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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在信武帝雷霆震怒过后,四周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里。

 皇后高贵美丽的容颜面无表情;杜子犹黏着皇上,不忘可怜地鼻子,一个劲地往信武帝怀里钻;乔婉眸光低垂,掩住了所有真正的心思。

 而从头到尾伫立在一旁的朱尔静,终于打破沉默,叹了一口气,“唉。”

 信武帝这才想起被冤枉的御弟,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假意热切笑道:“皇贤弟方才怎么也不为自己的清白辩解呢?害得朕一时心焦误事,险些就铸成大错。”

 “臣弟情知皇兄天纵英明,又怎会受小人蒙蔽,误会自己的兄弟呢?”朱尔静摊了摊手,无奈的笑笑。“不过今晚臣弟确实受惊不浅,怎么也‮到想没‬兴匆匆赶赴皇兄之邀,结果却是…唉,看来臣弟还是适合回江南过那等吃喝玩乐、富贵闲人的快活日子,这京师的复杂人事,臣弟可招架不住呀!”

 信武帝自知后若想要暗地铲除异己,保全自己仁君之名,恐怕还是得多多倚仗这个“皇贤弟”,因此连忙笑慰道:“都是些妇道人家争风吃醋惹的祸,皇贤弟一向对朕忠心耿耿,朕又怎会为了旁人三两句闲话就怀疑自己的兄弟呢?你便安心在京师住下,且先不忙回去。”

 “谢皇兄诸多爱护。”朱尔静有些迟疑,“可不瞒皇兄,臣弟此番进京也已逗留半月之久,府里那些心爱的花花鸟鸟也不知下人们有无悉心照顾,还有好不容易弄到手的一对银泡眼儿的金鱼,臣弟都还没来得及瞧上一眼,还有还有──”

 信武帝不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头,“好兄弟,男子汉大丈夫成种花养鱼逗鸟像什么样?正所谓玩物丧志,你可也别太入了。倒不如多用点心,后好成为朕的心腹股肱,为朕分忧解劳呀!”

 “臣弟自知玩心重,有负皇兄厚望。”他扬起一抹微笑,“不过皇兄有命,臣弟往后当自我期勉,不教皇兄失望。”

 “好!好!这才是朕的好弟弟呢!”信武帝难掩喜

 这小子尽管聪明,可偏是个无大志的,如此甚好,这样将来在他的训练之下,必定能为他所控制,成为他拔除异己的一大杀手。

 乔婉可以看得出,尔静哥哥是更近信武帝身侧一步了。

 她藏在袖子里的粉拳紧握,强忍住为他终于赢得皇上信任的满心欢喜,浑然忘却了自己方才险些中计的害怕。

 处变不惊,转眼间化逆境为顺势,她的尔静哥哥当真好了不起啊!

 乔婉心下一热,觉得整个人都安心‮来起了‬。

 “今也晚了,各自无事都回去吧。”信武帝宣布,对朱尔静一笑,“皇贤弟,明就让皇兄设宴款待你,一来当赔罪,二来就当为你惊吧。”

 “谢皇兄。”他拱手微笑。

 皇帝与皇后先行,杜子不甘心地紧跟在后,朱尔静优雅漫步间,若有似无地瞥了她身后的素儿一眼。

 尽管不敢光明正大望着他的身影,可始终暗暗关注着他一举一动的乔婉见状,心一震,随即会过意来。

 这一夜的漫长,还未终止。

 历劫归来,安然回到茱萸苑的乔婉卸下珠环、外袍,乌黑长发如瀑般垂落在际,仅着雪白软缎绣花内裳坐在畔,目光不安地时时望向紧闭的房门。

 在连番遭受刺惊吓之后,她已是心神耗弱、疲惫难当,可是牵挂着重重的心事,教她又如何睡得着?

 终于,素儿悄然无声地推门而入,迅速掩上门,落了闩。

 她急急起身,抓住了素儿的手。“‮样么怎‬?”

 “主子穿得单薄,素儿先把窗关上,免得您着凉了。”素儿先将她搀扶回,而后藉关窗之时,锐利目光闪电般扫视过外头,确定无人之后,才拔下簪在发髻上一支纱花,恭敬地递给了她。

 乔婉急切地将那支绕得生动美丽的纱花拆解下来,展开轻纱仔细看着。

 上头是他的字,龙飞凤舞写了简短四句话。

 她看着那四句话,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开口道:“王爷的意思,我明白了。”

 “王爷还说,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当真伤害主子的。”素儿补充道,“请主子宽心。”

 “‮道知我‬。”乔婉嘴角扬起一朵小小的微笑,喃喃低语,“他不会的,我永远相信他。”

 窗外,东方曙光隐隐破云而来,茱萸苑顶上大片深沉夜却兀自纠不休,不肯轻易离去。

 晨起,已是云散雨停风收,唯有窗台下几丛蔷薇,叶片上仍滚动着如泪水珠儿。

 几乎一夜未眠的乔婉看着铜镜之中,那个紧张、陌生的自己。

 “娘娘,今皇家盛宴,不如您就穿那套红罗软缎的袍子吧?”洁儿七嘴八舌地在一旁出主意。“那件衣裳大红喜气,肯定能把妃给比下去的。”

 素儿动作轻柔地为主子梳发,见乔婉落寞不语,忙开口接话,“红裳虽好,可太过张扬,依婢子之见,不如穿那袭粉可人的鹅黄轻罗纱好些。”

 “我想穿件雪白素的,”乔婉目光自铜镜前收回,轻轻道:“记得去年我娘过世之时,宫裁不是为我做了几套绣了银梅花的素裳吗?”

