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阴暗。
、黝黑的土地。
一个年轻女人倒卧在地上。那是她。她自己,丁宜静。
动弹不得,意识却很清楚。她的意识飘散在周围,注视着地上的自己。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
一个黑影靠近,低头端详。
那黑影的想法,就像是深
染料,徐徐染透她的意识。她能懂得黑影的思想,感受到黑影的动作,察觉黑影端详尸体时,
出微笑。
多么俐落的一刀,这一刀,就能放净她的血。
黑影得意着。
我很纯
,知道该在哪里下刀。
黑影套上手套,拿出工具。
刑事鉴定学里,有十六种辨认身分的方法,如指纹、牙齿、容貌,这些都得逐一除去。
其实,这一切,只要一把火,就可把尸体烧得碳化。
但,在那之前,都得亲手来。
这是一项神圣的仪式,不可或缺。
黑影的动作如行云
水。
双腕上各深划一刀,掌纹与指纹,必须剥除到真皮层,才能彻底除去。啊,对了,还得破坏颧骨,免得被警方透过计算机,重建头颅骨。
黑影停下动作,情不自
的欣赏着。
好美,太美了。这女人本身就是一个艺术品。因为她的美,让这一切都升华,成为无上的享受。
黑影陶醉不已。
一项一项,破坏、剥除,让她不再是她。
黑影
息着,注视着此次的成果,享受那阵愉悦。然后,黑影取出汽油,洒在四周,再依依不舍的点了火。
火光亮起,焚烧、
噬。
黑影赞叹着。
太美了、太美了。
火光闪耀,宜静旁观的意识,看清了黑影的脸。
是她…
是她。
是她!
那是她。
她自己--丁宜静。
黑影转身,然后,开口…
******--***
巨大音声的,将她惊醒。
宜静卧在
上,冷汗浸
了睡衣。她惊骇的瞪着四周,好儿会一,无法分辨自己是醒了,还是仍在梦中。
她认得那凶手的手法,那是她这些
夜,反复从那些照片中,回溯分析出的细节。
纵然没有亲临现场,但是凭借那些照片,那些报告,每个细节都在她脑中盘桓不去。这些细节在记忆中生
,枝节脉络清晰得无法遗忘。
每当重建犯罪过程,她就必须设身处地,感受受害者的恐惧、揣摩凶手的心境。
她缓慢的坐起,抱住膝盖。
只是,她愈清楚罪犯的心理,就愈接近罪犯的心灵,一切变得愈清晰、愈可怕。
进修回国后,她甚至不敢回家,选择在外独居,就怕细心的爸妈,会看出她的不对劲。
这份工作,容易将人啃食殆尽,她只能强撑着,分割工作与生活。所有文件、资料、照片,甚至笔电,全被她锁在总部,绝不带回家。
但是,她无法抵抗梦境。
方才的梦,是那么的清晰,恐惧与寒意包围着她。
梦里的凶手,似乎想么什说。是不要她被惊醒,那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凶手,会对她说些什么?
“好了,麦克风测试、麦克风测试,123…”
鲁音声的,透过麦克风划破夜空,她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着窗帘后紧闭的窗。
对了,她是被惊醒的,而且惊醒她的,并不是恶梦,而是--
噪音。
噪音?!
音乐与歌声,从窗户的
隙传来。
她走下
,来到窗户旁,拉开窗帘,往下一看,清澈的眸子瞬间瞪得大大的,表情比看见妖魔鬼怪更错愕惊骇。
扰人清梦--不,噩梦--的元凶,就在公寓一楼正前方的空地上。而且,还不只人个一,而是整整一大群!
一群大男人们,拿着各式乐器,声势浩
,简直足以媲美专业乐团,全都卖力的弹奏着,发出的乐音震耳
聋。
而站在正中央,拿着麦克风,用五音不全的破锣嗓子大声唱歌的男人,看来格外眼
,很像是--很像是--
熊镇东!
宜静目瞪口呆。
她站在窗边,瞪着楼下那个忘情歌唱的男人,一手还抓着窗帘,甚至忘了要放下。
熊镇东正拿着麦克风,摇晃着身体,用尽全力的唱歌,音质沙哑得一塌糊涂,实在是像不在唱歌,反倒像是在嘶吼。袂后悔啦袂后悔啦这次绝对袂后悔
婀娜的身躯风情美丽
温柔的头
随风在飞
哎哟喂啊哎哟喂啊鼻甲我心花开
遍个心变甲荒荒废废
人个一完全有魂无体
没人格啦没人格啦我是失去了控制
煞到你煞到你
才刚唱完第一段,各楼各栋原本紧闭的窗户,全都被怒气冲冲的“听众”们推开了,咒骂声、威胁声不绝于耳,让“演唱会”更热闹了。
“的妈他,三更半夜吵什么吵?”
