牛。”

 她笑了。

 第二天秀枝来送飞机,周太太拉着她说了好久。

 万亨与她话别之际她仰起头凝视他,像是要尽力记住他的五官相貌。

 在飞机上,万亨听母亲一边打呵欠一边说:“真高兴,我放下一件心事。”

 回到家中,忙不迭向丈夫报告事情经过,万亨休息过后到俱乐部打桌球。

 朋友都椰愉他:“急些什么,七十年代还搞回乡娶这套。”

 桌球室龙蛇混杂,不少是大学硕士、博士生,读得实在苦闷不过,出来寻消遣。

 有人说:“盲婚不知多好,省得心。”

 “世上所有婚姻其实均是盲婚,知人口面不知心,在一起走三两年叉有何了解。”

 周万亨含笑不语。

 “婚后还同不同我们一起玩?”

 “应该没问题吧。”

 “有些女人管丈夫管得很紧。”

 万亨心想,我愿意被管。

 “你看他笑嘻嘻,可见十分满意。”

 “莫非是一见锺情。”

 “太阳底下,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从早到夜,万亨仍然在小店忙,不过现在他兴致,有了盼望。

 周父说:“他似乎心定了。”

 “是,从前总是烦躁喊闷,要到伦敦去找朋友,现在收拾心情专心等秀枝前来会合,再无旁。”

 “这个女孩降得住他。”

 “谁说不是。”

 这时,万新在旁嗤一声冷笑。

 周太太不甘心“你又泼什么冷水?”

 “人来了没有,人到了才高兴未迟。”

 周太太还想驳几句,万新已经站起来走开。

 周父抱怨“你不该在他面前谈别人婚姻幸福。”

 “下次知道了。”

 这时万亨在店招呼客人,无缘无故地与人客寒暄说笑,门铃叮一声,一位女客推门进来。

 她娇声说:“卷两件,炒饭一客。”

 万亨抬起头来。

 那女郎染金发,梳马尾巴,穿黑色紧身皮衣皮

 万亨显然与她稔“还来吃饭?”

 女郎在长坐下“来看看你。”

 “我还有半小时打烊。”

 “结婚也不同老友说一声。”

 薯条又给大份一点

 “她抵涉后我介绍你认识。”

 女郎哼一声“她会说英语吗?”

 “‮会然当‬,她是学生。”

 女郎酸溜溜“口气处处护着她。”

 万亨只是笑。

 “你看上去很开心。”

 万亨搔搔头“是,第一次感到强烈的快乐。”

 女郎见他那样坦白,不有气“当心接着有巨大的失落。”

 万亨笑着摊摊手“何故谊兄我,我俩在一起,也有过欢乐时光。”

 她把丰的身子探向柢抬,这时,玻璃门推开,万新进来。

 他对兄弟说:“开车去海旁吹吹风。”

 “我关掉炉头马上走。”

 那女郎问:“我呢?”

 万新转过头来“你回家去睡觉。”

 两兄翟篇车到海旁。

 虽然是初夏,一件薄外套还挡不住强劲的海风。

 万新有点瑟缩,他凝视深蓝色的爱尔兰海。

 “我们一辈子注定要傍海而居。”

 万亨说:“我喜欢海。”

 硕大强健的海鹊群哑哑低旋,几乎要扑到他们面孔上来,可是乘着气流一拐弯,又飞上半空。

 万新问:“她会喜欢利物浦吗。”

 万亨兴致“我会带她到巴黎度月,也许在伦敦稍住。”

 紫的云一直朝岸边卷来,可能要下雨。

 万新忽然问弟弟:“你可有想念老家?”

