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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回
 一路上,钱妈妈不停的聒噪:“…太太可是气的不轻,原本亲自要来质问姑,好歹叫我劝下了。老爷叫我来请您,说免得惊扰了老太太…”明兰一声不响,只径直往前走,钱妈妈见她面色隐隐有冰霜之气,讪讪的住了口。

 到了王氏所住的正院,明兰叫钱妈妈留在屋外,自己走了进去,王氏一见了她,急不可耐的骂道:“你这死丫头!发什么疯,居然叫人将家里团团围住,不许进出!稍有不肯的,居然还打人…”

 盛紘穿着官服,烦躁的在屋里走来走去:“你究竟在想什么?这要是传‮去出了‬,以后我们家如何在外头立足…”被自己女儿围了府,真是旷古奇闻。

 明兰竟觉一丝好笑,无论什么时候,自家老爹最担心的总是这个,她微笑道,“爹爹放心,我叫侍卫从里头将门堵住的,大门紧闭,外头人怎会知道里面怎样了?”

 盛紘急中发昏,一时被绕开了思绪。

 明兰道:“何况爹爹昨不是说,告一假也无妨么?”

 盛紘被自己的话堵住,竟忘了问其他,

 王氏站起怒道:“老爷还要上朝呢!”

 明兰走进几步,“爹爹不必担忧,适才我已叫人去给爹爹告假了。说家中长辈急病,爹爹忧思如焚,在家侍候祖母。爹爹素来勤勉,从无一告假,这若传‮去出了‬,人家只会说爹爹侍母至孝,至纯至善,于爹爹官声大大有益。”

 盛紘擦擦脑门上刚出来的急汗,竟觉得女儿这话颇有理,老太太生病是真,最近又无甚要事,何不妨告它一次假,实打实的做它一回孝子呢?

 王氏见明兰始终没有搭理自己,更加大怒,“你把我们一家老小都关‮来起了‬,到底想做什么!”盛紘缓缓摘下官帽端端正正放在桌上,“你说说看?”

 “也无甚事,不过防着有人去通风报信罢了。”明兰依旧笑的文雅。

 盛紘皱眉道:“什么通风报信?”

 “下毒。”明兰敛去笑容,目光直直的看向王氏。

 王氏心头咯噔一声,扶着桌沿慢慢坐下。

 盛紘一头雾水,低声喝道:“你浑‮么什说‬!”刚说完,忽的反应过来,大是惊骇,“你是指老太太…”明兰点点头。盛紘心头大震,踉跄坐倒,定了定神,大声道:“你莫要胡言语!这府里都是自家人,怎会…”

 明兰朝上首的长桌指了指,绿枝立刻把手中一个小包袱放上去,轻轻解开,里头是一个青花白瓷莲座碟,盛着数块金黄清香的点心。

 王氏一见这个,顿时脸色煞白,盛紘发颤的指着碟子到:“这是老太太的…莫非…砒霜?”这是如今市面上最流通的毒药。

 “倒不是砒霜。”明兰道。

 王氏抚着口,一手抹额头上的冷汗,松下肩膀随意出口:“我就知道,明明只是…”她肃然惊觉,连忙住口。

 明兰冷冷道:“只是什么?太太莫非知道内情。”

 盛紘也惊瞠着子,王氏支吾道:“明明…明明只是病了。”

 明兰冷冷一笑:“这点心里的东西,虽不是砒霜,却能致命。”她朝盛紘道,“爹,你可知白果生芽,即为有毒。”

 盛紘点点头:“自然。这谁人不知,只那无知孩童贪食,才易中毒。”

 明兰道:“有人将白果芽汁炼得极浓,注入这点心的馅料中。我问过房妈妈,老太太的习惯,总是先趁热吃两块点心,林太医说若真吃下两块,老太太如今已在阎罗殿了。天可怜见,这阵子天热,老太太不耐甜腻,只吃了一块,这才留下了半条命。”

 盛紘冷汗沁透了背心,襟口处已是了。

 “最有趣的是,昨中午太太身边的人去寿安堂讨要剩下的点心,说是我那大侄女吵着想吃。亏得房妈妈见老太太吃的不多,万一回头又想吃,便留了些下来。不然,还真是天衣无。”明兰盯着王氏,细查她神色变化,“下毒之人,实是心思慎密。”

 王氏心头发慌,见面前两父女都盯着自己,嚷嚷道:“你们瞧我作甚?!”

