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风芝一路照顾茶水,十分周到。
途中万亨打开酒瓶,万新与风芝一齐说:“少喝点。”
万亨笑了。
他把酒瓶放在脸颊上转动,这是他的好朋友,他不愿也不会离开它。
到了家,看到父母,万亨愕住,到想没他们老了多么那,内心惶恐。
案亲头发既白又掉,已看到秃顶,母亲一脸皱纹,愁苦似现形打摺。
啊,活
是一对老人了。
唯一比看到父母年老力衰更懊恼的事可能是看到自已年华逝去不复
壮。
上一次与慧群来看他们还是好好的,万亨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喃喃道:“一定是我们兄弟俩不长进的缘故。”
风芝在一边笑“没出息的人才不会承认自己不争气。”
周母破涕为笑。
那天万亨比平常累,提早睡,躺在那张熟悉的小
上,百感
集,几次三番醒来,终于下楼找酒喝。
谁知楼下灯火通明,一看钟,才十点三刻,连侄儿周家豪都还在一角玩电子游戏机。
母亲音声的十分响亮,一边饮泣一边诉苦:“万亨这一辈子,恐怕┅┅”
只听得万新劝道:“男人怕什么,那朱小姐不一样对他好。”
“朱小姐是你们的伙计。”
“那也不用跟到利物浦来邀功。”
周母有点回心转意“那么,他俩几时结婚?”
“妈,现在没有人那么忙结婚了。”
万亨坐在梯间听母亲谈话,觉得无限温馨,不
心酸。
又回来了,一切像一个梦一样。
忽然听到身后有瑟瑟声,一转头,才发觉朱风芝也坐在楼梯上,位置只不过比他高几级,正似膛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俩互相笑笑,并不出声。
万亨喝一口酒。
周父取了一幅
笔字出来,
道:“枯木逢
有奇遇”
这是在说谁呢,又该是打什么谜语呢,明天有几个人猜得到?
万亨又喝口酒,知道家人实实在在在他身边,十分
足,他抱着酒瓶回房去睡觉。
回到伦敦,两兄弟与风芝
稔得多。
万新有事时时与她商量,时常夸奖她:“大学生就是大学生。”他叫她朱女。
万亨胖回来,可是脂肪多过
,全身垮垮的,加上不修边幅,看上去比真实年纪大。
一
在地库,独力把啤酒桶推出来,放好,刚有点成就感,才想接上喉管,却旋不紧,酒花回
。
幸亏风芝赶出来关掉手掣,万亨已像
了一个啤酒浴。
风芝捧出一条大
巾来帮他擦头发。
走得大近了,他忽然推开她。
风芝气结“这又是么什为?”
他把
巾围在身上“残疾人在电影或小说真是
气回肠,在真实生活可要吓坏人。”
“我不害怕。”
万亨凄然笑“我却害怕以残身示人。”
“那不过是一条断臂,”风芝语气非常平静冷淡“你又不是不像人。”
周万亨心中有气,忽然扯下
巾,解开衬衫纽铂,大力
下衬衫。
“看,”他说:“你们对马戏班的畸人总有兴趣。”
风芝无惧地看看他
膛及肚皮上斑驳
针疤痕,以及左臂在手肘之上的断肢。
她轻轻说:“痊愈得很好。”
万亨一征,十分佩服她的胆
,见怪不怪不是人个每做得到的事。
接着,风芝那愉“看过了,可以穿回衬衫了。”
她早已取出乾净衬衣,替万亨穿上。
万亨被她收拾得服服贴贴。
他没看到她内心的震
。
不止是他的身体,而是她隐约看见储物室那边有人影憧憧,不知是谁在张望。
开头以为是周万新,后来听到他声音在后门,才知道不是他。
那么,一定是那神秘的前
了。
她像一个影子,从不说话,但不是哑吧,听说还有一个孩子。
老板与她的关系如一个谜。
当下风芝帮万亨扣好钮子,转身低头把一大缸玻璃酒杯用手洗出来挂好。
她听到周万新说:“把这些大学生训练得出了身,他们也该毕业了,天大地大,一旦飞走,还到什么地方去找他们,一辈子也不再见面。”
