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始建于吴王夫差,与长城齐名的南北大运河,全长七千多里,无锡是唯一被穿行而过的城镇,从南长桥至清名桥,两岸粉墙黛瓦,鳞次栉比地排列着前店后坊的民宅,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水码头,石拱桥、繁忙的米市、香火鼎盛的护国寺,忙碌的船只穿梭在微波
漾的河面上,这便是无锡独一无二的景象:水弄堂。
爆家镖局也是水弄堂的其中一户。
“我来!我来!”
午前时分,宫家镖局的厨房里正忙着准备午膳,原本负责指挥的宫雪菱看看天色已不早了,住不忍抢过锅铲来,自己动手比较快。
“小姐…”厨娘忐忑的以为要被赶回家去吃自己了。
“别吵!”宫雪菱快手快脚的一边调味、一边炒菜,再尝尝味道如何。“听说表哥又闯祸了,爹的心情一定不太好,咱们得做两样好吃的,再准备壶好酒,好让爹开心起来!”
厨娘哑然无言,因为表少爷的确又闯祸了,老爷的心情也确实不太好。
通常男人在心情不好候时的,好酒、好菜正是让他们心情转好的方法之一,而小姐的手艺又跟过世的夫人一模一样…那是谁也学不来的,恰恰合了老爷的胃口,在这种时候,果然由小姐自己亲自动手是比较好。
这到想里,厨娘心甘情愿的做起下手来。
“行了,排骨好了!”宫雪菱顺手将排骨起锅装盘。“再来道虾仁锅巴吧,我处理白虾,配料你负责!”
于是两人分工合作又忙起来了。
“小姐,表少爷又捅什么楼子了?”手起刀落切配料,厨娘随口问。
“我哪知道!”宫雪菱忙着剥虾,漫不经心的回道:“表哥连上茅房拉屎都可能捅出楼子来,何况这又是他头一回跟镖,想不出问题实在不太可能!”
“真是,表少爷都二十二岁了,却什么事都干不好,都怪姑
太宠他了!”
“我举双手双脚同意!”一手虾头、一手虾尾,宫雪菱举高双手说。
“话又说回来,就算丈夫死了,姑
也没道理携儿带女的回娘家来让老爷养呀,婆家又不是没人了。”
“哪有办法,姑姑说婆家那边的人对她不好嘛!”
“我看是姑
自己太任
了吧!”
“何止任
,姑姑根本是嚣张、跋扈,再加狂妄霸道!不过,我们也不能关紧大门不让他们进来吧?”顿一顿,再嘟囔“虽然我是很想那么做啦!”
厨娘失笑。“原来小姐也看不过去。”
“老早就看不过去啦,所以啊…”说到一半突然停住,宫雪菱扭头看看没人偷听,这才挤眉弄眼的继续说下去。“所以每隔十天半个月的,我就会,嘿嘿嘿,请姑姑他们一家四口享受一下巴豆甜汤,好让他们『休息』几天!”
“小姐!”厨娘惊呼,但只一声,她又忍俊不住的笑出来。“干得好!”“谁教他们老是去烦爹爹!”
“说得也是,老爷可真是辛苦,姑
任
,表少爷又不长进,两位表小姐也是娇生惯养啥都不会,老爷光是应付他们的麻烦,早晚会累死!”
“所以我才会请他们喝巴豆汤呀,他们『休息』,爹也才能休息嘛!”宫雪菱理直气壮地声明自己的行为再“正当”不过了。“其实我早就建议爹爹把镖局对面的驴马行交给表哥打理,他们一家子也可以搬过去住,以后有什么问题都由他们自个儿负责,偏偏姑姑打死意愿不,死皮赖脸的非留在这里让爹伤脑筋不可!”
“因为他们什么苦也不想吃,只想轻轻松松的过日子,”厨娘咕哝。“也因为他们什么责任都不想承担,只想出问题就丢给别人去解决,更因为他们只想过好日子,不想付出半点代价。”
“我也这么认为,”宫雪菱恨恨的拧下虾头,好像在拧泵姑的脖子一样。“看来要甩掉姑姑这个大麻烦并不太容易。”
“何止不容易,我看根本不可能!”