 明兰道:“这点心不是太太送去的么?孝媳给婆母买点心,当初多少人夸过太太。”

 盛紘心头火起,也不顾女儿在面前,怒道:“快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王氏咬牙,索一条:“只凭区区几块点心,就想定我的罪,可没这么容易。焉知不是老太太身边的奴才起了歹心,算计老太太!”

 盛紘大骂:“蠢材,蠢材!寿安堂的人,跟老太太几十年了,为何要下毒手!”

 王氏昂着脖子顶嘴道:“谁知道老太太是否面甜心苦,暗地里苛待下人呢!又或者,是那什么林太医胡乱诊断,自己瞧不好病,就胡乱说一气,也未可知?!”

 盛紘见她一脸胡赖,气的说不出话来,明兰毫不在意,微笑道:“这不妨事。可以多叫几位太医来瞧瞧,老太太到底是中毒,还是生病。”

 “这个不成!”盛紘急道,“此乃家丑。昨夜你发问林太医,已是太过鲁莽,倘若传出风声去,咱家还有何脸面可言。这会儿,岂可再叫其他人知道!”

 明兰丝毫不奇怪父亲的反应:“爹爹不必担心,林太医是我家侯爷信重之人,‮道知他‬的多了去了,人家口风紧着呢。至于请旁的太医…这不是太太信不过林太医嘛。”

 说完还摊摊手。

 盛紘气了个仰倒,对着王氏连连跺脚:“你…你还不认错…!”

 王氏心头窜,胡搅蛮道:“老太太年纪大了,愈发贪嘴,吃了生芽的白果,身子不好,倒拿几块糕过来冤枉我!我‮你诉告‬们,要我认了,除非我死!”想了想,又骄傲的补充一句,“你们当我娘家无人了不成!”

 盛紘想到王家如今就在近侧,顿时哑了嗓子。

 明兰以袖掩口,笑得满眼泪水:“太太怕是不知吧。这银杏芽汁,若只少许是无大碍的,要吃生芽的白果直至昏不醒,至少得吃下一两麻袋呢!不过…”

 她摁干蓄在眼眶中的泪水,“太太倒不必寻死觅活的。若太太觉着我和老爷不公,咱们不妨上公堂,请府衙大老爷审上一审,不就成了?”

 此言一出,盛紘和王氏皆是大惊,王氏骂道:“你个死丫头!你不要脸,盛家还要脸呢!”盛紘暴跳大吼:“你敢!”

 明兰站在当中,漠然道:“老爷倘若不愿将事闹大,就请好好劝说太太罢;否则,我就一纸状书递到有司衙门去。再不然,老爷大可叫齐府内家丁,和我那些侍卫们狠狠打上一场,把证据和老太太都藏起来,叫我告无可告。”

 盛紘急得直顿足,倘若真在自己家里打起来,叫四邻知道,那自己是不用见人了。

 “好孩子。你要为老太太出气,我也体谅你的用心。”他只能好声好气的劝说,“可都是一家骨,何必非要把事闹绝呢,咱们关起门来慢慢查。”

 “一家骨?”明兰眨眨眼,“爹爹不说,我倒忘了。这满府里,各个都是骨,是至亲。”滴答一声,一滴泪不知何时落到袖子上,“我和爹爹是父女骨,和兄姐是手足骨,太太和几位嫂嫂生了盛家的骨,我们一家子都是骨——只除了老太太。”

 不知不觉间,滚烫的泪水奔涌出眼眶,明兰重复道:“只除了老太太。她没有亲骨,爹爹,大哥哥,大姐姐,还有我们几个,她一分半点血脉都没留下。想那下毒之人,也是料定了这点。太太有娘家人出头,老太太早跟娘家断了干系!是呀,如今咱家势头正好,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就闹翻了天呢?!”

 盛紘瞧着女儿嘴角边明显的讥讽之意,太阳猛的搐几下,伸手一耳光便甩过去,明兰生生受下这一掌,脸颊上火辣辣的一片,疼的她只冷气,却依旧不依不饶,她抚脸冷笑道:“老爷,我昨夜调派人手把府里堵了个严实,你当是为何?!”

 盛紘收起手掌,森然道:“你一意孤行,可要想好后果!”

