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遂莲白所谓的家在街的最尾端,用木条、
糠混泥夹了竹蔑片盖的矮房子。
带着母亲才踏进客厅,本来嘻笑欢乐的一家四口突然都成了没嘴葫芦。
“你怎么回来了?”
放下咬了一嘴的苹果块,遂莲白的婶婶用力摇头然后指着她尖叫。
叔叔虽有情分,要起身招呼侄女的他,却在老婆凌厉的眼光下干笑两声缩了回去。
法办没,家有恶
孽子无法可治。
他向来弱势,家里两个孩子讲话都比他大声。
遂莲白一笑置之,她安抚了母亲坐下,这才朝总是把她跟妈妈当累赘的两个长辈点头。
“叔叔、婶婶,我回来了。”
至于那两个跟她婶婶一个鼻孔出气的堂姐弟她选择直接忽略。
“你回来做什么?”
“这是我爸妈的房子,我的家,我当然要回来。”
那样的口气,把遂莲白回到家那瞬间的喜悦浇冷。
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婶婶窒息了一下,撇撇嘴。“那又怎样,他早死早超生,养你们的可不是他。”
“道知我。”所以她很认份。
她在这个家只是一抹安静的灵魂,只要不涉及她妈妈什么都好商量。
“我说你是逃回来对不对?你跑了,他们给的那些钱怎么办?”
没有半点温情问候,开口闭口只有钱。
“我没逃。”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他们被警察抓走了。”
“就是说不会有人来追讨那笔钱了?”
“应该是不会了。”她早习惯婶婶的嘴脸,也没想过她回来会有什么好脸色看,可是心酸还是一掠而过。
“你不会又要回来给我养吧?你也知道家里吃饭的人够多了,再多你一张嘴,我可法办没。”婶婶
齿一笑的时间比火箭炮升空时间还要短暂。
好不容易摆
一个吃白食的,就算那些人口贩子不会回来找麻烦,她也不想再辛苦的扶养别人的孩子。
遂莲白扫过睽违几天的房子,也才几天时间,家具摆设焕然一新,是不要外壳还是她从小住到大的老房子,还以为是走错别人的屋子。
她自愿卖身的安家费真的派上用场了。
“我不要求你们要怎么对待我,不过你答应要好好照顾我妈的,却让她一人在外面
,不闻不问,这算什么!”
“我哪里亏待她?给她吃给她住,有时候还要满山追着她跑,你说话凭良心,我哪里亏待她?”
遂莲白知道再多说无益,可是婶婶咄咄
人音声的,还振振有词的在她耳边响个不停。
“你妈是个大人了,脑袋又不清楚,要我不能把她关起来,又要我看住她,你想清楚欸,我只是不幸嫁给你叔叔做了你的婶婶,没道理就得做牛做马牺牲。”
遂莲白觉得视线模糊,所有的疲累一涌而上。
这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吗?
吃定了她们孤儿寡母没有任何靠山。
“我不该信你的…”
相信婶婶漫天谎话,说只要她肯跟那奴隶贩子走,不仅可以改善一家穷苦生活,她母亲也有钱能送去城市看病。
的确,卖了她的钱如愿改善家中破落的情况了,可是想给她好日子过的母亲却还是一身旧衣物。
这些人的良心都被野狗啃了吗?
呵,是她白痴,以为人
即使残缺,总有某些部分还是值得相信赞美的。
她太高估人
了。
“不要吵架…不要吵架…”始终搞不懂怎么回事的江弄筝隐约知道很多事情皆因她而起,孩子气的挥着手,以为这样就能小事化无。
“妈,我们进去洗脸,把衣服换一换,你也累了。”
“好,我也有很多话要跟小莲说。”渴望有人跟她说心底话的表情一点都不掩藏。
“慢着,你不会要住下来吧?”婶婶一步拦下。
“不可以吗?”
“过夜…没问题啦,不过长住可不行。”把女人的气焰发挥的淋漓尽致,不趁这机会把话摊开来讲可不行。
遂莲白无言。
“房子过几天要改建,设计图里面没有你的房间。”
遂莲白忍气
声。“房子现在还没改建吧?”
