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台北的周末夜晚,总是热闹的。
太阳下山后,人们头顶上的那片天,像是让一块不透光的黑绒布给慢慢拉上了幕,只剩清冷的月光及几颗淡淡星子悬在天际,散发出微弱而寂寥的光芒。
然而反观入夜后的街景,却比白昼时绚丽多了。沿着街边,变幻闪烁的点点霓虹盘据在每个角落里,在整片黑色的布景前痛快炫耀满身的亮丽;在黑夜的衬托下,那光彩竟显得比钻石还要更加璀璨耀眼,红的、绿的、蓝的、紫的、金黄的,五彩光影,张狂地垄断了街道上的主要光源。
红砖道上,人们摩肩接踵,熙来攘往,偌大的空间里,充斥着尽情交谈、喧哗以及笑闹音声的,混合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引擎声、喇叭声,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反而
织彰显出了都市所独有的气息…一种违反光合作用,不因黑暗而休眠,反而益发活动的生命力。
夜愈深,气温便升得愈高,一个个充满活力的身影,聚集在光圈之下,或是扯开嗓子放声高歌,或是挤在人群里随着震耳
聋的音乐摆动身躯,管他歌声是否荒腔走板,舞姿是否别扭笨拙,就像是要掏空身体里所有精力般地挥霍,只求能
快尽兴,自娱娱人。空气中因弥漫着一股放肆的味道,人人陶醉在热烈的气氛里,似醉似疯,似狂似颠。
身处于满溢着狂
气氛的环境里,就在那最热闹的聚点当中,穿着侍者制服,站在柜台后方的安奉岩,住不忍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他很努力地要张大眼睛,振作精神,但是倦意却如同十二级的
般阵阵袭来,和他的理智展开一场艰苦的拉锯战。
尽管服务客人是他的主要工作,所有来到KTV消费的客人都是他的衣食父母,但是现在,在眼前来去的晃动人影,却再也引不起他的任何注意,反倒像是心理医师用来催眠病人的钟摆,看得久了,他的神识愈来愈沉,活像是扛了个铅块,缓慢但无可抗拒地,逐渐往那个模糊不清的境界里层层坠落下去。
不知不觉地,终于,四周的热闹和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在没有人注意候时的,安奉岩低垂着脸庞,在柜台后方,化身为一尊雕像。
睡意最后还是战胜了。
和安奉岩同时应征进入这家大型连锁KTV的杨诚,这时正和他一起当差。长相颇为性格的杨诚,是个热心的大男生,不经意地一瞥眼间,突然发现了安奉岩沉静而与世隔绝的神态,一愣之后,急忙好心地推他一把…
“安仔,醒醒!客人进来了!”
客人进来了?
这句话仿若有石破天惊的威力,安奉岩耳旁忽然回响起店长的狮子吼:在客人面前打盹?严重影响本店的形象,扣薪水!
想到“扣薪水”三个字,安奉岩突然全身寒
直竖、背脊一凉,顿时从混沌里惊醒过来,急忙撑开半闭的眼皮,黑亮的眼眸立即又显得神采奕奕,鹅蛋脸上再度出现阳光般的笑容,清朗优质的嗓音适时地和杨诚略显低沉的音调同时发声:
“
光临!”
