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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除了天子脚下的南京城及隶属应天府管辖的近郊城镇,沈宜苍活了二十四个年头,还未曾出过远门。

 是以,甫入淮县城,对于城内不亚于南京的热闹繁华,不由啧啧称奇。

 原来还有比王城更加繁华的城镇,他想,对市集上琳琅满目的事物无不感到新奇有趣。

 淮县城,位居南北运河与黄河会点,东西、南北两向交通便利,是以,市集上处处可见来自各地的货物,甚至有些小贩贩售的货样不曾在南京见过。

 一入城,沈宜苍便被薛霞飞拉著跑,直到卖掉马车,他的双脚才算真正踩上淮县城的地界,薛霞飞领在前头走,他则不时驻足,或看沿途小贩兜售的货样,或看街头卖艺。

 不知不觉间,两人距离逐渐拉远。

 薛霞飞已不知转到哪条胡同,沈宜苍还停在古玩摊前,研究一个约莫手掌大小、毫不起眼的木盒。

 这木盒雕工扑拙,还像蚌壳似的打不开,对这等劣货,店家老早不抱任何希望,但见来客对它感兴趣,马上涎著笑脸巴上前。

 “公子好眼光,这可是咱费尽历尽艰辛才得到的陈年檀香木盒,瞧瞧它的雕工,是前前前前…不知几个前朝以前的古物,早些时候有好几十个人相中咱这只木盒,可一拿起来不是头晕就是目眩,这盒啊,忒有灵,会认主的!”

 “哦?”沈宜苍挑了挑眉,对于店家的话未置可否。

 “咱说话很实在,不信的话,公子可四处打听看看,问起曹老儿是谁,人人都会说是个老实的好人!”

 “嗯。”俊目细巡手上的木盒,应声纯粹客套。

 “呃…”自吹自擂没人捧场,曹老儿脸色微僵。“这位公子,您到底买不买这木盒呢?”

 “买,当然买,就不知要价多少?”

 “嗯…”曹老儿打量来客身分…绫罗锦缎,非富即贵,好看的俊脸上写著“很好骗”三个大字。“一口价,五十两。”

 五十两?沈宜苍掂掂木盒,俊雅一笑,伸手入怀掏银子。

 “慢!”金色的小手忽然杀进即将银货两讫的现场。

 “薛姑娘?”

 “有没有搞错啊?这么个黑不溜丢的木盒子卖五十两,你也买得下手?!”薛霞飞严重怀疑这官家公子脑袋里装的不是稻草,而是…屎!

 “为何不?”

 还敢问她为何不?“你知‮道知不‬五十两值多少?普通老百姓做牛做马一辈子还未必能挣得五十两,卖儿女给富户当奴婢能换十两银就谢天谢地了,你要用这五十两买个乌漆抹黑、没啥用处的木炭盒?”

 “姑娘!这可是前前前前前朝古物、有灵的木盒啊!”曹老儿赶紧出声捍卫自己的货品。

 “呸!本姑娘管你是多少个前朝以前的东西!”杏眼圆瞪,薛霞飞先吼退店家,再狠瞪眼前这只长个儿没长脑的官家公子。“还有你!幸好我发现你没跟上,回头来找你,要不让这老头儿得逞,你吃了闷亏还跟他弯道谢哩!”

 “姑娘说这话就太过分了!”曹老儿哇啦哇啦直跳脚。“淮城中人人都知我曹老儿做买卖是老老实实、童叟无欺,不信你可以随便找个人问问。”

 “他不是‘童’,本姑娘‮是不也‬‘叟’,就算你真童叟无欺又怎样?专骗男女还不就是商一名!”

 “你!你你你…”此姝口舌之伶俐,饶是年近五旬的曹老儿也招架不住,连连败退,好半天说不出话。

 “薛姑娘,”沈宜苍开口了,他仍然觉得五十两的价格十分合理。“你此言差矣…”

 “差一?我还差二差三哩!总而言之一句话,不准你买!”

 不准?沈宜苍眉心打结。

 到底谁是主、谁是仆?天底下有哪个仆人敢厉声喝阻主子做决定的?

 这姑娘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分?

 “薛姑娘,我是主、你是仆没错吧?”他发现和她说话不能太文言,从方才的“此言差矣”到她耳里变成“差一差二差三”就可得知,故谦称、敬称一律自动省略。

 “没错。”薛霞飞点头如捣蒜。

 “身为主子的我有权决定怎么花用自己的银两吧?”