这番话当然是经验之谈。
时时有男同学来接风芝下班,年轻、英俊、骄傲,整个世界在他们眼前,友谊酒馆不过是歇脚处,
后不过是笑谈其中一个话题。
可是,这酒馆却是周家兄弟的生活全部。
万亨的汽车设特殊装置,他可以单臂驾驶,可是风芝老是接载他。
她送他去检查身体。
医生说:“周中士,你需要运动。”
风芝一征,她从来道知不他在军队出身。原来她对他一无所知。
“还有,酒要戒掉。”
万亨唯唯诺诺。
医生无奈,转向风芝求助“你是他的意中人?劝劝他。”
风芝连忙答:“已是他囊中物,他怎么还会听我。”
这种语气太似慧群,万亨忽然呛咳,双目通红。
自医务所出来,风芝问:“可要去跑步?我陪你。”
万亨嗤之以鼻“你陪我,你妄想跑得过我。”
“咄,阁下今非昔比。”
“马上跑。”
“清晨才有意思。”
万亨一口答应。
第二天凌晨后悔也来不及。
门铃在五时半大作,朱女在门外笑嘻嘻:“跑步。”
“我宿酒未醒,头痛。”他
着惺松双目。
“道知我,还有什么藉口?”
万亨只得同她跑出去。
奇怪,从军时,一口气跑十公里不气馁的他此刻才围公园一周已经觉得肺要炸开来。
而朱女却步伐稳健,咪咪笑,潜力无限。
真叫人对她另眼相看。
他停下来,气
如牛。
朱女扬起一条眉“慢慢来,过一年半载,当有进步,或可减掉大肚子。”
万亨叹口气“虎落平
被犬欺,龙搁浅水遭虾戏。”语气似他父亲。
风芝温和地说:“明天再跑。”
“没有明天。”他连忙耍手。
“我会来敲门。”
他惨叫:“千万不。”
风芝满意地笑“能把一个男人整惨是任何女生的荣幸。”
回到家,才掏出门匙,大门忽然被打开。
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站在门口瞪着他俩。
万亨愣住。
真到想没秀枝在最不该出现候时的又再出现。
在晨曦中她出奇地秀美,毫无血
的面孔,精致如瓷像,可是她握紧拳头,敌意地盯看朱风芝。
像是在说:“你是老几,你竟敢来争人个这?”
风芝退后一步,但又不甘心,看着万亨。
万亨啼笑皆非,只得对风芝说:“明早再跑。”
风芝瞪了秀枝一眼,转身离去。
万亨进屋,坐下。
秀枝想走,万亨叫住她“我想跟你谈谈。”
秀校怔住,背对他,没转过身子来。
万亨叹口气“我不是说过,叫你不用再来?”
她低下了头。
“我们已经结束所有关系,你我均应开始新生活,为何纠
不休?”
秀枝菊然转过头来。
万亨知道她想么什说,不管她会不会开口,便答:“不,除出慧群,我心中再无别人,这正是我请你走的原因。”
秀枝无法久留。
“每一次你出现,总把我生活颠倒,请你不要再干涉,请你不要再来我家。”
他声音中强烈厌恶叫他自己都吃惊。
秀枝拉开门,奔出去。
半晌,他才去掩上门。
他倒在
上,用手遮住脸。
他做梦了。
梦见慧群轻轻走过来,用手摩抚他脸颊。
“慧群,”他十分高兴,握住她的手轻吻“终于看到你了。”
这次梦境最为清晰,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容颜,完整无缺,神采如昔。
“慧群,你想同我说话?”
慧群只是看着他微笑。
“慧群,我真想念你,告诉我,几时可与你重聚。”
慧群仍然只是微笑。
“慧群,慧群。”万亨惊醒。
只有眼泪是真的。
他抹乾腮颊,坐起来,无限悲伤。
半晌,到厨房找酒喝。
秀枝把地方收拾得十分整齐,酒瓶不论空或满一律放在厨房。
他深深叹口气。
他早已心死。
晚上,万新来找他“起来,我与你逛别家酒吧取经。”
万亨挣扎“我给你打一个谜语。”
“你先穿衣服。”
“笼中鸟,打古人一名。”
“在么什说,你想跟老爸开字花档?”