“可恶!”再用力拧下另一只虾头,差点扔进嘴里咬个稀巴烂。
厨娘瞄她一眼,笑着摇摇头。“我说小姐,你光顾着担心老爷,怎不也担心一下你自己,听说小姐的未婚夫那边来提过好几次说你们该成亲了,却都被小姐给拖延了下来,这不太好吧,小姐都十七岁了不是?”
“我还不想嫁嘛!”
“么什为?”
爆雪菱
言又止的瞥一下厨娘,没有回答。
就算她真的不想嫁人,然而这是姑娘家早晚要走的路,她很明白,也早有心理准备,更何况那是逝去的老太爷早在她三岁时就为她订下的亲事,她更不能拒绝,免得爹爹为难。
可是,她实在放心不下爹爹和两个哥哥啊!
堂堂镖局的大小姐,又有一身不错的武功,她原可轻轻松松的让下人来伺候她就行了,但自从娘亲过世之后,才十三岁的她就毅然决然的一肩扛起当家主母的职责,督促奴仆整理家务、料理三餐,处理下人们之间的纠纷,随时注意爹爹和两位哥哥的需要,过年过节亲手为他们
新衣、做新鞋,还得应付姑姑和两位表姐妹的任
要求,这些拉拉杂杂的家务琐事,她都义无反顾的代替过世的娘亲承担起来。
如今她都十七岁,早该嫁人了,但她却拖着不肯嫁,婚期一延再延,延到未来的公公都开始不满了,她也不在乎,只因为她担心没人能像她这么贴心的照顾爹爹和两位哥哥,宁愿等到大哥娶了老婆之后再来考虑她自己。
在她的心目中,爹爹和哥哥可比她自个儿更重要。
没有半个女人在,他们三个大男人在处理繁重的镖局事务之余,还有办法应付这些琐琐碎碎的家务杂事吗?
*********
传延数代的宫家镖局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算小,在江湖上谈不上什么赫赫威望,也没有惊人的靠山,不过总镖头人面广、关系好,也有那么一点不大不小的名气,走镖在外,少有人摆荆棘条子不让过,即便是有,面对面攀上几句话也就过去了,鲜有真正要亮出家伙来打个你死我活的情况。
不过就在今天,宫家镖局那一点累积时
,好不容易才叫出来的名声即将要毁于一旦了,只因为一个就爱说大话,其实只会吃喝嫖赌的败家小子。
“你你你…你这畜生!”
“舅…舅舅…”
“头一趟出镖就出这种天大的岔子,不但醉酒误事,还糊里糊涂的睡了人家的未婚
,现在人家叫你拿妹妹赔他,请问你打算如何?”
“我…我…”
练武场内,正在大发雷霆之怒的是宫家镖局主人宫孟贤,相对的,正在被他狂
口水的是他的外甥陆学季。
这就是最可恨的地方,闯祸的并不是他的儿子。
如果是的话,他还可以怪自己教子无方,怪儿子顽劣不受教,然后拿木板条子先扁上几十大板扁成猪头再说,但偏偏不是,这个平
正事不干,专会拉嘴皮子说大话的陆学季是他妹妹宫如媚的宝贝独子,他根本管不了。
每当他看不过去外甥的任
妄为,想多少“教导”几句,宫如媚就会抢先一步跪到爹娘的牌位前要死要活的嚎啕大哭,责怪爹娘给她找的丈夫太早逝,害她孤儿寡母的老给人家欺负。
人家孟姜女哭倒的是秦始皇的长城,她宫如媚却想哭倒自己爹娘的牌位,这么一来,宫孟贤只好再把一肚子火硬
回肚子里去闷烧自己。
谁教爹娘的眼光不好,左不挑、右不挑,偏偏挑上那样一个痨病谤子。
为人子者就该承担起父母的错,宫孟贤只好任由自己的妹妹没天没理的宠溺儿子,结果宠得陆学季更是无法无天,镇
里只会招呼他那些酒
朋友吃喝玩乐招摇饼市,要捅出楼子来就推给宫孟贤去头痛。
到如今,陆学季终于闯出连宫孟贤也没把握摆得平的祸事来,这下子就算宫如媚在爹娘牌位前活活哭死,他也没辙。
“说啊,你到底打算如何?难不成真要把你妹妹赔出去?”
