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一梦又十年(三)
你还是那么无聊。
身后突然又响起一个声音,懒懒的,与我近在咫尺。我明明正在全神戒备,竟然没有察觉。
来人朝前一步,站在我旁边,轻轻拍拍我的头,对我笑笑。
他穿着
布的衣裳,肩上背着八个布袋,笑容暖暖的,虽然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是我的心情立刻平静下来。
对面的那人看到他,脸色沉了沉,啐了一口,气乎乎的骂道,真是倒霉,到哪里都能撞上你。
来人打了个哈欠,
迷糊糊的说,刚睡醒觉想出来晒晒太阳,就看见有人又在做坏事呢。
关你什么事。那人恨恨的说。好好回你的乞丐窝发呆去。
来人也不说话,咧开嘴嘿嘿的笑起来。
我正发楞,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走。接着一股大力将我往后一掷。
我不及细想,藉力向后飞退。
远远的听见那人气的大喊,死乞丐,你。
后面的话听不真切,我已经去的远了。
第二天我又去扬州。我想去找救我的那个人。
我要向他道声谢。
在扬州城里转来转去转了好久,远远的在一棵树下,我了见看他。他抱着一个葫芦,靠着树睡得正香。
我想了想,走过去轻轻坐在旁边。他没有醒。
以他的功力,应该已经知道我来了。也许他觉得昨天的事情不算什么,但我想跟他道谢。
欠人的恩情,是一件很累的事。
好久好久,他终于翻个身,睁开眼睛,无奈的说,你怎么还不走。
我来谢谢你。我说。
不用谢我。他伸个懒
,我只是路过。
我站起来。
下次见到那家伙,记得躲远点。他说。
我想起那人冰冷的眼神,轻轻打个寒战。
他笑起来,你不用怕,他不会杀你的。夜神风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不也大
大恶之徒。他最多,最多把你卖了。
我惊的一跳。
他哈哈大笑起来。
我住不忍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他的眼神变的明亮起来。
我叫澄洗。澄澈的澄,洗净铅华的洗。
是洗脚的洗吧。半空里突然一阵笑声传来。
澄洗皱皱眉头,慢腾腾的爬起来。老夜,你怎么总是改不了这偷听的毛病呢。他挠挠头说。
一道白色身影一闪,我只觉手腕一紧,已经被紧紧扣住。
夜神风弹弹手指,对我嘻嘻笑道,这下子,看你怎么跑。
扬州城内。
高升酒馆。
二楼是雅座,几张八仙桌稀疏排开,四壁挂着字画,十分幽静。
初秋午后的阳光,还有点滴的余温,我却阵阵发冷。
对面的人朝我嘻嘻笑着,小姑娘,你饿不饿,叫点东西来吃好不好。
我住不忍撇开头去说,不用。
他的眼睛,那么冰冷,让人不敢直视。
侠客岛上的小鱼,他笑起来象一阵轻轻的风。令狐,他和小桥笑的一样真挚诚恳。惊雷的笑很
朗。澄洗笑候时的,人的心里会暖暖的。
可是面前人个这,他笑起来,没有温度。
见我发呆,他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一晃,想什么呢。
我轻轻叹口气,你放我走吧。
他惊讶的挑挑眉。我有拦着你吗,你走的了的话,随时可以走。
我气馁的低下头。这人。他的手还扣着我的脉门,只要轻吐内力我必死无疑。我如何走得了。
那你到底要样么怎。我
气的问。
他又
出吃惊的表情,我不是早就你诉告了么。他
一笑,朝街对面指了指。
那里,即是名满天下的丽
院。
寻芳楼。
烟花之地,作乐之所。
我抬起眼睛看他。
怎样。他又嘻嘻笑。反正你逃不了,还是乖乖跟着我去吧。
我缓缓摇头,用力盯着他。
不。我说。你干脆杀了我。
他根本不答。一手斟了酒,细细的品起来。
我心里一阵悲凉。技不如人,落到这样下场,纵然满心愤恨,又能如何。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甚至,连求死都不能。
我想起最后看见的澄洗的眼睛,那里面满是无可奈何。
虽然我与他不过萍水相逢,但就算他想要出手救我,夜神风扣住我的脉门,他投鼠忌器,也是无能为力。
只可惜了这身青衣,竟不能再入桃花岛。
袖上的桃枝,再不能见桃花。
那梦里,不断飞舞着的,
绵的影。
这时夜神风突然抬起头,往楼梯处看去。