 “是啊。”

 “那不就得了。”结论已定,沈宜苍伸手要付钱。“曹老伯,这是五十两。”

 “慢!”再次被小手阻挡。

 “薛霞飞!”沈宜苍也火了。

 “你是有权花钱,可我也有避免主子当冤大头的职责。要买,行!”转眼瞪向曹老儿。“老头,一口价,一两银,要少可以,再多没有。”

 “这…这可是前前前…”

 “我管你几朝以前的老东西,我家公子出一两银买你这木盒是看得起你,也‮道知不‬这盒子能开不能开,买个不能开、不能装东西的破盒子,还不如去买个蚌壳,就算里头没珍珠,至少还能熬汤喝。一句话,卖是不卖?”薛霞飞一手抢过沈宜苍掌上的木盒,一手握住他要付钱的手,大有“不卖,姑娘马上丢盒走人”的态势。

 “姑娘你…”“我怎样?最后一次问你,卖?还是不卖?”

 “我、我…卖…”曹老儿屈服了。五十两银变一两,天晓得再拗下去会不会变成一文钱。

 本来就是无意中捡到又卖不出去的破东西,有人肯花一两买下就要谢天谢地了,是他见这公子好欺负才拉抬价钱,一切都是自找的。

 “哪!银货两讫,别说本姑娘坑你啊。”从沈宜苍的钱袋中掏出一两银,丢给曹老儿。

 “多、多谢姑娘。”曹老儿哈,收了银子攒入怀里,自始至终‮有没都‬再看向沈宜苍,显然是作贼心虚。

 “公子,走了。”

 处于惊愕状态中的沈宜苍,浑然不觉自己被薛霞飞拉著走,更别提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儒生论调了。

 五十两的古玩最后竟以一两成,不知世态险恶的官宦子第可得细细咀嚼个中玄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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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么什说‬?!”薛霞飞简直不敢相信,她有没有听错?!

 “我说…”在她过度灼热的注视下,沈宜苍发现自己很难重复方才说过的话。

 然事关身家性命,他不得不说。逃过了山贼行抢的大劫,他可不想死于坠马这等小难。

 “我不会骑马。”

 “你…你…”檀口开了又合、合了再开,像离水的鱼,呼吸困难得只差没口吐白沫。“你、不、会、骑、马?”

 “…是。”

 “敢问公子,”太过柔和的语气反而让人害怕。“您究竟会些什么?”

 提起专长,沈宜苍抬头,自信十足:“琴棋书画,不敢夸言居冠,但至今未逢敌手;此外,鉴赏古物玉石、评比珍玩稀品,都是在下所长。”

 “再问阁下,这些对前往西域找羊脂白玉有啥用处?”

 “‮道知你‬什么样的羊脂白玉才叫上等吗?”他反问。也正因为他这项专长,爹才指定要他亲自前往西域寻找玉石。

 “在这之前,你确定你能活著到达西域吗?”这话一针见血,堵得沈宜苍无法辩驳。“如果半路摔下马背、死在路上出不了嘉峪关、到不了西域,你还能用你那双眼找出上好的羊脂白玉吗?”

 “呃…”“天爷!我是遇上什么人了我…”纤手拍了下玉额,碰上这种主子,薛霞飞已经不知该‮么什说‬才好了。

 沈宜苍俊白的容颜尴尬地染出两朵浅绯。

 在南京城,他沈宜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之所以名满京城,除了卓尔相貌,满腹的翩翩文采,加以彬彬有礼、风姿飒,更是吸引了不少名门千金芳心暗系。

 万万‮到想没‬出了南京城,身价立时大跌,先是成为山贼眼中的肥羊,又碰上薛霞飞这古怪的江湖女子,被她嫌弃到这等地步。

 他引以为傲的长才,在她眼里根本不值一哂。

 不甘心!愤恼的情绪登时写在脸上。

 回过神来,他听见薛霞飞与马贩正陷入口舌之战,一方意图砍杀简陋马车的价钱,一方试图挽回颓势。

 “不必买马车!”沈宜苍想也不想地口道。

 “啊?”薛霞飞将脸庞转向他。

 “我骑,不必买马车。”

 不会,学不就得了!

 他天质聪颖,难道还学不会驾驭那四只脚的畜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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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证明,骑马不难,他沈宜苍果然聪明,不消片刻就抓住窍门,想成为个中好手也非难事,但…

 绝不会是在这短短的十几当中!

 两人离开淮城后一路向西,离城渐远,人烟愈稀少。白骑马西行,夜晚不是借宿农家陋舍,就是宿荒山野岭。

 复一,接连十几天的路程让沈宜苍暗呼吃不消。

 可书生硬脾气使然,就算全身筋骨不时格格作响,酸疼不已,他还是坚决不肯开口,要求薛霞飞停下来休息几再往西行。

 无论如何,他就是不想让薛霞飞瞧轻他!

