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八点整,守在自家楼下的林曼如远远地就看到一辆深蓝色休旅车向自己驶来。
深蓝,多适合他。
那是睿智、冷静的
调,冷静到几乎冷酷。
不出意料的,车子在眼前停下,车窗缓缓降下,街道阴暗,她看不清男人是用怎样的眼神看自己,只听见那熟悉的嗓音道:“上车。”
她乖乖听话地上了车。
刚坐下,就能闻到熟悉的烟草味,参着清凉薄荷香;这是他的习惯,
完烟后要
点香水,他说不喜欢身上有烟味。她当然也不喜欢烟味,但这么久了,只要闻到这混合的特殊气味,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他。
不知不觉,这专属气味,总能让她安心。
靠得近些后,才看清了他。还是那张让她
思夜想的俊颜,一身
拔的黑色西装,剪裁利落,身形是那般
实可靠。多少次,她渴望能被这个身子拥抱,可最终仍是痴心妄想。
“你吃过没?”他问。
还没。一下班就急着赶回家,只怕让他等。可是这些她都不会说,么什为要说?
“没胃口。”
听见她的回答后,男人好看的眉毛轻皱了下,如果不是仔细看,根本无从察觉。
可她一直都是注意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小动作,她都细细观察着;过去八年,一直都是如此。所以道知她,他开心时会咬咬嘴
,难过时会绷紧下颚,生气时…会皱眉。这些习惯她都无比熟悉,却始终搞不清她究竟该做哪些事,哪些事可以让他高兴些。
她总是让他皱眉,这也许是自己最失败的部分。
“节食减肥对身体不好。”他冷冷冒出一句,冰凉的语气不像关心而是指责,“何况你也没几两
了,何必一直减。”
她没有。
没胃口,是因为每次面对他时都紧张到手足无措,也是因为接下来要对他说的话;节食减肥是大二那年的老黄历了,自从知道他不喜欢后就再没做过。
她很努力地让自己吃得丰腴,为了自己的健康,也为了他。认识这么多年了,他对她的印象仍然停留在过去,难道他都看不见?
他的确都看不见,因为他眼里始终没有她。林曼如垂下双眼,嘴角撑着微笑,心里已有了定论。
“不是有话要说?”陆谅则收回看着她的视线,望向前方的路灯,淡淡说道。
“那天真的很抱歉,让你被误会了。”她首先提起晚宴的事,毕竟是不
而散,她想,总要有人为那
的事情负责。
所以她道歉,尽管难堪的也是她。
“同事们只是开玩笑,你不要在意——”
“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他打断,“如果是的话,你大可不用再说。”
陆谅则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墨黑瞳孔里的冰冷让她不寒而栗。“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所以不需要道歉。”长睫的影子映在他脸上,光影浅浅,却加深了他气质中的忧郁,林曼如一直很爱慕这样的他,但此刻只感到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该道歉的是我,答应要陪你去,却中途离开。让你难堪了,我很抱歉。”
“你——”
“但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离开。”陆谅则说,眉间的皱褶是通向他心底的路障,而她从来不曾将它排除开过。“我没有办法回应你,所以也不该让你产生多余的想法。那天的情况,虽然只是旁人起哄,但如果我不走,你或许会产生期待,不是吗?”
弹
再好的橡皮筋,拉扯久了,也会变得疲乏,直到撑不住的那一刻;在那一瞬间,就会断开。
再也无法成为一个圆。
沉默,像“永远”那般弥漫在车厢内,其实只是弹指之间。
知道他是对的,这样不会得到回应的情感,她的确不能再有多余的期待了。
只是,好不甘心…最后仍是被他拒绝了。不过这样也好,伤得重些,才会痛,才不会再犯。
“陆谅则。”她唤他,“今天我找你出来,除了想跟你道歉,也是有件事要你诉告。”
“这八年,我不后悔我喜欢你。”因为是最后一次,所以眼神不再紧张,而是坚定锁住了他,“喜欢你,一直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说到这里,她艰涩一顿,才继续:“所以不再喜欢你,也是我的决定,并不是你不好或其它因素。”
终于,她在一贯冷淡的眼里找到了一抹讶
,这点小得意驱走了最后的不舍,“我不想再喜欢你,不要喜欢你,也不会再喜欢你了。”
“以后,如果有缘,就做朋友,没有,我也不会强求。”
说得
轻松,但真的要做到,实在很难。毕竟是八年的全心付出,说放弃容易,要做到很难。可是,在这样没有希望的单恋里,她只能自救。
“不会再
着你了,陆谅则。”她浅笑,“还有,真的很谢谢你,我爱过的男人。”
语毕,往他无防备的脸颊轻轻一吻,不带任何情爱,而是一种告别。
纪念过往的岁月,她曾经爱过他。
“我刚刚告诉陆谅则,说我不要再喜欢他了。”回家后,她打电话给余朗佑,郑重其事地宣布。
“这又是什么新手段?”她可以听出朗佑的漫不经心。
就知道他不会相信。
林曼如轻笑了一声,“不是什么新手段,是真的。我、不、要、再、喜、
、他、了。”她一字一字吐出心声,最后再次强调:“听清楚了,不只是不想,而且是不要、不会。”
对于方才的结束单恋宣言,她感到万分自豪,像是找回失去多年的傲骨。
这样的战绩,使林曼如住不忍像只骄傲的孔雀,抬头
地在第一时间向最好的青梅竹马炫耀。
似乎是从话筒中感受到了她的决心,余朗佑沉默了几秒后,忽然问:“你在哪里?”
