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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除了归乐,在边境对云常和东林大军虎视眈眈的,还有一支军队。

 则尹辞官隐居后,若韩登上北漠上将军之位,他跟随则尹多年,南征北战,战功赫赫,又有应变之才,这次升迁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若韩率领的北漠大军正等待在云常边境不远处。北漠上次几乎被楚北捷灭国,所有北漠将领视楚北捷为虎狼之祸,如果可以趁这次云常与东林决战的空档,落井下石,将楚北捷杀死,那自然对北漠有莫大好处。

 但是…

 “大战结束了。”

 “不是结束,是根本没打。”

 “这是怎么回事?”

 帅帐中,若韩将手中的军报放在案台上,两手负背,抬头看着圆圆的帐篷顶部。

 “上将军?”

 “白娉婷…”若韩出回忆的神情,彷佛又回到了当的堪布城:“白姑娘,你的书信里到底写了什么,竟能消解一场大战。若韩真不知该失望,还是该佩服你。”角逸出一丝苦笑。

 直到现在,他还深深记得那琴声。满目疮痍的堪布城墙摇摇坠,楚北捷数万兵涌现在城外,就在那个时候,他听见了世上最悠扬的琴声。

 白娉婷在城楼上,长袖风,翩翩飞。

 她拯救了堪布,拯救了北漠,甚至可以说,若韩今的大将军之位,全拜她当的运筹帷帐所赠。

 但那个曾经让北漠所有将领甘心跪拜的女子,如今又在何处?

 “上将军,东林已经撤军,我们怎么办?”

 “大战未起,东林大军元气未伤。我们才不会傻到主动出击呢。既然不能捡这个便宜,那就全师回撤吧。”若韩毅然下令:“传令,今夜歇息一晚,明一早拔营回程。”

 各位将军领命散去,右旗将军森荣走在最后,到了帐门停下脚步,想了想,又走回来:“上将军,将军有没有白姑娘的消息?”

 “听说她离开了云常,不知所踪。”若韩叹气。

 森荣皱眉道:“她与东林王有杀子之仇,云常何侠又想囚她,归乐看来她也回不去了。上将军,你说她会不会…”

 “我也这么想。”若韩点头道:“明起程,你挑选三十名干练的属下留下,在边境附近巡视。如果能碰上,至少我们也算帮了点忙。”

 森荣连忙点头道:“对,我也是这么想。唉,心里真不是滋味,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他看了若韩一眼,还想张口,但话到了喉头,到底说不出来,只好忍住了。

 若韩见他言又止,帐中只有他们两个,又是多年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兄弟,怎会不明白他心里想什么,低声道:“不用说了,我们心里明白。自从则尹上将军离开,大王的心思越发难测。万万想不到,大王竟答应与何侠联手,三十万大军兵东林国境,东林王出白姑娘。恩将仇报,人所不齿,王命却又不能有违。森荣,我领军多年,没有试过一次带兵带得这么心虚啊。”

 两人的心思都想到一块去了,森荣重重一跺脚,气道:“不要说了,说起来就气闷。要是则尹上将军还在,一定会劝阻大王和何侠那贼子联盟。要是…唉…”大声叹气,掀开帐帘,大步走了。

 若韩独自留在帅帐内,若有所思。

 云常和东林的大战虽然没有打,但四国的情势已经变得更加微妙,大家都在暗中积蓄力量,等待着雷霆击破寂静的一刻。看来不出三年,真正的四国大战就会开始,北漠的兵力,能够抵挡这次的劫难吗?

 他在帅帐中缓缓踱步,将军中需要整改的几个地方想清楚了,转身坐下,摊开纸张,提笔写给北漠王的军报。

 数百字的军报写好,若韩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相心唤传令兵快马送回都城,抬头之际,浑身猛然剧震。

 眼前一道魁梧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静静立在面前。

 “和上将军打个赌,我可以在上将军开口叫喊之前,挑破上将军的喉咙。”来者穿着黑衣,脸上蒙着黑巾,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右手按剑。

 剑未出鞘,却已散发出隐隐杀气。

 若韩身经百战,生死关头不知遇过多少,但此刻与他从容冷漠的目光一碰,只觉寒气扑面。

 这般气势,这般胆略,此人是谁?