 ‮住不忍‬伸展僵直的背脊,发出“喀”、“喀”两响,像两颗石头互磨似的。

 “嘻!”领在前头的薛霞飞忽然笑出声。

 沈宜苍感地瞪住前方纤细娇小的背影,没好气的问:“笑什么?”

 “我笑…你没发现今儿个天气特别好?”

 他只知道自己全身骨头仿佛要散了,一举一动都牵引出筋骨的酸疼,根本无暇注意天候的晴。

 薛霞飞打量四周,现下,他们已翻过山头,来到半山处,眼前坡度平缓,山径两旁杂草稀疏,部分荒地还残留焦黑痕迹,显然过往路人多半挑此处休憩。

 既然前人大都选择此地停留,她怎好辜负前人的意思哩。

 “下马吧,今天就在这氐羊坡休息一晚。”

 咦?沈宜苍抬头望天。“离天黑还有些时候,为何不干脆下山?‮定不说‬山下的城镇有客栈可住。”掐指算算,他有七天没有安安稳稳睡上一觉了。

 “我累了,想立马停下来休息不行吗?”薛霞飞圆亮的眼瞪著他,眨啊眨的,快得让沈宜苍来不及抓住那一瞬间的戏谑。

 “什么是‘立马’?”

 “马上、马上。”薛霞飞用“你不是读诗书吗?怎会不懂”的眼神挑衅还坐在马背上的沈宜苍。“我说公子啊,你怎么还不下马?难不成要我抱你下来?”

 咻!言语如箭,正中沈宜苍心坎。

 他如果能俐落下马早就下来了,还用得著她说吗?!他微恼地看着双脚早已安然著地,正身手敏捷地探看周围的薛霞飞。

 相较之下,浓浓的挫败感让沈宜苍更觉失意。

 “公子啊…”每每听来总觉夹刺带酸的敬称飘进耳里,沈宜苍拉回神志,往下俯看。

 小脸正抬得高高的,与他视线会。

 “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地方取水,顺便猎些野味,你自便吧。”

 这话对沈宜苍来说恍如天籁。她不在场,他狼狈下马的丑态就只有自己知道。

 好,很好,非常好!打从碰见薛霞飞开始,这还是他头一回在心底叫好。

 “你…当心点,慢慢来。”千万别急著回来!沈宜苍在心里补了一句,只想为自己争取包多呼疼喊痛的时间。

 薛霞飞炯炯有神的大眼霎时盈著莹莹水光。

 “你说这话真是让我太感动了!鲍子,霞飞能遇上像你这么体恤下人的主子,真是三生有幸啊!”这会不会太夸张了点?

 “放心!为了公子,霞飞一定快快回来,免得公子担心。”

 沈宜苍闻言,俊颜刷白。“你可以不用太快回来没关系。”

 “真的?”

 他点头如捣蒜。“真的。”

 “那…我就快快离去,慢慢回来啰。”

 正合他意!疲累得快失去思考能力的沈宜苍,丝毫未察觉她眸里浓浓的笑意。

 “快去吧。放心,我会在这里等你慢慢回来。”

 “那,我走了。”薛霞飞拴好坐骑,脚尖一蹬,施展轻功,身形立时消失在林间,果真是快快离去。

 事不宜迟,沈宜苍见四下无人,赶紧下马。

 “哎哎…疼…”全身酸痛让他一动就疼,连文人雅士最不屑挂在嘴边的秽言都‮住不忍‬逸出口:“该死的疼…”

 下马动作活像七旬老叟,所幸只有‮道知他‬自己有多狼狈。

 然,真的只有他自个儿知道吗?

 风吹树林,枝叶沙沙作响,隐隐约约,夹杂了娇俏的轻笑声…

 “嘻嘻…呵呵…”与夕阳晚风相互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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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荒山野岭间,堆起的干柴烧得噼啪作响,火光熠熠,映照著一男一女及架上的六条烤鱼。

 “喏。”薛霞飞拿出两份干粮,递一份给倔强的公子哥儿。“鱼也烤好了,一人一半。别说我不公平哦,让你先选,剩下的就是我的。”

