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谢谢你,我玩得很开心!”
一个时辰后,封无极护送月姬回到房里,她才坐下,还来不及喝茶
口气,便笑盈盈地冲著他说道。
“好久、好久没这么玩了。”她捧著茶杯,脸蛋玩得红滟滟的,如两瓣水莲,泛著莹亮光泽。
封无极心跳一突,怔望她。
她美极了!
他怎会觉得她不如芙蓉美呢?天下佳丽何其多,能攫住他神魂的,唯她一人啊!
他紧凛下颔,鬓边冒出两滴热汗。
她一句“我信任你”比芙蓉在他耳畔腻唤几百声教主都还令他心旌摇曳,一朵温暖的微笑,便教他冷凝的
口破冰。
他该拿她如何是好?从不曾对任何人有过这般的异样…
“唉!”月姬忽地幽幽叹息。“等我回明月宫后,一定不能再这样玩了,要教我娘知道了,肯定紧张得惊逃诏地。”
封无极闻言,一震。
是啊,她就快回明月宫了。他答应过她的,待冷宫主送来赎金,他便会送她回去…
她就快离开了,她不会永远留在这里。
不知怎地,封无极觉得全身不对劲,双手颤抖,
口忽冷忽热。他试著运气调息,却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他看着她,半边戴著面具的脸颊刺痛著。
她要离开了,她会离开他…
“你很想回明月宫吗?”他涩涩地问。
“啊?”她愣了愣,似乎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
“待在这里,很令你不快乐?”
“怎么会呢?我方才不就玩得很开心吗?”她连忙解释,顿了顿,粉
又浅浅一扬。“其实你们对我够好了,虽然我是俘虏,却没将我捆著铐著,还让我自由走动。”
“那是因为你看不见!”他
声道,否认自己给了她特别待遇。“谅你也逃不了。”
“是啊,我是逃不了。”奇怪的是她也从没想过要逃。月姬敛眸,啜了口茶。“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们待我如此礼遇。”
他轻哼,不置可否。
“说实话,我有时会有种错觉,以为自己是在这里作客呢!”她忽尔嫣然一笑。
他
口震动,清炯的眼神忽地
向她。“你愿意吗?”
“什么愿意愿不?”她不解。
“倘若…我们真邀你留下来作客,”他困难地挤出嗓音。“你会留下吗?”
“我?在这里作客?”她怔忡,不可思议地微微张
。
他见她半
不答话,以为她是感到为难,
臆忽地翻起一把怒火。“你不用回答,道知我我们天魔教邀不起你这样的贵客!”
别说邀她作客了,就连她受他劫掳来此的消息传出去,都会在江湖掀起轩然大波,她的名节肯定不保。
一念及此,封无极懊恼地拧眉。他究竟在想什么?
“其实我…”月姬感受到他的不悦,沙哑地开口。“若是可能的话,也想在这里多盘桓几
,只是我爹娘一定会很担心我。”她顿了顿。“是其尤我娘,别看她在江湖上说一是一、呼风唤雨,一副强悍又高傲的模样,她私下可是个慈母,待我格外和蔼,自从我失明以后,她更是自责不已,一心一意只想保护我。”
只是有时未免保护过头。
“这回我失踪,我娘一定很焦急,我爹若是知道此事,肯定也不好过。”
封无极沈郁地凝视她。
她提起爹娘时那温柔又略带怜惜的语气,教他
口冰火
融,似恼非恼。
“看来你爹娘很是疼你。”他冷冷地、不带感情地评论。
“是啊,他们是很疼我。”她甜蜜地颔首。“他们总是‘菲菲’、‘菲菲’地叫我,把我当成孩子似的。”
“菲菲?”
“是我的小名。其实是我爹取的,二十年前他跟我娘要好候时的,就曾说过将来若是生下女儿,就叫这个名字,我娘一直记著,后来虽然跟我爹闹翻了,生下我之后还是给我取了这个小名。”
菲菲。
封无极默念这个可爱的小名,心念一动。“为何你爹娘会闹翻?”
当年苍篇朗和冷枫可是名动武林的鸳鸯侠侣,以一套乾坤剑法纵横江湖,人人称羡,只是后来不知何故,劳燕分飞。
“唉,提到这事就好笑了。”月姬听问,神色顿时黯然。“你相信吗?其实只是因为我爹有个小师妹一直很仰慕他,老是千方百计想接近他,有一天我娘恼火了,嗔著要我爹跟那小师妹断绝关系,我爹当然不肯,责备我娘任
,后来我娘又无意间瞧见我爹跟那小师妹抱在一块儿,一怒之下,当众甩了我爹两巴掌,我爹面子挂不住,也发火了,两人大吵一架,竟闹到分手。”
“当时你娘已经怀了你吗?”