 “杀了我又如何,你也不可能活着离开。”若韩盯着他的眼睛,低声道。

 来人笑道:“再和上将军打个赌,我杀了你后,不但可以来去自如,甚至还有闲功夫顺手干掉北漠的几名大将。云常和东林大战未起,不用参与打仗,士兵们绷紧的神经都松弛下来。你下令明回程,现在是深夜,士兵们当然抓紧时间休息,十有八九都在沉睡中。”

 现在不是战中,防守有所松懈,但此人能无声无息潜入军营最中心的帅帐,本事可想而知。

 若韩凝视着他。

 他的手有着被太阳晒出的麦色,麦色显得皮肤坚实,像经过冶炼的钢,像大师精心雕凿的像,不可击破。

 这双手很稳,轻轻按着剑,似乎仅仅这么站着,已足以君临天下。

 若韩盯着他很久,轻轻倒了一口气:“楚北捷?”

 “则尹的继位者,总算还有点见识。”楚北捷轻笑,取下黑巾。棱角分明的脸出来。

 这是若韩第一次如此接近地看清这个北漠的大敌。

 敝不得,这般气势,这般胆略。入北漠大营如儿戏,这位就是东林的镇北王,天下赫赫扬名的楚北捷。

 那个被白娉婷深深爱上的男人。

 “镇北王深夜潜入军营,是想刺杀我?”

 “你的性命,本王暂时还不想取。”楚北捷道:“本王到此,是要你为本王给北漠王传一句话。”

 “什么话?”

 “他敢派兵窥视我东林大军,妄想落井下石,就要承担后果。”楚北捷低头,淡淡看着手下的宝剑:“和云常的大战没有打起来,本王手得很。从今天开始,本王会将北漠的大将一个一个用各种方法杀死,让北漠王再无可用之将,让他看着他的军队慢慢瓦解。这不是有趣吗?”

 若韩一愣,冷笑道:“说来说去,镇北王还是来当刺客的。”他思忖必死,也不胆怯,霍然站起,出手中宝剑,仰首喝道:“我北漠大营岂能容你来去自如,今天纵使没了性命,我也要为大王杀了你。来人啊!”扬声一喝,等了等,居然无人冲进来。

 若韩又是一愣。

 楚北捷不屑道:“要喊就喊大声点。你帐外的亲兵全部身首异处,最接近的军帐也在五丈外。这也怪你们北漠军中的规矩不合常理,帅帐定要和其他军帐保持距离。”

 若韩心中微寒,他帅帐外心腹亲兵都是强悍死士,居然全被楚北捷无声无息解决。撑着心窝里一股怒气,大喝道:“来人啊!有刺客!”剑就刺。

 楚北捷冷眼看敌人来剑到了面前,眸中瞳孔微缩,宝剑终于出鞘。

 寒光掠过处,锵一声了一剑,若韩感觉一阵大力涌来,手臂一阵酸麻,尚未回过神来,楚北捷被摇曳烛光照着的身影已经不见。若韩惊觉不妙,霍霍向左右虚刺两剑,后退两步,背上骤然寒尽竖,惨叫一声,腹部已经挨了一记膝撞。

 若韩忍着剧痛,挥剑再刺,却正好将手腕送到楚北捷面前。楚北捷将势一扯,一掐,若韩虎口剧痛,宝剑匡当一声,掉在案几上,将烛台打翻在地上。烛台在地上滚了两滚,烛火全灭,帅帐顿时沉入一片黑寂中。

 若韩眼前全黑,脖子上寒气袭来,知道楚北捷的宝剑已经抵在自己脖子上。

 此人当在堪布城下,当着两军的面三招击杀则尹最凶悍的部下蒙初,勇悍盖世,果然名不虚传。

 若韩自知已到绝路,也不求饶,听着外面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咬牙道:“你要杀就杀,但你绝逃不了。”

 楚北捷却非常自傲,冷笑道:“要杀也从最大的将领杀起,你的性命暂且留着。面见你们家大王时,记得提醒他不要来招惹我东林。”

 若韩还想开口,后脑杓上一疼,顿时昏了过去。

 松森山脉被冰雪覆盖,夕阳照耀到雪上,反着红色的光。一道娇小身影在在积雪中深一步浅一步匆忙赶路。

 雪很深,几至膝盖,每一步要拔出腿来都耗费不少力气。

 醉菊气,雪光太刺眼,她的眼睛开始一阵一阵发黑,看不大清楚前面的路。有时候,她不得不扶着树干歇一口气,但只要一停下来,她的心就彷佛被猫用爪子狠狠地挠着。

 岩区中力竭的娉婷正在等她。

 娉婷和腹中的孩子,都在等她。

 娉婷在硬撑,醉菊心里清楚。她是大夫,怎会看不出娉婷的状况。但两人一同赶路更无生机,娉婷说得没错,让一人赶去见凤,火速来援,是唯一的生路。

 死路中的生路。

 老天,老天,‮么什为‬会这样?