万亨墟。“也把我们拉扯得这么大了。”
兄弟俩逐间酒馆考察。
正是各有各特色,各有各生意经。
万新笑道:“戏法人人会做,各有巧妙不同。”
“我们有什么法宝?”
“比人便宜一个便士。”
“一个铜板即够?”
“自然即时客似云来。”
有一间叫狮鹰的酒馆,用了几名美女侍酒,秀
可餐。
万新怂恿兄弟“今晚一人带一个出去。”
万亨不语。
万新笑“人人有一颗寂寞的心。”
一名红发女斟酒给万亨,顺口问:“你的手臂怎么了?”
万新代答:“为着保卫国家牺牲掉。”
女郎耸然动容,间万亨:“是真的吗?”
万亨说:“别理他。”
女郎叹道:“这么说来,是真的了。”
万新说:“男子汉大丈夫,不是为国家,就是为红颜。”
说得慷慨
昂。
万亨听了,只觉凄酸。
是他眼神中那一点落魄之意激动了女郎怜悯之意。
“晦,”她说:“你愿意谈天吗,十一点再来,打烊后请你喝咖啡。”
他却摇摇头“我不喝咖啡。”
万新却说:“我喝。”
女郎上下打量万新,摇摇头“这回子我又不会做咖啡了。”
万新连忙拉着万亨跑到别家去。
“她们都喜欢你不喜欢我。”他抱怨不已。
万亨安慰兄弟:“女子是肤浅的多。”
万新半信半疑“当真?”
万亨笑“除出慧群,她才有脑。”
“呀,慧群。”万新太息。
然后,他们踏进一间同
酒吧,一个女客地无。
万新情绪甚佳,咕咕笑“我同你也算一对。”
又问:“军中可有这套?”
不便久留,稍微逗留,匆匆离去。
走廊有人在拥吻。
兄弟在微雨中散步。
万新问:“你与秀枝,果真无法挽回?”
万亨点头。
“那么,风芝呢?”
“你说人个一结三次婚是否太多?”
“你的情况例外。”万新搔头。
“何必误人青春。”
“那么,挑个年纪大一点的,也就不怕蹉跎。”
“万新,你是越来越风趣了。”
“志伟明珠兄妹已经在阿姆斯特丹安顿下来。”
“还有什么新闻?”
“秀枝说你教她走。”
“她会说话了吗?”
“不,可是我明白她的意思。”
万亨微笑“彼时我真爱她,愿意做任何事讨好她,看到她容颜便无限
快。”
“现在呢?”
“心中只有慧群。”
“慧群已经不在世上。”
“可不是,真是叫我难过。”
“医生说,你若肯承认这是事赏,伤口便可开始痊愈。”
万亨苦笑“哪一位神医如此说?”
万新却说:“我一直以为你爱的是秀枝。”
“我也有此误会。”
“你说,死灰会否复燃?”
二人均已半醉,开始傻笑。
终于,他们走进一间娱乐场所,各自带走一个女子。
第二天醒来,万亨先闻到一股騒气,睁开眼,看到一头漂染过的金发,发
是耗子棕,接着,那女子转过身子,面孔对着他,一脸残妆。
万亨有三分害怕,七分懊恼,连忙起
,跟着唤醒女子。
她伸了个懒
,挤出笑容,看看表“还早哩!”
“我当早更。”
“噢,是逐客吗?”
“家母就快来收拾地方。”
那女子有片刻犹疑“看,可否给我一点车资?”