“不!我宁死也不嫁!”
“我也不要!”
这两位很有默契的一起拉喉咙尖嗓门抗议的是陆学季的妹妹,十九岁的陆佩仪和十七岁的陆佩琴,她们坚决不肯、抵死不嫁,因为陆学季惹上的是武林九大绿林黑帮之一的百晓会。
百晓会表面上是经营驴马行的大帮大派,其实暗地里打家劫舍、杀人放火,
掳掠、无恶不作,特别是百晓会会主父子俩,女人一个接一个带进门,再一个又一个用棺材抬出门,因为他们父子俩都是近似野兽般的
待狂。
那种丈夫,谁敢嫁?
“叫雪菱嫁过去吧!”宫如媚冲口而出。
“慢着!”不待宫孟贤回应,他的大儿子
仲卿便愤怒的咆哮过去。“姑姑,那可是你儿子闯的祸,理该由你们陆家的人自己想办法,为何反倒要叫我无辜的妹妹承担?”
“而且,姑姑有两个女儿,”老二宫仲书更愤慨。“我们可只有一个妹妹,凭什么要我们牺牲唯一的宝贝妹妹?”
爆如媚哑口无言,眼珠子一转,正待重施故枝再来个重量级的哭天喊地、你死我活,无论如何,她亲生的宝贝儿女就是受不得任何委屈“别人”的孩子就由别人去伤脑筋,不关她的事。
很可惜,她的喉头才刚开始颤动,还没来得及表现一下炉火纯青的演技,儿子就先她一步呐呐的开了口…
“我…我骗他们说两个妹妹都已订亲,这个月…呃,就要成亲了。”
爆孟贤怔了怔,随又皱眉,不相信的眼神在外甥身上狐疑的绕过来、绕过去。
“所以他们就算了?”百晓会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陆学季咽了口唾沫“我还…还说她们的未婚夫家是海家和夏侯家…”
聪明,松江府海家和宁国府夏侯家都是武林世家,的确不好意,百晓会也不敢轻易得罪,更别提强抢他们的未婚
,只不过…
“太荒唐了!”宫仲书愤慨
怒的大吼。“宁国府的夏侯家明明是爷爷在小妹三岁时为她订下的亲事,可没有你们陆家的份,凭什么随随便便两句话就被你们霸占去?”
“还有,说松江府的海家也很离谱,”宫仲卿冷冷的道:“海家确实来提过好几次亲,但姑姑嫌他们家的公子娘娘腔,不都没答应吗?”
“应付一下也不成吗?”宫如媚
口道。
“不…不是应付…”陆学季眼睛钉在地下,瑟瑟缩缩的嗫嚅道:“他们说会…会派人来察看,如果…如果佩仪和佩琴没有如我所说的在这个月嫁出去,他们就要…要挑一个带走。”
好一晌的静默,然后,陆家两位大嗓门小姐和宫如媚在同一瞬间扯喉尖叫,现场若是有花瓶,肯定会当场英年早逝、粉身碎骨。
“不!”姐妹俩异口同声,真有默契。
“快!快答应海家的亲事!”顾不得斥责儿子,宫如媚慌慌张张的嘶声大叫,高昂的嗓门硬是
过两个女儿一个杀
、一个宰羊的合音。“看海公子是中意哪一个,月底前就让他们来
娶成亲!”娘娘腔总比
待狂好,再说,娘娘腔也比较好控制。“至于另一个…另一个…”
“我马上去帮她们再找一位对象!”语毕,宫孟贤转身便要出去。
“爹!”宫仲卿即时拉住案亲。“两位表妹若真及时嫁出去了,候时到百晓会的人九成九会捉小妹去顶数…”
“你马上上夏侯家说明一切,请他们务必在月底前来
亲!”
“是。”
这个月只剩十天不到,时间仓促得跌破炒菜锅,几乎只来得及把新娘穿戴好丢上花轿,其他什么拉拉杂杂的习俗礼节,以后有空再拿出来仔细研究吧!
于是父子俩一道匆匆忙忙要往外走,不料又被另一个声音拉住脚步。
“咦?爹,大哥,都快用午膳了,你们要上哪里去?”