 隐居北院的梅花还在开着,淡淡香气还飘逸在风中,‮么什为‬物是人非,转眼就到了尽头,到了绝路?

 ‮么什为‬一个绝顶聪明的女人,爱上一个英雄盖世的男人,会有这样的下场?

 凤送给娉婷的夜光玉钗,如今稳稳在醉菊的头上。那钗彷佛有千金重,在醉菊身上的,是娉婷和孩子的性命。

 她掏出地图,仔细地看着。

 “又迷路了?”醉菊紧张地皱眉。白色的松森山脉常常使人分不清方向。不敢稍停的拚命赶路,‮道知她‬已经涸瓶近了,凤就在这附近。

 松森山脉中靠近北漠的一侧山峰之上,就是目的地。

 就在这附近,一定就在这附近。

 “唉呀!”脚步一滑,醉菊又跌倒在雪地上。

 不要紧,她已经‮道知不‬跌了几千几百跤。师傅,师傅,你定不曾想到,小醉菊也有这么勇敢的一天。

 天气这么冷,但我的心里却像有一团快烧坏我的火。

 她咬着牙,从雪地里爬起来,抬目处,眼帘蓦然跳入一个男人的身影。醉菊吓了一跳,她在松森山脉奔波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娉婷以外的人。

 一个男人。

 男人穿戴着攀山的装束,手中轻轻例提着一把轻弩,刚好挡在醉菊面前。

 醉菊看着他冷冽的眼神,警惕起来。

 她缓缓地直起了身子。

 番麓静静打量她,最后,扬起嘴角,吐出三个字:“白娉婷?”

 “你是谁?”

 “原来你就是白娉婷。”他将目光定在醉菊的发髻上,赞了一声:“好精致的钗子。”

 醉菊颤抖起来,不祥的预感像攻城锤,一下一下撞击着心脏。

 她瞪着番麓,一步一步地向后退。

 番麓手中的轻弩慢慢举‮来起了‬。闪着森森冷光的箭尖,对准了她的膛。

 醉菊感觉自己这一刻已经死了,她浑身冰冷,每一都在颤抖。头上的夜光玉钗那么重,得她几乎要软倒在地。

 不可以,不可以死。

 她想起了娉婷。

 倚在榻上看书的娉婷,雪中弹琴的娉婷,采摘梅花的娉婷,月过中天时,终于颓然倒地,撕心裂肺痛哭的娉婷。

 不可以死。醉菊狠狠盯着番麓,她无力反击,何况番麓手中有着轻便的弓弩,但她狠狠盯着他。

 番麓几乎被她的目光惑了,他从来‮道知不‬女人面对死亡时也会毫无畏惧。犹豫的瞬间,醉菊转身狂奔。

 不,不能死!

 她从上天那里借来了力气,让她疯了似的在林中逃命。

 簌。

 耳边响起轻微的破风声,一箭几乎擦着她的脸飞过,扎入身旁的树干。醉菊吃了一惊,步子更加凌乱。

 簌、簌…

 破风声就在耳边,一道接一道,箭入树干,入草地,醉菊惊惶失措地闪躲着,避过一支又一支。

 老天,是你在帮我吗?

 请你帮到最后,请你让我活着见到凤,让‮道知她‬,白姑娘在等着她去救。

 还有孩子,王爷的骨,东林王室的血脉。

 仓惶逃命,当惊觉眼前空时,脚下已经踩空。

 “啊!”醉菊惊慌地叫起来,身不由己在空中跌落。

 落地时厚厚的积雪接住了她的身躯,右腿却恰好撞上一块突出的岩石。

 喀嚓!可怕的剧痛从腿上传来,痛得几乎全身都快失去知觉。

 “啊…”醉菊呻着,勉强撑着上半身坐起来,希望可以看看自己的腿。

 一定断了,断裂的骨头疼得她浑身打颤。

 怎么办?还要赶路,还要报信,绝不能停。草葯,只要敷点草葯,忍着就好。

 哪里有草葯?

