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方
偶尔,会幻想再遇见苏澈。
比如现在,夜晚,在清冷的街上,微微落雪间,他还是像从前一样穿一件单薄的大衣,瘦高,可能理一个之前不曾见过的极短的发,一手
进上衣口袋,左手
在外面,夹一
烟。
知道他抽烟是在他把玩一个卡通图案的打火机候时的。在KFC,我们面对面坐着,他先吃完在等我。他总是点超出我食量的食物,然后微笑着看我勉强地缓慢
咽。我曾对他说过对于烟味
感且不喜欢。看到我盯着他的手,他迅速把打火机收进衣服口袋。我笑了笑,说我吃不下了,你吃。他无奈地摇头,好啦,那就剩下吧。我说不行,你吃。这样反复,直到他吃光一对
翅,一个蛋挞和大半包薯条。
之后我再没见过那只打火机,也从未见过他抽烟的样子。
回过头来。
他应该对我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也说,然后没来由的笑。
他也笑,走到就近的垃圾筒旁,掐掉还剩大半截的香烟,再回来。用寻常又真诚的口吻问我,还好吗?
我们的故事如果能到这里,我就觉得
足了。虽然他选择了离开我,我也得觉不有什么怨恨。一度,我也曾想过远走高飞,但是想得太早,又不够坚持,还没起飞就放弃了。曾经就有女孩子对我说,你不要总说我决不怎么怎么,那种将来多半会成真的。比如,我决不留在这里。再比如,初中我说我将来决不结婚,结果高中就变成好想早早结婚有小孩,现在又不太想,这样很可能大学一毕业就会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嫁了。当然前提是有人愿意娶的话。
有一次,还是和苏澈一起吃饭候时的,我问他我们会结婚吗。
他愣了一下,随后干脆地说,会啊。
我放下筷子,看着他,那你什么时候娶我?
他笑了,你想什么时候?
想了想,我说,我道知不。
我真的道知不。如果他对我说,嫁给我吧。那么我当即就可以点头答应。可是我法办没直截了当的对他说,我们结婚吧。
比“我爱你”更难说出口的,是“你爱我吗”
曾经,我以为我和苏澈是会白头偕老的。
我觉得我是穿越了十几年时光的
梦等到了他,可是其实这也不意味着我们就会白头偕老。
我们只是比别人多一点缘分罢了,而且很可能只是一点点,却被经历贫乏的我肆意夸大了。
我和苏澈第一次见面是在我唯一的一次离家出走候时的。
我那时读小学四年级,一天放学后和邻居家要好的女孩子一起回家,在路上买贴纸吃零食耽误了一些时间,回去的路上遇到爸爸,他骑着家里最大的那辆黑色自行车,一条腿支在地上,狠狠地对我说,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于是我就在距家门口不到五分钟路的地方决定离家出走。女孩子很害怕,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
调头走出院子的大门,选了一条道知我与市中心反向的大路一直走下去。城市太大,一路尽管越来越冷清,断续还是会有居民楼。我穿着全市统一的蓝色校服,背书包,手中还提着白天美术课用到的水彩颜料。这样走在荒凉的地方,感觉突兀,我想离家出走不应该是这样吧。对于最后会去到哪里,结果怎样,如何收场也完全没个想法。
最后我走到我以为的城市的边缘,站在最后一片楼房旁边看大路继续向前通向前方一马平川的田地。这时候天已经灰了,我走进楼群,坐在当中冰冷锈蚀的秋千上发呆,没有方向,终于哭来起了。也就是那时候遇见的苏澈。他走过来问我么什为哭,当时他也只是个小男孩,站起来我还比他高那么一点。记得是穿深蓝和红色相间的一套衣服,吐字有些含混,面孔已经模糊不清。
我只是哭,把脸埋进手掌里。久久,他不说话,然后扯掉我的手,把我带回了外婆家。
他外婆是一个和善的老人,“没事没事”挂在嘴边,会做好吃的菜,第一次见面就有亲切的感觉。她给我爸爸打了电话,我和他们一起吃过晚饭,散步到大路边。苏澈话很少,吃饭时坐我对面,菜上来总是默默推到离我近的地方,出门会主动帮我提袋子,外婆牵着我走路聊天他就低头跟在后面,他把东西递还我候时的都忘了有没有说再见。最后爸爸还是骑着那辆自行车把我载回了家。