话声刚落,一群男男女女的身形立即映入眼帘。安奉岩放眼望去,只见这群人轻年个个穿着时髦亮丽,瞧脸蛋神态差不多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说笑之间,青春活力自然洋溢。走在最前面的男人长相斯文,打扮光鲜的贵气,边走边大声对朋友们说:
“…这一摊也算在我头上!今天大伙儿不唱到倒嗓不准回家!…”
听这口气,还有这身行头,看来就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阔家少爷。
安奉岩偏过脸,就看到杨诚已经主动走向另外几个十来岁、清纯学校模样的女孩们。
如果和眼前这群有些骄气的少爷小姐们相比,安奉岩其实比较乐意为小女生们服务。虽然那些纯真不解世事的女孩们不懂给小费,但相对的,她们的脸皮薄,要求也不高,容易应付,至少以他目前精神不太集中的状况,是个较安全的选择。
但是现在杨诚抢先了一步,所以安奉岩是别无选择,只好打起精神,尽忠职守地朝那群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女们
了过去,朗声说:
“
光临!请往这边走。”
尽管安奉岩的语调彬彬有礼,但是在那群人中,没有人多看他一眼,依然忙着吱吱喳喳地交谈,安奉岩这声招呼,倒像是多余且没有意义了。
不过在KTV里工作一年来,这种情形安奉岩也见得不少了,转个身就径自走在前方,进行起带位工作,对于这种几乎是漠视的回应淡然处之。
往好处想,少爷们在朋友面前,为了展现海派气魄,通常小费都颇为可观。
分头忙完带位、解说设施、说明消费方式等等例行公事后,安奉岩和杨诚几乎是同时回到柜台后方。在面朝前方、维持
拔站姿之前,安奉岩从眼角瞄到杨诚脸上诡异的神情。
两人并肩而立,谁也不看谁,嘴里却开始交谈起来。
“昨天夜里操劳过度啊?”杨诚连音调里都有着浓浓的暧昧意味。“看你就是一副快被榨干的样子。”
“是啊,我快被学校的毕业考给榨干了。”安奉岩不理会他语意中的弦外之音,只是无奈地叹口气。动动嘴巴比较能有效地驱散瞌睡虫。“为了能够顺利毕业,我已经三天没睡觉了。”
“有必要这么拼命吗?”杨诚嘻嘻一笑。“就算考不过,延毕一年,也没什么大不了啊。”
安奉岩随口说:“其实,我还想快点去服兵役。”
杨诚听了,不
瞪大眼,斜睨安奉岩。
“喂,安仔,你是不是读书读坏脑筋啦?大伙逃避兵役都来不及了,怎么会有人急着想去当兵?”
看杨诚的反应这么
烈,安奉岩不自觉地扬起嘴角,似笑非笑地。“你现在就遇到一个啦。”
“啊…”因为安奉岩肯定的答案,杨诚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再张,像只因为离水的鱼。愣了好几秒,转头看看安奉岩脸上莫测高深的神色,忽然脑海中灵光乍现,一切的不合理有了逻辑可寻:“可怜的安仔,一定是一边读书、一边工作的压力太大,才会有这逃避的想法。”
既然杨诚没有看出当中的蹊跷,安奉岩也无意多作解释,听到他的注解,只是微微一笑。
“可能吧。”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然而安奉岩不反驳,杨诚还真以为自己抓到了问题的核心,又高兴起来,用力拍一下安奉岩的肩膀,咧嘴笑得毫无心机。
“唉,早说嘛,有我在,你不用担心!等会有什么事我就罩着你一些!拿学位虽然重要,身体也要顾好嘛,把头脑念坏了多不值得!”
这番话一入耳,安奉岩不由得也回睨杨诚一眼。只见他犹带稚气的脸上,此刻正写满了愿为朋友两肋
刀的豪
。
想不到今天才二十出头,比自己还小上两岁的杨诚,竟然会用老大哥的语气对自己说话,而且还说得理所当然、当仁不让,好像他很需要别人照顾似的。安奉岩愈想愈觉得滑稽有趣,不
笑来起了。
“感谢你喔!”
杨诚没有去理会他笑中的含意,点点头。
“不用客气!”