万亨连忙掏出两张大钞给她。
“啊,多谢。”
她穿上衣服。
万亨如释重负,打开门送她。
门一开,只见外边站着风芝。
那洋女也焦地幽默,一看,便笑道:“你妈果然一早来替你收拾屋子。”
扬长而去。
万亨略觉尴尬,可是朱风芝的反应出乎他意料之外,她忽然哭了。
像所有好男人一样,周万亨最怕女人哭,一看到眼泪,即时沉默,无措。
他说:“风芝,你误会了。”
风芝抹乾眼泪,转头就走。
万亨追在她身后解释:“我根本没有资格同你做朋友,是你同情心泛滥成为感情,我不配,现在你明白了。”
他并不试图挽回,反而藉这机会表明心意。
风芝回过头来,只看到万亨苦涩的微笑。
她说:“你要只肯说原谅我。”
万亨学万新那样搔头“单身男子带女友返家渡宿,并非错事,为何要求原谅?”
风芝下不了台,只得离去。
万亨坐在门口,对晨曦吁出一口气。
半晌万新起来,问道:“这是么什干,学送牛
工人?”
“你的女伴呢?”
“半夜就走了。”
“还末打算再婚。”
万新陪他坐在门口“难兄难弟,大哥别说二哥。”
万亨低下头“时间不对,也许再过三五年,心情平静,风芝出现,才是时候。”
“你么什说?”万新莫名其妙。
他站起来,叹口气,没有解释。
那一天,朱风芝便辞工走了。
万新暴跳如雷,万亨十分镇定,拨电话到荐人馆去找临时工。
万新花一旁吼叫:“样么怎?”
万亨冷静地答:“一下子来七个,要多少有多少。”
今天做不好,明天就纯
,后天可以把酒吧交给他。
新人来见工,万新讶异“怎么请男生?”
“男生好,没有麻烦。”
万新颔首“最好是有家室那种,负担重,
翅难飞。”
秀枝在一旁见到,静静退下。
风芝离去,多少与她有点关系吧。
走了一个,又来一个,且慢高兴。
也许,朱女只是想吸引更多注意,三天后就回来了。
可是没有。
万新问:“不觉悯怅?”
万亨十分高兴“真是聪明人,一点即明。”
这时一名伙计上来说:“老板,地库漏水。”
万新意外“锅炉刚换过,莫非又穿了底。”
万亨说:“我去看看。”
伙计陪他下楼,木楼梯吱咕吱咕响。有谁碰了电缀,灯泡左右
晃,照得黑影幢
幢。
万亨伸出右臂去摸锅炉外壁“没有事,肯定是底漏。”
就在这个时候,哔啦一声,支架轰然倒下,水箱坠地破裂,万亨闪避不及,眼看要被
在底部,电光石火间,有人大力在他身后一堆痹篇重物,他滚在一边,刹那间水花四溅,整个地库成为泽国。
上头的人一定还茫然不觉,万亨大声喊:“快,快上去叫救伤车!”
那伙计目定口呆,半晌才知道奔上楼梯。
万亨这时才想起,糟糕,
在支架下的是什么人?
他发狂似拖开重物,才发觉
看的是一张苍白的面孔,正是林秀枝。
周万亨征住,当时她想必在地库另一角点算存货,闻声走过来看一究竟,及时救了他。
她已失去知觉,头部沉在水中,腿部仍然被
受困。
整个地库虽然只得五公分积水,却足以溺毙一个昏
的人,万亨连忙托起她的头。
这时,他又好好看清楚了她。
脸容仍然秀丽,失去知觉的她异常平静,就像
睡一样。
在该刹那,周万亨真正原谅了她,他与她,不过同样是不幸人。
这时,木楼梯涌下救护人员,不消三数分钟,就把秀枝拖出,放上担架,面孔罩上氧气。
万亨看到她腿部有血
沁出。
他追着问:“伤者情况如何?”