“嗯,可是她没让我爹知道,人个一回明月宫,悄悄把我生下来。”说到这儿,月姬不
忧烦地颦眉。“我爹是几个月前才发现我是他亲生女儿,他气得不得了,直说要找我娘算帐。”葱白的指尖无奈地敲茶杯。“他们俩明明就还在意对方,却为一点小事闹到分开二十年,现下又迟迟不肯和好,真不晓得他们究竟想些什么?”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封无极冷嗤。“人
本是如此,这些所谓深爱彼此的神仙美眷,其实最爱的都是自己。”
月姬一怔。“是这样吗?”
封无极没马上答腔。他来到窗前,一手紧扣住窗框,银白的月
映亮他半边俊脸,却是冰冷无神。
“以前,有对情侣。”他忽地沉沉开口,声调听不出一丝起伏。“他们也是世人眼中郎才女貌的佳偶,两人是师兄妹,从小一同长大,虽然感情很好,形影不离,却什么也要争,什么也要比,谁也气服不谁。某天,师兄出手救了个遇劫的姑娘,那姑娘对他很是感激,暗示要以身相许,师妹气不过,也去找了个小白脸卿卿我我…”
“又是因为第三人吗?”月姬怅然。“为何男女之间总是不肯信任对方呢?”
封无极嘴角嘲讽一挑,没去回答她的疑问,迳自说故事。“两人开始比赛,看谁能吸引更多异
。到后来,两人更干脆各自嫁娶,比谁更能令对方吃味。”
“不会吧?”月姬惊愕。“连婚姻大事都当成儿戏?”
“岂止婚姻是儿戏,”封无极
笑。“连他们的孩子也是游戏的一部分。”
“什么意思?”月姬茫然,心生一股不祥之感。
“他们各自杀了对方的另一半,劫走彼此的孩子,教他们武功,训练他们成为杀手。”
“杀、杀手?”月姬倒
口凉气,脸色发白。
“他们连这也比,比谁能将对方的孩子训练成更好的兵器,为他们除掉眼中钉、
中刺。”
“兵器?”月姬惊骇得全身发冷。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儿女?“他们…不会心疼吗?不担心对方怎么
待自己的孩子吗?”
“他们已经没有心了。”他漠然回道。“他们眼底只有赢,只有完全地折服对方。”
“这…这算什么?”她骇得语不成声。“那、后来呢?他们的…孩子,样么怎了?”
他默然不语。
沉沉的静寂,如一颗亘古的巨岩,
在月姬心头。
她倏地恍然大悟,
口狠狠地绞疼。
他,就是其中一个孩子。
一个从不曾领受过双亲的爱,以仇恨喂养长大的孩子,他不识得何谓仁慈,因为他所处之处只有残忍。
敝不得他杀人时,会是那样宛如猛兽、冷血残酷的姿态了…
“封无极。”她出声唤他,嗓音极压抑、极沙哑。
他不回应。
“封无极?”芳心怦怦地跳,柔肠百般纠结。她颤然起身,往窗前走,双手探索著他的身躯。
他在哪儿?他还在这房里吧?
她无法听见他的气息,他完全封闭住自己了,她只能用心寻找,寻找那个不许任何人接近的他…
终于,她找到了,触碰到他衣袖一角。
他凝然不动,强硬得不发出一丝声息。
她却感受到了,从他冰凉的衣袖传递而来的一股绝望,说不出口的绝望,也绝不说的绝望。
他在黑暗里,与她不相同的黑暗,却更加深沉可怕。
是人,都无法抵挡那样的黑暗,那样的绝望。
不错,只要他是人,就没法子,无路可逃…
她忽地紧抱住他,双手环著他
,脸颊偎在他冷凝的
膛,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你…做什么?”他震慑。
她不答话,更加紧拥他,宛如
将他
入自己体内,好生呵护。
“你放开我。”他在她怀里颤抖。
“我不要。”她固执地摇头,固执地不肯松手,她不要他人个一封闭在黑暗里。
“月姬!”他像是恼了。
她却不怕,一点也不。
“叫我‘菲菲’,我更喜欢这个名字。”月姬只是她娘创出的完美典范,菲菲才是真正的她。
“你…”“菲菲。”她仰起脸蛋,
齿浅笑。“你叫我一声,好吗?”