 “我早就想明白了。”明兰满腔悲愤,“按着父亲素来息事宁人的子,为了几家人的脸面,这事必然又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旁的事,我依了老爷也未尝不可,可此事断断不可!”

 盛紘冷笑连连:“看不出,我倒生了个能耐的女儿,如此忤逆生父。我也没你这个女儿!”

 明兰抑制不住眼泪往外,“‮道知我‬。过了这回,父亲兴许再不愿认我,大哥哥与我生了嫌隙,大姐姐再不理我,更别说大嫂嫂和五姐姐。便是侯爷,怕也会怪我不懂事。我是将所有人都得罪干净了。将来再无娘家可依靠,我今说句明白话罢——”

 她狠起心肠,嘶着嗓子道,“为了给祖母讨回公道。我父亲,兄弟,姊妹,乃至如今富贵尊荣的安逸日子,都可以不要!”

 说出这句话,就什么都豁出去了,明兰傲然道:“此事只两条路。要么,太太把事情都代了;要么,我去顺天府尹击鼓鸣冤!老爷看着办罢。”

 盛紘气得浑身发抖,手脚冰凉,瞪着女儿的目光愤愤不已,可事已至此,只能退而求其次,他转头去瞪王氏,“到了这个田地,我也顾不得脸面了。你若还犟嘴,我只得休书一封,大不了得罪王家,从此不再往来就是。”此事若能捂住还好,可一旦闹将出来,立时就是大事;小则受贬,大则丢官,甚至吃上官司。

 王氏也被吓住了。

 这十几年的印象中,明兰从来都是小聪明,小乖巧,知情识趣,懂得见好就收,从不与人为难;可今她却如疯了般,咬死了不肯放手,还敢跟生父作对,说这么狂悖的话。她抖着手指道,“你敢…竟敢忤逆尊长…”

 “待这回事了了,太太尽管去告我忤逆。”明兰淡淡道,“倘若那会儿太太还无恙的话。”

 王氏噎住了,转头去看盛紘,目祈求道,“老爷…”

 盛紘懒得理她,指着明兰身后的绿枝道:“去取笔墨来,我立刻就写休书。”

 王氏傻了眼,捂脸大哭:“我怎么命这么苦,在盛家门里熬了这么久…”

 盛紘转头冷笑道:“你这蠢妇!也不看看现下情形如何。有太医给老太太的诊断,有这下了毒的糕饼,这糕饼又是你买来的——有这三样,这丫头早攥住了你的性命。”

 人证物证俱全,外加她们婆媳不和外人知道的也不少,恰构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若真闹到公堂上,王氏是铁板钉钉的死路一条,自己赶紧跟她做了切割才是正理。

 他再补上一句,“你害婆母性命,说破了天,我也休得了你!”

 王氏呆,暂时停住了哭,这时旁边一声轻叫传来——“太太!”

 众人转头,只见刘昆家的掀起侧屋的竹帘,低头走进来,轻轻跪在王氏跟前,“太太,事到如今。您就别倔了,再不说实话,柏哥儿和两个姐儿,都得叫连累了!”

 她抬起头,盯着王氏:“您若有个好歹,两个姐儿将来如何在夫家立足,还有大少爷,如今他可仕途正好呀!”

 王氏悚然打了个寒颤,倘若自己被休了,两个女儿可怎么做人,还有儿子…

 明兰看着刘昆家的,轻轻冷笑:“我倒忘了你刘妈妈,如此要事,怎么少得了你。”

 刘昆家的跪着转向明兰:“当年老太太吩咐不许康家姨太太再上门,我做奴婢的虽不敢置喙,可也觉着极对。我原是王家来的,可今也要说一句,如今姨太太是愈来愈不成样子了。偏我们太太耳子软,受不得撺掇,容易做错事。我也时常劝说太太,别再与姨太太来往了,可太太念着姐妹情分,总不肯听,每每和姨太太说话,总打发我出去。”

 “这么说,刘妈妈是全不知情了?”明兰站的腿发软,缓缓走到椅边坐下。

 刘昆家的道:“虽不知情。可适才听了姑的话,我也能猜个七八。”她抬头看明兰,“姑不也是心存疑惑,才一个劲的叫太太说实话么?否则,凭着太医的说法和这碟子点心,姑昨夜就该发作起来,如今已和老爷商议如何处罚太太了。”