万新说:“你跟救护车进院吧,这有我料理。”
万亨连忙跳上车。
这时,护士对万亨说:“心肺脾无事,右腿折断,生命无碍,请放心。”
浑身
漉漉的周万亨重重吁出一口气。
“算是不幸中大幸,我们见过许多人在更经微的意外中丧生。”
万亨点点头。
“是你
子吧。”
万亨茫然,不
分辩,不住点头。
秀枝一直昏
。
医生劝他:“她情况稳定,你可返家换一套衣服。”
可是此际
衣已乾,他也根本不在乎自身。
他守在伤者身边,忽而听得她唤妈妈。
“妈妈,妈妈。”终于再度开口说话。
万亨落下泪来。
人人皆有母亲,他一直没有给她机会讲出她的故事,曾经一度,她也是受母亲锺爱的小小孩儿,脚步蹄珊,跌跌撞撞,扑入母亲怀抱,料不到今
沦落到这种地步。
看护进来劝说:“她没有危险,你也应该回家休息。否则,你会倒下来。”
万亨憔悴地抬起头“我没问题。”
万新接着赶到。
“你回去吧,这由我接更。”
“店样么怎?”
“还在抢修,晚上可能恢复营业。”
万亨点头。
万新看看他“经过这些年,仍然痛楚?”
万亨不出声。
这时病人呢喃:“水,水。”
万新意外“噫,说话了。”
她觉得她赎了罪,内疚消失,压力一去,便不自觉出声。
看护进来“醒了。”
秀枝睁开双眼,孀动嘴
。
万亨走近,想握住她的手,终于又把右臂缩回来。
万新说:“多谢你救了我兄弟。”
秀枝无言语。
万新再转过头,发觉万亨已经出去。
他在候诊室喝酒。
看护看见,不以为然“你们这些人,为何凶酒?”
万亨这样回答:“你笑得出,当然不用喝酒。”连灌数口。
看护叹口气,摇摇头走开。
半晌万新出来,有点喜悦,重复说道:“她会说话了。”
万亨这才发觉大哥对秀枝一直有特别好感。
万新坐下,轻轻解释:“楚楚可怜的一双大眼睛,唉,红颜多薄命。”
所以他一直把她留在友谊酒馆。
“回去吧,明天再来。”
万亨说:“不,我在此留守。”
“随你。”
他在休息室看电视上夜午长片。
看护走到他跟前轻轻说:“她想与你讲话。”
万亨马上走回病房。
只见秀枝看看他微笑。
万亨因放心,也对着她笑。
当中那段痛苦的日子在该刹那彷佛已不存在。
“医生说你过两
可以出院。”
她张开嘴,又合拢,终于说:“我亏欠你。”声音略为沙哑,可是不失动听。
万亨避重就轻:“我现在才明白,人有权变心。”
秀枝羞愧“我竟看不到你那样高贵宽恕的性格,我配不起你。”
万亨失笑“你把我说得太好。”
她看一看打看石膏的断腿“我的一生,早已经完了。”
“胡说,才廿五岁,一定会有拣破烂的人,来把你我带回家中。”
秀枝居然笑出眼泪来。
“你一向不擅说笑,可是自军中学来?”
“不,”万亨感慨“受慧群感染。”
“啊。”秀枝不再言语。
“别担心,”万亨说:“甚至在病榻上你仍然秀丽如昔。”
秀枝又流泪“是我没有福份。”
万亨握握她的手,站起来离去。
真好。
他对她,终于没有爱也没有恨,完全像对一个普通人一般,至多剩一丝感慨。
真到想没这个结要拖至今
才解得开。
回到家,万新问:“样么怎,可有重修旧好的机会?”
万亨笑得打跌。
万新叹息:“可见缘份已尽。”
“怎么可能重头开始。”
“嘿,有人的未婚
变心,跑去同别人同居一年,怀着孕被那人抛弃,照样回到旧人身边,迅速举行婚礼,把那孩子当亲生儿抚养。”
万亨征住“也许,”他说:“我俩彼此没有拖欠多么那。”
万新点头“你说得对,缘份来去,不试曝制,不幸没有人注定要与我兄弟俩共渡一生。”
万亨笑“少悲观,也许那人明天就要来了。”
包衣时他发觉书桌上有一封电报。
“几时送来的?”
“今午,房东代我们收下。”
万亨连忙拆开。
“谁寄来,什么急事?”