“在家。”
“别动,我现在去找你。”没等她回话,电话就挂断了。
半个小时后,余朗佑出现在她家门口。
“你从哪里来的?好快。”
“这不重要。你家哪里可以抽烟?”只见他从包包里拿出一盒未拆的香烟和打火机,献宝似地对她一笑。
“你哪里来的烟?”林曼如诧异地盯着他手中的烟。朗佑平时不抽烟,到底是去哪里搞来这东西?
“买的。”余朗佑理所当然地翻白眼,径自走到阳台,不熟练却可以飞快地点燃,就着深
了一口才道:“好了,现在你快跟我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大抵是烟的滋味不好,他皱了眉一口吐出,又再
了一口。
一定不是什么好味道,她想。只是夹在手指间,不
白不
,所以才一口接一口。
余朗佑倚着阳台缓缓坐下,氤氲白烟缓缓上升、消散,最后连难闻的气味也不留,最终消失无踪。只见他晃了晃手中的烟,看样子是在观察风向,最后选择了不会有气味的一边,示意她坐下。
“么什为要抽烟?”她走向他身边,低声问。
“庆祝。”他
了烟后,有些不适应地轻咳。
换她翻白眼,“你白痴吗?”
“现在你可以说了。”他又咳了一声。
朗佑
朗音声的和浑浊的烟气实在不搭,可她再懒得纠正,便一五一十向他报告了方才所发生的种种。
故事说完后,她静静地看着烟蒂默默燃烧的火光。这是第几
烟了呢?她只注意到朗佑不停地点燃、熄灭。
“我说完了喔。”抬头看向他,期待他会说些什么。安慰也好,揶揄也好,总之他该说些话,替她这荒谬的八年感情史结局做些批注。
好儿会一,余朗佑才拖着语调开口:“你,么什为突然会…”
“不是突然,而是想了很久。”她急忙又改口:“其实也没有很久啦,就是想了一阵子了。”
“想什么?”
“就…某一天,我发现我开始计较得失了。”她双手抱膝,轻轻向前倾,“以前我不会这样的。不会想他对我不好、想他让我难堪、想我会累…可是最近我总是不停地在想,越想越累,越想…不如放弃又会如何。”
林曼如突然仰起头看他,
出一个比哭还丑的笑容,“爱情里,一旦开始计较得失,就不好玩了。”
而她又是单恋,谁来与她商量,谁会想要替她挽救?
余朗佑皱起眉,大掌将她那张无比逞强的脸推开,“你别这样看我,很丑。”
“喂,我失恋耶,你还骂我丑,怎么这么没人
啊!”她抗议。
他又
了口烟,向上吐气,“就是有人
才提醒你。”
林曼如想要捶他,但手臂却举不起来。可能,就算心里放弃了,身体却还是对那个人依依不舍吧。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希望渺茫,只是…就算渺茫,不去试又怎么知道无望?”而最初的她,根本没有想过会像今天这样收场。“算了,他不适合我。你说的嘛,我爱热闹,他却孤僻;我爱开玩笑,他却不苟言笑;我吃
,他吃素…就连我爱买衣服,他都看不顺眼。自古以来都是女为悦己者容,可我每次见他时都不敢穿新衣服新鞋子,就怕他又要说我——”
“爱
花钱。”余朗佑替她把话接上,而且把陆谅则那一板一眼的语气学得维妙维肖。
这句话林曼如听了多久,他也就听了有多久。这两个一样是败家的货
,陆谅则这八年没有少念过,他听到耳朵快长茧,自然而然就能模仿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瞬时哈哈大笑。
余朗佑
笑
的眼睛,忽又转为认真的脸色,“既然知道不适合,你又么什为要坚持这么久?”不适合,绝不只是一天两天内发现的,所以他不解,是什么能够让她拖到今
才放弃。
“就像你,明明不抽烟还不是硬要抽烟?”
“这你也能拿来比喻,完全是两回事。”觉得这是强辩,他有些气恼。
“哪里不同呢?你现在抽烟是因为气氛合适吧。”林曼如太了解朗佑了,这家伙,就是一个长不大的死小孩。他一定认为失恋吐苦水的场合适合烟的参与,好增添伤感气氛。她挑眉看他,果然见到他一脸被猜中的样子,于是她又继续说:“而我,是为了快乐啊!爱慕他的这些日子,我很快乐。”
心里想的,和说出来的效果不同。得觉总开诚布公说出来后,会冲淡一些积郁在心中的结。
“尽管我受了伤,也放弃了,但我没有说我后悔。”不怨了,因为,这过程苦甜参半,没人
她,是她自愿的。
“我真不懂,明明很辛苦,又怎么会快乐呢?”
“等哪一天你真的爱上了谁,你就会懂了。”
道知她余朗佑情史丰富,却不曾对谁认真过;所以在感情的事上,他们可以说是半斤八两。
“我不会爱的…”他低声呢喃,像是在对自己说。
林曼如没听清楚,于是追问:“你么什说?”
他深深吐出一口白雾,低声骂道:“说你是傻子。”
“要你管!”林曼如抢下他指尖的烟,就着
了一口,呛到咳嗽。
“好苦!”
“你才知道!”余朗佑夺了回去,另一手轻拍她的背。
“等一下。”她说,眼神坚定地看着他,“刚刚太快了,我想再试一
次。”说着,又拿回手上。这次,她缓缓
入那无形的烟,等气息弥漫了口内,再轻轻
咽,感觉那股子凉气流进鼻腔后,最后又不得不离开了她,化作白雾,消散。
烟
完了。
余下的,是越加空白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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