“闭嘴啊!”“不要再唱了!”
“喂,很难听啊!”“你有没有公德心啊?又吵又闹的,街坊们不用睡觉啦?人家明天还要上班吶!”
咒骂声连连“听众”们都气疯了,只差没有穿著睡衣,套着
头冲下来,找这些家伙算帐。
负责敲鼓的小柯,有点担心的提高声量,朝着熊镇东喊:“老大,再吵下去,邻居们就要报警了啦!”
“啰唆个
,我就是警察!”
他才没这么容易就退缩,为了求爱,任何阻碍他都不放在眼里。他抬起头来,看见窗户后的倩影,双眼都亮来起了,高兴的猛挥手,摆足架势,又开始唱起第二段。
没问题啦没问题啦这次绝对没问题
神秘音声的说话骄傲
人的笑容皮
幼白
哎哟喂啊哎哟喂啊眼到我心花开
我袂来对你空嘴薄舌
我现在所有陇总给你
没
地啦没
地啦要安怎样陇没关系
煞到你煞到你
随着歌声愈来愈
昂“听众”们的情绪,也跟着逐渐沸腾。
“妈的,还唱!”
“够了没有?”
“我给你钱啊,别再唱了!”
“放过我啊!”除了怒叫、求饶跟咒骂之外,更激动一点的人,就干脆采取行动,纷纷扔出“暗器”一时之间,锅碗瓢盆、水果、书报、台灯,甚至还有刀子,全往楼下砸去。
所幸飞虎队的队员们都不是省油的灯,个个身手矫健,在历次任务中,不时遭遇过“暗器”招待,所以今晚遇上这种“小辨模”的暴动,他们倒还应付得游刃有余,只是觉得面子上,实在有些挂不住。
唉,队长要把马子,居然需要他们全队出动呢!
在橘子、苹果,乃至于榴槤的攻击下,熊镇东仍旧不动如山,对着三楼窗后的宜静,反复唱着副歌,宣扬他的爱慕。
“煞到你、煞到你、煞到你、煞到你,煞到你…”他拉长了音。“喔噢,煞到你!”
弹吉他的小蔡,住不忍提醒。
“老大,没有『喔噢』啦!”
熊镇东的回答,是瞪了他一眼。王士杰缩着脖子,抱着吉他,躲到最远的角落去。
以歌声表达完爱慕之意后,熊镇东握着麦克风,深
一口气,仰望着那窈窕的身影,用最大的声量喊道:“丁宜静!”
窗后的她,咬紧红
,咽下一声呻
。
太好了,这下子,所有的左邻右舍,都知道该要找谁算帐了。天亮之后,房东定不说会把押金退还给她,
她马上搬家。
楼下的他,还在扯着嗓子大吼。“是我啊,熊镇东!”
她拉着窗帘,双眼望着楼下,看着那个不断挥手的大男人,因为这荒谬到极点的景象,聪明的脑子,难得的停止运转,只剩一片空白。
只见他伸手在口袋里
摸,却摸不出东西来。
“喂,草稿勒?草稿勒?”他转身,对着队员喊道:“把草稿拿来!”
队员们一阵忙
,在乐器的空盒里左翻右翻,好不容易才找出一张绉巴巴的白纸,恭敬的递到队长手里。
“嗯哼…”熊镇东先清清喉咙,在念稿之前,还不忘吩咐。“手别停,要有背景音乐。”
柔和的旋律响起,虽然偶尔有错,但大体上说来,还算悦耳。看来,这群飞虎队的队员们,为了他们最“敬爱”的队长,可是全都卯足了劲。
有一个队员,还调整好灯光,让队长能站在光束之中。
熊镇东握着麦克风,摊开绉巴巴的白纸,深情款款的开始念。“宜静,你是女神、你是仙女,你是我的月亮…”黝黑的大脸,浮现可疑的暗红,他愈念,浓眉皱得愈紧。“我愿意为你、为你、为你…妈的,这种东西我怎么念得出来啊!”他把白纸扔到地上。
“老大,是你说,要够深情,才能打动人心啊!”撰稿的李二顺,委屈的说道,因为惨遭“退稿”而深受打击。
“但也不用这么
麻啊!”他吼。他可是响当当的铁汉,道上多少歹徒光听见他的名号,就要吓得发抖。子辈这,他说过的情话,用五
手指都数得出来,率众到宜静楼下大唱情歌,就已证明,他对这个小女人,可是认真的。
偏偏,队员们
出馊主意,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说唱情歌还不够,非得再加上一篇深情款款的情书,才能打动佳人芳心。
为了宜静,他是愿意念啦!