爆孟贤父子俩同时回头,果然是宫雪菱,但见她容颜清秀、五官俏皮,虽不及两位表姐妹那般美
夺目,再看却比她们更
人,也许是因为宫雪菱总是挂着一脸甜甜的笑靥,那笑容温暖又明朗,怎么看怎么舒服。
不过对宫孟贤父子三人而言,就算宫雪菱是丑毙了的钟无盐,她依然是最能干的女儿,也是最讨人喜爱的妹妹。
“菱儿,别管家务事了,快准备成亲吧!”话落,他们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耶?”宫雪菱一脸错愕、满头雾水,搞不清楚状况。“成亲?”
“对,你要成亲了。”宫仲书叹道,他实在舍不得让妹妹嫁出去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采”内幕?
“还不是学季表哥又闯祸了…”
“那又如何?表哥又不是头一回闯祸。”
“不过这回他可是捅了大楼子…”
“多大?”
“大到你在月底前非嫁出去不可!”
“…二哥。”
“嗯?”
“这不叫闯祸。”
“不然该叫什么?”
“灾难!”
前一刻她还在想说婚事要拖到不能再拖,最好拖到对方自动解除婚事更好,到想没下一刻她就非嫁不可了,这不叫灾难叫什么?
可恶,表哥捅的楼子干嘛牵拖到她身上来嘛!
“好了,小妹,女方家要准备什么,那种事我可不懂,还不快开单子交给大掌柜的去打点,没多少时间了,还有两位表妹也赶着要嫁出去呢,唉,大家八成会忙到翻!”
表姐和表抹也要嫁了?
太好了!
“那就先帮表姐和表妹打点…”继续拖,能多拖儿会一就多拖儿会一。
“不,先打点你的,姑姑他们自个儿会想办法,你甭
心。”
“但姑姑他们…”
“先打点你的!”
“可是我…我…”
终于听出妹妹的犹豫,宫仲书顿时恍悟她又在为他们担心了,于是决定下帖重葯给她
,不然届时她肯不肯上花轿还是个问题呢!
总不能绑住她的手脚硬把她丢进花轿里吧?
“小妹,我老实跟你说吧…”
他开始一五一十的把陆学季闯的祸告诉妹妹,听得宫雪菱直翻白眼。
“表哥是白痴吗?”
“不,他是不知死活!”宫仲书恨恨道:“所以啦,届时百晓会的人定然会硬捉你去充数,而爹、大哥和我是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落入他们手中的,结果可想而知,双方必定会卯起来干上一场大的,最后呢…”他故意满不在乎的耸耸肩。“你不肯嫁,只好帮我们收尸啦!”
收尸?!
爆雪菱骇然一个哆嗦,满面惊恐。“不!”
就知道这招有效,保证葯到病除,比灵丹更灵!
爆仲书心中暗笑。“那就乖乖嫁了,嗯?”
“好,我嫁!我嫁!”宫雪菱叫着,反过来拉着哥哥的手跑。“走,要准备的东西可多着呢,二哥得帮帮我!”
至于表姐和表妹,自求多福吧她们!
************
时间紧迫,没有多么那闲情逸致让宫孟贤到远处找人,只好就近在常州府周围四处询问,可有人愿意娶他那两位外甥女?
但结果就如他所料,没有半个人愿意娶他那两个外甥女。
远地不说,常州府左近谁人不知他那两个外甥女有多任
、多刁蛮,谁人不晓她们有多霸道、多难伺候,简直是臭名远飙、生人勿近,光是听到名字,大家就却步三百尺。
要娶她们,不如养只狗母还听话一点。
因此陆家姐妹都十九、十七了,除了海家那个娘娘腔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人上宫家镖局去提过亲了,就算嫁妆是金山银矿、奇珍异宝一箩筐,娶的是河东狮和母老虎,大概也没多少命享受。
苞财富比起来,还是老命要紧。
迫不得已,宫孟贤只好降低标准,不一定要名门世家,只要为人正派,懂得武功就行了…
算了,不会武功的一般人家也凑合了…
好吧、好吧,只要是正正经经过日子的男人就可以了…
可是…
“不敢相信,连种田、种菜的庄稼人都不敢娶她们!”宫孟贤喃喃道。
“他们想娶老婆,可不想
待自己。”宫仲卿嘲讽的说。
“这下子可怎么办才好?就剩下两天了!”
