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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谈女士换了棉袍子在家等他们。

 “伍医生喝香片还是铁观音。”

 “叫我尚勤得了。”

 “请坐,尚勤,你与父母同住?”

 伍尚勤笑着张望“为甚么不见伯母?之珊,这位是…”

 谈女士一怔“我就是伯母。”

 伍尚勤发呆“伯母怎会这样年轻?”

 之珊忍笑忍得要转进厨房去藉口切蛋糕,她自后门出去,站在后园,捧腹大笑,真不愧是心理专家,专攻人心。

 行一善,叫人开心,有何不可。

 中年太太喜欢减寿,就狠狠替她减去二十年好了。

 笑完了,才回到客厅去坐好。

 只见母亲已与伍医生成为知己,絮絮不停诉说心事。

 她说:“尚勤,实不相瞒,最近我为一件事担心:你看,我衣食不缺,身体也健康,客观条件不错,但总郁郁不乐,何故?”

 之珊又咧开嘴。

 她心中说:更年期更年期。

 但是她想听伍尚勤怎么讲。

 只见伍医生缓缓放下茶杯,郑重地想一想“呵,”他语气严肃“这是天感的人通病。”

 之珊收敛笑容,她对伍尚勤佩服得五体投地,说话如此机灵讨好,已是一种艺术,他这样做,是爱屋及乌吗?

 谈女士一听,觉得年轻的医生说到她心坎里去,不鼻酸“是吗,这是我毛病,可有得医呢?”

 “多休息,放开怀,下次,我带几种天然草葯来。”

 这时,之珊站起来闲闲说:“如果要看电影,时间差不多了。”

 伍尚勤问:“伯母可要一起去?”

 谈女士答:“我想休息,天气差,你们开车小心。”

 她回楼上去了。

 之珊看着她背影叹口气。

 尚勤问:“你想看戏?”

 “来,我们在家砌拼图。”

 之珊一早发觉书房里有几盒立体拼图。

 她说:“一盒是雪姑七友中小矮人的茅屋,另一盒是梵蒂岗圣彼得大教堂。”

 伍尚勤不加思索:“大教堂。”

 “好,够勇气接受挑战。”

 尚勤笑“不,我是想,这座模型起码做三个月,可以天天来。”

 之珊问:“你想陪我?”

 他坦白:“是。”

 “尚勤,可否陪我到水牛城去一趟。”

 “你想乘火车还是开车,即来回还是住宿一宵?』

 之珊想一想“早去早回,轮驾驶。”

 “那么,我们早上七点出发,公路会比较畅通,我有一架吉普车,适合长途驾驶。”

 “你买些饮品水果。”

 “我懂得。”

 “明天早上来接我。”

 他并没有问之珊去水牛城做甚么。

 方便讲的话,她一定会告诉他,不说,即是不想透心事,问也无益。

 第二天一早天未亮之珊已经起来梳洗。

 她带了相机及摄录映机,穿得特别暖。

 谈女士进房来“这么早。”

 “是,”之珊微笑“尚勤与我去看大瀑布,你可要一起来?”

 叫她也去,她才不会疑心。

 “我可没这种劲,你记得开了手提电话,免我挂心。”

 之珊穿上羽绒大衣。

 “之珊,穿我的皮袭。”

 “会遭人淋红漆。”

 “我的貂鼠镶在里边,没人看得见。”

 她取出一件其貌不扬的灯绒外套。

 之珊一看时间,探头出窗“他来了。”

 “叫尚勤进来吃个早餐,好有力气驾车。”

 说得也对。

 她奔下楼去,打开门,叫道:“尚勤,有烧饼油条,还有家制手磨豆浆。”

 伍尚勤一听,马上跳下车来。

 谈女士喜见这年轻医生一点架子也无,热情招待。

 尚勤手挥目送,十分钟内完成吃的任务,又将粢饭打包带走,连声道谢,并轻轻提醒之珊带护照。

 他领着之珊出门,把四驱车呼一声驶走。

 谈女士觉得完全放心。

 车子转上公路,交通开始汇集,不过还算畅顺。

 之珊说:“‮到想没‬你对公路这样熟悉。”

 “我昨夜读了地图,还有,车子设卫星导航系统。”

 之珊喜欢这类男人,今世界,谁敢带着一个诗人上路。

 车子经美国边界海关进入水牛城。

 “一直驶,可以去到甚么地方?”

 伍尚勤答:“波士顿、马利兰、阿特兰大、迈亚米海滩、古巴…

 之珊笑说:“我们找到砵本街就很好。”

 尚勤把街名输入导航系统。

 “野餐篮子里有甚么?”