万亨边阅边答:“刘志伟说妹妹明珠明朝抵伦敦,请我们接飞机兼代为照顾。”
“呵,那孩子来么什干?”
“升学。”
“找到学校了吗?”
“要问她才知道。”
“什么时候飞机,一定要准时去接,莫叫小孩担惊受怕。”
“知道。”
现在,他比万亨更有责任感。
那天晚上,万新把新计划告诉兄弟:他打算在市中心置一层公寓房子,把周家豪接出来读书,免他到少年时还一口利物浦音。
万亨诧异“周经理,你不说我还不知,我们竟这样赚钱了。”
万新摸摸头“是,的确已经熬出头来了。”
这倒是一个安慰,在人生所有不如意事中,能够知道生活不成问题,不无小补。
“万亨,要是你愿意,我们可以置辆好一点的车子,我记得你小时喜欢快车。”
万亨苦笑“你见过一只手的人开跑车没有?”
“周万亨可以做第一人呀。”
“我已无兴趣。”
万新无限感慨“所以说,行乐要趁早。”
万亨却道:“上天对你我仍不算坏,我俩自由自在,踢
了球,走遍地方。”
万新咕咕笑“又认识多少金发女郎。”
连万亨都骄傲地附和:“也颇有十个八个。”
“不止不止。”
第二天闹钟唤醒周万亨时他茫然睁眼,是什么重要的事?
半晌,才想起要去接飞机。
洗脸时忽然对镜子说:“慧群,慧群,我将终身思念你。”
巾抹去的不知是泪还是水。
他驾车到飞机场去接老朋友的妹妹。
万亨记得那小女孩,皮
黄黄,头发也黄黄,梳一条长辫子,老是穿哥哥穿剩的衣服,十分邋遢,穷孩子,是其尤小女孩,童年经验最惨,况且,她还要照顾老人,仅仅只有上学时间。
那一班飞机不足百人,乘客一下子散光,但见各亲友
天喜地接了各人走。
万亨大吃一惊,这孩子莫非走失了不成。
急出一背脊汗。
他四处张望,又问工作人员:“英航一三五班飞机还有无人滞留海关?”
人家回答:“廿分钟前已完全出清。”
万亨发呆。
这时,有一身型苗条的年经女子不置信地走近试探问:“万亨哥?”
周万亨一抬头,真正征住。
圆脸,大眼,阳光似笑容,白衬衫,卡其
,十分俊朗,宛如慧群再生。
他征征看住她,她也暗暗打量他。
这是谁?
只听得那女郎说:“我是明珠呀,起不对,叫你久候,来自荷京,又是华裔,行李非抄不可,所以最后出关。”
明珠,这是明珠?
万亨感慨万千,她在那一边来回踱步起码有十分钟以上,只是他做梦也没想过三年不见,明珠会出落到一朵花似,他的专注目光还在找黄瘦的小女孩。
而他,却落魄得不似人形,所以彼此相见而不相识。
他微笑“明珠居然还认得又老又丑的万亨哥。”
明珠也笑“万亨哥一向是我偶像。”真会说话。
“你多大了?”仍然疑惑。
“十八,来升大学。”
大学生焦地多,渐渐也得觉不矜贵。
万亨见到故人,无限温馨,歪一歪头“来,跟老哥走。”
明珠身量比慧群与秀枝甚至风芝还要高,穿平跟鞋都与万亨并排,万亨笑问:“是什么把你吃得如此高大?”
“我也觉奇怪,一到荷京,竟长高十多公分。”
“会说荷语吗?”
“讲得欠佳。”
“志伟可好?”
“种菜第一家,洋人饭店都问他要货。”
万亨由衷地为老友高兴。
“万亨哥,别来无恙?”
万亨一脸风霜,断臂藏在外套袖子,闻言征半晌,微微别转面孔“也难怪你不认得我。”
他替她拎着行李向前走。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语气温柔。
“是谁多么那嘴?”
明珠笑而不答。
“是刘志伟这家伙吗?”
明珠说:“他说他最怀念与你潜水摸鲍鱼及踢泥球的岁月。”
万亨原谅了他讲他“真是,”他也悯怅“那样的好日子也会过去。”
“他要结婚了道知你吗?”