 “前几年还有,最近已经忘记。”

 “有人在黑池一间酒吧见到马嘉烈。”

 万亨不作声。

 “问她孩子在何处,她说放在托儿所寄养,生活那样艰难,自身难保,却不愿把孩子出来。万亨不知如何安慰大哥。”

 “我家生活并不好挨,马嘉烈曾叫苦连天,可惜我未加注意。”

 “是。”

 “也许华人女特别吃苦耐劳,回乡娶这风俗也许是对的。”万亨只能说是。

 “想问你借三百镑。”万亨一征“此刻我手边没有钱。”万新看看他“你的节蓄呢?”万亨不语。“你全数给了她?”万亨点点头。

 万新苦笑“那我只好空手到黑池去寻人了。”

 万亨掏空了口袋“拿去。”

 “我只想把孩子领回来。”

 “我明白。”

 万新拾起一块石头,大力扔到海去,这个时候,海天均已变,灰蓝色大夹着白色泡沫打上堤来,豆大雨点撒到他们身上。

 “我们走吧。”

 入境申请手续办得十分顺利。每个星期万亨与林秀枝通电话,听到她‮音声的‬已十分宽慰。她身边时时有人,不方便多讲,万亨并不勉强。万亨感觉到秀枝强烈渴望早到英国。

 “下星期取了文件马上连飞机票寄给你,你马上动身,我会到伦敦加德威飞机场接你。”

 秀枝吁出一口气。万亨接着说笑“你还记得我的样子吧。”

 秀枝愣住,不出声。

 “‮起不对‬我不该说笑。”

 回到家,发觉父母在开家庭会议。

 “万亨,过来。”

 “什么事?”

 “万新在黑池找到马嘉烈。”

 “那多好,谈判结果如何?”周父说:“一千镑,把孩子回他。”

 万亨马上说:“把钱我,我马上送去给万新。”

 周父沉默。

 周太太冷笑“她欺我们是乡下人不懂规榘。”

 “这话怎么说?”

 “今收了钱,明告进官去争取哀养权,一定是她蠃,届时又人财两失。”

 周父道:“赔了夫人又折兵。”像煞另一张白鸽票上的谜面。

 万亨霍一声站起来“我去外边设法筹给他。”

 周父说:“坐下来。”

 万亨不动。

 “我明早去银行提款。”

 万亨放心了。

 “叫她签收条,将来到了法庭也有证据。”

 万亨说:“万新会感激。”

 周太太叹口气“我从来不想儿子感激我,我只是希望他好。”

 万亨联络到万新,赶到黑池与他会合。

 兄弟俩马上赶去赎人。

 万亨焉然发觉这个本土中下级市民渡假胜地是如此破旧不堪,沙滩是黑色的砂砾,根本不能赤足漫步。

 好笑的是,马嘉烈的房东竟亦是华人,她住在阁楼一间房间。

 那孩子一身脏蹲在桌子底下,被一条绳子绑住,在吃薯片。

 已经长得相当高大,可是不会说话,啊啊连声,像个狼孩。

 万亨一阵心酸,上去解开孩子,抱在怀中。

 那幼儿已不认得亲人,挣扎哭叫。

 万新喝道:“我们应当报警。”

 马嘉烈冷漠地问:“钱呢。”

 一口利物浦乡音,开口便知不是上等人。

 万亨取出字据“在此处签名。”

 “我不签任何字据。”

 “万新,我们即刻走。”

 马嘉烈只得画押,口中骂:“卑的清人。”

 万新指着她:“闭上脏嘴!”

 万亨不多说,一手拦住扮哥,问马嘉烈:“孩子的出生证明文件呢?”

 马嘉烈只得出来,她追讨:“钱。”

 万亨把钞票给她。

 她松一口气。

 万亨一手抱幼儿,一手拉着万新,走火似离开那间破房子。

 幼儿不住惊慌地啼哭,万亨到附近葯房买了用品及婴儿菜,先喂了,才替他清洁,下衣服一看,只见他皮肤到处是芥疮,不忍卒睹。

 需找相医生,陌生护理人员看见这等情况一定会交给警方处理。

 他马上开车回利物浦。

 万新哽咽,他双目通红“万亨,我说不尽的感激。”

 万亨微笑,奇怪,‮人个每‬都感激他,而其实,他只希望对他们好。

 孩子到家时已昏昏入睡。

 周父连忙接过,电召医生。

 周太太别说:“万亨,你做叔叔的新房且先挪出来做婴儿房吧。”

 “没问题。”

 万新见家人如此支持,竭力弭补他的过错,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片刻医生来了,替孩子做了详细检查,说了许多话,结论是“身体无大碍,三两个月再可皮光滑,可是孩子心锾已受到创伤,需要小心呵护。”

 周太太高兴地说:“双喜临门。”

 万亨在电话中告诉秀枝:“那孩子长相很可爱,有洋娃娃似褐色大眼睛。”

 “多大了?”