“惠山下还有几户庄稼人,我们再去问问,再不行的话…”
案子俩相对一眼,苦笑。
“要饭的?”
“最多把驴马行交给他打理,就不用要饭了。”
“但如果连要饭的也意愿不…”
“…”案子俩又匆匆对视一眼,旋又拉开视线,各自理头往前走,不敢再去想最糟糕的结果。
走一步算一步吧!
*********
惠山,又名九龙山,座落于无锡城西,林木葱郁、泉涌瀑布,灵秀婉约、幽雅娴静,山上古刹草堂、别有
天,山下园林飞涧、诗意盎然,几片绿田不但没有破坏明媚的景致,更添几分淳朴的野趣。
“好大一片田,就他人个一在整治吗?”宫仲卿眯眼注视绿油油的稻田中那忙碌的庄稼汉背影,暗赞好一副
拔有劲的身子骨。
“去问问吧!”宫孟贤迫不及待的带头前行,看样子他也有同样的想法。
稻田垣边,父子俩站定,宫孟贤
口气,喊出去。
“那位小扮,可否借一步说话?”
半晌,没动静,官孟贤以为对方没听见,正待提高嗓门再喊一次,但就在他张嘴将喊未喊之际,那个庄稼人却慢
的回过身来,宫孟贤连忙向他招招手。
“小扮,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庄稼人又是好儿会一没反应,似乎正在考虑,片刻后,他终于慢
的将铁耙搁到肩上,慢
的沿着田埂走向他们。
“两位,有事?”
“呃,可否请教,小扮贵庚?”
“二十又五。”
“可已娶亲?”
“尚未。”
“订亲?”
“不曾。”
“中意的姑娘家?”
“亦无。”
对话到这里,宫孟贤父子俩不由得相觑一眼,觉得有点怪异。
虽然只是短短几句,他们却得觉不是在跟庄稼人说话,反倒像是面对一个文雅的读书人,再看对方,一身寻常庄稼汉子的
布衣
,袖子掳着,
腿卷起,脚下踩着一双草鞋,泥巴浆淹到膝盖头,怎么看都是个普通庄稼人。
然而再往上瞧,宽大的斗笠下,他们见不着庄稼人的五官,因为他的头低低的往下
,脸孔被笠檐遮去一大半,使他们只能瞅见一张笑
的嘴。
不知为何,那笑,今他们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呃,是这么着,我是城里宫家镖局的局主,有两位待字闺中的外甥女,不知小扮可有意娶她们其中之一为
?”
以他们过去几
来的经验,一般人乍听这种问题,多半会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前一位被他们问到的庄稼汉甚至吓得一跤跌进稻田里头去,好一阵子反应不过来的坐在烂泥巴里,他们只好摸摸鼻子走人。
不必再问了,看模样就知道答案是什么。
然而眼前这位庄稼人却一动也不动,笑容分毫不变。“可会做庄稼活儿?”
“呃,这个嘛…”宫孟贤尴尬的咳了好几下。“她们打小娇生惯养,又裹着三寸金莲,恐怕半点活儿都做不来。”
“有病?”
“没!没!”宫孟贤慌忙摇手。“她们健康得很,丁点毛病也没有!”
“很丑?”
“不不不,她们极好看,一点也不丑!”
“任
?”
何止任
,根本是不可理喻!
“呃…呃…”宫孟贤硬着头皮点下脑袋“是。”然后就等着对方拒绝,到想没…
“会生儿子吗?”
爆孟贤呆了一呆。“这…这…这种事谁也不敢打包票呀!”
“的确,不过…”
“不过什么?”宫孟贤战战兢兢的问。
“清明将近,又得孵秧子了,眼下我没空办婚事。”
闻言,宫孟贤先是一怔,继而大喜过望,差点忘形的跳起来大呼三声万岁。
“小扮是愿意娶我家的外甥女?”
“眼下我没空,待早禾收割过后再说吧!”
“没问题、没问题,只要小扮点头,一切都交给我就行了!”宫孟贤忙不迭的说,就怕对方反悔。“该忙活的都由我来,聘礼就免了,小扮也毋需亲
,明天我会派人来安
封镜,后天就让媒婆将新娘送过门来拜天地,这样可好?”