 明兰生出几分敬佩:“王家老夫人把你送过来,真是用心良苦。”

 刘昆家的又磕了个头,恭恭敬敬道:“适才姑说的什么银杏芽汁,什么提炼浓了,我是一概不知。我自小服侍太太,太太的子我再清楚不过,她虽急了些,可却是个老实人,哪里想得到这种毒算计人的法子。”

 盛紘见女儿态度缓和许多,也不急着写休书了,气呼呼的坐着。闻听此言,不由得点头,自家婆娘连字都不识,就算知道银杏芽有毒,又怎么知道芽汁是可以提炼成浓汁的。这得是认字会看书的人才会能想到高端技术——他心头一动,联系刘昆家的话,已想到一人。

 刘昆家的又转回去,握着王氏的手,柔声劝慰:“太太,您就说了罢。不为着旁人,也得为着几个哥儿姐儿呀。”

 王氏终‮住不忍‬,哭道:“是…是我那姐姐…她,她说,我叫老太太治得死死的,动辄斥责处罚,如今连儿媳妇也能踩到我脸上了,实是活得窝囊。偏…偏老太太身子硬朗,我不知得熬到猴年马月,所以,所以…”

 “所以你们姐妹就合伙要毒死老太太?!”盛紘也怒了。

 “不是不是!”王氏连忙摆手,哭的更大声了,“…她说,只要叫老太太身子虚弱些,三不五时的绵病榻,没力气管这管那,那家里还不是我做主了么…”

 “糊涂糊涂!”盛紘懊恼的骂道,适才和女儿对骂,气急攻心,也‮间时没‬想这么多,总以为事有旁的蹊跷,‮到想没‬真是王氏起了歹念。

 王氏哭的愈发厉害:“姐姐说那点心没什么大事的。昨夜那太医不也说老太太情形稳住了么?我怎么知道…”

 刘昆家的道:“太太你好糊涂!你也不想想,全哥儿养在老太太处,倘若老太太一时起意,掰了一块点心叫小孩子尝尝,那岂非糟糕?!”

 王氏骤然醒悟,挂着满脸涕泪:“…天哪…她怎么敢?”

 “那是太太的孙子,又不是姨太太的?她哪里会放在心上。就算全哥儿出了事,难道太太还能去与她对质不成?只有姨太太拿捏您的份。”刘昆家的连连摇头。

 盛紘还想到更深一层——待老太太亡故后,王氏全面执掌盛府内事,而康姨妈拿捏着这把柄,时不时要挟一番,不论是人,是钱,怕王氏什么都得答应了。

 他切齿怒道:“这妇!我待康家不薄,她居然敢这般算计我家!”

 王氏抱着刘昆家的胳膊大哭,盛紘拍腿大怒,绿枝已端来了笔墨另一壶新茶,明兰站起身来,在屋里缓缓踱步,思量着:康家庶女入了王府为妾,王家又回来了,正直强势的长孙长柏还没回来,自己又和顾廷烨吵翻了(康姨妈这么认为)——还有比此时更好的时机吗?

 白果芽汁本非砒霜类毒,银针验不出来。只消老太太咽了气,尸身僵硬,如手脚搐,腹泻,呕吐等症状俱无从可查。‮候时到‬,她和王氏把持诸事,把剩下搜干净然后毁了,哪怕自己再怀疑,也是死无对证。就算出了什么岔子,所有疑点都落在王氏头上,康姨妈只要一口咬死,自可撇的干净。明兰心头冷笑:好歹毒凉薄的妇人!

 过了片刻,外头一阵吵扰声传来,众人转头去看,只见一个面貌狰狞的汉子把个披头散发的婆子一把推了进来,自己立在门廊上,后头跟进的是小桃,她进门就叫道:“夫人,钱妈妈适才偷偷给小厮钱,叫他钻狗溜出去呢!”

 明兰朝那大汉微微点头:“屠二爷,辛苦了。”

 王氏一见屠虎那可怖的相貌,已是抖的厉害;盛紘还好,‮道知他‬自家那位女婿有不少江湖中人替他看家护院,这屠家兄弟便是其中两个领头。

 他冲地上跪着的钱妈妈道:“你要出去作甚?”

 钱妈妈满脸泥痕,哭天抢地:“老爷,我冤枉呀!我家中有急事,这才叫人回去呀!”