他瞠瞪她,从她薄染红晕的容颜,到那曲线优美的玉颈,血
在
膛猛烈沸腾。
“你该死!”他忽地低下头,攫住她水亮丰盈的软
,气客不地
。
是她自找的,别怪他败坏她名节!
他狂热地
吻著她,吻得她意
情
,一声声蒙胧嘤咛,生平初次体验到男女情
,她显得极为生涩,或许根本不晓得自己在做些什么。
她只是任由他亲匿地吻著,将她推倒在
,大手解开她衣领钮扣,方
恋地烫上她雪白的锁骨。
“菲菲…”他低哑地唤她。“菲菲。”
她一波波地颤栗,玉手不觉抚上他的脸,葱指划过他半边五官。
他顿觉下腹气血翻腾,昏昏然感受著脸上那柔腻又甜美的抚触。从来没有人这样摩抚他,从来没有…
他晕眩著,直到她试图剥下他面具,他才猛然神智一凛。
“别碰我!”他怒斥,弹跳起身。
她愕然,愣在原地。
他惊恐地触摸脸上的面具…只点一差就让她摘下了,他怎会如此大意!
“谁允许你这么做的?”他恼得嗓音发颤。这面具,就好似火龙身上的逆鳞,谁也碰不得。
“你生气了吗?”她惘然,慢慢地从
蒙的情
里回神。“为何你非坚持戴著面具不可?”
他怒瞪她。
“你长得很好看。”她喃喃低语。她摸到的是一张极端俊美的脸孔,一般姑娘见到了,肯定著
不已。
“…”“可是你的半边脸受伤了,对吗?”她猜测道。“所以你才用面具藏住伤疤。”
被了没?她可不可以不要如此聪慧?
“么什为会受伤呢?发生什么事了?”她继续问。
“不许问了!”他咆哮著制止她。“不许你再多说一句话!”她说太多了,真的太多,她怎能如此轻易闯进他
闭的心?
她默然,苍白的容颜浮现浓浓的忧伤,眼眸莹光闪烁。
又来了!
她又为他伤感,为他流泪了,好像她有多为他心痛似的,他明明是个杀人无数的魔头,她却为他心疼。
她…简直善良到愚蠢!
“我答应你,以后不再摸你的脸了,你别生气好吗?”她忽地软语央求,小手找到他大手,轻轻握住。
他一凛,不自觉甩开她的手。
她愣了愣,神情闪过一丝受伤。
他望着,
口乍然揪拧。
他伤了她。
他不是有意的,并非出自厌恶才拒绝她的碰触,而是害怕自己的心从此不由自主…
他紧紧咬牙,片刻,正
发话,门外忽然传来一串急促的跫音,跟著,是燕儿
然的叫喊…
“月姬姑娘,听说冷宫主派人捎来回音了!”
***
十
后,于玉梁城外五里坡,一手
人,一手
钱。
这是冷枫的回函。
她很谨慎,约了个天魔寨与明月宫的中继地,远离双方的据点,降低各自疑虑,以便
易能顺利进行。
封无极瞪著那优雅却坚决的墨迹,眼神
沈。
“教主,你说这其中会有诈吗?”左护法问道。“冷枫会不会在五里坡布下什么陷阱等著我们跳进去?”
“就算布下陷阱又怎样?咱们还怕她吗?”右护法不以为意地冷哼。“凭教主一人便可力克冷枫与十二金钗,何况月姬的命还悬在我们手上,谅她也不敢胡来,拿自己亲生女儿性命开玩笑!”
“不管如何,冷宫主答应
换人质,也算是得我们所愿。”水坛主温声道。“就请教主安排适当人选,护送月姬至五里坡,换回赎金。”
封无极不吭声,袍袖一拂,转身背对众人。
“教主莫非有所顾虑?”风坛主见状,挑眉问道。
“教主是担心其中有诈吧?”上坛主猜测。“不如这样,由属下率领几名好手,在该处土遁埋伏,伺机而动。”
“就是这样!”右护法大声叫好。“有上坛主亲自坐镇,还怕明月宫的人玩什么花样吗?”
“确实是好主意,就让上坛主率人先行在五里坡埋伏吧!”其他几人也同意。
见大伙儿都赞成,土坛主上前一步,躬身请令。“教主,请下令!”
封无极仍是沉默不语。
“教主?”
他忽地旋过身,双眸炯炯,清锐慑人。
一干人都被他看得心跳一突,顿时惊慌失措。
“教主…莫不是有何想法?请说,属下们自当为您分忧解劳。”
“不必。”他冷声道。“来人,送上纸笔!”