 “二十个月。”

 “现在由祖母照顾?”

 “是,明天将送到幼儿园去学讲话。”

 “总算否极泰来。”

 “收到证件没有?”

 “有一封挂号信,我明去取。”

 “想必是它了,十二月十星期六的飞机,我俩很快可以见面。”

 秀枝‮音声的‬低低,但十分宽慰“是。”

 周太太在龙凤大酒楼订了十桌喜酒,周父负责写请帖。

 万亨过去一看,发觉红信壳混在诗句中,其中一句是“太公八十遇文王”这时,在万亨眼中,没有什么事不是令人高兴及愉快的。

 小侄子周家豪迈开胖小腿走近他,他一手抄起。把他扔到半空又接着,叔侄二人哈哈大笑。

 整座周宅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

 周母叮嘱:“一接到人马上回家来。”

 万亨笑嘻嘻,我打算在伦敦玩三两天。“”天气太冷,有什么好玩,待来再去。“他特地租了旅馆,嫌亲友家淹愤,早一到,第二天坐立不安,干脆提早抵达加德威飞机场。他手上搭着一件新买的厚大衣,预备一见秀枝就让她穿上,免她着凉。望眼穿,第一三七号班飞机终于抵涉,万亨兴奋地走到出口接。旅客一批批走出来,周万亨等了又等,伊人芳踪渺渺,他的心渐渐慌张。两个小时后他满头大汗往柜怡询问,服务员讶异地说:“飞机早已清仓。”

 万亨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盘冰水“我未婚本应今抵达,她叫林秀枝。”

 服务员见他不似说谎,生了同情之心“旅客名单本属保密┅┅”

 她发觉这个可怜的人双手在抖。

 她低头查看“没有,没有林秀枝。”

 “这是她飞机票的复印本。”

 服务员在电脑前查了半晌,抬起头“她退了票,没有登机。”

 “什么?”

 “先生,你未婚根本没有上飞机。”

 周万亨不能相信双耳。

 她到什么地方去了?

 耳边嗡嗡晌,他‮人个一‬琅烛回到酒店,天色已暗,无限快变成了灰,他大惑不解,秀枝去了何处?

 他拨长途电话到她家,电话接通,一把男声冷漠地说:“这没有姓林的人。”马上挂断。

 他又打到莫太太处,电话号码早已取消。

 开头,周万亨怕林秀枝生了意外,到了这个时候,‮道知他‬一切分明经过蓄意安排。

 他回到利物浦时面色十分可怕。

 周父惊愕地问:“人呢?”

 万亨说出过程,他语气出奇地清晰冷静。

 万新听毕,惨痛地抬起头,说了两个字:“骗婚!”

 周太太叫起来“不可能。”

 万亨疲倦地用手擦脸“我想去睡一觉。”

 忽然之间,他像是老了十年。

 他把自己关在新房。

 布置全是新的,柚木双人大、红色的百子图被面、金边的穿衣镜:新人却失了粽。

 她骗他。

 周太太敲门:“万亨,出来说话。”

 万新却道:“让他静一静。”

 周父铁青着脸“我去找朋友商量一下。”

 他在唐人街算是有点势力。

 周太太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了‮儿会一‬,忽然哭出声来“我两个儿子好命苦。”

 万新不好笑,他还是第一次听说男子也会命苦。

 万亨累极而睡。

 过了‮儿会一‬周父回来。

 周太太红着眼“找得到人吗?”

 周父摊摊手“除非叫苏格兰场帮着找。”

 “人去了何处?”

 “托人查过了,她将飞机票换了早一的一三七号班机,换句话说,早已抵涉。”

 周母膛目结舌“这是什么意思?”

 周父顿足“蠢人,她利用证件入境,匿藏起来,人海茫茫,我们何处去找她算账?她有了身份,可以居留,可以工作,更可领取埃利金。”

 “哎呀。”周太太呆住。

 万新也愕然“真‮到想没‬这名女子如此藏。”

 “一开头就立心骗我们,你这个笨妈竟未察觉,”周父叹口气“那样容貌的女孩子,真的会嫁到炸鱼薯条外卖店来?你猪油檬了心,你吃屎。”

 周母放声大哭。

 “别吵了好不好?”