看着杨诚神色俨然的面孔,安奉岩难得的轻松心情突然被冻住了。
这么天真的自信,觉得自己一双肩头扛得起世界的心情,看在眼里,竟是如此眼
,却又恍如隔世。
笑意顿时自安奉岩
畔隐去。
像是企图要掩饰些什么,他马上迅速别过脸去,不再看向杨诚;尽管如此,一股无法抑遏的感慨情绪,却还是一古脑儿地翻上心头。
曾经,至少在一年前,他也是用着和杨诚现在相同的心态,过着同样的打工生活的啊!然而现在,他和杨诚却像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这么简单轻松的看待世情,此时看来,竟像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安奉岩抿着
角,将目光放向远方。道知不是不是脑中残存的昏睡因子作祟模糊了理智,加上情绪的刺
,他的脑海里开始不试曝制地,浮现一些不堪回首的画面。
只是一个夜晚;一个晚上,就能让他和过去的轻松生活说再见。
因为在那个夜里,他彻底失去了父亲。
还记得那天寒
来袭。夜很深,风涸岂,寒冷的气流撼动了家中每一扇窗。喀啦喀啦地重复着单调音声的。二十来坪的屋内,只有他和母亲、弟弟三个人,谁有没都睡,各自穿上厚重的
衣,围在客厅里父亲正在微笑的相片之前,他和弟弟默默在边折纸钱,边陪伴着泪
不止的母亲。
就在那时,当整个屋里弥漫着极度悲伤的气氛中,安奉岩偶一抬眼,望向平
以为天地的母亲,以及正在读高中、嗓音尚未褪尽青涩的弟弟,心底一种原本还是懵懵懂懂的感觉,忽然以细胞分裂的速度增生,清清楚楚地满溢出
口。
那一刻,他完全了解到,自己即将承继父亲遗留下来的、对于这个家的责任及使命,尽他所能,来扛起这个家;同时,达成父亲对自己的期许:从一
的大学里毕业。
在学业方面,母亲尽管伤悲,却与他有这层共识,只是数十年的家庭主妇生活,让本就较为内向柔顺的她难以谋职,曾经也坚持让大儿子不必
手经济问题,却在告贷无门后,终究不得不让步。一般青少年眼中只够
牙
的薪水,竟成了安家的收入之一。
尽管兼顾赚钱与课业,几乎要
垮了安奉岩
拔的双肩,他也从不叫苦、从不让人知。他总是告诉自己:再也没有时间沉浸在哀悼伤痛的情绪中,他将所有清醒的时间用来重新规划
简人生。
他要让父亲在天上对自己微笑。
所以现在他还拖着疲倦已极的身躯,坚忍不拔地站在这里。
太多的回忆,其实只会让人心里不好过。安奉岩也意愿不让自己陷溺在过去的记忆里,但是有时回忆就像山洪爆发那样,滔滔滚滚而来,特别是在这时,看着周遭无忧无虑、快乐开心的青年男女们,会让喟然的情绪更加无法控制。
人,总不能老是往后看啊!
安奉岩试了几次,却都无法使心情恢复平静,只有无奈地吐出一口长气。虽然现在睡意并不浓,但他还是趁着没有人注意候时的,干脆合上了双眼,企图藉着这个小动作来集中精神。
什么人世景物都不看,将触发情绪的因子暂时
离,再来默数计数,或许就可以将心境拉回真空的状态了吧?
正当安奉岩很努力地在和自己非理性的潜意识对抗时,紧闭双眼的神情,却又落入身旁最靠近他的杨诚眼里。
没有多想杨诚就认定安奉岩又沉沉睡去了。热心的大男生,当下心里只想着:这么恍惚的状态,怎么能够独自当差呢?
热心助人的杨诚,于是便做了个决定。当电脑荧幕上,安奉岩责任范围区内的包厢服务灯亮起时,他便主动对安奉岩说:
“喂,安仔,三○二号包厢需要服务,干脆我和你一起去吧。”
安奉岩睁开眼来,不解地看着杨诚。三○二号包厢的容量只属中等,这种中型包厢的服务,他向来都是人个一应付的。
“么什为?”
杨诚哈哈一笑,又是用力地拍拍安奉岩肩膀,下巴微扬,果然很有大哥的架势。
“嘿,我杨诚可是向来说话算话的!刚才答应过要帮你,我就一定会帮到底,你尽管放心好了!”
“但我自己就可以应付啊…”安奉岩只觉得莫明其妙。
杨诚不等安奉岩说完,搭着他的肩膀就往包厢走去,笑嘻嘻地,一股热情烧到最高点。
“咱们老同事了,你对我这么客气做什么?走啦走啦!咱们快点去服务,定不说客人很高兴,就会多给咱俩一点小费哩。”
“喔…”
其实安奉岩还是有些
惘,但是杨诚一径推着他往包厢走,虽然一头雾水,他也就没有拒绝杨诚的跟随;来到包厢前深
一口气,推开门便说:
“请问有什么需要为您服务的吗?”
等目光的焦距一校准,安奉岩马上认出这包厢里的客人,就是刚才自己带位的那有钱少爷和他的朋友们。
不过才儿会一的工夫,想不到这包厢里已经是酒酣耳热、觥筹
错了。男男女女唱的唱、跳的跳、笑的笑,个个豪放大胆,神情醉态可掬,基本消费的饮料点心尚未送来,桌面上已经杂乱无章地摊满了七、八个空酒瓶以及一些零食的空包装袋。显然他们的情绪都很高昂,安奉岩猜想,也许这群人之前已经在某处狂
过一段时间了。
只见那少爷模样的男人衬衫开了两颗扣子,前额垂着几绺黑发,状似慵懒地斜倚在沙发上,戴了一枚起码三克拉的钻戒的右手正搭在右边那位及肩棕发女孩的肩头,左手则在左边那位长发女郎的大腿上游移,看到安奉岩和杨诚出现,眉毛傲然地抬起,扬声叫道:
“喂!你们这里是怎么服务客人的?都进来这么久了,我要的酒和冷盘,么什为一样也没送来?”