“尚未听他提起。”万亨惊喜。
“对方家长是老华侨,颇有势力,很喜欢他。”
“志伟可熬出头了。”
“所以做老跟我说:勤有功,戏无益。”明珠陕陕眼。
“住哪?”
“青年会,然后找学校附近公寓。”
都打算好了,根本毋需人照顾。
“资金充裕吗?”
“祖屋卖给发展商,我们兄妹环境还过得去。”
万亨真正代他们庆幸“太好了。”
明珠现在像大人一样,有纹有路,万亨啧啧称奇。
他伸出手去,大力
她的头。
把人家秀发
得一团糟,明珠倒是笑了。
万亨喃喃道:“村口有一家官校,大家争着逃学┅┅”
足足有一个世纪那样远。
万亨送她到青年会,帮她安顿,带她吃饭,看戏,买最好的票,吃最好的菜,到上等住宅区租公寓房子,又替她置大衣雨靴,无微不至。
他一
膛无处寄托的感情忽然汩汩倾注在刘明珠身上。
明珠全盘接受他的好意。
二人走遍伦敦大街小巷,那种周万亨一辈子也未曾去过的博物馆、塔挢、公园,处处有他俩足迹,他还特地买了照相机替她拍照留念。
“拍照这回事,做候时的极老土,储藏又麻烦,可是将来翻阅,你会感激我。”
明珠飞快地说:“我现在就很感激你。”
万亨无言,隔儿会一吆喝道:“你懂得什么你。”又装出从前万亨哥的姿态。
开了学他才知道她读的是电脑,在当时真正是新顶尖科目,他可弄不懂学的究竟是什么。
他只做他会的。
他替她冰箱
满好吃食物,替她买了电垫毯及羽绒被,把一张
布置得像天堂,然后,把一辆小小日本车借她用。
刘志伟写信来谢了又谢。
万亨觉得自己有用,十分高兴。
万新咕噜说:“那只不过是个孩子。”
“同妹妹一样。”
“是吗,”万新问:“你我有那么可爱的妹妹吗?”讪笑一番。
那是一个平和的下午,兄弟二人正在酒馆忙碌,夥计接了一通电话,万新一听,马上来找万亨,万亨一见他灰败的脸色,就知道是父母的事。
“爸中风倒地,已送院。”
“还等什么,马上返家。”
“叫明珠一起去。”
“关她何事?”
“至少可以陪着妈妈。”
是,明珠一向有照顾老人经验。
回到家,那景象是可怕的。
周母白发苍苍,神情茫然,只是
着手,坐立不安,却又不懂悲伤哭泣。
可是她却一眼把明珠认出来“小明珠,你说,周伯可是要死了?”
明珠十分坚强,双臂紧紧褛住长辈。
兄弟俩带着母亲与孩子赶到医院,意外地看到父亲苏醒过来。
他十分高兴“呵,你们来了,坐近一点。”
先是细细打量万新“唉,三十年一晃眼过去,岁月如
。”
万新低头答:“是。”
周父十分清醒,所有细节都记得“最近还有无见马嘉烈?”
“已经没有来往。”
“也不要太难为她,到底是家豪的母亲。”
“我明白。”
周父又问万亨:“找到秀枝没有?”
“我俩早已分手。”
“她现在何处?”
“动身到加拿大温哥华去发展,那天气好。”
“一个男人,也不要大亏待了前头人。”
“是,父亲。”
周父叹口气“慧群呢?”