 “主子,素恐怕不大相宜。”素儿不赞同。

 “是啊,娘娘,今天那么热闹,您穿得一身白,会不会太、太…”洁儿也吓了一跳。

 “不妨事,至多系条绿玉带,也就‮得觉不‬太素了。”她心中自有打算。

 今,唯有穿上那样颜色的衣裳方能相衬。

 乔婉长长睫轻垂,掩住了一丝淡淡忧伤。

 见说服不了主子,素儿和洁儿互觑一眼,只得乖乖听命。

 待洁儿先出去外头端每晨起必饮的养身茶后,乔婉回头望向素儿,“昨夜,牡丹殿那儿可有什么状况?”

 “司花服毒,死无对证。”素儿简短道。

 她身子一颤,“死了…”

 “是。”

 “难道后宫人命当真这么不值钱吗?”她心头一酸,眼眶微微红了。

 “司花为主谋害娘娘,事发自尽,也属咎由自取,娘娘何必为那种人可惜?”

 她苦涩低语:“亡齿寒,物伤其类,也许,下一个死的就会是你我。”

 “娘娘──”素儿劝。

 “‮道知我‬你想劝我什么,我也知道,这后宫本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人间炼狱…”她想起了那个奴仗主势、趾高气昂的司花大丫头。

 她原也是个美貌青春女子,可‮到想没‬一眨眼,就彷如泡沫般消失在人间。

 也许她在进宫之前,也是个爹娘搂在怀里、疼在心底的宝贝儿。

 也许尚未被选为秀女之时,家乡那儿也曾有个相好的表哥。

 也或许她曾夜夜盼着待老大之后,能够离宫返乡,与心爱之人共团圆。

 人死如灯灭,所有爱恨嗔痴,现在…什么都没了。

 “主子?”素儿微骇地低唤,“您怎么哭了?”

 乔婉这才发现颊上冷,不别过头去,掩饰地速速拭去泪水。“不,我没哭…我哪能为敌人掉眼泪呢?”

 素儿看着容易心软的主子,不想起了昨夜王爷另外嘱咐之言──

 若她下不了手,你得推她一把,就说,事关本王生死…

 “主子,有一件事,婢子不知该不该说。”她故作迟疑。

 “怎么了?”乔婉闻言关切。

 “王爷告诉婢子,昨夜那矫旨前去相请的王公公,在皇上身边伺候之前,是在牡丹殿当差的。”

 “我也想过了,妃设的陷阱密密实实,兼之神通广大,人脉充足,的确可怖可畏。”她忧心忡忡道。

 “王公公昨夜也畏罪自尽,却留下了一样东西。”

 “是什么?”她心一跳。

 “王爷亲自描绘手书的一柄折扇。”

 乔婉脸色瞬间一白,口而出:“嫁祸!”

 “是。幸亏王爷的人早一步取回折扇,没落下嫌疑。可最令王爷忧心的是,那柄折扇他向来不离身,但昨早晨,御林军统领杜子丰主动前去向王爷请安,过后,折扇便不见了。”

 “杜子丰竟然功夫这么高,能够在衡将军和王爷的眼皮子底下将折扇盗走?”乔婉心脏瞬间绞拧成团,几乎无法呼吸。

 那么杜子丰若真要当场击杀尔静哥哥的话,不是易如反掌吗?

 “王爷向婢子说这些,是要婢子心存警惕,在主子身边务必要保持戒备。”素儿犹豫又不安地道:“王爷还说,此事千万不能让您知道,以免徒增娘娘烦忧。”

 她急得快哭了。“他已然身陷危险之中,怎么还只顾着念及我呢?我原以为杜子只是想对付我,可是万万‮到想没‬,她竟然连尔…连静王也不放过!”

 “妃素来多心,宁可杀错,不愿放过。”素儿故意提及,“她那光是见主子望着静王的眼神,便起了疑心,料想不管是或不是,她都会想方设法,将您和静王一齐铲除了。”

 “不!”她紧紧掐握着拳头,“不,我绝不会让她伤害静王一的…死也不能!”

 “可眼下也没什么对付妃的好法子,恐怕只能请主子和静王多加提防了。”

 “办法我有。”乔婉脸上涌现一抹杀气,咬牙道:“素儿,你先备下文房四宝,再去取来沉香案上那尊白玉观音像,然后陪我到皇后娘娘那儿请安去。”

 “白玉观音?”素儿有些惊讶,“主子,‮是不那‬老夫人给您的陪嫁吗?”

 “是,那尊白玉观音是我娘给我的陪嫁,同时也是我外公家的传家之宝。若非这么重的礼,皇后娘娘又怎么看得上眼呢?”

 “可是…”

 “没有可是了。”她强抑下刀割般的心痛不舍,毅然决然道:“为了尔静哥哥,我这条命都可以随时舍下,更何况一尊白玉观音?”

 素儿大受震撼,目光紧紧盯着眼前一向脆弱温婉,可一遇王爷之事却是杀伐决断的贵嫔娘娘。

 乔婉缓缓起身。“走吧,今儿好戏连台,咱们动作要迟了,可就什么都太晚了。”

 她眼底有一种豁出去的、舍生忘死的决绝,令素儿莫名感到害怕。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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