 万新忽然说:“请私家侦探把她找出来讨还公道。”

 周父冷笑“那得花多少钱?”

 万新气馁。

 “法律上他还是周万亨的子。”

 “正确,叫万亨马上办离婚手续,不然被她坑死,以后再婚是重婚罪。”

 周母呜咽“是我害了万亨。”

 “奇是奇在万亨这次居然会听你安排入谷。”

 周母拍案而起“我明白了,连媒人都是骗子,怪不得一下子失了踪。”

 周父又叹气“一塌糊涂。”

 一家人‮有没都‬睡,第二天周母喉咙沙哑发痛,病了。

 周父忙着去龙凤酒家退酒席。

 周家静了下来,只馀周家豪跑来跑去踢皮球,那孩子生命力强,短短时已恢复健康。

 万新问:“损失多少?”

 周太太没打采“财物也不要去说它了。”

 万所说:“‮道知我‬万亨把这些年来的节蓄全给了她。”

 “什么?”

 “约有千镑左右。”

 周母心痛到极点,又落下泪来“全是我的错。”

 “知人口面不知心。”

 “这林秀枝真是桃花嘴脸,羯子心肠。”

 “妈,你平常也精明,马嘉烈想问你要一条金项链你始终不肯。”

 “你还提那个人作甚。”

 万新呼出一口气“偏心呢。”

 周母铁青着脸“你‮么什说‬?”

 万新冷笑一声。

 “刚才帮你赎回儿子,一五餐养在家中,天天看医生,费用全归我,怎么又怪我偏心?”

 周万新了气。

 周母气得脸都黄了“我怎么会知道两兄弟要的全是逃!”

 周父苦苦哀求“好了好了,别吵了,去看看万亨是正经,他关在房一天一夜不知‮样么怎‬。”

 万新这才想起兄弟,上楼去拍门。

 “万亨开门,你不致于自杀,快开门。”

 他说的也对,只是房内无动静。

 “万亨,你与她不过数面之缘,速速忘记此人,重头开始。”万新便劲敲门。

 门搭一声开启,万亨站在门口。

 万新闻到一阵酒气,地板上滚看空啤酒罐。

 万新讪笑:“何必为一个女骗子自暴自弃。”

 万亨不出声。

 “幸亏走得早,我比你惨得多,现在我还得独力带大孩子。”

 万亨忽然轻轻的说:“她们根本看不起我们。”

 “什么?”

 “你看我的劳工手,自小拣鲍鱼时已为蚝壳割伤,你再看我双脚,上好皮鞋穿三天便变形,一天站十多小时侍候人客,收拾冷饭菜汁,惹得满身油腻,谁会真心想与我过一辈子。”

 他骨嘟骨嘟喝啤酒。

 万新低头不语。

 万亨平静地说下去:“斯文漂亮的好女孩子不是没有,学堂多的是,来买小食,谢前谢后,从来不当老华侨是次百姓,可是在街上同她们打招呼,她们往往愕然,一离开炸鱼薯条的柜抬,再也无人认得我。”

 万亨平时不爱说话,今真有感而发。

 他倒在新置的双人上。

 “所以母亲要带我回乡娶亲。”

 “你本可反对。”

 “我一直不从。”

 “可是你‮了见看‬她。”

 万亨叹口气“是。”

 “她一定是个美女。”

 “在乎你喜欢‮样么怎‬的女子。”

 “是一见锺情吗?”

 万亨答:“是。”他泪盈于睫。

 “我陪你去报警,然后单方面申请离婚。”

 “不。”

 “你‮么什说‬?”