月老若真有心,可以把他手中的红线牵得很长很长,百转千回;也可能兜了一大圈,到头来竟然折回了原点。
我是信命的。在遇到好事时我会感激命运的眷顾,同时,若是有曲折,我也不想勉强。
初二的秋天,一个没有风的日子,忘了因么什为,午休候时的和班上一直看不顺眼的男生大吵,虽然没骂得很难听,只用到“傻瓜”“白痴”一类词,但是完全不合我平
里的温和模样。在场的人震惊,不住地看我,没人劝阻,最后以男生摔凳子愤然离去收场。安静下来我坐在窗边向外望,天空湛蓝,只有很少的云。突然地,就想要离开。
冲动之下,只揣了钱,步出校门走了同回家相反的方向,短短一段路都是逆行来上课的学生。走到车站,坐十几站的公车来到市内最好的设有心理咨询的医院。
不是突发奇想,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想道知要自己怎么了,想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想要什么,想做什么,要如何才能够更快乐。
询问方位,挂号,等待。外面很少的人,有单独的大人,和被父母带来的小孩。连着走廊的门很厚,隔音。被叫进去,里面是小的隔间。坐下来,能听到隔壁的女孩一直哭,哭着诉说。而坐我对面的老太太在简单问了几句姓名年龄之后就让我
钱去做测试。
硬生生把差点涌出的泪水
回去。被带着在医院里不辨方向地转了许久,来到一个没有
光、清冷的房间里做完一份长长的问卷,里面暴多关于配偶家庭工作等等与我无关的问题。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我只是有些焦虑。
都忘了是怎样再回到最初的房间。
下次叫父母一起来。就这样被打发。
心灰。当时满心想的都是自己好蠢,想着再也不会相信心理医生。他们都是骗钱的。求助于别人完全是个错误。所有的倾诉和妄图倾诉都是愚蠢的。人与人,距离咫尺,相隔天涯。
从乘车要四十分钟的医院沿着公
车的路线反向走,只是走,不再思考,心中一片茫然。路边行人很少,在开始变得熟悉的路段
面走来一个男生。不是周末,下午两三点候时的只有逃学的孩子才会出现在街上吧,当时就这么想,所以一直盯着他看,渐渐觉得面
。而他走到距离我很近的地方突然停住,眼中还残留着迟疑,但还是叫出来,可可?就在那一瞬间我也认出他来,心里想着啊可是我还道知不你的名字,结果却莫明其妙地红了眼眶。
可以说,苏澈就好像童话故事里会在公主遇险时出来解救的王子,虽不曾披荆斩棘,地位已然不容置疑。
坐在冷饮店僻静的一角,他买了一大份淋着巧克力酱和花生屑的冰淇淋给我,看着我的眼泪一点点止住,只是问,好吃吗?都还记得出门时瞄到店员那一副默念“看啊现在的小孩”的表情。之后去了对面的公园,坐是童话就要有的旋转木马和摩天轮,我最
烈的游乐设施只能接受到碰碰车,然后他掏掏口袋说没有钱了,我们就在公园的长椅上坐着聊天,看空地上的人放风筝,放得好高。
他话不多,我给他讲我的学校,我家,我环游世界的路线,我喜欢的小说,在看的动画片,似乎还指给他看了小时摔倒留在小臂上的疤痕。
晚饭分吃了一盘五块钱的炒饭,然后他送我到学校旁边的转角。六点钟,我像平常一样开始上晚课。
从头到尾,他不曾问我么什为,我也不问他怎么会在那里。
那天下午,从头到尾,只有我们两人知道。遇见,然后分开,像第一次一样,再一次杳无音信。
仿佛梦境一场。
“你在笑什么呢?”男生刚还在弯道,只“唰”的一下就到了我身边。声音尤其明显得由远及近。
小宗是别人介绍给我的相亲对象,是个声音好听,面容干净的男生。
大学二年级了,高中的好友不是有了男朋友,就是在寻找着下一任男友。只有我,一直人个一。
其实我远没有那么寂寞,大学都没毕业自然还不着急嫁人。只是和很多人不同的是,从心中产生了对相亲这件事的看法起,我一直得觉不它有什么不好。相反,去看看别人心目中和你相称的人的样子的想法一度攫取了我的心。
我指给他:“那个小孩很可爱。”
滑冰和游泳是我的两个死
。周围人大热的两项运动,情侣暧昧的好选择,我丁点儿不会。被小宗搀扶着走了两圈,身心疲惫。理智地想,我活了二十年都没学会的东西怎么可能在二十分内就会了呢?