“丑话总要说在前面,我怕有人厚着脸皮赖着不走…哎唷…你疯病又发作,竟然打我…”她得意扬扬的嘴脸在突发的瞬间,被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挥打过去而被迫收敛。
“你又要赶小莲,你欺负她…我跟你拼了!”出手的不是别人,是江弄筝。
母
的直觉她有,而且是很野兽派的。
“你这疯子又抓狂了。”
“你不可以赶小莲,你这坏女人,小莲是我的,坏人、坏人…”母兽又咬又抓,其间
杂着杀猪般的惨叫声。
向来备受宠爱的遂家姐弟带着吃到一半的零食远离战区,丝毫没有要解救母亲于水深火热中的意愿。
“我好命苦,老公救我啊!”“那是你们女人家的事,跟我没关系…”逃之夭夭…逃之夭夭。
这一晚,对遂莲白来说,好难过。
包霹雳的还在后面。
“小莲!这个家…这个家我们不住了,我讨厌他们!”江弄筝丢下地雷,无比惊人的魄力,拉着遂莲白离开这间充满吵吵闹闹一刻都静不下来的房子。
*********
天空满布的星子像是织女不小心倾盆倒下的银梭,狂野美丽。
“我说…妈咪,那是爸爸留下来的房子耶,么什为是你跟我要出走?”勾着江弄筝的胳膊,直到疾走的母亲放慢脚步才无力的问。
懊滚蛋的是婶婶那一家四口吧!
“你…在生气吗?”观察女儿的脸色,江弄筝有些胆怯。
刚刚,她会不会太冲动了?
“我们当作散步好了,一下就回去。”
“我不想他们欺负你,你不在家,我很怕,我很糟糕,每天哭,眼睛肿肿的都看不见路。”
“不是说好不能哭,要是把眼睛哭坏掉就看不到我了唷。”
她们的角色扮演经常是颠倒的,她是十七岁的“妈妈”要负责安抚三十七岁的“女儿”
“小莲,我们还是不要回去了,我不想看到那些人。”
“他们对你不好吗?”
停下脚步,依赖的眼神,点头,一点都不矫伪的承认。
遂莲白克制想去把婶婶扁成猪头的冲动,她不应该以为少掉她这张吃饭的嘴,妈妈在家的待遇会不一样。
“我会想办法的,可不是今天,今天太累了,改天好吗?”
折腾了一整天,没喝一口水,没
下半粒米食进肚皮,她极度想念家里那张单薄的
板。就算它
糙得经常硌到骨头,要是现在能马上躺下睡个不省人事最好了。
她乐天,算是吧。
遗传自她老爸的坚毅、积极和乐天知命,总是让她相信天黑过去黎明就会出现,人不会永远困在低
中的。
于是她们又回到自家门口。
她们吃了闭门羹。
明明里面灯火通明,门由里面反锁,任遂莲白怎么敲,没有半个人要来开门,装死装得很彻底。
江弄筝也知道事情大条,事态严重了。
显然,那一口人趁这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堂皇的甩掉她们母女了。
她的冲动刚刚好给人家一劳永逸的好理由。
“出来开个门吧…你们谁,小叔,我是弄…弄筝,你开个门让我进去好吗?”从最刚开始的客客气气到把嗓子喊哑,这家人吃了秤坨铁了心就是不来应门。
“妈,没用的,我们走吧。”
“走,走哪去?”
“去找可以过夜的地方。”气温慢慢往下降,沙漠的
夜温差大,有时候有将近二十几度的温差,到了半夜可以轻易冻死一头牛。
遂莲白向来要比母亲实际,想到的绝对是最切身的问题。
这种事层出不穷。
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在这样民风剽悍的地方,简直就像一只谁都可以任意欺凌的蚂蚁。
答应让叔叔一家搬进来住,是因为家中需要有个可以仰仗的男人。
但是,看看她们引进了什么?
现在连最后的栖身地方也没了。
“过夜…我们去借…借谁的房子睡觉?”
遂莲白还到想没呢,不过为了不让单纯的妈妈担心,她还是用一贯轻快的口气说:“我们慢慢散步,会有想法的。”
还散步啊,她们不是刚回来?