 她转头,努力用眼睛搜索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枯树,偶尔出雪面的岩石,还有什么?

 看向东边,她愣了愣,彷佛不敢相信般,慌忙举手眼睛。

 “啊,在那里!”醉菊惊喜加的轻唤起来,润了眼眶。

 ‮了见看‬,‮了见看‬!凤隐居的山峰,就在眼前。原来已经熬到了山脚,原来就在这里。

 醉菊喜极而泣,终于找到了。白姑娘,我们有救了。

 “白姑娘,你等着我,我已经‮了见看‬。”

 腿上的痛一阵一阵,醉菊尝试着爬起来,站起一半,却没有力气支撑,无助地倒下。

 “不要紧,不要紧的。”她小声对自己说:“我可以爬过去,我可以爬上山。”她的眸子晶晶发亮,像深海中的珍珠,经过天地华的孕育,这一天终于发出光芒。

 醉菊在雪地里拖着身子向前挪,路好远,路‮么什为‬这么远。她拼了命地咬牙,向前挣扎,以为已经走了天涯到海角的距离,回头一看,却仍在这片白茫茫中。

 鲜红的血,在白雪上蜿蜒,好一幅丽的画。

 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她抬头,绝望伸出魔爪,轻轻地,冷漠地扼住了她的心脏。

 番麓站在高处,冷冷看着她。

 残如血,血红色的光芒将他的身影包裹起来,把他化为死神。

 不,不…

 醉菊抬头怒视着他。

 你不可以就这样夺走这一线生机,我已经到了这里。

 只差一步,就只差一步。

 番麓没有动手,他右手持弩,左手拿着一大把箭,刚刚出的箭,他已经一拔了回来,二十七,一不少。

 醉菊瞪着他,瞪着他的箭。

 不可以,不可以死。

 娉婷在风雪中等待,三天是极限,她和孩子的极限。

 楚北捷误了初六之约,葬送了她的幸福。我不能再误一次,葬送她的生命。

 雪地冰冷无情,苍山冰冷无情,死亡的感觉如此浓稠,浸透了心肺,却盖不过令人心碎的绝望。

 醉菊仰头,悲愤大叫:“凤!凤!你在哪里?求你出来!”

 “凤!上将军夫人凤,你听见了吗?”

 “谁都可以,楚北捷,镇北王,何侠,救救白娉婷吧!你们忘记白娉婷了吗?”

 “楚北捷,你这个懦夫,你忘记白娉婷了吗?”

 那是你的,你的骨,绝不该落天涯,葬送在这松森山脉。

 “你怎么可以不出现?怎么可以…”醉菊无力地哭泣:“你还记得白娉婷吗?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怎么可以忘记…”

 山中回声阵阵,奇迹没有出现。

 不公平,太不公平。

 她抬头,泪眼婆娑中,看见番麓边的微笑。

 夕阳沉入山的另一头,血红色的光渐被黑暗替代。

 “你闻到雪的芬芳吗?”第一次见到娉婷,娉婷这样问她。

 她随着师傅穿梭富宅王宫,见识过许多人事,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深沉的爱。

 白娉婷和镇北王。

 王者之爱,如此悲切,如此凄苍,如此心碎。

 苍天啊,你真忍心。

 为何不怜惜这一份深深的爱。

 小小的一朵醉菊,纵使心甘情愿付出性命,也无法改变这偏离幸福的结局。

 “凤!凤!你快出来!求求你快出来!”

 山林中回着醉菊的哭声,番麓静静坐在高处,看她不甘地挣扎。

 他没有再次举起手中的轻弩,没那个必要。

 醉菊喊哑了声音,喉咙像火烧着一样。当她哭尽了力气,停下来息时,雪的芬芳飘入她的鼻尖,伴随着的,是鲜血的腥味。

 她腿上潺潺出的鲜血。

 醉菊若有所觉,努力撑起上身,紧张地四望。

 夜幕笼罩下,她‮了见看‬林中无声无息靠近的盏盏绿色小灯。

 狼群!

 她终于明白,番麓边那抹微笑的含意。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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