 “可可。”

 他斟出一杯交给之珊,杯子里加放几颗小小棉花糖。

 喝下去,勇气来了。

 “向前进。”

 尚勤一言不发,把车驶往目的地。

 之珊也开始沉默。

 四驱车驶过近郊,住宅区一条条内街,下过雪,路滑,尚勤十分小心。

 导航系统一把女声温柔地报告:“向左转,便是砵本街,留意你的号码,你到了。”

 十八号,十六号…十二号。

 车子缓缓停下。

 之珊把照片取出来印证,对,就是这一间屋子。

 尚勤停定车子。

 之珊下车,气温低,她拉紧外套领子,穿上手套。

 “请你在车里等我。”

 尚勤点点头,忠告说:“不要走进屋内,找一个公众场所说话。”

 之珊轻声说明白。

 她看看时间,已是上午十一点。

 之珊先活动一下手脚,然后鼓起勇气到十二号门前按钤。

 先传来小狈吠声,然后是脚步声。

 一个华裔‮妇少‬来开门“我们不买任何奖券。”

 之珊连忙说:“我找刘雅雯。”

 “我正是她,你是谁呢?”她确是照片中人。

 她穿着浴袍,面对面,距离不过两三尺。

 看清楚了,她不是王晶晶。

 肮部隆然的她就快生养,头发皮肤指甲都修理得很乾净,看来是好人家女儿。

 她再问:“你是谁?”

 “啊,”之珊找藉口“我是房屋经纪,想打听一下,你们可有意愿出售这间住宅。”

 “不,不卖了,孩子就快出生,不想搬家,可是,我也好奇,请问屋子现在值多少?”

 “大约三十二万。”

 “呵,好消息,我两年前廿八万入市。”

 之珊点点头,想转头离去。

 她有点失望,却放下心头一块石头。

 不是晶晶,周元忠与他的朋友搞错了,找不到只有更好。

 正在这个时候,屋里忽然传来一把声音:“是谁在门口,别同陌生人说‮多么那‬。”

 之珊愣住。

 她认得这把响亮清脆‮音声的‬,那两句稀疏平常的话在她耳畔响起,像平地起的响雷。

 之珊耳边嗡嗡响。

 刘雅雯马上关门。

 之珊伸手出去格住大门,不让它关上。

 她扬声:“晶晶,那是你?”

 刘雅雯进退两难,用力推上门。

 之珊叫:“晶晶,快出来,我是杨之珊。”

 她与刘雅雯角力。

 这时,伍尚勤在车上看到情况不对,下车过马路来帮忙。

 忽然,那把声音又说:“雅雯,让开。”

 刘雅雯狠狠问之珊:“你到底是甚么人?”

 有人自身后走出来,微笑说:“以后小心门户,看清楚才开门,知人口面不知心啊。”

 之珊很镇静,轻轻说:“晶晶,你好。”

 身后一个妙龄女子,染粟短鬂,穿T恤短,轻松活泼,她说:“之珊,你终于找上门来。”

 两个年轻女子对峙,一动不动,凝视对方。

 之珊感慨万千,一切都是为着王晶晶,她的下半生得以改写。

 她开口:“找个地方我俩谈谈。”

 “请进来喝杯茶。”

 “我们去别的地方。”

 晶晶笑了“也好,到一间茶室去,高谈阔谕,让所有人听听我同你的故事。”

 之珊踌躇。

 晶晶看到伍尚勤“是你男朋友吗,请他也进来不就行了。”

 尚勤这时点点头。

 他们走进小小平房。

 室内光线柔和,布置舒适,但是之珊无心欣赏。

 她开门见山:“晶晶,为甚么失踪?大家以为你已遭不测,为着你闹得人仰马翻…”

 晶晶扬起手“我都知道。”

 之珊叹口气“不为别人,也想想父母。”

 晶晶不出声。

 她坐的位置背光有阳光,把她的薄棉布衫照得半透明,隐隐显出美好身段,王晶晶不折不扣是个标致女子。

 伍尚勤在各类传媒中见过她的倩影,今看到她真人,几乎想说:久闻大名,如雷灌耳。

 祸国殃民的,往往也只是一个女子。

 之珊说:“警方还在找你。”

 晶晶不出声。

 “警方怀疑家父杀害你。”

 晶晶仍然沉默。

 “你可否现身还家父一个清白?”