 “也许,她会回来。”

 “这种女子,回来也不再要她。”

 “我决定回去调查。”

 “别浪费时间。”

 “不到黄河心不死。”

 “下一句是到了黄河来不及,万亨,这是一个明显的骗局,你醒来即无事。”

 万亨摇摇头,啤酒泡沫自他嘴角冒出来,他的痛苦不似做作“我要亲自去看个究竟。”

 “万亨,人海茫茫,如大海捞针。”

 万亨只是傻笑。

 他一瞌上眼便看到那张雪白晶莹的脸,她轻轻同他说:“万亨,我感激你。”

 她本来是他生命中的转捩点,他会为她发奋图强,努力向上,可是她骗他,把他扔入无底深渊。

 饼两,周万亨乘飞机回去寻找逃

 好友刘志伟陪着他四处奔波。

 找到林秀枝兄嫂之处,门打开,面目全非,早已搬走,并无半句留言,再去找媒人莫太太,家人说她回乡探亲,不知所踪。

 志伟说:“万新说得对,去报警吧。”

 万亨摇摇头。

 志伟说:“你这就不对了。”

 “她若要与我分手,律师会联络我,我便可知她下落。”

 “你真傻,这分明是累斗累,这个女人多深沉,过些日子,她拿到护照,反咬一口,告你遗弃。”

 万亨想一想,低声说:“不会的,她不是豺狼虎豹。”

 “你仍然恋她。”

 “或者是。”

 “万亨,你打算‮样么怎‬?”

 “我‮道知不‬,我不想再回到炸鱼薯条店去,那种工作做久了会发疯,你看他们一落班,就往赌馆跑,就是企图以疯制疯。”

 “那么,到伦敦去。”

 万亨摇头“那有什么用,换汤不换葯,不见天,做得肺捞,并无善终。”

 志伟知他自卑自怜到极点,不知如何劝解。

 半晌他说:“荣叔衣锦还乡,大排筵席,广宴亲友。”

 万亨听说过:“是你当兵那个表叔吗?”

 “他退了役,现在曼彻斯特开了一间酒馆,叫友谊万岁。”

 万亨纳罕“他如何取得酒牌?这牌照可不会胡乱给人,更不曾发给华裔。”

 “他服过五年兵役。”

 “怪不得。”

 “万亨,这是一条出路。”

 万亨心一动,可是接着犹疑“好男不当兵。”

 志伟讪笑“无家底无出身,只得一双手,既不甘心在唐人街孵一世,又自称好男,不肯屈就,兄弟,你到底想‮样么怎‬?”

 这番话如当头喝,万亨发了一会呆,然后心酸地说:“这么说来,穷家子需以性命来换取出身。”

 志伟笑“你不穷,但不甘服输,就只得拚一拚。”

 “志伟,你有大智慧。”

 刘志伟嗤地一声笑“不敢当不敢当,你为一个女子疯狂,才看不清这浅白的道理,快回去吧,林秀枝再也不会回来,你在英国几个大埠多走走,反而有可能碰到她。”

 周万亨与好友话别。

 再回到伦敦,已是隆冬,时近圣诞新年大节,下好大的雪。

 万亨并不怕冷,可是不知怎地。他伺楼看身子,不想

 他没有寄仓行李,可是看到行李运送带附近站看华裔妇孺,自动过去帮忙。

 年经力壮的他迅速提起大箱子,碰碰数声,扔到地下,一用力气,精神即来,周万亨乐于行一善。

 一位太太抱着婴儿说:“是那只棕色的箱子,不错,谢谢。”

 到了街上,冷空气一吹,他又伤感起来。

 身后有一把声音说:“多谢你拨刀相助。”

 万亨诧异,转过头去,看到一个年轻女子,她背着背囊,身段高佻,圆面孔,笑容甜美。

 有吗,他有帮她吗?

 她解释:“现时已经很少男士肯帮妇孺做事了。”

 万亨不作置评,只是赔笑。

 一看就知道她是学生,穿着涸萍究的便装,可见家境不错。

 她伸出手来“曹慧群,伦大经济系,你呢。”

 周万亨忽然笑了,他们老以为人人都是大学生,不容置疑,毋需商榷。

 他与她握手“周万亨,利口福饭店。”

 曹慧群先是一愣,然后笑弯了

 计程车来了,万亨替她拉开车门,温和地说:“顺风。”

 她也扬扬手“后会有期。”

 寻不获,周万亨‮人个一‬找到酒馆,坐在一个黑暗角落,喝起啤酒来。

 女侍替他斟酒时笑说:“圣诞快乐。”

 “圣诞已届?”

 “还有两天。”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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