你们才进来多久,晚上客人又多,那些餐点哪能这么快送到你手上啊!杨诚正有些鄙夷地想着,就看到站在前面的安奉岩已经纯
地在哈
鞠躬了。
“非常抱歉,今晚客人多,厨房里忙不过来,请您再稍候一会,我们会马上为您送到。”
从男人的表情看来,似乎是不屑地哼了一声。不过也许是左拥
丽右抱俏美的关系,倒没有再么什说,视线移到棕发女孩身上。
安奉岩和杨诚见状,也就十分识趣地,由安奉岩开口:
“请再稍候一会,我们等会就将餐点送上。”
安奉岩两句话才刚刚说完,杨诚就急着掉头往门外退去。多看阔少爷那副嘴脸一眼,心里的不愉快算算还真是会加倍成长的。
正当安奉岩握着门把,轻手轻脚地要带上包厢门时,在震耳
聋的歌声及音乐伴奏声中,他的耳朵里忽然隐隐约地捕捉到一句话:
“…喂,我有说可以走人了吗?”
听来好像是皇帝老子下圣旨了。
安奉岩赶紧重新推开门,动作匆促得连原本已经转过身去,准备要离开的杨诚也察觉了,急忙转回来跟在他身后。
“是,有什么需要请说。”
男人撇撇嘴,左手终于离开长发女郎的大腿,朝桌上一比。
“你们懂不懂什么叫服务啊?看到这么多垃圾不会顺便收拾一下吗?”嗤了一声:“真是!我家的菲佣服务得都比你们好。”
什么家伙!竟拿他们和菲佣比!他们是服务生,又不是他家请的佣人!
杨诚差点没有当场开骂,正在咬牙切齿时,却见安奉岩没有一点不悦的神情,答应一声,就走上前去开始收拾桌上的杯盘狼籍,于是他只好
下满肚子的脏话,不甘不愿地跟着过去帮忙收拾。
安仔真是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啊,将来的成功人士中,恐怕少不了他一个。
其实任何有尊严的人听到那阔少爷这样的语气口吻,心头很难舒服得起来。但想到店长向来强调“客人不会有错”的观念,以及考虑到这份薪水对家计的重要
,安奉岩还是咬牙忍了下来,不动声
地在阔少爷苛刻鄙夷的目光监视下,进行他的工作。
这位阔少爷的架子端得可比皇帝还要高,赶紧将垃圾收一收,早点离开也就是了。
安奉岩和杨诚心里都是转着这样的念头,所以两人不约而同地,都在不着痕迹地设法将堆积如山的空酒瓶、果核残渣以及硬纸盒一次收拾完毕,以求在送餐点进来之前,不需要再多跑一次这间包厢。
然而当安奉岩和杨诚正在努力处理垃圾的同时,其他人却是视他俩为无物,仍旧恣意地在这两个陌生人面前又唱又跳、大声说笑,甚至在两人身边来回走动,并且不闪不避,踩着有些踉跄的步伐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堡作上的老道经验,让安奉岩早看出这群人已经喝了不少酒。道知他在酒
作祟之下,这些人的行为都不能以常理来度测,因此只有凡事小心、自求多福,双手捧着垃圾,还要一边机伶地左躲右躲,活像在扮演游戏中的超级马利,工作得十分辛苦。
就在他努力工作候时的,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就在他背后毫无顾忌地打情骂俏,男孩净说些贫嘴的俏皮话逗那女孩,而女孩虽然听得花枝
颤,却又住不忍大发娇嗔:“…谁对你有抛媚眼了?胡说!”说着,娇蛮地扬起手来,便要赏那男孩一个耳光。
男孩反应十分敏捷,笑嘻嘻地向后猛退一步闪开,一边还要耍嘴皮子逗那女孩:“哈哈,打不到吧?我看你就承认了吧…”风言风语,突然化为一声惊呼:“啊!”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就在男孩发现自己背后还堵着一个安奉岩时,已经来不及了!在他猛力的冲撞之下,安奉岩完全没有防备,整个人顿时向前倾跌!他本能地以双手撑住桌面,企图稳住身体的平衡,岂知,就在这刹那,他手中提着的酒瓶,在剧烈的晃动之下,瓶中残留的褐色
体马上从瓶口
溅出来,偏有那么凑巧,就那么不偏不倚地全数落在阔少爷那身高档丝质衬衫的前
上。
全场气氛倏地冻结了!连杨诚都停下手边的工作,惊惶地瞪大了眼。
安奉岩马上知道大事不妙,急忙对阔少爷俯首认错,尽管错不在他。
“起不对!”