 盛紘道:“你家中何事?”

 “…我那八十老娘病了…”钱妈妈嚎啕大哭。

 小桃立刻指出错误:“你老娘不是早没了么!那年我还送过份子钱呢。”

 “是…是我干娘,她身子不好…”钱妈妈继续狡辩。

 绿枝连忙道:“适才我去拿笔墨,见她不住往屋里张望偷听呢。”事实上,王氏屋里的媳妇婆子都有这个习惯,她本也没在意,但别人没要出去报信。

 盛紘大怒:“你这狗奴才!还不说实话!”

 钱妈妈趴在地上,只又哭又嚎的说自己冤枉。

 盛紘一时也问不出来,又担心此事外,不敢叫家丁来施板子。

 明兰皱眉:“我可没这许多功夫。”她朝门外微一颔首,“有劳屠二爷了。”

 屠虎豪气的笑道:“这有何难。”

 他大步迈进屋里,从间扯下一块汗巾,一捏钱妈妈的下颚,进她嘴里,然后左膝顶住她的背脊,左手扣住她的肩,右手捏她一掌,不知他手上如何使力,只听一声沉沉的骨头碎裂声,钱妈妈发出杀猪般的叫声,只是被堵住了嘴,叫不大声。

 众人去看,只见她右手小指弯曲成奇怪的样子,指往后,几乎贴着手背,指尖却往外弯成九十多度。王氏死死盯着那指头,吓的簌簌发抖,魂不守舍如痴呆,刘昆家的也脸色不好看,盛紘沉着面庞,一语不发。

 钱妈妈疼的脸色紫红,眼白翻起,半昏厥过去,小桃赶紧把绿枝刚端来的茶倒出一碗,噗得泼在钱妈妈脸上——虽然电视里大多用冷水或冰水泼醒犯人,但事实证明,热茶水效果也很好。钱妈妈悠悠醒转,眼前就是屠虎那张鬼哭狼嚎的脸。

 只听这男人森森道:“再有半句胡说,咱们就再来一回。反正你有十手指。”钱妈妈吓的几死过去,连忙点头。

 屠虎松开手臂,走那块汗巾,然后退出去,再度立到门外廊下——到底看在这是顾侯夫人娘家的份上,他没下狠手,也没见血,不然大约还得吓昏几个。

 明兰冷漠的盯着钱妈妈:“说罢。”

 这回钱妈妈是竹筒倒豆子了,她捂着手指,哆哆嗦嗦全说了:“…康姨太太给了我银子,叫我把府里的事跟她说。昨她又给了好些,叫我盯紧了,待老太太病倒后,但半点风吹草动,立刻去报她…”

 明兰笑了笑,转头道:“爹爹,现下‮道知你‬我为何要封府了罢。”

 盛紘气的不行。倘若昨夜明兰没有假作一番,先哄走了众人再细细查探,而是当场发作起来,那么自家的内贼已通了外鬼了。

 明兰叫屠虎将钱妈妈拖了下去,看着渐渐发蓝发亮的天色,自言自语道,“就叫康姨妈以为家里风平静罢。”——这个时候正好。

 她转头对刘昆家的道:“刘妈妈,快快起来,这回怕是要辛苦你了。”

 刘昆家的站起身,硬着头皮道:“请六姑吩咐。”

 明兰分外和颜悦:“这么多年,你时常劝着太太别犯糊涂,我就知你是个好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太太也叫连累的不轻,只能烦劳你去趟康家,去把姨太太请来,‮候时到‬咱们坐下来好好说道,兴许事情就清楚了呢。”

 刘昆家的糊涂:“去请姨太太?”这会儿六姑活剥了康姨妈的心都有,还请什么呀。

 明兰点点头:“你要作出神色慌张的样子,只说老太太挣扎了一夜,如今终于不好了。太太胆子小,也害怕了一夜,这不,天一亮就来请姨太太过来。请她好歹帮亲妹妹壮个胆,出个主意,帮把手什么的。”

 刘昆家的明白了,心头发冷道:“这…姨太太肯来么…?”