她把母亲身上的披肩拉紧,母女俩重新往回走。
一天的星一弯银月,月光照映着两个孤零零的影子。
这步…越散越远…
“小莲,你想好我们要去睡哪了吗?”江弄筝是很爱跟女儿在一起没错,可是这样一直走下去,好像也不大对。
“我有个同学就住在隔壁村,她会收留我们。”
几分钟过去…
“小莲,妈妈好冷。”她的
转成淡淡的紫。
遂莲白二话不说
下身上的袍子。
“妈,安啦,我里头还有两件衣服。”
在人口贩子手中时,为了预防那些强盗心存不轨,她偷偷A了好几件衣服穿在里面。
真碰上也许没太大帮助,但是能拖多少时间总是好的,想不到却在这会派上用场。
又过去几分钟…
“我不想走了,我好累。”江弄筝的体力用光,耍了脾气再也不肯移动一步,赖在砂岩壁下。
遂莲白默默闭上眼,心中转过说不出口的情绪,压抑又压抑,好儿会一才又重新睁开眼,接着,人慢慢瘫在地上。
“…小莲?”
她朝母亲招手,要她靠过来。“我们不走了,在这里看月亮也不错。”
江弄筝看着女儿又脏又疲倦的脸孔像是明白了什么,软软的靠过去,心疼的用袖子帮她擦脸…然后抱住她。
*********
他们不该在沙漠中央过夜的。
照他计算,这会儿的他应该在他舒适温暖的寝宫,而不是又冷又干的这里。
尤其…更不应该再见到这对母女。
军用手电筒强力的灯柱直
在两个睡成一团的母女脸上,她们竟然一点感觉也没有。
“叫人不敢相信,警觉
这么低。”随着穆札出来巡视的桑科非常用力的
着眼睛,眼底全是不敢置信。
两个双手空空就往沙漠里钻的女人,真是人头猪脑啊!
住在这块地的任何子民…呃,好吧,有脑袋的三岁小孩都知道沙漠处处潜藏危险,要出门,充足的水跟保护皮肤的准备绝对不能少,瞧瞧这两条死猪,别说戒心,不用到天亮就会被半夜出来觅食的兽类给
吃了。
“她不是回家了?么什为会在这里?”桑科还在叫。
没人给他答案。
穆札反应十分平静,他平静无波的看着遂莲白的睡颜,然后弯下昂藏的身躯,把她抱来起了。
“苏丹穆札?”桑科张大嘴。
“那个是你的。”穆札简单撂下话。
熬孺名额二名,去其一,剩下的当然就他负责。
在伊斯兰教国家中,依照沙里亚法规里头的规定,国家统治者就叫“苏丹”也就是国王。
也就是说,这神秘的男人竟是文莱的苏丹王穆札.哈桑那尔.博尔基二世。
轻微的晃动,温暖的身躯,睡得昏昏沉沉的遂莲白很快惊醒过来。
她紧张的睁开眼睛,一对黑色的眼眸近在咫尺盯着自己,她吓得想跳起来,却发现身子紧紧的箍在人家手中。
她呆呆的看着穆札刀削般的轮廓,感受他强壮的手臂紧搂着自己的
部,虽然感觉陌生,但她的心从来未曾像现在这样心安。
不过下一秒,她一直握在手心,用来防身的石块就朝着穆札
满方圆的额头敲了下去。
很大一声。
“该死的,你做什么!”
女孩子的手劲能有多大?
不过要是连吃
的力气都使上了,那可就很难说了。
遂莲白看见一击得逞,飞快的从穆札身上跳下来。
“你做了什么好事?”听见叫声匆忙赶上来的桑科大声斥喝。
遂莲白看着因为疼痛而大皱眉头的穆札,还有抱着母亲的大叔,又回望还握着的“凶器”一颤连忙扔了,脚顺便往后踢,用力的“毁尸灭迹”
“大叔?”
她认出人来了,不过,会不会太迟?
桑科不理她,膝盖一弯就地跪下。“苏丹穆札,小人马上抓下这个刺客!”
“别小题大做了。”穆札忽略嘶嘶叫的痛,还要展现出大人有大量的气度,一张脸黑得像锅底。
“就是,人家以为他是坏人嘛。”
这样解释可以接受吧?
“我哪里写着我是坏人?”气不打一处来,明知道身为一国之君不应该小
肚肠,偏偏就是问上了。
“脸臭。”
“这是威严!”
“态度冷淡。”
“这叫稳重!”
“喜欢摆架子。”
“还有没有…”
“你再生气的话,头上的血会越冒越多。”
穆札像消了气的皮球,老天!他堂堂一个国王竟然跟小孩在斗嘴。
“你也不想想这是谁干的好事?!”