他不但万分诚恳地道了歉,还试图想去找些布条或纸巾等能够
水的物品来处理善后,不过就在此时,他看见阔少爷猛然从沙发中站起,笔直地朝自己走来。
安奉岩注意到阔少爷脸色有些铁青,心知有异,急忙再度道歉,试图抚平阔少爷的熊熊怒火。
“起不对,我会负责…”
然而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突然看到一只紧握着的拳头出现在自己眼前。
安奉岩愣了愣,还没有意会过来,接着,耳中就听到了“砰”的一声巨响,下巴登时剧痛,随后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后摔去出了。
四周响起一片惊呼声!杨诚慌慌张张地丢下手中的东西冲到安奉岩身旁。
“你这蠢猪是在搞什么?!”
显然这一拳还不足以
愤,阔少爷又跨出几步,面部肌
紧绷,脸色狰狞,居高临下,瞪视着跌在地上的安奉岩,厉声斥骂:
“道知你什么!这可是GUCCI的衬衫!GUCCI道知你吗?这种名牌货你这种小弟负责得起?我呸!”辱骂间,又顺便用他那BALLY皮鞋的鞋尖,踢了倒在地上的安奉岩一下。“连这么简单的工作都做不好,真是个窝囊废!”
可能是因为那一拳击在头部的缘故,安奉岩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一时头昏眼花,根本无法回答;而杨诚惊惶地发现安奉岩的嘴
上满是鲜血…
“安…安仔!你你你…
血了!”
阔少爷听见了,打鼻腔里哼了一声,恶意地又用脚去踢安奉岩。打从一进门来看到这家伙笑得
红齿白的,活像个小白脸,他就看他不顺眼了。
“
点血算什么?给我站起来!为以你倒在地上装死,我就会饶了你吗?”
那个肇祸的男孩有点胆怯地走过来,想要阻止阔少爷的行为。他很清楚自己才是那个罪魁祸首,安奉岩不过是代罪羔羊。
“老大,他他…他是不也故意的,你就别再计较了,好不好?”
男孩愈是帮安奉岩说话,阔少爷就愈是火大。小白脸就只会讨人同情!
“不是故意的就要原谅他?那每个小弟都可以拿小菜往我身上砸,然后说他不是故意的,我就只能自认倒霉吗?给我起来!今天非好好教会你什么叫服务不可!”
“你…”杨诚气得要站起来和阔少爷理论,但是突然觉得手臂上一紧,他低头看去,原来是安奉岩抓着自己的手,紧闭着双眼,额际青筋隐隐浮现,显得很痛苦的样子。杨诚又紧张起来,忘了去和目中无人的阔少爷理论。
“安仔,你还好吗?”
虽然嗡嗡声依然不绝于耳,但安奉岩还是依稀听到了阔少爷的说话;那么轻蔑的语气,那么鄙视的态度,当他是一只令人厌恶的蟑螂般,那种尊严被践踏在脚底的感觉,令安奉岩几乎想要跳起来反击了。
但是他一转念,就想到如果真的付诸行动,恐怕就不是给店长训斥一顿便能了事;而且偏偏又快到领薪水的日子了,倘若这时被人开除,这份重要的薪水就没有着落,那家里下半个月的开销怎么办?