我执意坐下旁观。小宗技术不错,但满场来起看滑的最漂亮的还是两三个小男孩,把旱冰滑的和专业溜冰似的。速度极快,动作也漂亮。站在场外的妈妈们,安静地看着。虽不笑,也感觉得到心中的喜悦。
记得在高二候时的,我17岁,一度很想要一个小孩。希望他有我所有的好,避开我所有的不好。我会努力助他得到他梦想得到的。不一定多么优秀,但是幸福。
他是我美好的来世。
那段时间格外在意街边的孩子,遇到讨我欢喜的就开心,遇到不喜欢的就讨厌。那年
节前不久的某天,我坐在超市的长椅上等苏澈候时的,从一边转角走过来一个小男孩,大概两三岁的样子,穿可爱的童装,从我面前经过,忽然侧过头来对我说,阿姨,我妈妈不见了。我愣了一下,然后迅速拿出前所未有的热情尽可能做出可爱的样子同他讲话,牵他柔软的小手依照他来的方向走回去,完全不计较他夸大了我的年龄,结果发现他妈妈只是还在前方不远的地方结帐他先跑出来而已。再回去,苏澈已经站在我刚刚坐过的地方等我了。
回来绕过转角,一眼看到一个高个子的男生,冷冷的一张脸。彼此望着。还是他先说,可可。我才敢认他。变化有一点大。男生在中学阶段长得太快。
和苏澈一起在超市里转悠候时的其实我还是有点担心,怕遇到父母的朋友同事或是别的认识我的大人,结果连一个同学都没见到。
超市里挂满了一簇一簇大红的装饰,喜气洋洋。因为人多所以没有推车,苏澈拎一个篮子走在我旁边。我一样一样的往里面拣东西。会很自然的问这个你喜不喜欢,或是说我要买那个一类的话。在卖CD的地方,我拿起一张,他摇头,就拿另一张,他还是摇头…到他点头,我说哦,就放回去,说这个我也喜欢。然后去看玩具,很多感觉高档的电动玩具,也标着很高的价钱,拿起来,再放下。如此反复,看苏澈脸上各种怪异的表情。下楼到食品这一层,拿了很多零食,先是轻的饼干和薯片,超多种口味,有喜欢吃的和没吃过的,然后挑果冻、糖、酸
和饮料。他开始一直是一只手提,后来就不停地换手。
结帐候时的装了两大袋,他直接从大衣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钱,很多,付了帐,然后一手一个提起来。走到开阔一点的地方,他就把两个袋子都换到一边,和我并肩走,这样一直到超市最底层吃饭的地方,放下时,叫了一声好重。我笑。
吃饭候时的我说你还真是有备而来啊。他说还好你手下留情。
来
方长,以后还会机有,是吧?我打趣。
他瞪了我半秒,还是笑了,拖长了声音说,是。
你好像很委屈的样子?饭还是他请客。我边悠闲地喝着可乐边看他。
没有。苏澈一本正经的摇头,我是心-—甘——情——愿。
我笑。
对于高中时候的事,就记得相当清楚了。
在我很想要一个小孩候时的,自然的也联想到恋爱和结婚。这时,苏澈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而且,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不再是不期而遇。
唯一的一次父母同时出差留我一人在家。星期五。恰逢平安夜。十点妈妈打来电话叮嘱我早睡,关好门窗。然而可以想见,尽管没什么好节目,我还是看电视到快十二点才回房睡觉。电话零响时我刚关了台灯,被吓了一跳,手忙脚
地去抓,在第三声才抓到。对方有些含糊地说,可可,我找可可。
安静。
哦,道知我你。我说,可是我道知不你叫什么。
苏澈。他回答道。
我们从夜午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清晨,像老朋友一样自然
畅。说曾经的遇见,彼此的生活,有趣的见闻,各自喜欢的东西,不停地抬杠,然后眼见屋子一点点亮起来,我的头一点点变重。
他在另一所高中,高我一个年级。外婆已经过世。父母都在外地,他和叔叔住在原来外婆的房子里,经常在外面玩到夜不归宿。
他问我,那天你干吗去了?
我反问,你呢?
翘课去打游戏,谁知道一出来就碰到你。
我笑,还以为你很酷,都不问我,原来一直憋到现在。
他赖起来,那你到底干吗去了?
去看病。
什么病?
心里的病。
…结果呢?
我很好,那医生有病。
每次都是在我狼狈候时的遇见你啊!我狠狠的感慨。他在那头笑着。
苏澈说,你还真是有趣。
那天他喝了酒,拨了电话本上外婆从前记下的我的电话。我没有勇气问他么什为。
在天彻底大亮之前,说了早安,各自睡去。
最后我说,我陪你说了一整夜,你要怎么报答我?他说怎么都行。
我把他的电话用指甲划在了
头的台历上。
在五月苏澈生日候时的,我送了他说喜欢我说我也喜欢的CD给他。
坐在蛋糕店里,我问苏澈,么什为每次我们见面都跳不过吃饭呢?