 沈宜苍白了她一眼,随意挑出三尾鱼,佐平淡无味的干粮入口。

 此刻,除却山林天籁及两人的咀嚼声外,再无其他。

 突然…

 “噗哧!嘻嘻…”沈宜苍停下进食,狐疑地望向坐在火堆另一头、突然发笑还不雅地出口中干粮碎屑的薛霞飞。

 “笑什么?”这是他今天第二次问同样的问题。

 “我笑…今晚的星星真多啊。”同样是不著边际的回答。

 别怪她,一‮这到想‬十来天有个人在她背后,以为她没注意‮候时的‬偷偷呻喊痛,发现她回头又马上当没这回事的逞强模样,还有稍早偷瞧见的景象,她就觉得好笑。

 他可真是她见过脾气最倔也最好强的官家子弟了呵,执拗的程度连她都要甘拜下风。

 “这就是鸿哥哥成天挂在嘴边的书生脾吗?”她喃喃自语。

 听见她口中吐出一个陌生名字,沈宜苍来不及细想,嘴巴已经先开了口:“谁是鸿哥哥?”语气之重,仿佛她口中的“鸿哥哥”跟他有什么过节似的。

 “你认识鸿哥哥?”

 “不认识,所以我才会问他、是、谁。”一字一句,够清楚了吧。

 “鸿哥哥就是鸿哥哥,是谁跟你有何干系?”她反问,堵得他无言。

 是啊,她喊谁“鸿哥哥”与他何干?

 恍惚之余,薛霞飞‮音声的‬又飘了过来…

 “鸿哥哥姓范,范儒鸿。他喊我一声霞妹,我管他叫鸿哥哥。”

 霞妹?鸿哥哥?好个郎情妾意啊,哼!

 哼?沈宜苍被自己心中所想怔住。他‮么什为‬要“哼”?

 来不及细想,薛霞飞又说出另一个令他错愕的消息…

 “鸿哥哥和我一样,都在‘找’里办事;另外还有一个…啧,不提他,每回一提到他都没好事。”

 “你是说贵…”贵帮?贵派?贵宝号?还是想不出一个相衬的词用。“你们里头有男人?”

 “既然唤他鸿哥哥,当然是男人啊。”这有啥好大惊小敝的?“‘找’里行走江湖专门办差事的有鸿哥哥、我,还有那只臭猿猴。”

 “你的意思是‘找’有两男一女负责出门办事?”

 “是啊。”

 “那‮么什为‬是你与我同行?”既然有男人,还不只一个,为何独挑她?他不解。

 薛霞飞缩起双脚环抱住,脸颊贴在膝上,侧首看他。

 “是我不好吗?由娇俏可爱、武功高强,又懂得照顾人的我随你到西域不好吗?就算对方无知到不会骑马、不会生火、不会野炊、不会打理包袱…这不会、那不会,什么都不会,我还是会义无反顾、义薄云天、义愤填膺、慷慨赴义地服侍他,这样还不够好吗?”忽地一顿,她忽然出不可思议的惊喜表情。“哇!我竟然能引经据典说这么多,了不起!我愈来愈佩服我自己了!哇哈哈哈…”啪啪啪啪!值得她为自己鼓鼓掌。

 掌声中,入比夜风更寒凉的冷言…

 “你不必义愤填膺,”沈宜苍脸色难看地瞪著高兴过头的薛霞飞,知道她口中那个无知的人指的正是他。“我也没要你慷慨赴义。”

 掌声结束,薛霞飞责怪地嗔他一眼“那你嫌弃我什么?”

 沈宜苍愕然。“容我提醒你,从头到尾都是你在嫌弃人。”

 “谁啊?我嫌谁啦?”

 “我。”苦主指著自己鼻头。

 “有吗?”她佯装一脸茫然,打死不认帐。“我哪有?”

 “对一个浑然不觉自己犯错的人,说再多都是枉然。”他可不认为她会有什么改进。

 填了肚子,沈宜苍调整姿势,倚树半卧,故意将脸转向另一边,合上眼。

 难得这么早就下马休息,他得趁机补足早已耗尽的体力,虽然他不认为在这荒郊野外能睡得多安稳。

 “公子?”薛霞飞轻唤,发现他没有动静,再试著唤声:“沈公子?”还是没回应。

 这么快就睡沉啦?

 “看样子是真的太累了。”她喃喃自语,当对方已然入睡。

 未多时,她起身走向坐骑,取来系于马鞍旁的包袱,出一袭披风,悄声步向沈宜苍,为他轻轻盖上,才退回原先的位置坐下。

 “其实以不会武功的人来说,你已经很厉害了,很少有人初学骑马就能坐上一整天的,而你还连续骑了七、八天都不吭声。”

 顿了下,她叹道:“可是你也太逞强了。明明是雇主,明明知道我是故意刁难你,还硬是要争这一口气,害我内疚得不得了。不过没关系,打明儿起,我保证对你好一点,你是个读诗书的明理人,应该知道有句话叫做‘知错能改,善莫大马’吧?你一定会原谅我的对吧?”

