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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盘问
 在落的余晖下,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在克洛伊俱乐部的门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在金色霞光的映下,俊美秀气的青年此刻宛如一尊古希腊人的雕塑。

 然后,他拿着手杖,以蔑视一切的气概,在门童的致敬之下走入了这间著名的上社会聚会场所。

 在帝国时代完结之后,法兰西上社会颇有一种学习英国的风气,“俱乐部”这种新玩意儿,也渡过了狭窄的英吉利海峡,成为法兰西的新风尚。而在法兰西政府正式取缔赌场之后,上社会的男们更加珍惜这些仅剩的消遣去处。

 看到有人进入,俱乐部里面的客人们扫了他一眼,然后他们就别开了脸继续干自己的事。

 在表面上的轻浮表情的掩饰之下,阿尔贝用眼角的余光仔细观察里面的人们,扫视着一张张脸。

 然后在一个角落里,他找到了目标——一个看上去二十六七岁的、个子不高身形微胖、其貌不扬但衣着考究的青年人。

 路易-德-莱奥朗伯爵,莱奥朗侯爵的长子及爵位的法定继承人,此刻正和朋友他的朋友们攀谈着,一边在打惠斯特。

 在拿破仑帝国崩塌,波旁王朝借助外国刺刀的帮助重归法国之后,法国人对与英国恶有了一种近乎于潜意识的恐惧心理,即使七月王朝推翻了波旁长系的统治之后也是如此。那个曾经与英国打了百年战争、曾经率领整个大陆试图灭亡英国、曾经与英国人在荷兰,在西班牙,在比利时战的法兰西,如今再也没有了再与英国决一高低的气概。

 英国纺织品、英国人的观念乃至英国人的娱乐活动也随之在法国流行开来——惠斯特牌戏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阿尔贝装作无意地向那个角落慢慢踱步过去,一边和认识自己的人打招呼开玩笑。

 “我的朋友,有次,我一时失足,让一位姑娘成了母亲,更糟的是,那位六神无主的小姐居然傻到了对自己的母亲坦白错误。哎呀,那位可怜的妈妈来我这儿问我该怎么办…你猜我怎么回答?”

 “怎么回答?”旁边有人问。

 “可是,太太,我既不是外科医生‮是不也‬接生婆,我能帮到什么呢?”阿尔贝故意用尖细的嗓音来回答。

 他的调侃引起一阵哄笑。借着这股哄笑声,他毫无行迹地走到了莱奥朗伯爵的旁边。

 “不过现在,如果那位太太再来找我的话,我倒不介意给那未出世的小天使几大块麦芽糖…”

 阿尔贝一边小声和旁人攀谈打趣,一边暗地里注意着伯爵的出牌。

 很快他就得出了结论。

 牌技劣,毫无章法,随意出牌,看来是个好对付的人。

 看来老朋友的委托应该能够比较轻松地完成了,他暗想。

 就在这时,似乎是打得太久了憋得慌,想要出去方便一下,莱奥朗伯爵霍得站起身来向盥洗间走去。

 就是现在。

 阿尔贝隐蔽地给旁边一个貌似在和别人攀谈的‮人轻年‬打了个眼色。

 这位一脸彪悍之气的‮人轻年‬心领神会,然后慢慢移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莱奥朗伯爵的行动路线上。

 似乎是牌打了很久还没回过神来,伯爵没有注意到有人挡了自己的路,然后两人不出意外地撞上了。

 “先生,小心点!”‮人轻年‬严厉地瞪了伯爵一眼,然后一把推开了他。

 伯爵摇了摇头,然后径直走去盥洗室。

 阿尔贝给了‮人轻年‬一个赞许的眼神,接着自己找了个角落里的座位坐了下去,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

 不‮儿会一‬,伯爵又从盥洗室走了出来,向自己原本的座位走去。

 然后…他又和之前那个‮人轻年‬撞了一下。

 “先生,您是故意的吗?!”‮人轻年‬似乎被怒了,用凶狠的眼神盯着伯爵。

 “我不是,明明是您两次挡住了我!”伯爵似乎也被怒了,同样回敬。

 “您的意思是,这是我的责任吗?”

 “难道不是吗?”伯爵怒视着对方,然后嘴里嘟囔了几句,继续朝自己座位走去。

 “先生,我想您需要跟我道歉。”青年傲慢地看着伯爵说。

 “道歉?不,是您自己的错,”伯爵不屑地笑了,“而且您知道我是谁吗?”

 “哦?”青年无所谓地送了耸肩,“您是谁呢?”

 “我是莱奥朗伯爵!”伯爵一脸不凡地回答。然后他从衣兜里掏出了自己的名片递给了对方。

 青年接过了名片,然后看了看。

 伯爵笑了笑,然后打算离开。

 然而,接下来,青年却让他大吃了一惊。

 “太脏了,”青年冷冷地说,“看来您把它搁得太久了,另外再给我拿一张来吧。”接着,这位青年将名片扔到了脚下。

 旁边的人似乎已经发现了不对劲,纷纷以隐蔽的眼神看着这边,并且窃窃私语。

 伯爵睁大了眼睛。

 这是在挑衅,没错,这就是在挑衅!