“后天?”语气是十分惊讶的,但
畔的
笑容却未减半分。
爆盂贤吃力地
了口唾沫“是…是后天。”话落,暗暗叹了口气,心想对方一定会再追问下去,追问到最后八成又给他打回票了,结果堂堂镖局局主的外甥女只有嫁给要饭叫花子的份,甭说别人,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后天就后天。”
耶耶耶,真这么好说话?!
如果不是宫仲卿及时扶了他一把,宫孟贤惊喜得险些一头栽进稻田里的烂泥浆里去滚一圈。
“太好了,敢问小扮要娶我家外甥女的姐姐或妹妹?”
“随便。”
“有何要求吗?”
“会生就行了。”
好说话得离谱,他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那么,请教小扮尊姓大名?”
“独孤笑愚。”
************
行了,总算在最后一刻找到人,但一回头,麻烦又来了。
“种田的?”陆佩仪又在尖叫了。“我才不要嫁给种田的!”
陆佩琴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笑,因为海家看上的是她,她只要等着嫁过去做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
就行了。
“不然怎么办?”宫仲卿两手一摊。“没有其他人肯娶你了呀!”
“胡说!”宫如媚嗤之以鼻的愤然斥责。“堂堂宫家镖局的表小姐,怎么可能没人要!”
爆仲卿与宫仲书兄弟俩对视一眼,耸耸肩。
“是啊,常州府左近谁人道知不『堂堂宫家镖局的表小姐』有多么任
、多么野蛮,谁敢娶?”
爆如媚窒了一下。“你们不会跑远点去找!”
爆仲卿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可以啊,不过,姑姑,你要给我多少时间呢?”
对,这才是重点,他们没有时间了!
爆如媚哑然愣住,陆佩仪又开始尖叫了,好像已经忘了正常说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依、不依,我不依,我要做少
,打死我也不做农家妇!”
她也舍不得让女儿去种田呀,这可怎么办?
啊,对了!
“雪菱习惯干活儿了,让她嫁过去吧!”又在己所不
,必施于人了。
爆仲卿冷笑。“然后呢?”早料到姑姑会这么说了。“让大表妹代替小妹嫁到夏侯家做少
,对吧?但姑姑是否忘了几个小细节呢?”
“什么小细节?”
“第一,爹爹是否同意?第二,我是否同意?第三,仲书是否同意?最后,夏侯家是否同意?”宫仲卿慢条斯理的说。“我想我现在就可以你诉告,夏侯家我们是道知不啦,但爹和小弟还有我,我们三个绝不同意!”
谁管他们兄弟俩同不同意!
可是…
爆如媚斜眼偷戏着宫孟贤…她的亲大哥,她可不能不理会。
但见宫孟贤板着一脸坚决,好像不太容易说服的样子,她蹙眉思索片刻后,咬咬牙,决定再拿出绝活来惊逃诏地一下,就不信她法办没力挽狂澜,于是,摆好姿势,她又扑到父母牌位前去嚎啕大哭了。
清明快到了,这一场五子哭墓恰好应景。
“呜呜呜,爹呀、娘呀,都怪你们,给女儿找个短命的丈夫,害女儿年纪轻轻的就守寡,带着孤儿寡女的到处受人欺负,呜呜呜,我不要活了,爹呀、娘呀,还是让女儿去找你们吧…”
为了宝贝女儿的未来,这回宫如媚可是使尽浑身解数,连
箱底的盐水都挤出来了,声嘶力竭的哭天抢地,又捶
、又拍地,就差没有把心肝呕出来给他们看,满心以为十拿十稳,宫孟贤不低头也得低头。
万万到想没宫孟贤早已料到她会来这招,先偷偷吃下好几斤秤铉,铁了心半步都不让,结果宫如媚这招百战百胜的绝活儿终于踢到了铁板,她连喉咙都喊哑了,宫孟贤却无动于衷,只是冷眼看着她,好像早已看透了她在打什么主意。
难不成真要她哭死在爹、娘的牌位前?
“我愿意嫁给庄稼人。”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让步的竟然是始终不发一语旁观的宫雪菱。
“雪菱?!”宫孟贤父子三人异口同声惊叫。
爆雪菱摆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意谓她的话还没说完。“不过我有条件。”
喜出望外,宫如媚连忙爬起来追问:“什么条件,快说!”