送纸笔?教主究竟想做什么?众人面面相觑。
只见他拿起
笔,草草挥毫,接著使个巧劲,纸条平平朝左护法飞去,后者俐落地接住,低头一瞧,大惊失
。
“怎么啦?左拐子,你脸色怎地变得如此难看?”右护法好奇不已,凑上来瞧了瞧,脸色也骇然大变。
这下,其他四大坛主也住不忍了,纷纷凑过来看。
只见纸条上潦草的一行字…
五里坡之约作废,菲菲已是我的人,将择
娶,不另通知!
落款则是“封无极”三个字,力透纸背,霸气十足。
“菲菲?谁啊?”脑筋最直的火坛主摸不著头脑,茫然问。
几双眼睛同时转向他,受不了似地大翻白眼。
“干么这么看我?”火坛主两道
眉拧成跟他脑筋一样的直线。“难道你们不想知道谁是菲菲吗?”
气声此起彼落,瞪著他的目光更加不屑。
他火了。“不然你们倒说说看,菲菲是谁?”
“笨蛋!还会有谁?”右护法咬牙暴吼,几乎想伸手掐这鲁钝莽夫的颈子。“当然是月姬!”
“什么?”火坛主一愣,半晌,总算开窍了,慢半拍地惊喊。“这意思是…教主打算和那丫头成亲?!”
众人不语,惊疑不定的视线凝定独自站在教主座椅前方的封无极。
他依然是面无表情,只是冰封的眼潭里,隐隐跳跃著一簇灼热的火苗。
***
这几
,天魔寨里似乎很热闹。
不知大伙儿忙些什么,镇
总听见脚步声进进出出,偏偏经过她房外时,那些人都会自动噤声,不发一语,教她也无法从他们言谈之间猜出端倪。
她问燕儿,燕儿只说教里有要紧事,不肯多言。
或许是因为她是外人,不方便说吧。
一念及此,月姬轻轻叹息,不知怎地,
口一阵寥落。
虽说她在此地盘桓了半月有余,教众们待她也从原先的恨之入骨,到逐渐以礼相敬,但说到底,她毕竟还是个外人。
等娘正式派人送来赎金,她便会离开这里,与这些人再不相干。
心窝莫名地揪疼起来,月姬默默咬
。
奇怪,想到将离开,她竟不是满腔愉悦期盼,反倒感到浓浓的失落与不舍。
她究竟怎么了…
“月姬姑娘!”燕儿
朗的嗓音乍然响起,唤回她
蒙的思绪。
她定定神,微笑面对房门口。“你来了,燕儿。”顿了顿,仔细分辨另一道跫音…有女子的悠缓,却不如年轻姑娘轻灵。“这位大娘是谁?”
“你听得出来?”燕儿又惊又佩服。“这位是林大婶,她手工极巧,教众们的新衣都是她领著姑娘们裁
的。今儿我带她来,是专程给你量身的。”
“给我量身?”月姬愣了愣,先转向林大婶,笑着问候一声,接著问道:“为何要特别为我裁制新衣?”
“这是教主的命令。”林大婶笑道,迳自走上前。“月姬姑娘请起来,让老身为你量尺寸。”
月姬站起身,平举双臂,由林大婶拿著量尺测量,秀眉却轻颦著。“燕儿,封教主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燕儿不吭声。
月姬忽地灵光一现。“是不是因为教中最近有何大事?跟你们最近忙的事有关吗?是不是某种祭典之类的,你们教主想邀我参加?”
“这个嘛…也可以算是那样吧。”燕儿并不正面解释。
月姬疑惑更深。“究竟是怎么回事?燕儿,为何你不肯跟我说明白?”
“不是我不说,是教主的命令。”燕儿语气很为难。“详细情形请你直接问教主吧,我们底下人不方便随便说话。”
两人交谈之际,林大婶也手脚俐落地为月姬量好身,事情办妥,燕儿送她出去。
月姬悄悄来至窗前,屏气凝神,侧耳倾听。
“燕儿,你说这衣裳上绣些什么花样好?”虽然林大婶刻意
低嗓音,她仍是听得清清楚楚。“花样太繁复,我怕费时,赶不上教主大婚之
,可花样太简略,又好像配不起月姬姑娘那样出众的人个一物。”
“没关系的,我瞧简单一点更好,月姬姑娘本来就是个淡泊的人,你没看她平
连胭脂水粉都不上的吗?”
“说得也是…”
两人渐行渐远,说话声也几不可闻。
月姬茫然对著窗外,双手紧握窗框,身子一阵一阵,不可自抑地颤抖著。
封无极要成亲了!
对象…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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