 晶晶忽然笑了,她微微歪着嘴,像是有许多话说。

 她说:“我有一个故事要讲。”

 “愿闻其详。”

 晶晶开口:“不久之前,有一个廿二岁的女子,出身贫穷,相貌不差,本来她已有固定男朋友,却在一次偶然的机缘下,认识一个中年商人。”

 之珊知道这是晶晶说她自己。

 “他提供物质享受给她,暗示他俩关系会有前途,使个性愚昧虚荣的她充满不应有的憧憬,从未想到,她不过是一件新鲜玩具。”

 之珊默不作声。

 “这个商人,有个独生女,年纪与我相仿,是他掌上明珠,珍若拱壁,呵,别人的女儿却若烂泥,供他耍乐。”

 听到这里,之珊低下头。

 “商人渐渐对这名女子厌倦,想撵她走,态度一比一冷淡,那女子忽然醒悟,不由她不走了,伤心之余,退一步想:都会中不少穷女,都趁这种机会挣一笔本钱,重头开始,她愿意静静消失。”

 晶晶用手掩着脸。

 “但是,那商人有更好的建议,他有一个助手,他对那女子觊觎已久,商人竟要把女子派给他!”

 之珊听到这里,喉咙咯一声。

 甄座聪出场了。

 他们玩着一场这样残酷的游戏。

 “那个助手,是个角,他看中了商人独生女,狼子野心,希望人财两得。”

 之珊颤抖。

 “那助手一只手搭在可怜女肩上,『你贪慕虚荣?可以,不过,需拿些东西来换』”

 伍尚勤低呼:“啊。”

 晶晶说下去:“‮道知她‬这个地方再也不能留下,她把那人一手推开,她悄悄离去,她躲在朋友家痛哭,‮到想没‬警方已开始找她,并且怀疑商人杀人灭口,这件事忽然搞大,原来是有人要利用机会拉商人下台,啊,真痛快,那样的恶人,联群结,为所为,弱女只得任由宰割,现在,他们自己人杀自己,无论谁被砍倒地,都是好事。”

 之珊呼出一口气。

 晶晶说下去:“她借了别的护照出国。”

 “你一直在水牛城?”

 “不,孤身寡人,一直,纽约、水牛城,下一站也许是罗得岛,更可能到西岸去看看三藩市,这些日子以来,我看清楚了自己,也看清楚了人家,我痛定思痛,决定重头开始,我还年轻,我不必牺牲,即使死了也是白死,有人会拍手说死得快死得妙。”

 之珊说:“你家人…”

 “他们公然呼天抢地,是因为受人收买,出场演戏。”

 “你同他们一般残忍。”

 “是吗,之珊,你是温室花、千金女,‮道知你‬甚么。”

 “你若有看新闻,应知道我的事。”

 “可是,因受重创而看清了一只禽兽的真面目,还算值得,我就没有那样幸运,你别看我好端端坐着,实则,已经肢离破碎。”

 “请你向警方现身。”

 “还你父清白?相信我,之珊,他不是一个清白的人。”

 “你这样终身,未免飘零。”

 晶晶笑了,她意料之外地哼起歌来:“我是一叶浮萍,千里飘零觅前程,一路上歌声未停…”

 伍尚勤开口了,他语气诚恳:“我是一个心理医生,你愿意与我谈谈吗?”

 晶晶哈哈笑“你医杨之珊的心病不就得了,我不必你理,我已经报了仇,不不,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我有甚么本领,之珊,恶人自有恶人磨,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若然不报,时辰未到。”

 王晶晶仰起头笑得无比畅快。

 她的精神十分亢奋“你,你杨之珊,深受两只豺狼宠爱,你‮到想没‬会有一天受累吧。”

 之珊站起来同伍尚勤说:“我们走吧。”

 晶晶慢慢静下来。

 之珊已经走到门口。

 她听见晶晶说:“别恨我。”

 之珊诧异地转过头来“你还在演戏?王晶晶失踪案已告结束,我已经知你下落。”

 之珊拉开大门,走到街上。

 她深深一口新鲜空气,与伍尚勤上车去。

 伍尚勤迅速把车驶走。

 之珊筋疲力尽闭上眼睛。

 可怕,王晶晶心中只有复仇两字。

 尚勤问:“可需要通知警方?”

 之珊答:“她此刻已从后门离去,她那样喜欢,任地跑天下好了。”

 这是杨之珊复仇的方法。

 “她想甚么,就让她得到甚么。”

 “你不原谅她?”

 “我不是上主,我只求饶恕,我哪有资格宽恕别人。”之珊语气悲凉。

 伍尚勤伸手过去紧紧握住之珊的手。

 四驱车直驶上公路。

 “回家?”

 之珊点头,回家,有家可回真好。

 看到母亲来开门,她泪盈于睫。

 谈女士问:“怎么了,尚勤,之珊为何不高兴?”

 已经凡事唯他是问了。

 尚勤笑笑“路上累了。”

 “那么,我不留你说话啦,明再见。”

 之珊故意拖延时间,到凌晨才通知周元忠:“找到王晶晶了。”

 “你亲自去过那地方?”

 “是,请知会警方,她安然无恙。”

 “我会说『有目击证人发现失踪人口王晶晶在美国纽约州水牛城出现』。”

 “他们会否知会国际刑警?”