随着一阵脚步声,走上人个一来。那人走得很慢很慢,脚步很轻。
夜神风哈哈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说,你这病猫怎么也来了。他又对我眨眨眼,小声说,这下子,我要你自己跟着我走进丽
院去。
我一惊,来的那人已经走到我们边上。我朝他望去,立刻倒
一口凉气。
这人脸色蜡黄,双眼无光,看上去病泱泱的。披一件黄
的喇嘛袈裟,脖子上挂着一串人头模样的链子,手里捧着一个骷髅头颅做的钵。
他走到我们桌前,无
打采的对夜神风问,无聊死了,在这么什干。
夜神风凑到他耳边,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又指指我。
那人的眼睛一下看向我,我同他眼神一接触,立刻浑身冰凉,一直冷到心里去。
他咧开嘴笑起来,缓缓点点头。
只见他对我擎起手中颅钵,摇头晃脑,口中背诵大乘佛经,夹杂以密宗六字咒。声音
顿挫,有起有伏,暗含音律。
我只觉得那密咒比鬼哭还难听,脑袋里一团絮
,眼前一堆鬼影在
跳,
气阻
,四肢无力,混然
睡。眼前的一切慢慢远去,魂魄似要出窍,不再由我主宰。
我双眼发直,心中大痛,很快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清醒过来,魂魄又回到了自己身体上。
道知我刚才中的乃是密宗龙象般若功的梵唱,此法可以迫使他人短暂的丧失意志力,如同傀儡般任人驱使。
我低下头,明白至此一切都已无可挽回。此时脑海中空白一片,万念俱灰,只好紧紧闭着眼睛,不想看见夜神风讽刺的笑脸。
轻轻摩抚着
间白玉箫,心里只觉得无限凄凉。
半空里突然响起一阵笑声,竟不是夜神风。
我惊讶的睁眼望去,发觉自己置身于一个奇怪的地方。四处的景
皆
朦朦如隔了一层薄纱,看不真切。眼前一架通天梯,直通云端。云雾缥缈间,可以隐约看到一座楼阁,上挂匾书“聚仙楼”
聚仙楼。我脑中灵光一闪,原来今
运气好,竟然遇到巫师门的人。
巫师门。江湖第一大门派。
或者说,是凌驾于江湖之上的。
巫师门中人非正亦非
,行踪飘忽,手段也非常古怪狠辣。他们要谁三更死,阎王不敢留他到五更。
巫师门内倘若有人轻轻一弹指,恐怕整个江湖都要为之震三震。
他们在云端俯瞰下来,江湖不过一盘棋。
所谓的大侠魔头,青衣白袍,都只是棋子。
下棋之人,并不是我们自己。
想来也好笑,从这里走到那里,原来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命运的编剧换了人做。还要争强好胜,还要卧薪尝胆,还要出人头地。
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我正胡思
想,那声音又响起来。
小姑娘别怕,这里很安全。
我往四下看看,并无人影,只闻其声。
或许是看见我脸上
惑的神色,那声音冷冷哼了一声,道,最见不得这样贩卖人口的龌龊事,这次幸好被我遇上,下次别再撞在我手里。
我恍然。原来不是我运气好,只是夜神风他们运气差而已。
世事从来不由人。
走出武庙候时的我看见夜神风站在街的对面,凶狠的瞪着我。
我大吃一惊,拔腿就要往回跑,却听他说,别跑别跑。我不玩了。
一点也不好玩。他挠挠头,叹了口气。
无聊死了。那个喇嘛打扮的人从他身后转出来,皱着眉头嘟囔道,没意思,没意思,我走了。说着,竟大步去了。
这人个两,竟然只是在逗我玩。
我愣在原地,看着夜神风笑嘻嘻的脸,一时间哭笑不得。
后来在扬州城里晃候时的,常常会遇到澄洗。
我们偶尔在树下面坐着聊聊天,他给我讲许多江湖的旧事。那些曾经叱咤风云的名字,曾经撼动江湖的血战。
我把上次巫师门的人临走前赠我的一块玉佩拿给他看。那玉小小的,
泽温婉,并不十分名贵,正面刻着“飘雪”两个字。背面用蝇头小楷录着两句词:永丰柳,无人尽
花飞雪。
澄洗微微笑笑,说,既然是他给你的,你就收下吧。那也没有什么。
你认识他。我问。
澄洗拍拍我的头,一脸神秘的说,秘密。
也会遇到夜神风。
他每每
一笑,眼神飘阿飘的,说,又遇到你了,我想过了,还是卖了你吧。
我冲他翻个白眼,不去理他。
他也不介意。我去杀斧头帮的刺客,有时被挡在门外时,如果遇到他,他还会帮我杀掉门卫。
我想他不是坏人。