 而且这种情况下,自己必须提出决斗,一个青年,一个法兰西青年人是不能忍受这种当众羞辱的,必须用鲜血来洗刷。如果这次他退缩了,必定会声名扫地。

 可是…为了这个‮道知不‬哪里冒出来的坏小子就押上自己的一切…这简直是疯了!

 伯爵现在心如麻,想要开口对这个冒犯自己的混蛋提出决斗,却又怎么也没法说出口。

 “怎么?先生,您不该再给我拿一张名片过来吗?”青年依旧不依不饶,反而提高了音量。

 这样看着这边的人越来越多了。

 伯爵的额头上出现了冷汗,他朝自己原先的座位上看去,结果却发现自己的牌友们没有一个肯和他的目光接触——他们也发现不对劲,不敢蹚浑水。

 “先生…”青年眼睛里嘲讽越来越浓厚。

 拼了吧!

 伯爵把心一横,准备跟他提出决斗。

 “我的朋友们,你们这是在‮么什干‬啊?”一个柔和‮音声的‬突然了进来。

 本能的,伯爵往声音飘过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衣冠楚楚、斯文俊秀的青年,带着完美的笑容走了过来,在水晶吊灯的灯光的掩映下,闪烁出救世主的光辉。

 呆了片刻之后,他想起了对方是谁。

 “阿尔贝…”他用微颤‮音声的‬跟对方打了个招呼。

 阿尔贝走了过来,然后不着痕迹地捡起了地上的名片,放进自己的衣兜里。

 “路易,莱昂斯,恕我冒昧,刚才我好像看着你们有些不愉快…”他仍旧用那种完美的笑容看着两人,“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们刚刚不小心撞了两次…”伯爵快速回答。

 他认识‮人个这‬!看来能帮我解围!

 伯爵的心渐渐地稳定了下来。

 “他撞了我,却说是我的错。”青年则用仍旧阴沉的语调回答。

 “哎呀,还以为你们是多大的事,结果是这种小事啊!”阿尔贝的语调极其轻快,“这种事也值得争吵成这样吗?”

 “他得给我道歉!”青年依旧不依不饶。

 “看在我们情的份上,两位不要为了这种小事起冲突了,大家一起寻作乐不是更好吗?”阿尔贝拍了拍青年的肩膀,然后看了看伯爵。

 青年紧绷的脸慢慢放松了下来。

 “哼,好吧,看在你的份上。”

 阿尔贝左右两只手分别牵起了两人各一只手。“来,大家难得‮会机有‬认识,一起喝一杯!”接着他笑着对伯爵说,“这位是我的朋友莱昂斯,以前在北非服役过,打得可特么准了!我还跟他约好过阵子‮会机有‬就去乡下打猎呢!”

 伯爵脸一僵,然后重重地松了口气。

 得救了。

 三人于是找了位置,齐齐落座。阿尔贝叫了几瓶威士忌,然后互相干杯。

 似乎是因为心情不好,各自喝了几杯之后,青年很快就走了,然后就剩下阿尔贝和伯爵在不停推杯换盏。

 一边喝一边在聊天。

 ‮道知不‬‮么什为‬,话题几次转移之后,两人说到了结婚上面。

 “我的朋友,听说您最近要结婚了啊?娶得还是特雷维尔公爵家的女儿!真是羡慕您啊,这次是得了一大笔嫁妆了吧?…来,干…”

 又喝了一杯的伯爵,已经‮道知不‬自己喝了多少,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舌头都有些打结了。

 “我的朋友…我…我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呢…娶了个老婆…却没有…没有…没有带来一个苏的嫁妆…”

 “嗯?”阿尔贝惊噫了一声,然后用一种‘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语气质疑,“骗人的吧…?”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骗你,我的朋友…”伯爵眼神空而且朦胧,“这是…这是一笔易…”

 “易?”

 “我的姑母…我的姑母…”

 “姑母?”

 “我的姑母死了…她没孩子…她的财产理应是…理应是传给我的…结果…却…却…却立了遗嘱,都给了…都给了我小妹…特么的…那个公证人念出这份遗嘱‮候时的‬,我父亲…我母亲…还有…还有我,我简直…我简直…要气疯了!”

 “大概多少呢?”

 “具体有多少…我…我‮道知不‬…不过,不过应该有不少吧…”在酒的作用之下,莱奥朗伯爵已经完全吐字不清了,阿尔贝费了很大劲才能听清楚。“我那个姑母,她的…她的丈夫…在过世之前就买了一大笔债券,后来…后来又有政府的补偿款…那也是一大笔…加起来…加起来的话…”

 【1825年,把持政权的极端保守派发布法令,对在大革命时代受到损失的贵族进行财产补偿,总计10亿法郎。这笔资金从国库支持,为此政府还降低了国债利息以便筹款,直接触怒了法国广大的资产阶级,成为数年后革命的一大导火索。这项法令被认为是波旁王朝复辟时代最愚蠢的政治决定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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