 “自愿失踪并不触犯法律。”

 之珊不出声。

 “你在甚么时候与她见面?”

 “昨中午。”

 周元忠笑“此刻她已去到旧金山。”

 元忠说得对,你追她走,毫无结果。

 “公司好吗?”

 “开源节,进度理想,在不景气下算是过得去。”

 “之珩可在公司?”

 “我替你接过去。”

 他好像没有私人体己话要说。

 几秒钟后之珩‮音声的‬响起:“之珊,母亲说你新男友已赶到陪你。”

 “新男友?”之珊喃喃说:“这么讲,我还有旧男友了,那么受异,真是荣幸。”

 之珩却不介意妹妹的抗议,笑起来“我这边上了轨道,邓景新正在本市探访孩子,他也赞我做得好。”

 “可有复合机会?”

 之珩改变话题:“之珊,你好好把身体养回来。”

 “是,多谢叮嘱。”

 之珩忽然透一个消息“前开会,我邀请杨汝得出席。”

 “他可有出现?”

 “他婉辞,笑说,南山风景怡人,他收取鄙息,足够悠然生活,不想再出来为任何业务劳神。”

 之珊微笑。

 之珩说下去:“我不再麻烦他了。”

 之珊说:“我已找到王晶晶,她并没有遇害,失踪是她演出的一出好戏,她要报复杨汝得欺骗及遗弃她。”

 轮到之珩沉默。

 “她得偿所愿。”

 之珩轻轻说:“因这件事,‮人个一‬自杀,‮人个一‬在精神病院,‮人个一‬受重伤,‮人个一‬退出江湖。”

 之珊接上去:“也有‮人个一‬长大成,那是我,也有‮人个一‬学以致用,那是你。”

 之珩说:“最大得益人是我。”

 之珊看法不同“你现在每工作十四小时,这叫做得益?”

 两姐妹一起笑起来。

 半晌之珩说:“这次你吃足苦头。”

 “我太放肆任。”

 “那是‮人轻年‬的通病,过去的事,别放心上。”

 之珊挂上电话。

 母亲推门进来“三更半夜,同谁讲话?”

 “以前‮得觉不‬,现在发觉亲姐妹无话不可说。”

 “那多好,”谈女士十分宽慰,她问女儿:“伍医生会耽多久?”

 之珊微微笑“好几年,他来读书。”

 谈女士惊喜“这么久?”

 之珊伸一个懒,表示累了,做母亲的识趣地退出房间。

 之珊缓缓放下手臂,像晶晶一样,她肢离破碎,她的左臂伸到一半已是极限,再也不比从前,自此以后,直到永远,都不会康复。

 她渐渐坠入梦乡。

 之珊发觉自己置身一个火车站。

 她看到晶晶挽着简单行李,坐在长凳上喝纸杯咖啡。

 之珊过去问:“晶晶,去哪里?”

 王晶晶抬起头来“又是你,又被你找到。”

 “跟我回去招待记者。”

 “打死我,拖我回去,你才可以得偿所愿。”

 之珊坐到她身边。

 晶晶伸手‮摩抚‬她身上皮裘“之珊,你永远轻裘肥马,你看我,怎能同你比。”

 她身上是一件臃肿的旧呢大衣。

 “我给你。”之珊衣。

 “不,我不要你施舍,你生下来甚么都有,我则需一件一件赚取,你毋需讨好任何人,我可得逐张面色看,世事不公道如此。”

 之珊看着她,语

 “这次你去甚么地方?”

 “天之涯,海之角。”

 “也许你会遇到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从此安顿下来过隐居生活。”

 “我爱的人不爱我,爱我的人我又不爱。”

 之珊把皮裘大衣下给她,她又还给之珊。

 “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

 说完她别转头去。

 不知怎地,鹅般大雪自空中飘下,之珊诧异地抬起头,发觉火车站已经不见了,她站在旷野,严冬,大雪纷飞。

 她急忙找母亲“妈妈,妈妈。”

 之珊大声叫。

 忽然有人紧紧拥抱她“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

 睁开眼,见是伍尚勤。

 “我妈呢?”

 “到社区中心游泳去了。”

 之珊点点头。

 “我与她谈过一会,她建议你与我一起报名读书,你说可好?”

 之珊微笑“要不读书,要不结婚,女擅于逃避,出路真多。”

 “也可以结了婚才读书。”

 “结婚不宜太急。”

 “我赞成。”

 之珊起来梳洗,一边问:“儿科可包括接生?”

 “不,婴儿要生下来之后才归儿科,否则,属妇产科。”

 之珊刷牙“原来如此。”

 差那么一点点。

 如果不是王晶晶失踪,她已决定同甄座聪在一起,那样,她会错足一生。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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