虽然他的眼神那么冰冷。可是偶尔他不说话也不笑候时的,我看见他静静的望着天空出神。他的眼睛里满是痛苦与思念。
人个每,都是有故事的人。嘻笑怒骂,有时候只是为了遮盖伤痕。
各人方式不同而已。
我以为这样的平静生活会得一直延续下去。如果那一天没有经过扬州广场的话。
那一天阳光很好,我去斧头帮找事情做,路过广场,那里站着人个一。
星宿的傲凡子,东场太监,着一身红衣,秃头,手里捻一
细细的绣花针。
我没有看清他如何出手,只觉心口一痛,青衣已染上点点血痕,如桃花瓣瓣。
轻轻的,我往后倒下去,已经感觉不到伤口的痛楚,只觉得身体慢慢冰冷下来。
在最后的意识里,我得觉不悲哀,也不愤恨,心里弥漫的,只是深深的寂寞。
惊雷,小鱼,令狐,小桥,草志药,澄洗。甚至是夜神风。我只希望这其中有人个一,现在可以在我身边。
不。我模模糊糊的想。不。他们都不在,这样更好。否则倘若他们
的,只是无动于衷的眼神,那我,那我…
我眼前一黑,什么都道知不了。
鬼门关内奈何桥。
名山寥
殿前,青石铺就三座石拱桥。桥跨方池,称为“血河池”引路的鬼卒说,过桥时如果听到有人呼唤,千万不可回头。
耳边传来细细音声的,切切的唤。雁脂。雁脂。
我不是雁脂。
那声音又唤。安雅。安雅。
不。我是不也安雅。
我是谁。
司内古树荫蔽,星寒月凉。
漆黑的山门空阔如宇,古意苍茫。阵阵鬼气吹来,吹得冥灯不住的摇晃。
阴天子用朱笔在我眉心轻轻一点,冰冷的,留下一滴朱痕。
那是我的血。
我茫然的看着面前的一切。道知我他们不会收我。巫师门背后操纵
曹地府,他们不会让人轻易死。我会回去。
但死亡是确确实实的。即使再被送回人间,即使什么有没都改变。
经历过的人才明白。
生亦何
。死亦何哀。
梦里不知身是客而已。
从武庙出来,阳光很刺眼。我抬头望向天空,那里空白一片,什么也没有。
慢慢走到广场上,那人还站在那里。
不动。亦无表情。
只有杀人候时的,才看见他脸上嗜血的狞笑。
我远远看着,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大侠,或者魔头。在时间前面,都不过是可怜人。所有光环或者血迹掩盖下的,只是大段大段的空虚与寂寞。那些苍白的空
,多少冤魂填的满。
我转身离开那里。
青衣桃枝,玉箫斜挂。
我仍是桃花的青衣安雅。
眉心朱痕淡淡一点。
我已不是安雅。有什么东西,在这个瞬间,改变了。
再回程英那里候时的,我见到了令狐。
令狐坐在小屋内,笑眯眯的看着我。他的笑容依旧,好像还是侠客岛上的那个少年。
弹指间,多少世事已更变。
令狐说,你怎么还是青衣啊,一定是不好好练功,到处玩对吧。他拍拍我的头说,我已经拜了黄药师,现在已改名为令眠风了。他皱皱眉。这个名字真不好听。
我看着他。他现在已是我的师叔了。但我心中,他仍是令狐。
令眠风是谁,我没有见过。
侠客岛的令狐,小桥的令狐公子,永远不会改变。
澄洗看到我时,只是微微愣了一愣。然后他笑了。他说,最近样么怎。
我也笑,淡淡的。我说,还好。
真好。大家仍然是原来的大家。真好。
夜神风盯着我眉心的朱痕看了好久,突然问,是谁。
傲凡子。
他挥挥手,想么什说,终于叹口气,无奈的说,他怎么谁都杀。
我微笑。我什么话也不说。
我说老夜,笑一个好不好。
夜神风伸手在我脑门上轻轻一弹,嘻嘻一笑。笑容依旧
的,有一点坏,笑意始终到达不了眼底。
我的心情,莫名的轻松下来。
但是惊雷不一样。
他用手指轻轻磨娑那点朱痕,眼睛里渐渐燃起怒火。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低喃。转身大步走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的叹了口气。
很多事情,早就明白。
无论任何人做任何事,或者不做任何事,都不需要理由。
因为这里是江湖。
我想起侠客岛上先生说的话。读尽圣贤书又如何,可真能看透天下事。
先生呵先生,看透天下事又如何,身在其中,不得
。
我将玉箫放到
边,轻轻吹奏起来。
一曲广陵散悠悠扬扬,清亮深远。
多少花,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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