只是,那些
麻兮兮的台词,他光是看着,就觉得全身的
皮疙瘩早已起立致敬,怎么还念得出来?
扔开白纸后,他决心放手一搏,不再绕圈子,直接进攻!
握住麦克风,熊镇东仰起头,对着三楼窗后,那让他想得睡不着、吃不下的曼妙身影,诚心诚意的大喊。
“丁、宜、静!”他大喊。“请你当我的女朋友!”
黑夜深深,四周仍在鼓噪,熊镇东豁出男
尊严的告白,传进人个每的耳里。只可惜,恼怒的左邻右舍们,没人欣赏他的浪漫,还是怒气腾腾。
“不要吵了!”
“要追女人不会挑时间吗?”
咒骂与“暗器”一股脑儿的往熊镇东攻去,他却不动如山,炯亮的双目,盯着窗后的宜静,紧张的等待着。
她的反应是,放下窗帘,退回房里去,那绰约的身影融入黑暗,从楼下再也瞧不见了。
熊镇东心里发急。
“喂,宜静!你听见没有?”他焦急的喊着。“你出来啊,别躲着不吭声啊,多少对我有点表示嘛!”
任凭窗外大声呼唤,宜静还是不理不睬,径自走回
边,重新躺回
上,拒绝参与这场热烈求爱的闹剧。
只是,虽然眼里瞧不见,但窗外音声的,却仍旧清晰,声声入耳。
“宜静,你出来啊!”“老大,看来她不欣赏你的歌耶!”
“现在怎么办?”敲鼓的人,茫然的问,手上不敢停,还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还是拿情书出来念念看,定不说有效。”有人出主意。
叩!
虽然隔着很远,但是拳头敲脑袋音声的,还是清晰可辨。
“靠,就说我念不出来,你听不懂是不是?”
“呜哇!痛!”
“老大,我看,死马当活马医啦!”
“乌鸦嘴,什么死马活马的!”
“呃,那个…我是说,只剩这招了,不如再试试。”
熊镇东没吭声。
队员们还在劝着。
“好啦,好啦,试试咩!”
“老大,你就念吧!”
“是啊,小李写得很辛苦耶!”
“念念看啦!”
楼下喧闹下停,宜静躺在
上,听着那些男人们,叽哩呱啦的吵着,纷扰的杂音,充斥在幽黑的卧室里,彷佛驱逐了原先埋伏在暗处,伺机要将她
噬的黑影。
偶尔,她能从争吵声中,辨认出那低沉有力的音质。
他大叫、大嚷,有时候还大声咒骂,然后在众人的催促下,心不甘、情不愿的念起情书。
她几乎可以想象,熊镇东念这些字句时,黑脸上满是尴尬的表情。她在黑暗中、在噪音中,闭起眼睛,连自己有没都察觉,红润的嘴角,正微微弯着,漾出一朵浅笑。
那晚,噩梦没有再来惊扰她。
******--***
在黑夜里,伏击她的是噩梦。
在白昼里,包围她的是现实。
她无法逃避的现实。
虽然
眠了一夜,得到暂时的休息,但是,才一踏进项目室,宜静的脸色就变了。
传真机旁堆满了新的验尸报告、笔录资料跟新的地图。笔电屏幕的左上角,不断闪烁着,代表有新邮件。
她坐在计算机前,并不去打开邮件,反而先拨了一通电话到美国。电话很快接通,一个焦虑的男
嗓音,迫不及待的问。
“Jin,你怎么到现在才打来?”约翰劈头就问。他负责调查这桩连续杀人案,随着死者人数的持续增加,案子受到愈多瞩目,他的压力就愈大,可说是心力
瘁。
“我现在才看到传真。”
约翰深
一口气,像在
咽咒骂。“那家伙又犯案了。”
她身子一僵。
“把照片寄给我。”
“都寄过去了。”
她看着屏幕上,那个不断闪动的标志,鼠标缓慢的挪移过去,准备观看更多的凶案照片。
“Jin,这次跟之前不一样。那家伙还没能放火,就被路人撞见。他扔下死者,还有汽油,逃了。”约翰咬牙说道。“我敢肯定,我们很接近那个没人
的家伙了!”
“等我看完照片后,会再跟你联系。”宜静镇定的回答。
“好,我等你消息。”
币上电话后,她平复情绪,做好心理准备,而后才按下鼠标,点选约翰寄来的那封邮件。
邮件跳开,照片以浏览模式,一张接着一张,轮
占据屏幕。起先是四周的环境照,接着镜头拉近,沾血的砖墙、一只白色球鞋、两桶汽油…
然后,她了见看。
未经焚烧的尸体。被凶手“处理”过的尸体。
我敢肯定,我们很接近那个没人
的家伙了!