“慧群已不在人世。”
“我最喜欢慧群。”
万亨心酸。
“我已没有心事,你看你们过得多好。”
兄弟俩不
有点安慰。
这时,家豪静静走近。
小小的他握住祖父的手,清晰地用粤语叫:“爷爷,爷爷。”
周父笑了。
饼一会他忽然说:“刘皇叔跃马过檀溪。”
万亨一征,他从来都不明白父亲的字谜,也不晓得答案究竟是什么。
他还想趋向前去仔细聆听,募然发觉,父亲眼珠已经凝住不动。
他伏在父亲
膛上,悲恸不已。
幼时他也这样做过,父亲要教他游泳,他怕,不敢落水,双臂围绕父亲,死命抓住不放。
当中那廿年似没有过过,周万亨又像回到极小之时,哭泣不已。
周母反而比较镇定,握住老伴的手,并无言语。
那天晚上,他们开家庭会议。
周万所说:“妈,你同家豪与我到伦敦去住,由我照顾你们。”
周母孺孺说:“将来你
子会嫌我们。”
万新斩钉截铁说:“我不会再结婚。”
周母轻轻说:“像明珠就好,自幼一起长大,彼此知道底细,不必解释,不用适应,毋需迁就。”
万亨心一动。
母亲随即哭泣:“人说,夫前死,一枝花,我应此丈夫早去才算福气。”
家豪悄悄走到祖母面前,把一个小胖头经轻搁在她膝盖上,无限依依。
“你可是不舍得祖母?”
家豪忙不迭点头,搂着祖母。
周太太泪如雨下“好,好,那我活着还有点意思,我愿意苟延残
。”
万亨到海旁散步。
明珠跟在他身后。
她看看灰黑色海水卷起无穷白头
,硕大海鹤哑哑低旋,讶异地说:“多像我们童年时在塔门见到的海。”
万亨颔首。
他记得父亲初抵涉时也那么说:“啊,正是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使认他乡是故乡。”
“这真是一个萧枫的国度。”
“你不喜欢?”
“如果有选择的话,听说旧金山天气比较好。”
万亨靠在栏旁“听说在那,移民与白人,堂与堂之间,只有更复杂。”
“也不妨碍许多人安居乐业。”
“华人最勇敢。”
明珠此际又旧事重提“道知我你的故事。”
万亨看看她“是好?是坏?”
“我觉得
气回肠。”
“是吗,”万亨吃一惊“我自己认为纠
不清,少提为妙。”
“在我们乡下女孩心目中,你一直是英雄。”
“开玩笑。”
“你从不欺侮妇孺。”
万亨不语。
“你家迁居之后,我一直怀念你,每次听到你回乡,都有说不出的高兴,除出可以见到你,还有好的吃好的穿。”
万亨微笑。
明珠大着胆子,把手穿进万亨臂弯,可是那是他左臂,空
,只得一只袖子,她满不在乎,照样挽着,走回家去。
道知她他是谁,这令万亨舒服,在青梅竹马小朋友面前,他不必把他最好一面拿出来。
他已经没有最好一面了。
饼两
他们整家南迁。
手头充裕容易办事,什么都不用带,一切现买,一老一小都相当满意。
万亨更加沉默孤寡。
万新这样形容兄弟:“似一座坟墓,再出力发掘,也看不到生机,朱女幸亏聪明走得快,现在看明珠有何能耐。”
春天来了。
周家在利物浦的老房子顺利出售。
一
,警方传周万亨去认人。
他到了警局,十分讶异,同相
的史密斯警员说:“我当时并没有看到凶手。”
警员十分冷静“在案件中你失去
、儿、以及一条手臂,当然道知你凶手是谁。”
周万亨明白了。
“你必需指证他。”
疑凶隔着单面玻璃坐在一张椅子上。
他分明经过殴打,面孔肿得做猪头,血瘀处处,双目都睁不开来。
警员说:“我们庆幸凶手终于落网,请在此签字。”
周万亨凝视那人良久。
“请在此签字。”有人催促。
万亨抬起头“当
,我并无见到此人。”
“中士,你也许不明白,我们心中毫无疑问。”
“道知我,但我当
的确末见此人。”
“你不想报仇?”语气已经非常不耐烦。
万亨答:“当然我想讨还公道。”
“那么签名指证。”
“我不能那样做。”
他干脆站起来离开替局。
警员在他身后清晰地咒骂:“血淋淋的清佬。”
“帮他也是白帮。”
这场战争不知还要延绩到何时何
,不晓得还要拖累多少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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