安奉岩咬紧了牙
,终究还是没有跳起来。
而肇祸的男孩见阔少爷非但没有罢手的迹象,反而愈骂愈凶狠,还捏紧了两个拳头,像是要再海扁服务生一顿似的,不由得令他慌了手脚,也急忙回头去讨救兵:
“小柴!你…你快过来劝劝老大呀!”真的吓到了、急了,赶紧去拉救兵过来。
安奉岩心里并不认为有谁可以劝得住骄气凌人的少爷,但是听男孩这么喊,他还是忍着气、睁着眼来,一眼就看到那男孩正拉着那位原本坐在阔少爷旁边的棕发女孩的手臂;而那女孩在同伴的催促下,这才不慌不忙、不疾不徐,姿态优雅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周遭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好像一点也没有影响到她。
安奉岩这才看清楚了,那位叫小柴的女孩穿着细肩带的黑色短背心和暗红色短裙,衬托出一双笔直结实的美腿,和恰到好处的
部线条;即使在黯淡的灯光下,安奉岩依然可以感觉出她的清丽与
谷;在她纤细的小麦色脸颊旁,两颗钻石耳环正随着她挪动的步伐璀璨生辉。
她浑身上下就是不自觉地散发出一种镇定自若的气息,不但安奉岩觉得讶异,连那阔少爷都暂时忘了要继续咒骂,转头去看那张淡淡微笑的秀丽面庞。
安奉岩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女孩走到阔少爷身旁,明亮的目光像是毫不在意地、很快地滑过他的脸后,视线随即定在阔少爷的脸上,微微一笑,细长的手指轻轻划过阔少爷脸前的污渍旁。
安奉岩敏锐地感觉到那阔少爷的身体似乎震动了一下。
“这是GUCCI的衬衫呀?”
女孩一开口,用柔柔细细的音调,竟说了句与劝和完全不相干的话;但安奉岩却注意到阔少爷的脸色不自觉地缓和了,气氛顿时降温不少。
“是啊。好好一件衬衫,却被这冒失鬼给弄脏了!”少爷的火爆语气里掺进不少抱怨的感觉。看来那女孩在他心目中颇有份量。
女孩笑盈盈地,目光一直停留在阔少爷脸上,仿佛在看一件珍爱的物品。
“可是,不知怎地,我老觉得有个牌子的衣服比GUCCI更适合你呢。”
阔少爷一愣,好奇心起,使得怒火再降了三分。
“是吗?是哪个牌子?”
女孩抿嘴笑了。
“其实,我觉得ARMANI更能衬托出你的气质呢。”
阔少爷眨眨眼。在这女孩面前,他仿佛成了好学的学生般。
“怎么说?”
女孩侧过脸,眼里满是笑意地上上下下打量阔少爷,双眸晶亮。
“这个啊…其实我也道知不么什为啦!我就是觉得你穿ARMANI的衣服时,整个人来起看很特别、很有魅力,我也说不上来是么什为,是概大感觉对了吧,我就是觉得你穿着ARMANI的衣服候时的特别好看呢。”
傍女孩这么一说,阔少爷先是有点错愕,继而开始觉得虚荣起来。原来在这漂亮女孩的眼里,自己也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啊。
“是吗?”
女孩笑着点头。
“是啊。ARMANI是服装界的龙头老大,他设计的衣服总是能带动流行,不过我最喜欢的,是他的衣服里总带有那么一点贵族的优雅气息。想想,其实这点独特的风味,还真的很适合你呢。我反而觉得GUCCI并不能完全衬托出你的特别呢。”顿了顿,忽然羞涩一笑,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你不能再穿这件GUCCI的衬衫,我一点也不心疼呢,我这么想…是不是很坏啊?”
傍女孩那又轻又嗲的声调,半撒娇地说了这么几句后,阔少爷的火气就像给关进冷冻库里,半丝也不剩了。
“不会不会!你对衣服这么有品味,怎么会看错呢?其实我就一直觉得自己不怎么喜欢这件衬衫,真想不到咱们原来有相同的看法哩。”
一旁的安奉岩简直看呆了。
“真的?”女孩听阔少爷这么说,显得很高兴,笑得十分灿烂,顿了顿,接着又柔声地靠在他身边说:“可是GUCCI的衣服也不差啊,弄脏了也很可惜…那么,现在我们该怎么呢?”
阔少爷似乎连骨头都酥了,本来蛮不讲理的嘴脸,顿时变得豪气干云、魄力十足。
“区区一万元的衬衫,有什么好可惜的!咱们现在就别唱歌了!这就去买几件ARMANI的衣服好了!”
女孩笑得很开心,神态天真无
。
“太好了!我陪你去!”