他说,法办没啊,这就是生活。
我笑了。我以为这句话是在说我们
复一
,年复一年的生活。
是
复一
,年复一年,但是,不是我想的那个我们。
最后一次见面,没记错的话,是在最初相遇的秋千。它还在,粉刷了亮眼的颜色,焕然一新。
儿时记忆中很长的一段路很快走完了,苏澈转弯候时的我还在向前。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臂,到了啊!
到了?我看着前面,一排一排的楼房还在延伸下去。
苏澈看着发呆的我说,那些是后建的,过来。
沧海桑田。第一次亲眼见证这个词,多少有一点震撼。
原来是这么矮吗?我穿了很美的裙子坐在秋千上感叹。苏澈只是笑。
我想把秋千
得很高,可是不敢轻举妄动,他只是坐着不动。后来终于还是住不忍,把裙子悄悄地掖好…风在耳边呼啸,我说我真的很久没玩过这个了,然后
得愈发的高,停下来,额上已经渗出汗水。苏澈买来饮料,递给我候时的,我就用他衬衫的袖子擦汗,白色的布料一下子黑了一大块。他说喂,这个我可要自己洗的!我开心的不得了。
我问他第一志愿,他说了一个上海的学校。我心里有些异样,但表面还是平静,没么什说。
如果,没记错的话,之前我说起父母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考上本市某重点大学就好了,当时他说的是,那好啊,我们都考那里吧。
苏澈是不一样的。如果世界是一栋高楼,我们就是其中某一层的住户,大部分时候,兜兜转转,认识的都是同在一层楼里的人们。所以长久以来,我的生活都局限在一个很小很小的圈。而苏澈则是我这个小圈中,唯一的缺口。
他让我看到了生活的另一种可能。
自立。疏离。甚至包括烟,和醒着的夜晚。
有一天,我猛然意识到,我和苏澈,我们只认得彼此。我们之间再无其他任何可以联系的纽带。除了我们自己。
那一天,我对自己说,如果他走了,就算他走了,我也要按照我原来的轨迹生活下去。我不想也不能把自己的人生押注在另人个一身上。
“饿了吧?”
我真的饿了。心灵空虚,食欲暴涨。
从娱乐城出来天已经灰了,雪还在下。小宗要请我吃晚饭,我拒绝了,一天占人个一太多便宜,过意不去。他又要送我回家,我还是推辞。
“吃饭还是送你回家。选一个吧!”
“…那还是吃饭吧。”我拗不过。做戏做全套,难得人家这么给面子。
附近有KFC和都市快车。我想了想,还是都市快车。KFC这种吃相不雅的到底还是不大能接受和非亲非故的异
一起。
席间还能轻松的聊天,直到小宗说,下次什么时候再一起出来玩吧。我有一点卡住,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
“不想也不用勉强。”真是个伶俐的男生,这一点其实很让我喜欢。
我尴尬地笑,不作声。
“其实我有一点喜欢你。”他的坦白虽然多少让人不知所措,也还算是优点。
我也诚实地说:“其实我也有点喜欢你。”
“那么什为不试试看呢?”他认真地问。
“…”
他换了一种问法:“你理想中的恋爱是什么样子?”
“白头偕老吧!”我笑。
他没笑。“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们不能白头偕老?”
“…”
我并不是认为我们不能白头偕老,而是道知不如何证明我们将会白头偕老。
现实有着太多变数,始料不及。
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信赖且依赖着的人,只有我的父母。短短几年间,我们家经历了从平凡到富庶再到平凡的大起大落,当父母对我说将来就指望你了候时的,我义不容辞。
我了解期待落空的痛楚,所以,当知晓最亲近的人反过来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我的身上,我不想让他们失望。
吃过饭小宗把我送上公
车,像苏澈一样看着车开走才转身离开。
他到底没有再追问。我们都是大人了,懂得对于一些事,不必太执着。
升高三后我搬家。虽然距离原来住的地方很近,但因为隔着一条街,所以必须变更电话。而刻着苏澈电话的旧
历,也在高考之后随着我高中的教材和数不清的试卷习题一起卖掉了。
我不会去找他,也不计较那些他说了“会”结果却不会的话。
其实我也对他撒了谎,在他说喜欢那张CD时,其实我连听有没都听过。这些,都是善意的谎言。
我们长久地生活在各自的层面,在命运的安排下相遇,也当像命中注定的那样继续下去。像CD里唱的——
等待昙花再开把芬芳留给年华
如果能像电视剧里常演的那样,有雪,路灯明黄,拉出
叠的影,再一次面对面,有一瞬,时光
转,往事风起云涌,但说出的只是短短的淡淡的问候。
他问我,还好吗?
我会笑着说,嗯,还好。
他最后接一句,那就好。
我们的故事能这样结束就完美了,不一定非要白头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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