“好吧、好吧,是我不好,你有带医葯品吧,我帮你上葯就是了。”当他是不可理喻的小孩,竟然主动拉着他的手往几步之遥的营区过去。
桑科傻呼呼的看着一切,明明苏丹王不怒自威的模样令人退避三舍,怎么这女孩却把自家主人当大猫?
般不懂、搞不懂,不过…很令人拭目以待倒是。
两张独立帐篷,一大一小,帐篷外篝火绵密的燃烧着,空气中有着柴火跟食物的味道。
“大爷…咦,您受伤了?”本来在篝火前面休息的几个部下看见穆札回来,又带着白天看过的那个少女,一个个训练有素的肃立
接。
这么大阵仗?遂莲白心里不自在的抖了下。
“没事,清个帐篷出来,晚上我们有客人。”穆札掀了袍子就往大位上面坐,让人心底生寒的气势显示作风的强硬。
有人很快接过桑科怀里
睡的江弄筝送进帐篷去了。
分工仔细,上下阶层分明。遂莲白心里的疑问更大了。
“么什为不待在家里?”
“一言难尽。”
“天亮就回去。”别人的家务事他没兴趣,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那个家也有一大本。
“很不幸,大概回不去了。”
“理由?”
“我们被赶出来了。”没人请她坐,她很识趣的挑了个边边地方。
“被谁赶?”
“我叔叔跟婶婶,”她眼神一黯,但是不肯示弱的个性马上抬头。“不过,我总有一天会把房子讨回来的,然后把他们一家四口全部赶出去!”
“我不得不承认你很有志气,不过,你家就剩下两个女人?”
“我爸爸几年前过世了。”
“这样啊!”难怪孤儿寡母,唯一栖身的地方也被亲人霸占了。
他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
“吃饭了吗?”她身上还是那件脏袍子,可见回家后根本间时没休息还是吃顿饭,也许,他们可以做个
易。
她很坦白的摇头。
“锅子里头还有
汤,你自己弄来吃。”
“谢谢。”遂莲白气客不的找到钢杯还有杓子,盛满了炖
然后回到座位大口大口的吃着。
而这时的穆札看似不经意的拨弄着营火,犀利的眼神却没有离开过遂莲白。
他继位登基以来,一直尽力平衡贵族跟平民之间的所得,那么贫困的家庭,他怎么会以为在他的土地上不会有。
没错,即使在他的治理下,文莱人的收入高达两千美元之谱,国民不用缴所得税、免费教育和免费医疗,可是遂家灰色土屋,高高柴堆,还有高挂在外面的玉蜀黍、干辣椒让他印象很深。
她的家庭很清楚明白的让道知他自己的努力还不够。
“你么什为会在这里?”第二碗,遂莲白很努力让自己平了很久的肚皮撑起来。
“我来巡视一些产业。”
油田跟天然气井是文莱最重要的经济支柱,每年
秋二季他会由北至南将各处探勘地做一番巡视,每次过程都是顺利结束的,不料这次碰到奴隶贩子,他假装买家混入其中,趁机一锅铲了那些人。
“嗯,你来起看就很像有钱人的样子。”遂莲白点头称是。
穆札觉得有趣。“有钱人都是什么样子?”
她准备去装第三杯,听到问话很随
的咬着汤匙,点漆般的眼珠灵动的转了转。“就…金光闪闪喽,像肥羊。”
“这样是好还是不好?”穆札发誓自己这半辈子没说过这么多废话,尤其跟一个小女孩。
“你自己舒服就好,我的感觉又不重要。”
敝问题!像他们这些穷苦人家每天想的就是怎样填
肚皮,把三餐顾好,管他别人要长舌什么。
“那些人口贩子没给你饭吃吗?”
她摇头“他们嫌我吃得太多,规定一个女生只能吃小半碗,说身材太差价钱也会变差。”
穆札剽悍之气不自觉收敛了很多,嘴角软化。“幸好我们刚才胃口都不是很好。”那锅炖
才有幸进了她的五脏庙。
“么什为不吃了?”吃不下了吗?
“我想…等一下再吃嘛。”她笑得有些不自在。
这可是最后一碗了耶。
“天色也黑了,你就睡这帐篷吧。”
“谢谢…晚安。”随手,她把钢杯带进帐篷。
多事的一天。
穆札让部下留下火种,看了满天星空一眼,经过帐篷候时的听到从里面娓娓软声“妈咪,赶紧起来,有好吃的
汤…快点,你肚子也饿了吧!”
穆札不作声,心里转来转去的主意终于确定成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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