阔少爷哈哈一笑,睨了女孩一眼,神态风
。
“咱们一起挑,以后出来和我约会,你就和我一样,穿ARMANI的衣服。”
而女孩并不置可否,只是笑而不答。
经过美人一番撒娇,阔少爷志得意满,再也没有心情去理会安奉岩的事,随手从皮夹里
出几张千元钞票,中气十足地说:
“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多的钱,就赏给你们吧!”
说罢,随手就将钞票扔在桌上。
安奉岩和杨诚这下子可真傻眼了。
想不到一场剑拔弩张的意外,竟会是这样的落幕,安奉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本来以为这下子即使运气好些,也是非扣薪水不可了,到想没事情竟然峰回路转,还意外多了一笔小费!这是真的吗?还是自己被打昏了,正在大做好梦,不知厄运之将至?
愣愣地转头看看杨诚,只见他也是一脸惊喜,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他们俩面面相觑,有点呆滞的神色,让阔少爷瞧在眼里,内心更加得意。
这些
胚!才给这么一点钱,就惊喜得一副不知身在何处的表情,真是没见过世面!不过这样也好,这样才能显出他慷慨大方的气派,要是能够因此而让这个他垂涎已久的女孩对自己崇拜得什么五体投地,欢迎快喜地接受他的追求,那就更好了!
于是阔少爷便搂着那女孩的肩膀,笑咪咪地步出了包厢。
安奉岩恍惚间,忽然察觉到阔少爷一只脚已跨出了包厢门槛,提醒他记起自己的工作。匆忙间,他甚至来不及擦去
上的血渍,就急急忙忙从地上爬起来,抢到门边去,顾不得嘴
疼痛,朗声说:
“谢谢光临!”但接下来那句“
下次再来”倒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而阔少爷只是随意挥了挥手,便走去出了,刚才令他大发雷霆的事,似乎已不复存在于脑海里。
显然他全部的注意力已经移转到别件事上了。
而即使金主都这么表示了,其他男女孩们虽然有点不甘愿,却也不能如何,只得罢了,一个个拍拍
股起身,跟着金主离开这间KTV。
“哇!太
了!”
杨诚已经忘记刚才的
辱,等包厢里的人都走光了,就抢先跑到桌旁拾起桌上那几张千元大钞,对着它又是亲吻又是哈哈大笑的;但是身为主角的安奉岩,却兀自一脸浑浑噩噩,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脑子里好像是一片空白,却又像有数不清的纷
思绪在转动,心情复杂,难以言喻。
就在包厢内的两人,一个正欣喜若狂、一个却痴痴呆呆,各有心思时,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个细碎的脚步声正由远而近,逐渐接近包厢门口。
由于就站在门边,所以安奉岩很快意识到有人来了,猛抬头,就见到门口出现一张秀丽的脸蛋。
安奉岩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是那个朋友叫她小柴的女孩。
女孩对安奉岩的惊愕神情倒是不以为意,清澈的眸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之后,低头从身旁的小皮包内掏出一张纸巾,递给安奉岩。
“快点擦掉血渍吧。”
安奉岩愣愣地接过纸巾,视线不自觉地定在女孩脸上。今天遇到的事都很怪异,而其中最怪异的是:这位女孩么什为会折返回来这里,还给他一张纸巾?
“么什为?”
女孩微笑的神态成视邙体贴,和刚才娇媚的模样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这件事既然没有闹大,就别让其他人看到一副发生事情的模样。万一被上司知道,你就有麻烦了。”
听了这几句叮嘱的话语,安奉岩原本冰凉的心情忽然开始升温了。缓缓地,他感觉到温热的血
正逐渐
入他的心脏。
女孩低声说完,微一点头示意他快点照办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出去,窈窕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门外了。但是安奉岩的鼻端似乎还能嗅得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雅花香味。
安奉岩下意识地,将纸巾贴上尚未完全止住血的嘴
。而杨诚了见看这个小
曲,就急忙多事地靠了过来,笑嘻嘻地,语气十足的暧昧:
“喂,安仔,那女孩是不是看上你啦?不然她么什为不只替你解了围,还这么细心地偷偷回来提醒你收拾善后呢?”
她不但替他解围,还为他考虑得这么周到。
安奉岩没有回答杨诚的话,想到那女孩的微笑及眼神,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心情也不试曝制地激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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