的确。
很接近了。
凶手的手法,跟她梦里如出一辙。
她盯着屏幕,无法转移视线,照片持续播放。
一张。
一张。
一张。
一张。
一张。
多么俐落的一刀。
我很纯
。
刑事鉴定学里,有十六种辨认身分的方法,如指纹、牙齿、容貌,这些都得逐一除去。
一项一项,破坏、剥除。
凶手的手法细腻,若不是中途被发现,绝对能完成这项“仪式”这些新的照片,全都印证了她之前的剖绘。
她了解凶手的想法。
那股寒意道知不又从哪里窜出来,包围住她的全身,是其尤她的颈后。那就像是,有一阵最冷的风,徐徐的、持续的,吹拂着她的颈后。
最后,画面停格,屏幕上是最后一张照片,可以窥见尸体的全貌。那是一具十六项鉴定特征全被破坏殆尽的尸体。
一阵强烈的嗯心感,涌上她的喉头。
宜静摀住嘴,再也忍受不住,匆匆起身,跟舱的往外奔去。胃酸不断翻搅,
着她逃进盥洗室,吐出半小时前才喝下的那杯咖啡。
扭开水龙头,她拿掉眼镜,低下头,把脸浸入冷水中,却仍平复不了那阵恶心感。
在F巴进修期间,她见过更可怕的照片,甚至还亲眼见过更可怕的尸体。她很清楚,这阵嗯心与下适,并不是照片所引起的。她透悉了凶手的心态、了解凶手的手法。那
恶、血腥、残酷的心灵,就像是近在咫尺,浸进她的感官中…
哗啦啦!哗啦啦!
冷水涌出,宜静抬起头来,盯着镜子里,那张秀丽依然,但却苍白如雪的脸庞。
她还是她。她不是凶手。但是,她太接近凶手的心。
直到脸上的水渍干了,她才走出盥洗室,步伐有些摇晃。
这就像是走在细绳上,要是不能保持镇定,她肯定会像之前接触过这桩案件的几个心理剖绘员一样,因崩溃而退出。
步伐摇晃,她
气,克服颤抖,一步步的往项目室走去。
这是她的工作。她意愿不退出,她办得到!只是--恶心感再度涌现,而且来势汹汹,她闭上双眼,觉得天旋地转,再也站不住,整个人软倒,眼看就要跌在地上…
咚!热烫的体温包围了她,结实的男
肌
,撑住她发软的冰冷身子。
还有一阵沁鼻的花香。
睁开蒙眬的双眼,她先看见一大束红玫瑰,接着才看见扶住她,让她免于摔倒的熊镇东。
真奇怪,他总能适时的出现。昨晚,把她从噩梦中吵醒的是他;现在,为她驱逐寒意的,也是他。她偎靠着他,伸出双手,贪婪的汲取温暖,彷佛靠着接触他,才能挥开逐渐进
的黑暗。
熊镇东特地带了花来,直奔飞鹰总部五楼,心里盘算着,要再接再厉,直接问问宜静,或者干脆求她当他的女朋友。
只是,他才刚踏进五楼,就瞧见宜静走在长廊上,步履摇摇晃晃。
熊镇东急忙冲上前,抱住软倒的她,却到想没,那软绵绵的娇躯,竟会主动偎进他的怀中。
哇,他几乎想捏捏大腿,确定自己是不是在作梦!
佳人自动投怀送抱,他先是心花朵朵开,大感受宠若惊,乐得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摆。接着,他就发觉不对劲。
笑意褪去,黝黑的大脸,严肃而焦急的望着宜静。
“你怎么了?”他握住她的双肩,急促的问道,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得像是见了鬼似的。
她闭着眼,喃喃低语。
“工作过度。”
熊镇东拧着浓眉,瞇着黑眸,看了她半晌。“那就别工作了!”他直率的说道。
秀丽的小脸上,满布错愕。她双眼轻眨,瞬间还不能会过意来。
“什么?”
“我说,那就别工作了。”他不容分说的,硬把花
进她怀里。“你需要休息,那些劳什子工作,就先扔到一旁去。”
“但是…”
这一刻,他霸道得让人无法反抗。那就像是一股更强的力道,硬把她从血腥地狱里,用力拉回阳光普照的世间。
她仰望着他,不知是因为受到惊吓。还是眼前这个男人,挟带着难以抗拒的霸道,以及灼灼热力,让她的意志变得软弱,让她无法拒绝。
斑耸如塔的熊镇东,分开双脚,弯
近她,
出坏坏的笑。
“现在呢,你是要自己走出去,还是要让我抱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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