 明兰深意的笑了笑:“她为甚不肯来?倘她问起太太是否通知了几位姑,你就说,最先就报给她听了。几位姑有夫家,待天色大亮再去请。”

 刘昆家的细细一咀嚼就明白了,姨妈的确会来的。

 钱妈妈没去报信,说明一切正常,自己再装模作样一番,康姨妈自会以为王氏见出了人命,如今怕的半死,正需要她;她也需要来探听消息,顺带收拾掉一些证据。

 刘昆家的心中暗叹这六小姐好生厉害;只能低声应了。

 “刘妈妈,”明兰缓缓道“你是知道我和老太太情分的。倘若这回我不能朝正主讨回这个公道,那我只好找旁人撒气愤了。听说九儿如今嫁的很好,刘妈妈的几个儿子也是大有前程。所以…”她微笑着拢了拢鬓发,“做的像些,别了马脚。”

 刘昆家的彻骨寒冷,跪下磕了一个头,道:“奴婢定把姨太太请了来!”

 待刘昆家的也出去了,绿枝搀起吓的半死不活的王氏回了里屋,盛紘才皱眉道:“何必诓人?直接去与康家理论就是了。”

 “倘若事情属实,一切证据落实。康家…哦不,王家肯把康姨妈出来,任我们发落?‮候时到‬,难道我们领着家丁打上门去,还是真的告到衙门去,求个明正典刑?”

 明兰亲手倒了碗茶,奉到父亲面前,“把人捏在我们手心里,要杀要刮,还是毒酒白绫,自可我们说了算,谅王家也不敢去告。”她放低声音,“爹爹,若是可以,我也不愿毁了大哥哥的前程,毁了盛家的脸面。”

 盛紘大骇:“你要康王氏的命?!”

 明兰道:“爹爹放心,我不会给爹爹惹麻烦的,我会把人提到外头去杀。”

 盛紘捧着茶碗,半天反应不过来。

 十几年来乖巧可爱的小女儿,怎么忽然变成了个母夜叉,不但忤逆生父,威嫡母,用刑,诓人,眉头都不皱一下,这会儿还口口声声要杀人!

 他喃喃道:“你生母早逝,墨兰要划破你的脸,亲事一波三折,许许多多不容易,你是多么顾全大局,从不计较什么。为何如今…”

 明兰低低苦笑:“是呀。这是为何?”

 说完这话,她就转身出去了,“…爹爹歇息会儿罢,女儿去再去看看老太太。”

 盛紘看着小女儿单薄的背影,忽然发觉,他从来没认识过这孩子。

 …

 小桃扶着明兰,鼻腔浓浓带着哭:“夫人,我们真的能为老太太报仇么?”

 明兰疲惫道:“你记住一句话。这世上人与人之间,往往是看谁比谁豁得出去。爹爹,太太,还有王家,康家,他们谁都不敢真豁出去,可是我敢!”

 顿了顿,她轻轻道:“不为至亲至爱之人报仇,有时不是不能,而是不愿。怕这怕那,不过是顾忌太多,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了。”

 小桃抬头道:“夫人,那你都舍下了吗?”

 明兰神色很奇特,回了一句:“若是没有祖母,我又有什么可以舍的。”这个身原本不是她的,就不用感谢盛紘和卫姨娘的生育之恩了吧。

 进到里屋,明兰道:“我和祖母说会子话。”

 房妈妈看了看明兰侧脸上的红肿,含泪领着众人退‮去出了‬。

 不过短短半,盛老太太瘦了足足一圈,皮肤干涩皱褶,焦黄枯瘦,依旧昏睡不醒,但已止住了呕吐和腹泻。明兰坐在边,把头慢慢贴到老太太胳膊上,就像小时候那样

 她心里默念——谢谢你。在我最彷徨无依‮候时的‬,养育我,保护我,教我长大,让我有勇气面对这个讨厌的地方。

 她一直是个很会装。

 装作无所谓,装作丝毫无惧,其实她心底怕的要命,这个纯然陌生的世界中,倘若没有这个老人的关怀和温暖,那她会是什么样?盛老太太像一块坚固的磐石,稳稳立在她身后,让她依靠,无论何时何地,发生什么事,她永远都记得,自己回头时,有一座安全的避风港。

 “我绝不放过她们。”她轻轻道,“您不该这样死。”老太太应该活到一百多岁,儿孙都孝敬她,爱她,然后,在睡梦中安然离世。

 “您孤苦半生,没有骨,没有家,所以她们欺负你。放心,你还有我。”她忽哀哀的哭起来:“便是众叛亲离也罢,就当我白来这世上走一遭吧。”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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