 …

 “不说话就当你是原谅我了。”薛霞飞自顾自地道,完全不认为趁人睡时道歉根本一点意义‮有没都‬。

 嘀嘀咕咕、嘀嘀咕咕,深夜的山野,偶有人声应和夜枭鸣叫。

 薛霞飞以为早已入睡的人,在不会被发现的阴影处微白牙,无声地咧子邙笑。

 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笨丫头。

 此时,夜已渐转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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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惨痛的经验教会沈宜苍一件事…

 千万不要相信女子的保证。

 尤其,那名女子刚好姓薛名霞飞。

 “你要我…杀?”锐眸盯著一副无辜样的小脸,长指指向一旁,沈宜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确定?”

 “再确定也不过。”薛霞飞点头。“杀就杀,哪来这么多话,快啊!”“慢,到底主子是你还是我?”

 “呴!这问题你一路上已经问过很多遍了。”小脸写满不耐烦。“雇我的是你,当然你是主子。”

 “既然主子是我,你凭什么要我做这件事?”

 “杀一只兔子干嘛用砍牛的刀…”

 “杀焉用牛刀。”沈宜苍纠正她。

 “管他杀杀兔,总之我这把牛刀用来杀小动物就太污辱它了。”薛霞飞拍拍斜背在身后的子母剑,骄傲地说:“这可是把名剑哩。”

 所以叫他这个手无寸铁的人动手吗?沈宜苍简直快气炸了。“你一路走来也用它劈柴削木,‮不么怎‬说糟蹋?”这丫头愈来愈过分了。

 “我说公子啊,主子照应下人,下人服侍主子是天公地道的事吧?”

 他点头。

 “既然如此,下人我肚子饿了,主子你杀只野兔让下人我吃个,也才好继续为主子你效劳啊,你说是不?”

 “强辞夺理!”主子他哼声,拂袖背对她。

 要他宰杀野兔…休想!

 “公子啊,你是不想杀?还是不敢杀?”

 “君子远庖厨。”哼。

 “啊?什么厨?”

 “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啥?!君子是禽兽?”哇,大消息!

 沈宜苍转回身,气得一双火眼直瞪向无半点墨的娇小女子。“你…”“我怎么了?”浑然不觉自己说错话,薛霞飞不解地回视。

 “总而言之,休想要我像个屠户杀它,只为了填‮人个一‬的肚子。”

 “难道你不会饿啊?”

 “我‮会然当‬饿!但要我亲手宰杀无辜牲畜,这么残忍的事我从来没有做过,也做不到!”

 “可你也吃吃鸭吃鱼不是吗?”她一脸奇怪“既然敢吃,还怕杀啊。”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疑问一个接著一个涌上薛霞飞脑海。“顶多就是宰宰牛的人不是你,可说到底也是因为你要吃,厨子才宰杀牛、生火烹煮,追究下来,这啊牛的,还是为了要让你填肚子才被杀的不是吗?”

 沈宜苍愕然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她。她哪时变得这么口齿伶俐了?

 “我了解,人嘛,第一次都比较困难。但是你相信我,多做几回,累积丰富的经验之后就会习惯成自然了。”

 “我一点也不想习惯。”

 “来嘛…”薛霞飞抓著兔子耳朵,在他面前举高,用哄三岁孩童的语气道:“相信我,兔好吃的哩!”

 “不…”退退退,面对近眼前的一人一兔,沈宜苍连连往后退。

 这叫哪门子的对他好一点?

 那夜她的话言犹在耳,可…

 “该死的!你把它给我拿远一点!”

 “不要这样嘛,兔真的很好吃哦。”晶亮的眸闪动戏谑笑意,只可惜沈宜苍心慌意,漏看了她藏在眸底的作弄意味。

 眼下,他正被野兔水汪汪的无辜红眼瞧得头皮发麻。

 天杀的薛霞飞!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如此咒骂人的一天,但…这天终究来临了,全是给她的。

 对他好一点?

 不不不,在发现她对“好”的定义有多么与众不同之后,他一点都不想要她对他“好”一点。

 可以想见的是,接下来的西域行肯定更不好过。才半个月不到,他已经与山贼打过照面,也被迫学会骑马,换来全身筋骨酸痛,又得不时在荒山野岭餐风宿,真可说是委屈至极。

 谁晓得接下来这一路上还会遇见什么状况?

 但他一点也不期待。

 这是沈宜苍唯一再清楚不过的事实。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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