爆雪菱举起一
手指头,目闪诡诈的光芒。“首先,一定要先经过夏侯家的同意。”
爆如媚眼珠子转了两转。“当然。”
爆雪菱再竖起第二
手指头,嘴角勾笑,狡猾意味更明显。“还有,请姑姑和表哥在一个月之内移驾到驴马行去住,往后你们自个儿的问题麻烦你们自个儿解决,不能再来找爹帮忙了。”这才是重点。
那怎么成,儿子老闯祸,她哪应付得了!
这回宫如媚的眼珠子贼溜溜的连连转了好几十转,她才点头。“可以。”管他的,先答应下来再说,等宫雪菱嫁出去之后,哼哼哼,她爱怎么反悔就怎么反悔,谁也拿她没皮条。
不过,她会打如意算盘,宫雪菱也会掐指心算,虽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但宫雪菱
儿没给她听进去,因为道知她姑姑根本不认得“诚信”那两个宇。
“爹,您听见姑姑的回答了,那么您呢?”她爹的回答才是有挂信用保证的。
“菱儿,你…”宫孟贤满心焦急的想要搞清楚女儿到底在想什么,更想劝她改变主意。
“爹,道知我你在想什么,但对我而言,其实嫁给谁都一样…”
“怎会一样!”一侧,宫仲卿忿忿地
进嘴来。“打从你十三岁开始,夏侯岚每隔两个月就会来探视你一回,可见他对你多有心;而你,不是也很喜欢他吗?”
“谁说的,我只是不讨厌他而已。”宫雪菱不假思索的否认。
“只是不讨厌?”宫仲书十分讶异。“夏侯公子人品好、武功高,你哪里不中意了?”
爆雪菱耸耸肩。“很简单,他连泡茶都不会,也不会洗碗、不会洗衣服,这些虽然是女人家的工作,但像他那样连照顾自己都不会,出门非得带上仆人伺候他吃喝拉撒睡不可,听说他连穿衣服都要人服侍呢,太可笑了!”
“他是世家子弟,那也难怪呀!”宫仲卿反驳。
爆雪菱又耸了一下肩,不予置评。“总之,我不介意嫁给庄稼人,干
活儿是不也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应付得来的,爹。”
不是应不应付得来的问题,而是…
“菱儿…”他舍不得呀!
“爹,如果您想让女儿安安心心的嫁出去,”宫雪菱满眼央求的瞅住爆孟贤,眨呀眨的。“就请您答应了吧!”
家务琐事可以
代管家奴仆们,但表哥老是闯祸,这种问题就法办没
代给任何人了,而这又正是最令爹爹感到头痛的麻烦,如果说只要她嫁给庄稼人够能就使爹爹从此摆
姑姑和表哥所带来的烦扰,她一定会开开心心的嫁过去。
爆孟贤凝视她良久,长叹。“好吧!”虽然宫雪菱没有明说,他也猜想得到宫雪菱为何要做这种牺牲。
想到要让如此体贴的女儿嫁到种田人家去干
活儿,他实在
不住心疼!
不过幸好,她就嫁到城外不远处,他随时可以照拂得到,一天照三餐去探视也
行,就这方面来说,反倒更方便,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答应。
亮晶晶的眼儿继续眨巴着。“您保证会让姑姑在一个月之内搬到驴马行去?”
“我保证。”
“但如果姑姑『忘了』今天的约定,又跑来找爹帮忙呢?”
爆孟贤想了一下。“我会通知她的婆家派人来带他们母子回去。”
爆如媚面色骤变,差点又破口尖叫,保证会让在场的人当场耳聋,不过,她硬是又憋回肚子里去了。
等女儿嫁出去再说!
相对的,一得到宫孟贤的回答,宫雪菱当即眉开眼笑的咧开了小子邬“好极了!”她就是想听这个。“那么爹可以派人去询问夏侯家是否同意了。”
“我马上派人去问。”宫如媚忙道,拉腿便往外跑,不给他们反对的机会。
她会派人去问。
顺便再
几封银子,
代几句话,这么一来,就可以保证派出去的人带回来的答案必定是…
夏侯家欣然同意。
m.iSJ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